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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家直属省管的企业并不在省会汴阳市,而是坐落在钟南省北部的德府市,之所以把厂建在远离省府二百公里的城市,在四十多年前还没有想到环境保护的因素,只是因为德府市的周边有丰富的铁矿、煤矿,还有丰富的水资源,电力和交通也有优势。就这样,一个省的经济支柱就夯实到那里了。钢铁公司也真争气,特别是自改革开放以来,德府市每年财政收入的百分之八十都是钢铁公司上缴来的。德府人说,倘若德府没了这家企业,德府人就没饭吃了。省里领导说,像钟南钢铁公司这样的特大型企业,能够数十年稳定中见发展,它是钟南省的骄傲。   大概也是这种缘故,上级组织对这家企业的人物们就相当器重。企业已有三四任的一号人物被直接委任为市级领导了。然而,让栗致炟和他的同仁们没有想到的是,十年前的三伏盛夏,正是栗致炟四十岁生日的那天,一纸调令,把他从炼钢分厂厂长的座椅上调到了德府市人民政府任副市长了。为什么?因为德府市的工业生产好长时间萎靡不振,疲软下滑,上上下下一片呼声:得找个懂工业的人主管工业啦。寻觅人才的慧眼终于聚焦在了栗致炟身上。栗致炟是一九七四年就以工农兵学员的身份进入钟南省工业大学学习的,那时的同龄人还颓废在无所事事的呻吟中,徘徊于一条没有目标的人生迷途里。而他却幸运地进入已停办多年的大学学府,尽管学校还不正规,尚有颇多弊端,但那毕竟是在学习,是在进步。对一个年方二十有二的青年来说,还有什么比求学更重要的事情吗?更为幸运的是,当他拿到工农兵大学生毕业证书时,全国恢复了高考,所有的大学在冬眠了十年之后,一个个揉揉惺忪的眼睛,伸一下懒腰,醒了。不能再睡下去了,再睡下去就太危险了。他顺理成章地成了这所大学恢复高考后的第一届硕士研究生。更为幸运的是,当三年研究生生涯过去之后,他又顺理成章地被公派到美国堪萨斯州州立大学读博士研究生了……毕业之时,玫瑰花簇拥而来,美国一家大公司以高薪聘用这位已具有博士学位的中国人,母校诚挚地期待他回来大显身手,还有一些机关、大学、企业,也向他投来了渴求的微笑。他却果断地选择了下企业之路,下到钟南省钢铁公司。实践证明,他选对了。是的,对年轻人来说,首要的不是得到了什么,而是做出了什么。企业里虽然充满风险,但也充满了希望。它为年轻的博士提供了广阔的用武之地……   炼钢——是钢铁公司的重中之重,它是衡量钢铁企业实力的主要部位,可谓钢铁交响乐的华彩乐章。栗致炟没有辜负众望,他同炼钢分厂一起走过了一段辉煌里程,就坐上了副市长宝座,只是过去了三个春秋,一届尚未到期,他又荣升为汴阳市副市长了。虽然都是副市长,可汴阳市是钟南省首府,又是计划单列市,级别自然比一般地市高半格。两年后,他进了汴阳市委常委,成为最年轻的常务副市长。这时候,他变了,变得想当市长了。因为在市政府里,他已经坐上了第二把交椅,距第一把交椅也就一步之遥。也许,由于他的学历的光环太耀眼,太有冲击力;也许,因为他有做过厂长、又做过副市长的实实在在的经历;也许,他的年龄是更大的优势;也许,汴阳市太需要懂工业的大人物了。正是这么多也许,使栗致炟美梦成真第二章妻子罗虹   栗致炟并不怎么喜欢妻子罗虹,或者说,他不爱她。有人会说,你不爱她,为什么要与她成婚?是的,这个似乎很有道理的问题,一联系生活实际,就很没有道理了。栗致炟是在三十四岁的时候成的婚。那时他刚正式参加工作,到钟南省钢铁公司当了工程师。二十世纪八十年代直至九十年代初期,社会上流传着“做导弹的不如卖茶叶蛋的”说法,还有“穷得像教授一样,傻得像博士一样”之类的民谣。这话并非没有道理,因为那时候人们对知识、对学问、对科技的认识还很不到位,也是长时间遭受“知识越多越反动”的谬论的侵蚀,使知识分子的排行沦落到“臭老九”的垫底之地。如此惊人的反差,哪里是十年八年的时间能校正过来的。所以,那时间,即使是博士,也是很穷的。从现象上看,他们与有职有权的带“长”的人物,与发财致富的大款,都是无法比拟的。可是,年龄这东西是不饶人的,年近花甲的父母反复地持久地催促儿子快快结婚成家、立业生子,以了却这个十余载的夙愿。也是实在没理由再推托了,大学读完了,研究生读完了,留学也留过了,这些理由不能再用了,那就照父母的指示办吧。他知道,他不能用待事业有成、功成名就后再考虑婚事的理由去搪塞老人的企盼。尽管他已有了西方人的这种观念,但是,本国本土却不允许这种观念萌芽生长。况且,他也真不知道事业是否会成功,即使获得了所谓的成功,又是个什么样的状态,他都不知道。他只知道,像前辈一样,上班工作、吃饭睡觉。该成家了。端正了这种态度,事情一点都不难了,男人找个女人,同女人找个男人一样,都不难,只要你不太挑剔。在他三十四岁那年的秋末冬初,大龄博士工程师与小他五岁的大龄姑娘罗虹喜结秦晋之好。罗虹人长得还算漂亮,又在这十里钢城的化验室当化验员,比起在炼钢炼铁炼焦轧材那些第一线的岗位,工作干净舒服多了。对一个姑娘来说,相貌和工作就是最大的资本。有了这种资本,还怕碰不上白马王子?可是,事实却一次又一次地粉碎了少女憧憬的美梦,一个又一个英俊青年总是与她失之交臂,是姑娘个性太强,太挑剔,还是缘分不到?直到而立之年的边缘,她方下定决心,立马得把自己嫁出去。她以为,与博士工程师的结合,也是自己降低标准才成就的姻缘。   事实往往就是这样,当一方感到委屈和让步的时候,对方并不认为自己攀上高枝,反而,他(她)与她(他)有同感呢。   对于栗致炟来说,如此晚婚又如此心态,还有一个极其秘密的原因,这秘密在他二十岁时就藏在了他的心里。那是公元一九七二年,他以一个知识青年的身份正在一个广阔天地里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正在过着中国新型农民的生活。在那个天地里,已聚集了成千上万的男男女女的初中生和高中生们,他们大概都是在国家权威领导人的“农村是一个广阔天地,在那里可以大有作为”的指示下,浩浩荡荡地奔赴农村的。广阔的大有作为的天地里却是超乎寻常的贫穷。破烂的拥挤的房舍、简陋的粗劣的家什、质差量少的饭菜,加上枯燥单调的精神生活,使一个个血气方刚、精力旺盛、情趣盎然的少男少女们忍受不下去了,只是硬压制着快要爆炸的情绪艰难地度过三个寒暑之后,就乱套了。一切都乱套了,毫不夸张地说,有百分之七十以上的少男少女们偷吃了禁果,有的索性就同居了。他们并没有履行婚姻的形式,却实施了婚姻的内容。没有人能阻挡住这股“洪流”,也没有办法去阻挡这股“洪流”。栗致炟也不例外,他与他所爱的姑娘韩秀清同居了。那是他的初恋,也是他最美好的幸福时光。他与她是那样的志同道合,情趣默契,他们有说不完的心语,有诉不尽的情歌,有享不够的快感……终于,他俩与他们的同伴一样,遇到了没有想过也不曾遭遇的麻烦,他们有了孩子——私生子。那是一批私生子,不是简单的一个、两个、三个……二十岁的男女,也还算个孩子,只是这大孩子有了自己的小孩子。在那个空间,他们哪里有能力去照料孩子?处理孩子的方式是不同的,有的送给了自家的亲戚,有的送给了村里的老乡,有的被陌生的路人抱走。当然,也有那横下心来的知青,硬是精疲力竭地拉扯着孩子混时光。栗致炟与韩秀清的亲骨肉——一个健健康康的小男孩,他们本不打算送人的,他们想把孩子养大。那孩子右肩上长着一片青色的胎记,与栗致炟长在右肩上的记一模一样,他惊叹人类的遗传基因如此奇妙,看着自己的种子发芽结果,怎忍心把他抛弃?但是,繁重的体力劳动及物质极其匮乏的生存环境,使他们感觉到,只是靠自己的力量是很难把儿子养大的。何况上级组织并不同情私生子们及他们的未婚父母,他们采用“外科”手段,把一对又一对有情人调离拆散,让他们不在一个乡,不在一个村。叫他们认识到,未婚同居是一种罪过,非婚生出的子女是孽种,私生子属非法的野种。这对年轻人抗不过命运的压迫,他们终于把自己的骨肉送给邻村一家农户抚养了。据悉,这家农民并非本乡本土的老户,他们是从外地投亲来的,只因家中没有男孩,就认养了这个私生子。孩子被抱走时,栗致炟和韩秀清已被分离在两个村庄,虽然,同属一个乡,但是两个村庄分别坐落在南北两端,相距五十华里。两个寂寞的心灵只有靠互寄书信沟通交流。使栗致炟更加悲怆和内疚的是:就在他以工农兵学员的身份进入大学时,韩秀清被逮捕了,罪名是恶毒攻击“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和国家领导人,定性为现行反革命,后来清纯的姑娘被判处死刑……这是一段令人肝肠寸断心灵滴血的经历,又是让栗致炟心弦颤抖负疚一生的绝密隐痛。他清楚,恋人韩秀清的被捕直至被枪决,其中有他的责任,尽管那并非他的故意,尽管当时他还是个“毛孩子”,但是每每想到韩秀清,他都有一种不可饶恕自己的负罪感觉。不过,这只是他心灵深处的活动,他从没有对任何人再提起这事,也没有人去追究这事。直到“文化大革命”结束两年之后,在为一大批冤假错案平反改正之际,知识青年因恶毒攻击“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和国家领导人被枪决的现行反革命案方被改正。韩秀清的反革命分子帽子方被摘掉,陷害她的是极“左”的路线,是当时呼风唤雨的“四人帮”。就是这样,一起冤案画上了句号。然而,在栗致炟心中,韩秀清的冤死却永远画不了句号。在栗致炟的记忆中,秀清是他终生难忘的恋人,是他的第一任妻子,尽管他们没有组织形式的证明——结婚证书,但是他与她同居生子的事实,使这个有实无名的婚姻比真实的姻缘还真实。秀清是那样清纯、端庄、温柔、通情达理,又是那样浪漫、美丽、洒脱……他忘不掉她,无论他下多大的决心,用多少手段,特别是面对眼前现任的妻子罗虹时,他总是下意识地将秀清与罗虹相比较,愈比较愈觉得罗虹的世俗、浅陋,愈比较愈觉得秀清的珍贵。这究竟是为什么?也许,秀清留给他的是二十岁的青春少女的印象,那是一个人见人爱的含苞欲放的绚丽花季;也许,罗虹正进入四十开外的更年期,那是一个人见人烦的枯萎凋谢的暮秋之时。当然,也许有另外一种原因。对于男人,凡是失去的女人,总会让他怀念;相反,已得到的女人,却叫他腻烦。不管是哪种原因,也不论这原因正确与否,栗致炟并不去思索这种难有结果的问题,只是顺应着生活的波涛,悠游着向前行驶。在三十八岁的时候,他找到了一个情人,应该说,遇到了一个知音,这种事往往是可遇而第三章情人陆雯   做情人,无论是情夫或是情妇,从来就是又苦又累的事情。没有哪个做了情人的人只收获快乐和愉悦而不“享受”其负面影响的。坠入情人境地的人,往往生发出一种沉重、凄苦和悲伤。但是,情人的数量并未因此减少。这大概是因为:情人的角色中存蕴着诸多诱惑的因素,也许这种因素比之它的负面效应更为强劲。   栗致炟步入情人的角色,是三十八岁那年,他刚刚被任命为钟南省钢铁公司炼钢分厂厂长的三个月之后。有人说,三十八岁,对一个男人来说是危险的年龄段的开始。是的,男人到这时间,往往事业有成,或是进入成功的开端。对诸多已见到成效的男人来说,在他们享用着物质的满足之时,总会有一种精神中的空虚或空白,这种空隙会随着男人成功步履的移动而越来越大,谁来填补这种空隙呢?是啊,当柴米油盐酱醋茶得以满足之时,他就憧憬那琴棋书画诗酒花了。妻子能给他这些浪漫吗?当然不能,妻子只能是柴米油盐,是家常饭菜,是白开水。那琴声、那棋韵、那书典之类的雅兴,在与妻子年年岁岁、日日夜夜的居家过日子的碰撞中,早已磨损得荡然无存了。然而,这时间精力充沛、兴头亢奋的男人却企图得到这些,或者说,这是一种本能的欲望,只要你不加以节制而随其顺应自然的话,情人就悄然走来。走来的是一幅明丽的画,一首多情的诗,一杯浓香的酒,一束旖旎的花。做过情人的人知晓,那明丽背后有阴影,那多情之中藏怨恨,那浓香里面含乙醇,那花丛下边长针刺。做过情人的人,有人幸运,应该称为侥幸,到了暮年,他们会回首那诗酒花般的往事,最终又陷入情感分裂的绵绵忧伤的沼泽中;做过情人的人,有人倒霉,应该称为失足,一失足成千古恨,这是规律,失足的情人往往已没有条件再回首往事了,即使有条件的失足情人,也不愿更不想回首让他们痛心的往事。的确,这应该列入危险游戏的范畴。一个个做过情人的老情人在退位,无论他们怀着何种何样的心态,一个个年轻的新情人在粉墨登场,犹如一场战争,冲锋的士兵在前仆后继,尽管那阻拦进击的炮声隆隆,硝烟弥漫……   但是,并非所有的人都有资格做情人,并非所有的人都能找到情人。当然指的是理想的情人。情人是不能凑合的,找妻子可以凑合,因为那是传统习惯中必须履行的人生程序和义务,也可称为责任吧。情人则是可有可无的,更何况,在传统观念意识里,情人是不道德的角色。有人讲,情人眼里出西施,那意思是说,情人才能发现和开掘出对方潜蕴的美妙和风华,别管他人怎样认为。   栗致炟已具备了做情人的资格,当然他也有本钱寻觅情人了。在他三十八岁的时候,遇上了小他十五岁的姑娘陆雯。姑娘刚从一所艺术学院的美术专业毕业一年,在德府市的群众艺术馆工作。那是一个晴朗的星期日,忙碌了一个星期的炼钢厂厂长难得休个假日,这一天,市里正在举办全省的人物画展,这是省美术家协会主办的活动,展览是在全省各地市巡回举办的。栗致炟对艺术很是喜爱,尽管他上大学时学的是理工,少年时代的他却有过做艺术家的梦想。特别是对造型艺术,他也有几分天赋呢,若不是走进工业大学的门槛,说不定他能成为一个大艺术家。当然,这只是在偶尔闲暇时,他的偶然的转瞬即逝的浮想。到了这个年龄,现实早已替代了浪漫,真实则赶走了幻想。如今的栗致炟,只是把艺术作为休闲时的享受和消遣。那天,他独自开着厂长的专用轿车,来到了市展览大厅门前的广场,他走出汽车,方觉得天真冷,尽管阳光明朗,但季节是冬天,阵阵小北风袭来,使他刚离开汽车暖气烘烤的躯体掉进了另一个世界。他锁好车,匆匆走进美展大厅,立即跨进一幅幅艺术品酿造的艺术境地,无论是油画、国画、水彩还是素描,其中勾画的人物,个个栩栩如生,形象传神。他知道,这些人物都是画家们创作出来的,然而,这种创作并非凭空而来的,纸上及画布上的人物都是有模特原型的,有的人物就是现场写生,他看着、思索着,从画中的人物想到生活中的他们……   “同志,不,是老师,我可以为你画一幅速写吗?老师,真不好意思!”   这时的栗致炟方回过神来,从画中回到展厅。啊,与自己咫尺之间的是一个风姿绰约的女性。他没有正面看她,只是环视一下展厅,偌大的艺术王国只有他们两人,不用问,这姑娘是负责维持展厅正常秩序的,应该是美展的主办单位的人。可是,为何参观美展的人这么少?少得只有他一人。他下意识地问道:   “看美展的人一直这么少吗?”   “是啊,如今的人,去酒店、去歌厅的多了,再说,咱们德府市,喜欢美术的人本来就少,像你这样专心认真浏览作品的人更少。”   说话时,姑娘的眼睛毫不拘束地对视着栗致炟。就在这时刻,男人的眼光方正面地近距离地又是极认真地端详着对面的姑娘。啊!她的气质如此脱俗超群,高雅端丽。他是从姑娘的眼睛中开始了这种发现。这是一双秀美又沉毅的眸子,美丽中渗透着沉稳,洒脱里蕴含有执著。它形体适中,黑白相间,恰到好处地镶嵌在稍圆稍长稍似瓜子形的面庞上。它犹如两个被微风晃动起涟漪的湖泊,静谧中涌动着激情,那分明是一种清纯的透亮的情愫。眸子上面一对端庄又俊俏的眉毛,还有遮掩眸子的一根根长长的整齐的睫毛,都可以印证他的判断。一双眸子正中下边的鼻子,活赛雕塑家鬼斧神工创造的艺术品,它丰满而不显肥大,瘦削而不干瘪,特别是略高的鼻梁并不孤独得如鹤立鸡群,而是与诸个部位布局得格外和谐。看到这里,栗致炟方发觉自己有点失态了。作为他,他总认为,是不应该这样贪婪地去观察一个女子的面容的。平常生活中,在他的生存空间里,他没有这样认真地去注视过哪个女人。也许,那些女人没有吸引他的魅力,也许,是他的视觉发生了问题,因为美是无时不存在的,只是看你发现了没有。他没有发现,自他知青时代初恋的那个姑娘死去以后,他就没有过这种发现。可是,这会儿他发现了,不知为什么,他的心竟然慌乱起来,在一个赛牡丹花般的美丽姑娘面前,他有些语无伦次地说:   “你为什么要为我画速写?”这阵儿,他才想到,还没回答姑娘刚才的请求,而刚才说的那些,都是答非所问的东西。他把她提出的要求踢了回去。   “我可以不回答你的提问吗?”   “我只是希望你回答。我也很好奇的。”   在双方的微笑中,气氛渐渐松弛下来,展厅里的暖气似乎比先前足了些,尽管宽敞的空间只有主宾两人,但是已不像刚进来时那样宁静和拘谨了。姑娘想了想,略微歪一下头,稍稍放缓一下节奏地说:   “既然这样,我可以告诉你,对,还没问你的尊姓大名,你可以告诉我吗?”   “当然——可以,姓栗,记住,不是李,是栗,西木栗的栗,不是木子李的李。”   “嘿嘿——你真认真,我又不是弱智,栗和李发音就不同嘛。”   “对——发音就不同的,姓栗名致炟。这两个字要不加以注释,你肯定写错。”   “那是啊,这两个字的同音字太多了,不过,我还是能判断个八八九九的,你那个致,不是志气的志,就是致力的致,你那个炟字,应该是到达的达,达到目的的达,嘿——对吗?”   “对了一半中的一半,是致力的致,但你并没有肯定,而是罗列了志和致两个字。至于你说的达字,错了,我这个炟字,是火与旦的组合,左边是火,水火的火,右边是旦,元旦的旦,想不到吧。”   “怎么叫这个字,有什么意思?”   “没有意思,名字不过是一个符号罢了,不一定非要有什么深奥含义吧。不过,如果说完全没有意思,也不是,就这个炟字,曾被东汉章帝用作名字,章帝刘炟与明帝刘庄二帝在位三十余年,使国家经济繁荣,国力强盛,大汉声威复振,史称‘明章之治’……”   “噢,你还有当皇帝的野心呢!哈——”   “哪是那意思,我只是怕与别人重名,才改的这个炟字,早先真的用的是那个达到的达。”   “我判断的并不错嘛,谁的名字能随便改来改去的。这个炟字,又不好认,太生涩了,哪里如那个到达的达字有意思。”   “用哪个‘dá’字,一点都不重要,争论这个没有意思。对,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好,我这就回答你,你听好,因为我喜欢你,爱你。”姑娘直率的话语似犀利的锋芒,刺激了男人敏感的神经。顿时,他原本还算沉静的面庞写满了似是而非又朦胧迷离的假想。她停顿一下话语,看一眼对面的人,“栗致炟老师,请不要误解,也请原谅我的不加任何包装的言辞,我所指的喜欢与爱,并非小市民们泛指的那类含意。如果你喜爱造型艺术,大概你会记得,那是八十年代初的全国的一次美展,曾出现了一幅以《父亲》命名的油画,他画的是一个老人,一个有着农民的质朴,打着备受煎熬和磨难烙印的父亲的真实形象。这幅画给了我很多启发,我想创作一幅具有时代风采的现代人,他当然不是《父亲》,而应该是《儿子》,一个民族的儿子,也可谓一个民族的希望。我的这种企图已经有两年了,可是一直没有寻觅到《儿子》的原型,或称为模特。不过,在我的脑子里,对这个原型是有一个概念的,已经许久许久了,今天突然见到你,眼前一亮,原型不就是你吗?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呀。”   听到这里,栗致炟有点受宠若惊了,不过,他对视着年轻的姑娘,心里又生发出一种疑惑和不信任的情愫。面前的姑娘毕竟太年轻,自己又不了解她,她能驾驭如此大气的创作吗?他故意问她:“你概念中的人物,是个什么样子的?”   “他应有阳刚之美,有浩然正气,又具有宽阔胸怀,有容乃大嘛。我说不好这个问题。但是,我心里一直在孕育这个形象,倘若找不见他的原型,只是去凭空臆造,那样画出的人物肯定是没有生命的,所以,我——”   “别说了,我明白了。既然这样,别说画速写,就是画素描,我也奉陪。只是,我根本不是你要求的那么高大的人物,真怕你选错了模特,那可就事倍功半啊。”   “哪里可能呢,再说,原型是你,最后成画的形象并不是你。”姑娘直率地说。   这时有三五成群的人往展厅里来,不一会儿,就拥进来二三十人了。有的还对着画面指手画脚地品头论足。这场合,哪里适宜现场写生作画。   “这样吧,栗老师,既然你答应我画素描,咱们就定下个君子协议,三日之内,我约你,可以吧?”   “当然——可以。不过,三日之内,可能没有时间,七日之内吧,七日之内总能找到你完成素描的时间吧。”   “好,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两人同时互赠了名片。   姑娘送栗致炟出来,一直走至他的轿车跟前,看他开着车跑远了方才回来。   在汽车里,栗致炟方去看那张名片,上面写道:“你的朋友陆雯,有好事时请不要忘记我。”下边写着电话、通讯地址。   这姑娘不仅人与众不同,连名片都与众不同,使他更为钦佩和欣赏的是这姑娘独具匠心的构想。汽车随着男人兴奋的波澜,撒着欢儿地跑将起第四章市长的家   公元一九九六年,已任汴阳市副市长一年时间的栗致炟方把家从德府市搬到省城汴阳市。也是组织的关心,早已把一套二百二十平方米的新宅分给了他,装修好的新房已闲置几个月了,栗致炟还住在市政府的招待所里。他觉得过这种独居生活挺自在,也挺自由,吃饭有人端到面前,想吃什么只要点一下菜名,衣服该洗了,只要放到迎门的沙发上,就有人及时拿走,至于是干洗还是湿洗,都不用你操心,甚至连话也不用说一声,那衣服就会在最短的时间干干净净平平展展地回到衣架上。至于床上用品、桌椅衣柜、茶几沙发、地面墙壁、窗子灯具之类的空间什物,更是时时保持着舒展净洁、光泽明亮、一尘不染的最佳状态。更使他满意的是:服务人员从不打扰他,特别是有客人进屋以后,他们连打电话的行为都取消了。刚住招待所时,服务员要打扫卫生,总是先电话请示他一下,然后照他的吩咐去做,大多是他出门时,进屋收拾内务。后来,他索性吩咐服务员,不要再回回请示这种事了,你们可以在适当时间自行做主进屋打扫,每个房间都有公用钥匙的。从那次吩咐过以后,栗致炟几乎就没有在他的房间里遇见过服务员。可是,他住的套房总是窗明几净,令人心情舒畅。有时候睡得晚了,那多是因为阅读什么或被电视节目吸引,就有电话打来,问要不要吃夜宵,只要说一个“要”字,不大会儿,服务人员就会照指示端着香喷喷的食物送进门来。这里的电视也比一般居家过日子的人那里的丰富多彩,它有自己专设的闭路电视,许多一般人收不到的节目,栗致炟可以收到。倘若他喜欢哪部大片或世界名著,只要告诉服务人员一声,就一定会遵照他确定的时间准时在闭路电视播出。至于服务人员是从哪里弄到这些光碟的,他并不知道。他只知道,这一类的事,服务人员都能服务得周道,服务得叫你满意,从来没有听到过他们拒绝的声音。到了这份儿上,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想看什么就看什么,当然想穿什么也是不在话下的事。这时候,他反而什么都不想吃,什么也懒得看,至于穿什么,更是无所谓,各种名牌服装,他连名字都懒得记,这些于他又有什么意思?然而,这个时候,有一样事物却凸显出来,也是较他以往更有需求的了。那是什么?是女人。是妻子吗?妻子当然是女人。对于栗致炟,他需要的不是妻子,也许,因为妻子就在家中,她是已得到十多年的女人了,也许是这种原因,他并不急于将妻子调进省城。但是,妻子的话并非完全不听,尽管他不怎么爱她,但她毕竟是妻子。况且,他与妻子有一个联结命运的纽带——可爱的女儿栗萌萌。他对小萌萌天天思念,小萌萌隔三差五地会打电话与爸爸交流,小姑娘想念爸爸又向往省城的冲动往往使天各一方的父女双双动情落泪。他知道,之所以有这种效果,其中有妻子对女儿的指导和煽情的“功劳”。她们是自己的女儿和妻子,是一个家中不可缺少的成员,况且,他不打算离婚。是的,栗致炟这种人,属于那类未结婚时不想结婚,结了婚后不想离婚的人物。不仅在没有外遇的时候不想离婚,就是在有了外遇以后,也没想去离婚。生活中也有与栗致炟做事完全相反的人,那类人没结婚时急着想结婚,结了婚后又想去离婚。这不奇怪,一个人有一个人的活法,谁也改变不了谁,正是在这种意识和感情的驱动下,栗致炟决定把家从德府市搬进省城。   一切都很顺利,且很轻松,不像他做工程师时办点事那样费劲。记得他与罗虹结婚时,钢铁公司给予特殊关照,分给他们一套三室一厅的住房。那时候,在德府市,这种单元房还很少,大多数的人还住着独间蜗居,若能住上两间或三间房,那算是高人一等了。特别是在有三四万名职工的钢铁企业里,要解决这么多人的住房的确是难上加难的事。也是看在他是工程师又有旅美博士的光环,就破例让他享受到炼钢分厂厂长级的住房待遇了。那时间,尽管许多知识分子还处在物质匮乏、待遇偏低的状态中,但是从理论上,媒体已经为改善知识分子的生活待遇大喊大叫了。分了房子,他和罗虹就忙起来,打扫卫生,擦玻璃,用888涂料刷墙壁,安装各个房间的电灯,买家具、拉家具等等,等等,使他忙了二十多天。大大小小里里外外的事,都得他事必躬亲。他不亲自去做,谁替他做?一个工程师能指挥动谁?又不是领导。再说,栗致炟又是个不愿麻烦别人的人,本来这种事他若说句话,工厂里的同仁也会来帮忙的,但是,他不。眼下这次搬家,情况大不一样了。说它顺利,是他连句话都没说,组织就把房子名正言顺地分给他了。不像他结婚时分得的那个三室一厅,落了个关照知识分子的名分,让一个不是厂级的领导享受了厂级领导住房的待遇。当然,他还是领这个情的,因为那的确是关照他,如果不是公司领导开明,也就不会给他那套房子。不给他也是天经地义的事,对一个工程师来说,他啥法儿也没有。说它轻松,是指这次如此大的搬家工程,房子的主人不费吹灰之力,一切都由组织安排好了。说组织这个词,有人已不大习惯,这个词在五六十年代特别风行,人们一切都是靠组织的,无论干部调动、升迁、待遇、生活及柴米油盐诸多事宜,组织都会考虑,都有部署,也都在操作。如今的组织当然与以往一样地存在,只是人们觉得它有点找不见、摸不着、靠不住的感觉。如今的人要办事,要弄成事,找的是管事的人、掌权的人,靠的是能呼风唤雨的权威。实质上,这种人就代表组织,只是把组织具体化了,形象化了。政府里主管后勤行政事务的秘书长指挥着他下边的处长科长及一班能跑能跳的人们,该调车的调车,该拿钱的拿钱,该购物的购物,该干活的干活……栗致炟的任务只是说话,有人请示他:客厅布置得中不中,还想挂上什么样的书画;书房里的写字台怎么个放法,还需要增添什么样的盆景……他的角色是业主,是甲方代表,那么忙着张罗搬家的人是“施工队”的人,是乙方。甲方的职责是验收,是提意见,叫乙方按照甲方的意图落实或修正施工方案。最重要的是,这种施工队,全是免费干活,甲方不需付他们工钱的。当然他们是有工资的,那是国家付的。不像平头百姓,要请人干这活得自己花钱雇,当然更不像当年的栗致炟结婚时搬家布置新房,那时的他是集甲方代表与乙方施工者于一身的人物。至于房宅的品位质地,更是无可比拟了。那时栗致炟的新房,所谓的三室一厅,只有不到七十平方米的建筑面积,也没有什么装修,连地面都是水泥浇灌的“原汁原味”的。今日的新房,仅看看地板,就知道它们的差别了。客厅和餐厅铺的是进口石材,卧室、书房铺的是进口实木地板,卫生间、厨房铺的是特制防滑地板砖……这些也不用市长自己花钱买料、施工铺设,一切都是公费包干了的。栗致炟住进去,只要按照规定,付房租就可以了。就这样,栗致炟一家梦一般腾云驾雾地把一个完整的家从德府搬到了汴阳。从先前的八十年代的住宅挪进了九十年代的住宅。从工程师住的房子跃入市长住的房子。在企业一道工作的老伙计特地到新宅看副市长,看了之后感叹说,栗工(程师)真是从地狱走入天堂了。他指的是两套房子的反差,他的这种说法当然不对,栗致炟早先住的房子怎能算地狱呢,就他那套不到七十平方米的房子,如今依然有许许多多工人还住不上哩,他的这个老伙计只是太惊讶于老同事当下的新宅了,才道出这种有些夸张的语言。但是,有一点是事实,那是谁也没有想到的,特别是为栗致炟操持搬家的市政府的同仁们,怎么一个堂堂的德府市副市长,会住这种房子,还是在一个嘈杂的拥挤的钢铁公司职工的大杂院里。这一点,正是栗致炟与一些干部的不同之处,他不是那种向组织索要待遇、贪图享受的干部,他对身外之物一贯看得非常淡。自他荣升德府市副市长之后,政府就为他准备了新房。那房子在德府市的市长院里,无论从环境从质量,市长院的房子都比坐落在钢城周边的大杂院强得多了。可是,栗致炟却没有搬家。有人说,他是恋旧,对钢铁公司太有感情了,不想离开那里;也有人说,他老婆就在钢铁公司上班,女儿在钢城小学就读,不搬家是为了老婆孩子方便;有人说,这话不对,人家做市长的,只要一句话,老婆调出钢城,调进市里,还不是易如反掌的事,还是人家境界高,想和工人同志同呼吸、共命运吧……   不管什么原因,那次他被提拔为副市长后,并没有搬家,没有及时享受市长的住房待遇。也许,他做得对,也许正是这一点,使上级人物发现,他是金子,是一个极其难得的不贪不占的干部,就这一点,是众多官员做不到的。这一次,他搬家了,搬进了市级领导方能住进的房宅。再不搬家,实在是太不方便了,而且还会有各种揣测出来的捕风捉影式的传言,去注释他之所以不搬家的理由。这一些许多人想不到预测不了的玩意儿,他都能想到,都能预测出来。这一次,妻子的工作也随着搬家轻而易举地移进了省城,从德府市钢铁公司调入汴阳市图书馆。一个学历不高的四十开外的女同志,安排到这地方实在是再合适不过了。至于女儿,身边的人已向他打了包票,保准进省城最好的小学。就在这时候,陆雯也到了省城,不,准确地说,陆雯是一年前就被借调到钟南省群众艺术馆了,在前不久,她方办妥了一切调动手续,成为省群艺馆的第五章芳邻黎明   住在这个小区的人都是省会级的领导。这里的房舍不像一般的小区,有七八层的多层建筑或二十层之多的高层建筑。它也不是那类新贵云集的独体别墅区。这里的建筑最高三层,低者两层。栗致炟的房子在一座三层楼中的二层,每层住有两户,他的对门或叫邻居,住的是汴阳市中级人民法院院长黎明。   说起黎明,与栗致炟的确有缘分。他俩不仅是中学同窗,又是到过同一方广阔天地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知识青年,如今,又都升到省城的领导职位上,又住进一座楼房的一个单元的同一层。你能说这不是缘分?   黎明和栗致炟的故里都在钟南省东邻的河东省的一个小县城,早先,这个名字叫贺兰的小县也属钟南省的地盘,后来,由于区划的变更,贺兰县划归了河东省,那是一九六六年的冬秋之交,十六岁的黎明和十四岁的栗致炟一道踏上了赴革命圣地井冈山的旅途。原来,他们都在贺兰县中学就读,这是一所完中,也是全县最好的最高学府。黎明已读高中一年级了,栗致炟还在初三。因为大家都在搞“文化大革命”,学校已经停课三四个月了,学生们戴上红卫兵袖章,卷入了轰轰烈烈的革命造反活动,不计其数的红卫兵拥进首都北京,去接受伟大领导人的接见、检阅。奔赴井冈山去朝拜革命圣地,也是响应伟大领袖的红卫兵大串联的重要指示。也是在那个时候,两个在井冈山相遇的毛孩子方才相识。先前他们虽在一个学校读书,但不在一个班级,拥有数千人的完全中学,哪里有接触的机会。那是一次无比狂热、无比激动,又愚昧的行动,但是,当时他俩的灵魂深处是把赴井冈山之行与唐僧孙悟空奔西天取经相比肩的。如今,他们都不愿意回忆那段历史,都想把那些记忆驱跑赶散。值得黎明回忆的,是他在同伴中有百分之七十的男女知识青年同居,其中有百分之五六的正式结婚,百分之二十的有了私生子的氛围中,却属于那少数的百分之三十的行列。他用坚强和毅力,用忍耐加柔韧,度过了那段漫长的寂寞枯燥的日子。就在全国恢复高考的第一年,一九七七年,他考进了江南一所名牌大学,开始步入少年时代就做着的法官梦的征程。他读的是法律专业,是的,在“文化大革命”开始以前,还是初中生的黎明就企望着有朝一日能进入政法类的大学攻读。这个梦终于实现了,走进大学那年,他已经二十七岁。那是中国历史上最特殊的一届大学生,不像正常时期,应届高中毕业生是大学一年级新生的绝对主体成员。那是在大学停办十年之后的第一次招生,可以说,已积压了十年的能上大学的青年们,一个个都想趁这一次招生闯进大学。当然,对应考学生的条件要求也是特别的,特别是年龄,已无法限制在高中毕业生那个年龄段了。知识青年、社会青年、青年工人、干部、教师、自由职业者等等,都可以报考大学,当然也有应届高中生。考试和录取是公平的又是残酷的,许多成绩优异的考生,由于录取名额限制,生生被拒之于大学门槛之外。许多本可成才、前途应该光明灿烂的青年,不得不中止本应深造学习的生涯,而去寻觅能够维持生活、赚得柴米油盐的生计。能够迈进大学门槛的学生,是幸运的,也是侥幸的。因为在那种超乎寻常的竞争与拼杀中,一部分优秀考生的成绩咬得很紧,相差无几。能达到一定分数段的人,录取谁都是有道理的,你能说仅仅是几分之差,就可断定少那几分的考生就不如多那几分的考生吗?可是,没有办法,不用这种以分数划线的办法,还能用什么办法?倘若去尝试以考生的实际水平录取学生,空子和弊端更多,负面效应更大。然而,有一点是肯定的,能被录取的学生,绝大部分是优秀的和比较优秀的。他们在十年动乱之中,大部分没有放弃理想和追求,没有丢掉知识和课本。他们热爱知识,刻苦学习,更珍惜得来不易的大学生活。进了大学的黎明常常思考,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青年想上大学。参加这次考试的过程中,他目睹了青年人渴望知识、渴望学习、渴望深造、渴望学到本领和技能,以成为一个有用的人才的强烈愿望。可是,国家为什么把大学停办了?倘若国家能按部就班地招生办学,也不会出现眼前这种不正常的残酷竞争。想到这些,他下了决心,自己虽然无能力改变这种现状,但是自己有能力管好自己,努力学习,武装自我,走向社会后做一个正直、公正的人民法官,在自己的权力范围中实施正义和人道……   黎明当了学生会干部,入了党。大学毕业时,学校要选几个优等生留校,无论师资还是管理干部,都面临青黄不接。可是,黎明选择了下基层的道路,他知道,下边老百姓们更需要法官,更需要公正、公平的“裁判”。他把法官比作“裁判”。他的家就在贺兰县的城乡接合处,父亲是个当地十分知名的中医,方圆数十里,乃至百里开外的病人,都慕名找他父亲治病。县城懂医的人本来就少,至于农村,更是缺医少药了。一个支起牌子的医生,只要他正直、正义、人道、博爱、好学,他肯定会成为一个好医生,肯定会被百姓认可,名声自然会被一个又一个的“活广告”传播出去。更何况,黎明父亲的父亲就做中医,一套做人做事、为民行医的理念从他祖父那里就言传身教了。   父亲曾企图把祖传的医术传授于他,如果上大学,父亲希望他去攻读医学。可是,他没有这样做,他有自己的主意和选择。从小学到初中,他都在老家的贺兰县城就读,那时候,就常常听到“打官司”这个名词,××与××因为什么打起官司,××的官司打败了,不是因为他没有理,是因为对方有势力,他斗不过人家;又听说,××是个清官,××是个贪官,贪官是贪赃枉法的……他曾经看到,一些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男男女女到县城上访。他们举着状纸,有的打起白布做的旗帜,白布上写一个大大的“冤”字,有的身穿白色布服,衣服的前胸后背都烙印着一个刺目的“冤”字,有的跪在机关大门正中,呼天抢地地诉说“冤、冤、冤”。他不知道为什么有这么多的冤屈,他也不知道这里边到底是什么样的是是非非,他当然不知道酿造冤情的是官人还是百姓。但是,他想,这种事是需要有个公正的裁判出面裁决的。倘若是冤案,就要为其翻案,倘若有错误,就该为其纠正,倘若是百姓对法律的误解,就应扑下身子,耐心做好普法工作。只要裁决公正,工作到位,这种叫人同情的人就会得以解脱,只要裁判严明,制造冤案的人就会减少。不知从什么时间开始,他做起了充当这种裁判——法官的梦想,而且这种愿望愈加强烈。日积月累,天长日久,他更加意识到,做一名法官,比做一个医生更加重要,也更加迫切。   黎明终于被分配到一个基层法院,也是为满足他的要求,他是这个县级法院的第一个学法律专业的本科生。那是一九八一年,那时候,有正规文凭的法官奇缺。他是从书记员的角色进入审判庭的。之后他做了助理审判员、审判员,又先后在民事庭、刑事庭办案。不久,他就被选调到地市级的中级法院,由担任审判员到审判长,又先后在民事庭、刑事庭担任了庭长。之后,晋升为中级法院副院长、院长。当时间进入一九九○年,他被调入汴阳市中级人民法院,任院长,坐上了省城法院一把手的交椅。   黎明家的成员很简单,有爱人、女儿,还有一个料理家务的中年妇女,是他爱人的远房亲戚,实际就是黎明家的保姆。   自栗致炟一家搬进这里,两家人相处就很和睦。有时候,栗致炟会去黎明家小坐,喝杯茶,下盘象棋;有时候,黎明也到栗致炟家串串门,叙叙旧,但是黎明的串门,时间都非常短。两家的主妇和女儿们,不时也相互来往,特别是当她们知道丈夫和父亲年轻时曾在一个村庄插队当知青,就有一种亲近的感觉。有的星期假日,没什么趣事可做时,两家女人会凑到一起,再约上几个人玩几圈麻将。两家的女儿也会挤在一间小屋里,说她们的悄悄话。   周末傍晚,黎明刚进家门,就拨了个电话给栗致炟,问他:忘记了吗,上班时约定的事?   栗致炟也是刚到家,忙说,哪里会忘,老兄的抬举和盛情,小弟欣然接受并感谢不尽呢。电话放下,栗致炟就走进黎明家。   原来,栗致炟晋升市长的文件刚发放出去,黎明就与市长说,得为贤弟的荣升庆贺一下。对黎明的话,栗致炟以为,一半是开玩笑,一半是当真。说是玩笑,因为他们两人的特殊关系,哪里用搞这种俗套。黎明又是个对权力很淡化的人,他知道,黎明对他并无所求。今天能专门为他的高升庆贺,可能是想与他沟通交流思想,从这个角度去看,黎明的话,有一半又是当真的。所以他慷慨应允,两人当场敲定,下班以后,市长到院长家做客。今天是星期五,转眼间赴约的时刻到了。   栗致炟是一个人走进黎明家的,这已是老规矩了,他与黎明接触交流,两人都是一对一地对坐,夫人们并不列席。今天这种场合,照理说应当是两家团聚共庆才会有气氛,可是,两家的女儿都在学校寄宿就读,她们到星期六才会回家,黎明又知道栗致炟的妻子罗虹不怎么喝酒,让她来作陪,就不大合适了。再说,女人坐在身边,还影响男人说话。   见栗致炟进了客厅,黎明将他让在双人沙发上坐下,保姆立马端上一杯热茶。黎明说,把准备的小菜也端到这儿吧,我们俩就不坐餐厅了。他是在吩咐保姆。   栗致炟问黎明:嫂子呢?因为他进屋后没发现黎明的爱人。   “你嫂子的单位周末有个活动,她晚会儿才能回来。”   说话间,保姆已端上四个小菜,又送上一瓶三十年陈酿茅台高度酒和两只酒盅。黎明打开了酒,将酒倒入盅内。   “今天破例,不喝红酒喝白酒,过过瘾。”   “客随主便,弟随兄意嘛,嘿嘿。”   栗致炟与黎明私下总爱称兄道弟,也是在下乡当知青时养成的习惯。那时候,他们那伙儿人都爱称黎明为大哥,尽管黎明并不比他们大多少,但是大家总觉得黎明比他们成熟、老练多了。即使有那知青比黎明年长的,也喊黎明大哥,那时候,这种大哥的含义不只限于年龄大小的概念,而是一种综合能力高低排座次的标志。   “好长时间没在一块儿坐了,致炟,你算算,有几个月了?”黎明指的一块儿坐,是说交流思想的意思。   “至少两个月了,还是过年前坐过一次。”   栗致炟边回忆边说着,同时把黎明递上的中华烟燃起来。   黎明举起酒盅,说:“来,致炟,为你的晋升干杯。”栗致炟同时也举起酒盅,两盅相碰,异口同声地道出:“干!”   黎明又为两个空盅斟满酒,两人动了动筷子,接着两只酒盅又碰了一下,随着这下碰撞,黎明说道:“这杯酒,为感谢以往你对法院工作的支持,干!”   “干!”   黎明这句“台词”勾起栗致炟不少联想,是的,在很长一段时间,他和黎明的工作还是有不少接触的。作为市中级法院,与他们直接接触的市委领导是政法委书记。再往上就是市委书记和市人大主任了。可是,身为常务副市长的栗致炟,却时不时地要去找黎明院长。其实,他找黎明多是有求于院长,若不是这种情况,一个常务副市长与一个市法院院长,在工作上并没有紧密的关系。然而,黎明几乎没有主动找过他,也是因为院长无求于常务副市长的缘故吧。这时,黎明道出感谢他以往对法院工作支持的话,栗致炟油然生出一种愧疚情绪,因为自己并没有怎么支持黎明的工作,倒是给他找过不少麻烦。所以,他马上应对道:“老兄,你弄反了,是你一直在支持我,我该敬酒向你表示感谢。”   “哪里的话,来,倒上。”黎明又将空盅斟满,又递上一支中华烟,他自己却不吸烟,但是他并不反对别人吸烟,而且总是为吸烟的客人准备上好的烟及烟具(火机、火柴、烟缸之类)。   常务副市长常去麻烦法院院长,也是身不由己。也是因为经常有一些大案要案,这些案子往往牵涉到政府要人,这些要人有的是市长的得力干将,有的是政府的中坚分子,有的就是他的亲信或由亲信来说情的人物。这些案子最终要由法院判决,其中有债权债务之争,失职渎职之嫌,直到刑事犯罪等等,五花八门,应有尽有。遇到这种事,政府的人总想给政府的当事人说说话,能开脱的尽量开脱,能从轻处理的尽量从轻处理。因为这类案子多是因工作而造成的,平时干部们跟着领导努力工作,遇到麻烦,当领导的不能甩手不管吧,倘若一个领导落下个“不顾同志”,甚至“不管下级死活”的舆论,那就糟了,以后他就没有号召力和凝聚力了。所以做领导的,遇到这种事,该出场时是不能躲闪的。这一点,黎明是能理会的。但是,理会只是理会,至于怎么判决,则是又一回事。这方面,黎明有黎明的原则。当第二盅酒下肚,刚刚坐上市长交椅的栗致炟已开始觉察,今日黎明请他小酌,绝非简单的人之常情的庆贺活动。他很快想到了在大年初三发生在省城的那场火灾,那场一下烧死二百余人的恶性大火,至今尚未定性是重大责任事故还是坏人故意纵火的刑事犯罪。直到他做市长前夕,持两种不同意见的官们还在为事故的定性争论得面红耳赤,难决雌雄,且双方势均力敌,不分高下,弄得市长、书记也统一不了认识。如今老市长已调离钟南省,这个黎明显然是想叫新任市长亮出自个的态度吧。想到这里,栗致炟方感到这场小宴的分量。然而,他并不挑明这种想法,只是准备着对付对方的进攻。   第三盅酒又下肚了,两人再津津有味地咀嚼品味一下菜肴。黎明说话了,可是他没有像栗致炟判断的那样要将新任市长的军,使其以至高无上的法制理念,以事实为依据,以法律为准绳,为正在争论不休的汴阳市大火案来个表态,至少是谈谈个人的看法吧。尽管这种工作之外的私交场合的说话不需记录,不要录音,也不公布于众,仅仅是咬个牙印,这个牙印也只有市长院长两人知晓,黎明却没有这样做。他反而轻松地说:今天小聚,莫谈工作,不涉公事,只喝酒吃菜品茶聊天。周末了,也应该放松放松了。再说,我有言在先,是为祝贺你担负重任,才请你过来。主题明确,只是祝贺,来,接着喝……   刚才稍稍提着心劲的栗致炟,听黎明这番话后,心劲又稍稍松弛下来。至少,今晚上两人不会为那起要命的大火案发生碰撞和摩擦了。实质上,对这起大案的定性,到底是重大责任事故,还是人为故意放火的刑事破坏,他们俩正是两军对垒的领军人物。从级别和实力上看,尽管常务副市长明显强于市中级法院院长,但是,就从案件定性的争论来看,或者说,从这起大火案的定性结果,最后谁是谁非,谁说了算数,在这个问题上,院长黎明的实力绝不亚于汴阳市任何一个人物。黎明一向以为,权威永远属于真理,决不是真理属于权威。   栗致炟当然知晓黎明的这种观念。自当上汴阳市副市长以来,他就逐渐体察到这位少年时的同窗、青年时的同伴、如今的同仁,人虽然好,却不那么随和、灵活,有时间认死理认得叫人不能理解。唉,也许法院院长都是这样,他们不像其他人物,能很爽快、很明朗地服从比他大的官员的指示,或者是能顺从众多领导的意思办事。黎明不是这样,似乎他有自己崇尚的“圣经”,而且,他还要驱使着别人来认可他的“圣经”。尽管黎明表态今晚莫谈工作,不涉公事,可想到这些,栗致炟刚刚松弛的神经又暗暗地上紧了发条。他知道,争论还在日后,碰撞不可避免。虽然自己已成为一市之长,在黎明心中,他们只是同志,真的争论起案子时,黎明的心中只有他崇尚的那部“圣经”。他不是那号趋炎附势、谁的官大谁说了算数的应声第六章家外之家   当下有一种这样的舆论,衡量国民生活的水准是否在小康之上,一个重要的标志是看他有否两套住房,其中一套是供上下班的起居往返,另一套则是供其度假休闲、消遣松弛、陶冶情操、享受生活。眼下先富起来的那部分人早已实现了这个目标。相反,拥有权力的人物们大多还是一套住房。有人说,相当多的手握大权的人物并非没有实力购置第二套住宅,而是他们担心这样做会招来非议,会有财产来源不明之嫌。因为公务员的工资收入是透明的,定死的,倘若没有荣获什么巨奖和靠个人的专长赢得的额外收入,那累计的工资即使不吃不喝攒上二十年也购不起一套时髦的现代住宅。如果他们把藏着存着的钱拿出来去买住房,风险这个不速之客就不期而至,何必找那麻烦。有人说,手握大权的人压根儿就不需要第二套住房。国家分配的住宅够宽敞舒适、安全方便了,无须再要多余的房舍。也许属于后一种情况的是多数吧,也只能是也许,因为没人对这事调研过,调研也难调研得清楚准确。然而,栗致炟却有了第二套住宅,那是在他进入市委常委,当上常务副市长两年之后得到的。不过,至今这套住宅并没有户主的姓名,房屋的所有权还在房地产商名下,也就是说,房子压根儿没卖,没卖的房屋里面却装饰完备,设施齐全,家具、电器、书籍、健身器材、花卉盆景、暖气、冷气及一天24小时的热水供应,可谓样样俱全。没有卖出的房屋却有人来享用它,到了双休日(并非所有的双休日),或是某个长假,或是有特殊的聚会,或是即兴休闲,栗致炟全家就会乘车来到这里。   这是一幢三百平方米的小别墅,比起当今的那些豪宅,它并不前卫,也算不上特别豪华。但是房屋的设计却科学合理,布局又格外顺畅和谐。据说那位设计师早年毕业于英国剑桥大学建筑专业,后又到澳大利亚发展他的事业,在那里设计出不少风格独特的建筑。这里的别墅群的设计,是他集英国与澳大利亚两国的建筑风格于一身,取长补短,创作出的最新版本。每幢别墅达到了脚能踩地(接触地气),眼能观天(屋顶透明),每个房间,包括三个卫生间和客厅、餐厅,都能自然采光,流畅通风。仅这一招,就令人佩服赞叹,而且,所有卧室均有各自的宽敞的阳台,二楼屋顶是空中花园,景观摆设别出心裁,倘若不是它有令人倾倒的魅力,栗致炟是不会对这套房屋动心的。   在这个小区的老板、东方龙房地产开发公司董事长陆霖的多次邀请下,栗致炟携妻带女终于在一个星期日去参观了这个别墅小区。   自栗致炟当上汴阳市副市长后,也是因为他主管过土地局(如今已改名为国土资源局)的原因,一些房地产界的人物都在钻天拱地地找他。大多的房地产老板他是不见的,这不仅是副市长的时间金贵。他知道,凡是这号人求见,都是想拉关系、走门路企图叫领导关照支持他们的,这种所谓的关照和支持,一般来讲,是要冲撞有关红头文件的规定的,至少是得打擦边球的。所以,栗致炟对下级交代,原则上不接见这号人物。栗致炟并不是不讲原则的人,他更不是贪欲强烈的那号干部。他想照规矩办事,不想与生意场上的人拉拉扯扯。   陆霖这个老板之所以能结识副市长,直至成为栗致炟的座上宾,可谓无巧不成书。栗致炟没想到,陆霖会是陆雯的大哥。自从那次看美展认识陆雯,接着又当过女画家笔下的模特儿之后,他们的关系就不一般了。可以想象,陆雯若找栗致炟,见栗致炟,约栗致炟,都是十分便捷的事,尽管一般人见省城的副市长难上加难。陆雯的大哥陆霖有这条线,想拜见副市长的企图当然不难实现。第一次见到副市长,陆霖是靠妹妹陆雯的牵线搭桥方得以实现的。从那以后,陆霖就直接与栗致炟联系了,那个阶段他约见副市长,一般约上六七次,才会答应一次短暂的会面,地点通常都在酒店宾馆之类的场所,栗致炟是不会在自己的办公室接见这类人物的。这一点,精明的陆霖比市长还明白。有一次,是个假日,陆霖根据掌握的情况,知道栗致炟一家三口都在家中,他轻装简从地来到居住省城领导的这个小区,他对守护小区大门的警卫说,是去拜见一位退休不久的政协的老领导,那位老领导也住在这里,事先陆霖已电话与他预约过了。警卫看了陆霖的证件叫他在来访人员簿上登记一下,随手抓起电话请示政协领导,之后,就放行了。与官方打过多年交道的陆霖明白,若冒昧地直接去拜见市长一类的人物,电话预约十有八九要吃闭门羹的,特别是去他们家中打扰,又是假日,那是百分之百没有希望的,对方会随意拿出一个理由把你拒之门外。可是,若去拜见政协领导,特别是退休后的政协领导,一般情况,成功率是百分之百,他们是乐意接见的。陆霖轻车熟路地进了政协领导的家门,双方寒暄一番套话,喝下一杯清茶之后,他放到茶几上一小沓大商场的购物券,说是老领导闲暇时可到商场散散步,然后就起身要走。老领导与他又客气一番就送客人出门,客人在屋门口硬是把主人推进门里。接下来,他从这幢楼转到后边的一幢楼,径直奔至栗致炟的门前,轻轻地按一下电铃,随着铃声响起,他下意识地用手理了理头发。门开了,是一个花季少女探出头来。   “啊,是萌萌姑娘,今天学校放假吧。”陆霖随口即出,他的话让屋里的姑娘不知如何应对,因为姑娘从没见过这位客人,更不认识他,也没听父亲母亲说过,这人却能准确地叫出她的名字,还知道他们学校放假。姑娘回过头,欲叫她的爸爸,爸爸跟她交代过,不能让陌生人随意跨进家门。未等姑娘的声音出口,客人先说话了:“我是你爸爸栗市长的朋友,陆霖。嘿嘿,咱们还没见过面——”   话声未落,栗致炟已走至客厅,看到是陆霖,他有点惊讶,又有点毫无准备之感,他没有想到,这个房地产老板会突然到来。以往,凡是想来家里拜见他的客人,都是事先电话预约或口头预约的。凡是预约的客人,原则上他都是谢绝的,遇到这种不期而至的客,是没有过的事。在这个权威聚集的特别社区,绝不比先前的钟南省钢铁公司大杂院。在那里,即使午夜有人敲门也不会觉得意外。在这里,即使预约好的客人,进社区大门时也会有电话请示。可是,这个陆霖,他正把无比友好又诚恳的微笑,传递到屋内主人的眸子里,开始还有些不知所措的栗致炟,只是下意识地伸出右臂,手掌指向迎门的沙发,这时萌萌就将身子闪到一边,客人轻捷地闪身而入,一边说:“打扰了,栗市长,我是从×主席(指刚才看过的政协主席)家刚出来,就想来看看您,事先也没顾得请示您。对不起了,栗市长。”   说话间,两人已落座在客厅茶几两侧的单人沙发上。萌萌溜进她的房间,罗虹从内室走出来,去为客人端上一杯茶水。陆霖有受宠若惊之感,脱口而出:   “唉呀呀——怎能烦嫂子大驾,来,我自己来。”他站起身子伸手接过杯子。   罗虹对丈夫的客人总是很热情的,凡是能进她家屋门的客,她总是主动招待。这一点,丈夫并没有叫她去做,但是她做了,丈夫也不说什么的。   罗虹送过茶水,并不回避他们谈话,而是坐在一侧的双人沙发上。她能看出,从这个人的年龄和气质判断,不是有权有势的官员,一定是有求于丈夫的那号人。   场面稍稍冷下半分多钟,陆霖就笑着对栗致炟说:“栗市长,下星期四咱们东方龙公司的居龙楼盘开工,烦请市长大驾光临,动土奠基——”   “嗯!这些时忙啊!”他稍停顿一下,“这样吧,到时间再联系吧!”   “好——好——知道领导忙,日理万机嘛,不过,我们还是希望你百忙中抽出时间,关心关心咱们居龙楼盘啊!栗市长,真抱歉,休息的时间,打扰了。”   栗致炟已微微挪动身子,欲有送客之意。陆霖突然想起了什么,就对着内室亲切地叫道:“萌萌——萌萌——”姑娘轻盈的身姿闪到了客厅,她不知道这个陌生的叔叔喊她干啥。陆霖信手从衣兜里取出一个精美的笔盒,说,这是送给萌萌的一件小礼物,一支普普通通的笔。还没等姑娘反应过来,他又放到茶几上一个小纸封,说,这是送给嫂子的化妆品,不值钱的,是那种普通的化妆品,请嫂子一定笑纳。可不要嫌礼品太小太轻,这只是一点点心意……   一番推让之后,陆霖跨出了栗致炟的家门。当小萌萌打开陆霖送给她的小笔盒时,里面是一支名贵的美国派克金笔。罗虹从小纸封里取出一张取货单,是一家大商场的价值880元的系列化妆品。女儿和妻子都将目光投向栗致炟,那意思是在问,这东西收不收下?她们知道,栗致炟并不是贪小便宜的人。说心里话,陆霖送的这些东西,对一个市长家人身份的人,确实算不得什么。作为陆霖,许是投石问路,第一次出手,绝不能太猛。这种事,要循序渐进,特别是在尚未摸清对方的为人与好恶之前。栗致炟只是稍稍思索一下,并没有怎么犹豫,就挥一下手,那意思是算了,收就收下了,人已走啦,这点小东西也搁不住再推来让去的。最重要的原因罗虹与萌萌并不知道,那是栗致炟与陆霖之间有一个陆雯,今天之所以没有拒绝这位不速之客来访,以及收下这份薄礼,全是一个女人在暗中发挥的潜移默化的作用。   陆霖并不满足与栗致炟的这种关系,他要建设一条与市长的“绿色通道”,自己能在这条通道上独往独来,他要与栗致炟构建特殊的关系。他很清楚这种关系的价值。照他的为人判断如今的世界,是没有施舍和馈送的,一切都是交换,天上不会掉馅饼。从这种观点出发,当然是没有付出,就没有回报,不去奉献,哪能索取。他的付出是为了日后的回报,他的奉献则是要赚回更多的索取。对栗致炟,他已看好,要作为一项系列工程去做,去谋划,去运筹,去攻关。栗致炟这个人,就是无形资产,且价值连城。就是在这种愿望的指导下,陆霖加紧了与副市长及他的家人的接触。俗话说,一回生,二回熟,经过相当时间的攻坚以后,他与栗致炟终于成为无话不说的朋友,成为副市长家中的座上宾。   那是一九九九年的阳春,陆霖约栗致炟一家去郊外休闲,当他们在一个台湾老板新开发的“黄河新景观”玩耍两个钟点后,陆霖就带市长一家驱车开进他的龙城别墅这个高档小区。汽车穿过弯曲的幽径,停在一幢绿树掩映下的小洋楼前,也是因为刚才的游览有点累了,他们都想小憩一下。陆霖的安排正是投其所好,他请栗致炟一家三口进了小洋楼。据陆霖介绍,这座房舍尚未出售,不出售的原因是这房屋所处位置太好,风水极佳,户型设计又舒适和谐,所以就不舍得卖出,尽管有络绎不绝的客户上门求购,却都被拒绝了。房屋未出售,当然没人居住,但屋内家具设施一应俱全。陆霖说,有一位很有名气的风水师来看龙城别墅,一眼就看准这座房屋,它背靠龙山,面傍龙湖,位于龙脉吉地,龙气自然正旺。不过,那风水师又说,风水宝地不是谁都能享用的,世上万物,各有其主,贵花要等贵人来采,贵房要有贵人住。“我自知分量不够,运气不到,不敢强占这方风水宝地,要是将这房卖给那类暴富却有些不三不四的人,更是毁了龙脉龙气,那些人住进这里,更是糟糕。土地房屋绝对是各有其主的东西。”陆霖滔滔不绝地说着这种令人似懂非懂的风水,栗致炟从中已听到他的话外之音。   接下来,陆霖一个电话打到别墅区门前的一家酒店,叫人送午餐过来。只是转眼工夫,菜肴、酒水、饮料就摆到了餐厅。午餐时,陆霖与栗致炟小饮对酌间,敲定了一件大事,这座房屋由栗致炟使用,但是它依然是东方龙房地产的未出售的房产,不是某业主的财产,因为它没有业主。本来,陆霖是想把这套房屋送给常务副市长哩,用他的理论说,这叫物归原主,午餐前他讲的物各有主的理论,就是为之后的行动打基础呢。可是,栗致炟哪里会接受如此贵重的礼物。聪明的陆老板退了一步,可以说,这样的交易对一位领导人物讲,可谓安全可靠,万无一失;而对从商的陆老板来说,在他实施的“关系大厦”和“绿色通道”的系统工程中,可谓夯实了关键部位的一方基第七章龙城别墅   龙城别墅是房地产老板陆霖最成功的楼盘,在省城汴阳市也属最畅销的房产。自房屋开盘之日,三个月就售出百分之九十的别墅。有人说,如今有钱的人多了,越高档的房屋越不愁出手。可是,就在与龙城别墅相对的地方,也有一家房地产商开发的别墅小区,那名字叫“烟花三月”,现在已卖了一年了,还有百分之七十的房屋未能出手,由于投入资金过大,已压得这家房地产老板喘不过气来,眼看资金链条就要断裂。若从房屋结构、地理位置、小区环境来比较,烟花三月楼盘哪一点也不比龙城别墅差,两家小区在马路两侧,相距不到一华里。之所以出现反差如此之大的市场效应,房地产的行家们知道,这全是风水的作用。过去人们住房,只是看房屋大小、质量、结构、地理位置(泛指大人上班、小孩上学、主妇购物是否方便)是否合适;到了九十年代后期,大多数人开始考虑房屋小区的环境,绿地是否宽阔,景观是否宜人,健身是否有场地,汽车停放是否方便,有无配套的幼儿园,等等。与此同时,有的人把眼光盯住了风水。这部分人,早就跨越小康,迈进了富人的行列,正向“贵族”冲刺。他们企图保住到手的财富,开拓未来的“资源”,使拥有的钱更多、财更旺、地位更牢,且越来越高……要达到这种目的,除了主观性的因素之外,有一条至关重要的客观因素,就是风水。他们认为,把“风水”与迷信混为一谈,是幼稚,是孤陋寡闻,是少见多怪。风水是有好坏优劣的,风水是会影响命运的。他们认为,风水学是一门科学,这门学科是很深奥的,其中诸多学问是老祖先留下的珍贵遗产。然而,这个层次的人们虽然相信风水、崇拜风水,他们并不真懂风水,只是跟着风水师鹦鹉学舌,人云亦云……   龙城别墅最大的成功因素就在于它的风水,在于它选择的这方土地以及它为融进这方风水而营造的和谐景观。这一点,不能不说陆霖高人一筹。他在置购土地时,总是请风水师先去看看那方土地。他并非以为风水就有万能的作用,但是,几千年的中国传统文化,已把风水这个概念根深蒂固地融入国民的思想意识之中,你想将它赶走都赶不走的。相反,这些年,特别是近年来,人们请风水师去看宅基和相墓地已成为不可缺少的程序,特别是那些富起来的人物。这是为什么?陆霖是个有心人,他不像有些人会轻易地否定和肯定什么。他先是翻看《辞源》,《辞源》对风水解释:“风水,指宅地或坟地的地势、方向等,旧时迷信据以附会人事吉凶祸福。”既然风水属旧时的一种迷信,它何以能迷住现今那么多的活跃的人物?陆霖依然不懈地寻找关于风水的根据,他终于在一本《风水探源》的书中读到:“风水的核心内容是人们对居住环境进行选择和处理的一种学问。风水施加于居住环境的影响表现在三个方面:第一,是对基址的选择,即追求一种能在生理上和心理上都能满足的地形条件;第二,是对居处的布置形态的处理,包括自然环境的利用与改造,房屋的朝向、位置、高低大小、出入口、道路、供水、排水等因素的安排;第三,是在上述基础上添加某种符号,以满足人们避凶就吉的心理需求。”陆霖注意到,这本书中将风水称为是一种学问,仅学问二字,用在房地产经营中,就是一个奇妙的炒点和上好的卖点。这时候,他已下决心在风水这门学问上做文章了,要使这门学问为他的房地产事业服务。特别是这本书的作者是位大学教授,而不是当下那种知识浅陋的小文痞混混。如今的人虽然不大信任五花八门的媒体广告的各种怪论,但对大学教授的见解还是高看一眼的。但是,仅仅这些东西还显得单薄,不够厚重,也有些局限,不够开阔。陆霖是大手笔,他要把生意做大,这不仅得有独见商机的睿智大脑,更得有容得五湖四海、八面来风的宽阔胸怀,他的“产品”是面向世界的。他很清楚,当下浮躁得不得了的国人对事物、对学问、对决策、对判断是如何不求甚解,如何夸夸其谈,如何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又如何自以为是,如何自我感觉良好……这又是他能把未来项目做大做好的土壤。正因为这样,不少人相信西方文化比相信东方文化劲大,相信洋人比相信国人劲足。这方面,他最先是从中国的一部电影在国外获得什么奖才发现的,那是一部靠猎奇、丑化、歪曲现实的手法和技巧制作的电影,可是,它获奖了,得了国外的奖项,票房价值立马大增。从这里,他又发现了商机。商人随时随地要以洞察商机为重任,关键是被发现的原理要运用起来,才算高人,才能成功,才不是空头理论家。他寻觅到了海外奥克兰大学一位颇有名气的风水术专家的著作,这位专家近几年一直在研究中国风水,他的著作中有这样的文字:“风水是为找寻建筑物吉祥地点的景观评价系统。它是中国古代地理选址与布局的艺术,不能按照西方概念将它简单地称为迷信或科学……中国风水建立在以下三个前提的基础上:1.某个地点比其他地点更有利于建造宅地或坟墓;2.吉祥地点只能按照风水的原则通过对这个地点的考察而获得;3.一旦获得和占有了这个地点,生活在这里的人或埋葬在这个地点的祖先和子孙后代,都会分享到它的吉祥和福气。”   好了,够了。有了这些宝贵的无形资产,在有心计、有谋略的大家手中,就能运筹出有形资产。关键是怎么运筹和谋划了。对房地产商来说,他不仅能寻觅到风水上好的地块,还能把上好的地块弄到自己手中,这是一种“绝活”,不是谁都能弄成的事。就是在房地产大亨中,能做成这事的也是佼佼者。   龙城别墅的位置在城市北郊,距汴阳市中心地带20公里的地方,这里有一座被当地人称为龙山的高地。说是龙山,其实是以龙命名的丘陵。龙山在黄河南岸,利用这种资源人们在龙山南侧建造了一个人工湖,命名为龙湖,湖中的水是从黄河引来的。龙湖与龙山之间留下了十分开阔的空间。在五十年代,这里就建起一座十分独特的汴阳市招待所,那时宾馆这名字还不盛行。这个招待所只让上级首长使用,就是说,首长到钟南省视察、调研、召开会议什么的,才安排到这里食宿。一次,国家伟大的领袖来这里视察黄河,就住在这个招待所,据说,那套住房是专门为领袖修建的,房屋设计得简朴大气,门前屋后绿意葱茏,灵气丛生,因为它背靠龙山,面傍龙湖,又有领袖人物住过,这座房屋就被人称为了龙宅。以后再不许任何人居住,听说是怕破了龙气。龙宅当然地成了供人瞻仰、拜谒、参观的圣地。当年领袖用的桌椅沙发、床铺澡盆等什物,都原封不动地摆放在那里。这些东西连同这套房屋是绝对不允许第二个人再使用的。几十年过去了,当年的汴阳市招待所如今已更名为龙城迎宾馆。不过,如今的人不像当年的人那么机械、古板,商品意识教会他们如何赚钱了,凡是能付起费用的人,龙城迎宾馆就视为宾客去接待。但是,那套龙宅却是例外,依然不许任何人居住和使用,虽然当年那位伟大领袖已经作古多年。有那暴富的人曾与龙城迎宾馆协商,愿出十万元甚至数十万元在龙宅住上一天,可是,这种愿望都被一一回绝了。   就在龙城迎宾馆左侧,还是一片广袤的沃野良田,陆霖看好了与龙宅仅一墙之隔的这块宝地。它与龙宅可谓共同位于龙脉之处,这也是一名风水师看好并验证过的。接下来就是攻关买地了。陆霖采用的是从下往上攻,待下边攻得差不多了,再从上往下攻。在他开始攻这块宝地时,几乎还没有同行对手,也就是说,有他这种打算的人基本没有,所以攻起来就比较容易。没见过大钱的乡村级干部,是很好商量的,只是有个要命的问题,购置土地的正规手续,他们这类人物是弄不成的。当五百亩沾着龙气、占着龙脉的土地与乡村级领导洽谈好之后,陆霖就找到了副市长栗致炟,告诉他土地事宜已谈妥,只剩个办土地出让手续的程序了,这其中要经过区、市两级土地主管部门的审批操作。企盼领导说句话,打个招呼。栗致炟就分管土地、城建、交通等工作。他通过自己主管的这条线打了招呼,说了几句话。也是碍于陆雯的面子,他不好拒绝情人的大哥,若是其他的人找他办这种事,他是不会为他们说话的。当下级主管土地的负责干部来找副市长验证此事时,栗致炟只是有些不耐烦地说:“这事是我同意的,这还能假?”   陆霖就这样心想事成了。接下来跑建设部门、跑房产部门、跑规划部门等,就轻车熟路了。当龙城别墅奠基动土时,广告策划、立体性的宣传也同步起动了。这时候,有兄弟房地产商立马也学他的弄法,来弄龙城的土地了。他们一个个谈妥土地事宜后,却一个个地办不成必办的土地手续,最后不得不忍痛割爱,又把土地退还了主家。只有陆霖,算把龙城的土地弄到手了。这就好办了,没了竞争对手,龙城的房子不仅更为金贵,价格也能一路攀升。至于距龙城别墅不远的烟花三月别墅区,他们根本不是对手,因为那块地不在龙脉范围,沾不住龙气,所以那房屋只能是有价无市,难以成交。   说心里话,陆霖是很感激栗市长的,他有心想把那套别墅赠与栗致炟。他算了算账,那套三百平方米的小楼包括装修、家具,也就是二百多万元吧。别说这个数,就是送市长两千万元,对于他陆霖,也值。不过,栗市长并没有算这笔账,他还不大懂其中的奥妙,他哪里知道,他那几句话的分量、价值,那可真是句句千金啊!当然,他也不敢、也不会接受陆老板的这种厚礼。   生意人是要算账的,他总在算计着如何能赚钱,如何能赚更多的钱;他还在算计着如何花钱,支出钱,如何支出,才能使支出的小钱变成大钱。只有他一个人清楚,仅龙城别墅这一个项目的第一期工程,就赚了上亿元人民币了。五百亩土地只开发了一百五十亩,尚有一大半土地有待二期和三期工程开发,下边的钱当然会赚得更多,因为该铺的路已经铺好,好戏在后边哩,想到这些,陆霖常常偷着乐第八章龙城新贵   入住龙城别墅的人,从现象看有个共同特点——有车。这里说的车,是指私家轿车,它不是公家汽车,也不是摩托车、电动自行车和人力自行车之类。虽然有时间也能见到别墅的业主蹬上自行车在小区跑道上转悠,那多是健身和玩耍。业主们的主要交通工具是汽车。还有一个特点,别墅是他们的第二套住宅。只有两个从台湾来的商人和一个美籍华人,这里是他们在钟南省汴阳市拥有的唯一住宅。不过,他们并不是一年的春夏秋冬都住在这里,房子的使用率充其量也就是一年的二三成时间。也就是说,一年间这号人物最多在这里待上三四个月光景。这样看来,这里虽不是他们的第二套住宅,但可谓是他们的“行宫”或是异地买断的定点旅舍。   作为本地入住别墅的新贵,他们的第一套住宅多在拥挤嘈杂的市区,也有的在郊区和县城。像一个发了财的养鸡专业户,他的老婆孩子都住在汴阳市大南郊的农村,只有他和另外一个女人在这里居住。关于这类隐私,周围的人无从知晓,但是陆霖知道。陆霖虽然知道,那养鸡专业户却不知道陆霖知道,更不知道陆霖是通过什么途径知道的。不过,陆霖有个做人原则,他绝不会把这种隐私捅出去,在任何人和任何场所,他都是佯装对入住业主的所有情况一无所知的。理由是凡属隐私,就不应该去打听。入住别墅只有一个条件,就是照价付款,付足了房款,就获得了房宅,就是房屋的业主。住进别墅的人物,还有几个是取得国外某国绿卡和加入外国国籍的中国人,他们当然在国外有住宅,也有事业,可是他们还是在钟南省、在汴阳市办着某种公司,干着某种行当,有的还打着涉外企业的牌子。其中有一家名字叫“克劳斯特”的汽车经营维修公司的老板,一下子购置了毗邻的两套别墅,其中一套是老板起居使用,另一套里住着他的保姆、厨师和专职饲养员。饲养员专门负责主人喜爱的名犬的护理,其中有观赏犬、看家犬和搏斗犬,大约六七只,为这些爱犬的起居专门改造了两间卧室。其中有只名叫“北极熊”的俄罗斯名犬是老板的至爱,他走到哪里,总爱带着那只洁白如雪、躯体威武,又通人性的北极熊。他家的犬有个特点,那皮毛永远都是光滑润泽的,那面孔永远都是洁净精神的。据说,他的犬,不仅有专门的营养食谱,还有专业的训练项目,每晚都要由养犬师(不妨如此称呼这种专业人员)为每只犬沐浴梳整,打发入睡。如今,克劳斯特汽车经营维修公司已在钟南省首府把产业做成了老大,他们不仅成为几种抢手的名牌轿车、商务车、越野车的钟南省总代理,而且将拥有汽车最多的几家政府单位的汽车维修业务揽到手中。当然,他们是经过公开竞标,在击败诸多同行强手之后,方有此收获的。用这位老板的话说,是克劳斯特公司的收费合理、技术精湛、服务到位、信誉超群,方赢得客户的青睐和信任。陆霖对这位成功人士,当然也是知根知底的。尽管理论上他说不打听入住业主的隐私,但那只是理论,实际上,他认为应该知道能购置自己房产的人都是些什么样的人物。这个老板姓宗,宗老板并没有多高的文化,早先在钟南省一个中等城市经营维修汽车的业务,最早是跟别人打工,学修理汽车,当手艺学成以后,他自己开汽车修理公司了。这人脑瓜灵活,做事活道,又善察言观色,且说话很叫人愉快开心。不久后,他的公司就把这个城市政府的汽车维修业务拿下,以后政府所有的车辆维修都到他这里了。他善解人意,来修车的人不必交维修现金,一个季度结一次账就中了。他的发迹从那时候就开始了。接下来又办了连锁公司,扩大了规模……有了钱以后他去了国外,弄成了外国国籍后又返回国内,办起了这家克劳斯特公司。   在众多的老板业主中,也有为数不多的几个文化人。这几个人,陆霖更加了解。其中一位颇有名气的书法家叫成大金。成大金本是学美术专业的,二十三岁时就从一所美术学院毕业了。他曾师从一位德艺双馨的水彩画家,这位老师早年留学英国皇家美术学院,据说英国的水彩画在世界上是很有地位和名气的。也是由于伦敦为世界雾都的缘故,那种特殊的气候及温湿度有利于水彩颜料的轻快、湿润及透明感的凸显。水彩画也是在英国最早发展为独立的画种的,所以谈起水彩画,总把英国视为水彩画的故乡和权威之地。成大金超凡出众的绘画天分使他成为同学中的佼佼者,特别是他的水彩画。在那位境界高远、技法精深的老师教诲下,他成了前程光明灿烂的青年画家。老师期望他美术学院毕业后能到英国留学,专攻水彩画。但是那时由于政治原因,国家与西方世界没有这种教育留学的交往。学院计划派几名有培养前途的毕业生到莫斯科美术学院留学,成大金的名字已被列在其中。很不走运,就在他毕业前一两个月的时候,突然发起一场“文化大革命”,学校一下子停课了,师生们都专心地去搞革命了。不仅如此,不久以后,国家做出决定,大学停办,不再招新生,老生也不再学习深造了。毕业生大多去接受工人农民再教育,出国留学成了一场黄粱美梦。几经周折,成大金回到老家——钟南省一个小县城以画人物肖像为生。直到一九七九年,落实知识分子政策,小县城方发现竟有一个“文革”前美术学院的高才生,就将他安排进县一所中学当美术老师。不久,他又调进省美术家协会。到了一九八一年,省里筹办书法家协会,由于没合适人选,而美协却是人才济济、卧虎藏龙,就将他暂借到书协筹备组了。用他自己的话说,这一下倒是歪打正着了,弄对了。本来他也有一定的书法基础,经过十多年的奋斗,他就坐上了省书法家协会主席的交椅,到二○○○年时,他竟然当上了全国书法家协会副主席。他说的弄对了,就是冲这种结果说的。倘若还在美协混,别说到国家美协当什么,连省美协的主席也混不上。因为画画的人太多,又是强手如林,轮不到他,毕竟他最有灵气的天才焕发的时候已过去了。如今的他,不仅是钟南省书法界的一把手,也是整个文艺界最有钱的人之一,若是在他所在的单位比较,别看有十一家协会,有数不清的名人大腕,最有钱的还是他,而不是那些实力极强的画家、那些如雷贯耳的作家、那些光彩耀眼的舞台艺术家……是的,这真不公平,自己如今写一个字,就价值三千元了,写个条幅,就五千八千元的,写上几个大招牌字,就上万元的人民币到手了。而且,这价格还在往上蹿。他尝到了写字的甜头,远比画画轻松、潇洒、效益快且高。他更明白了字以人贵的道理,先前他做书协理事时,他的字就卖不出去,当然与那时的大环境也有关系。变化是从九十年代初开始的,他当上书协副主席时,他的字一夜间价位就翻了一番,当他从副主席晋升为主席时,那字的价格又翻了一番,而后是他当上了全国书协副主席,字的价格又飞涨了一番。他自己明白,自己的书法水平并没有像职务升迁那样地长进,可以说,他当上全国书协副主席时的书法水平与未当之前完全是一个样子。直到现在,他心里清楚,不要说在钟南省,就是在汴阳市,也有几个书法家从写字的功夫上说,绝对比他造诣高深。可是,他们的字根本就卖不出去,即使偶尔参加展销,也是有场无市。为什么?这几个书呆子在书法家协会中根本没有交椅坐,连个理事也不是,只是在家闷头练字,这怎么行!如今买字的人不懂字,只懂权力和职务。在这帮子人构成的买方市场里,职务高低就等于价格高低。成大金还清楚,即使现在,自己的字也不能与自己的水彩画相比,一幅水彩画的价值至少要相当于字的十倍,这是他对自己两类作品的评价。所以,朋友向他索要水彩画时,他总是说,别了吧,我给你写一幅字吧。他知道,一幅画从立意构图打轮廓到润色彩等,是颇费心血的,一幅字,只是重复和克隆罢了。可是,他的水彩画,别说卖上价钱,就是想卖出去都难得很。想到这些,他有一种特殊的满足感,就自个儿偷偷地乐。他觉得如今的人,真傻。他们不是买字,是买人,那人一旦失去了职务,那字也就不值钱啦。这种事,不是没有例子啊!据陆霖对他的评估,这位书法家已是家产上千万元的那类富人了。而且,他的财源正在滚滚而来,所以,他置买别墅作为第二套住宅,一点都不奇怪。   还有一个住进别墅的人物是《易经》专家,这位先生姓易,人们叫他易大师。易大师并非街头巷尾摆摊挂牌的那类以《易经》为旗帜的占卜先生。他是八十年代初毕业于某重点大学哲学系的学生,在学校时,就研读过《易经》,且有良师指导。出校门时他已迷恋上这门神秘深奥的学问,是的,他是把《易经》作为学问去研究的。不,不仅是学问,如今,他以为《易经》是一门地道的科学。他先前是国家公务员,在一家机关工作,后来辞了职,辞职后专门研究《易经》。如今,他属自由职业者。他虽然购置了龙城的别墅,住的时间并不多。陆霖知道,他大部分时间在两三个大城市,还有海外几个国家,他在钟南省、在汴阳市,一年之中也就是三个月而已。谁也不知道他是从哪个单位领工资的,也没人准确知道他的经济来源是什么,只是看到他的生活水平绝对一流,不仅他的坐骑是世界名车,就连光顾他门前的轿车也多是奔驰、宝马、林肯之类,若停上一辆奥迪,那算是低档次的了。他在市内有一处宽敞的商务房,是他租来办公用的。他吃饭常去高档酒店,洗浴多在豪华浴池,这都是有人诚心诚意地请他,他也是盛情难却,不得不去那些高消费的场所。稍有空闲,又有人请他旅游,打高尔夫,找他喷空,对这些活动他一概拒绝,他没时间休闲玩耍,也没空儿扯淡胡呲,他很忙。   自从他来到钟南省汴阳地界后,名气传扬开来,愈来愈大。开始,登门求访、电话预约的人多是公司老板、企业董事长们,后来,就有政界人物纷至沓来,且到访者的职位有越来越高的势头。易大师的名气日益扩大,并没有采用当下时兴的炒作、策划和宣传的手段,任何报纸、电视之类的媒体都没有披露过有关他的消息。他的影响靠的是接触过他的人,这些人成了他的活广告。一传十,十传百,百传千地延续着。在省城汴阳,倘若发展到上千人对一个人感兴趣、信任乃至崇拜,就了不得了。陆霖知道,易大师的名气和影响还在扩大,这是因为接触过他的人们发现,易大师确实有真才实学,他对《易经》的理解、阐述很不一般,他能把深奥莫测的《易经》讲得深入浅出,通俗易懂。这就是大学问家的风范与高明,而不是那些平庸的浅见寡识之辈,自知实力不够,却故弄玄虚,将十分简单的事物胡诌得深奥莫测,玄之又玄。易大师也谈八卦、谈风水、谈星象、谈择吉、谈相术之类的神秘文化,他的谈是以《易经》的思维方法、科学原理去诠释诸如此类的文化现象的,他把人生的命运、命运的历程讲成了一部哲学史。令人为之倾倒,叹为观止。他说过,《易经》是一部厚重的世界级大书,是一部人类生活的活哲学,是经济大师们不可不读的现代管理的“圣经”,是政治家谋略决策的良师益友。作为炎黄子孙,没有理由不传承、不发展祖先留下的举世无双的稀世珍宝……   易大师住进龙城别墅,陆霖以为,它的意义非同寻常。所以,他一直在暗中向外界宣传炫耀这位大师出神入化的魅力。他把他也作为了无形资产,只要运作好了,仅易大师的入住就能让龙城别墅增值,特别是龙城的二期工程马上就要开发。神秘的易大师不能不说是又一道卖房的炒点和亮点。对于商人,他的本领就是处处能发现商机,时时能抓住商机,事事能利用商机,干什么?赚钱,唯此目的而已。   就在龙城别墅东北隅,矗立着一座小巧玲珑的独体小洋房。与众不同的是三层小楼的屋顶一半是格调别致的玻璃房间,里边有绘画用的工具、原料和各种设施,另一半是铺着特种石材的广阔平台。四周是铁艺制作的艺术栅栏。这座房舍是专门为陆雯设计构建的,也是大哥对小妹的爱的表达。小楼四周被四季常青的进口草坪和五颜六色的花卉簇拥着,一条由青石子铺就的幽径从屋门伸向甬第九章重大分歧   栗致炟担心的争论终于爆发了,而且双方的撞击十分猛烈。争论的焦点还是对大年初三那场大火的定性问题,争论是在几位高层人物中展开的。这起大火酿成的群死群伤的恶果一出现,就引起钟南省乃至中央的高度重视。国家有关部门的调查组至今还在汴阳市“督战”。这种架势对汴阳市和钟南省都有很大的压力,也难怪上级要奔赴现场督促地方处理这一恶性事故,实在是死了太多的人,如果处理不当,负面效果会立即显现出来。   说起那场大火,至今仍令人心有余悸,万分痛心,又叫人觉得这种灾祸太不该发生了。那天是农历正月初三,阳历二月十四日,照中国人的习俗还在过大年,照西方人的习俗是情人节。就在省城十分火暴的新城开发区,一家名字叫“红玫瑰”的娱乐城的开业庆典定在大年初三,并非是冲着中国人过大年来的,而是要利用情人节这个绝佳商机。作为商人,当然是想从中赚到利润。是的,就这一天,红玫瑰娱乐城定购的玫瑰花全部销售一空。虽然说这家娱乐城发出去三四百张免费门票,可是在里面享用洋酒、饮料、香烟、小吃及特制的情侣纪念品都是要收费的。还有红玫瑰这个名字的效应,通过情人节的运作,老板企图使红玫瑰飞扬出去,为今后迎来更多的情侣。为了迎合这个情人节,老板过年都没歇着,赶死赶活地算是把三楼多功能大厅整治完了。进口西班牙地板石材,古罗马灯饰,古希腊塑像,舒适的情侣坐椅,温馨的情侣包房,将这里装点得典雅华贵、富丽堂皇,使光顾的客人犹如进入令人陶醉的世外桃源。可是,一层的服务大堂,二层的配套设施尚未完工,也是时间紧、工作量大的原因。为抓住商机,老板制定了边营业、边施工的招法。娱乐城的人员兵分两路,各司其职,当三四百名男男女女在多功能厅忘乎所以地狂欢之时,二楼的年轻电焊工因操作不慎使电线短路起火,引燃了装饰材料。其中一个年轻人急忙去取灭火器救火,慌乱中一脚踢翻了稀料桶,真是火上浇油,易燃的稀料立即引发大火,火势一发而不可收。两个小伙儿见状惊慌失措,夺路逃窜,跑出红玫瑰娱乐城七八分钟后,方惊魂稍定,想起三楼还有几百个正在狂欢的男男女女,他们才去找电话报火警。因三楼的客人嫌二楼施工的噪音干扰,服务人员早就将两道门关闭得严严实实,当大火冲上来时,逃命的良机已经过去。待消防车赶来,又遇到横七竖八停放在娱乐城门前的汽车阻挡,耽误不少时间。就是这样,一下子使死亡人数多达二百零四人,烧伤人数达八十二人,成为汴阳市因火灾伤亡人数最多的一次灾难。   此刻,坐在会议室里的有市公安局局长、市检察院检察长、市法院院长、市政法委书记,还有主管公安的副市长和市长。这是一个为2·14情人节大火定性的小范围会议,人不多,但很权威。会议由政法委书记主持,市长亲自坐镇。新城区没有来人,因为他们的态度很明朗,材料写得详实清晰,2·14情人节大火属人为故意放火的刑事大案,眼下就等市里表态了。   争论是这样开始的。新城区报来的“关于2·14情人节故意纵火案”的材料中,之所以将这次大火定为故意纵火,其根据如下:根据之一,纵火主犯霍志勇原系汴阳市机械厂维修班班长,该厂三年前破产,他随即下岗。失去了原来稳定的收入,霍志勇只好靠自己的一点焊接技术打零工找饭吃,这样的打工很不稳定,饥一顿饱一顿的弄得一家人怨声载道。老婆过不了穷困潦倒的生活,就与霍志勇离异出走。这更加加深霍志勇对现状不满,他经常散布攻击领导、污蔑社会的言论,挂在嘴边的话就是恨不得放把火把全汴阳市都烧光去。所以说,在大火未发生之前,这个霍志勇的潜意识里已充满故意放火的动机,故意放火对他只是个时机问题。根据之二,霍志勇对当今的富人特别仇视,他常说,见到那种发大财的人就眼中冒火,就想毙了他们,等着吧,迟早得把这些资本家老财们的财产分给穷人。他的极不平衡的心态助长了他的作案意识,可是他又离不开富人,他得跟富人打工。这次红玫瑰的老板叫他过大年赶工期,他要求过年出工得发双工资,老板不答应,他与老板理论,还搬出国家劳动法与老板辩争。老板却不热不凉地说:你霍志勇以为你是谁,你以为你是三头六臂的人才,还是有高招绝活的技师。如今这年头,啥都缺,就是不缺两条腿的人。有你那点手艺的人我挤着眼到大街上一抓就是一把,要是贴个招工广告,报名的敢挤破头,你要是嫌我这庙小,立马走人。你要想着过节就得发双工资,对不起,我这私营企业,压根儿就没有过节的说法。你见老板我歇着了吗?笑话。老板的这番话着实刺伤了霍志勇的心,若不是身边同伴硬拉住暴怒的他,恐怕当场他就与老板火拼起来了。不过,事后冷静下来,他没有走人,老板也没答应给他发双工资,他还是忍气吞声地到红玫瑰娱乐城打工了。因为他得吃饭,再去找个活干,谈何容易。可是,大年三十的这场争执,就为大年初三情人节的大火埋下了火种。根据之三,霍志勇与妻子离异,并非他有新欢,也不是他不喜欢妻子,原因只是他太没本事,连个吃饭的岗位都没有,妻子年轻漂亮,经不住别人的挑拨,认为跟着这样的男人纯粹是耽误青春,活受罪。她下决心要与丈夫分手,可是分了手后她却没能攀上高枝,也是为生计所迫,无奈做了三陪。着火那天的傍晚时分,霍志勇亲眼撞见前妻与一个大她至少三十岁的老家伙,搂腰比肩地从他身边走向三楼的多功能大厅去享受情人节的快活了。他气得狠狠朝那二人走去的方向吐了口唾沫,同时发出了嗤之以鼻的响声。可是,前妻与那个老家伙连回头看他一眼都没有。这种结果使霍志勇十分失望和痛恨,当时他就想放下焊接工具,冲上楼去揍那对狗男女一顿,被同伴劝阻,方才作罢。以上几个事实,都足以说明出事前的霍志勇处于不能自制的精神状态,只要稍有外因诱导,随时就会引爆。根据着火的时间推算,当时正是三楼的情人们狂欢到了高潮时间,有的交换女友载歌载舞,有的三五成群情人共舞,有的三五十人团抱起来,伴着响亮的音乐疯狂地用双脚轮换着敲砸地板。舞步声、舞曲声、即兴的歌唱声、喊叫声如雷声般地冲击着撅着屁股干活的霍志勇,这时间,他的心里如狂涛冲溃了堤坝般失衡了。脱轨的思想指挥着手中的焊枪,朝那易燃的装饰材料上一点,燃起的大火就像奔腾咆哮的海潮冲过海岸……当然,还有更能说明问题的审讯笔录和相关立案材料。在最新的审讯笔录中,霍志勇对自己故意放火已供认不讳,他供认出,他故意用电焊枪将电线烧短路,使电线起火引起装修材料燃烧,大火烧起来后,他又故意延迟时间报警,延迟时间报警是为了报复,以解心头之恨,报警的目的可以证明自己不是有意放火。至于报复谁,他说他报复的不只是哪一个人,反正是想报复。   当这些材料陈述之后,在座的绝大多数领导已经没什么异议,都同意新城区的定性。这确实是一起报复社会的故意纵火案,政法委书记是第一个表态的。他以为新城区报来的材料事实清楚,定性准确,应从严、从快结案,对这种仇视社会、报复人民、破坏稳定大局的罪犯要加快斩杀。他提醒大家注意,不要去强调犯罪人的身份背景,如今国有企业破产已不是少数,下岗职工还在增多。罪犯就是罪犯,并不是因为企业破产使其收入不稳定方才犯罪,若是那样,整个钟南省、汴阳市有多少同样遭遇的工人,为什么人家都不去犯罪?这还是个人的素质问题,对社会转轨变型的承受能力问题,有没有国家大局意识的问题。如果把犯罪人的身份处境描述清楚,很容易使它与犯罪产生因果关系,这样非常不利于大局的稳定,也不利于对群众进行法制教育,这是政治,我们的干部首先应该懂得政治。政法委书记强调政治当然是正确的,不过,黎明从他的话中理解到他要以政治为盾牌,以抵挡法律锋芒的这柄锐利的矛。他已觉得,自己该说话了。他一向说话很少,不到不得已时,他尽量不说。当然,这与他的职业和身份有关。当他刚张一下嘴,公安局长的话已先他发出来了。局长是在表态,表示完全同意政法委书记的意见,办案不仅要考虑法律,要依法办案,也要考虑稳定,注意政治,政治就是稳定。局长的话似乎尚未画上句号,负责公安工作的副市长就插进来了,他的话无疑更加加重了向政法委书记倾斜的砝码。很明白,代表着新城区意见的上报材料,已经旗帜鲜明地亮出了底牌,将2·14情人节大火案定性为故意纵火案,绝非哪一个人的态度和意见。新城区是汴阳市一个大区,它上报的材料所表露的意见,当然也是有权威性的,也可以说,这种意见是事先与一些重要人物交流沟通过的。进一步讲,是统一过思想和认识的。新城区的权威人物可以认为,他们之所以将2·14情人节大火案定性为故意纵火报复社会的恶性刑事大案,不仅是做到了依法办案,更是将“稳定压倒一切,政治是一切工作的灵魂”的境界和意识,潜移默化地渗透到办案之中了。将这个意见拿到领导面前讨论,完全可以认为,这只是履行一下重大决定所应该旅行的程序,履和旅虽然音同意却不同,只有在官场炼得油滑了的人物,方能体会什么事应该去履行职责,什么事只是叫它旅行旅行走走过场。可是,黎明不这样认为。尽管黎明在官场已久经磨炼,个中的游戏规则、处事方略他都一清二楚,但是他往往不能顺流而下,也不会随风飘去。他总是挺立在风口浪尖(由院长位置所决定),以他发挥到极限的力量去阻拦狂风的袭击,去平息恶浪的冲刷。这不仅是他认识到自己特殊身份所担当的神圣职责,更是他自幼就形成的不可动摇的人生观。是的,人与人是不同的,最大的不同是素质的不同,不同素质的人是不能互相理解的,也是改变不了对方的。此刻的黎明已经感到一种被动,他若等市长栗致炟讲了话,定了盘,自己再出场说什么,效果肯定不好,不过,即使到那种时刻,他也不会放弃说话,只是到那时刻就更被动了。市长的目光随着副市长的话音落下移到了他的方位。他知道,这是市长让他发言,一般情况,在座的最高官员不会在下级未讲完话时就出场表态的。特别是今天这种场合,还有黎明这种身份,尽管他级别低于市长,但是对案件的最后裁决,他是权威。他扮演的角色是着执法袍的裁判,就像绿茵场上激烈的赛事,定夺队员是否犯规,是否该给予黄牌和红牌惩罚,踢进的球算不算数之类的是是非非,都是裁判一哨定音,就是场外再大的天王老子,想实施自己的意图,他说不通裁判,也不管用。   黎明说话了,他的话语节奏平稳温和,词句清楚简练,他呷口茶水道:“对于2·14情人节大火案的定性问题,我个人意见是,不同意刚才几位领导的意见。根据现有的证据,还不能证明霍志勇是故意放火报复社会。定性的事实根据是事实必须确凿,而不是根据主观的推论。有人说,霍志勇本人已对犯罪事实供认不讳。是的,从审讯笔录看,白纸黑字,还有手印,不可不信。可是我了解的情况是,审讯霍志勇时,干警有明显的诱供嫌疑,除此,还有逼供的事实。当把一个犯罪嫌疑人折腾得死去活来、生不如死时,审讯他的干警叫他说啥他就说啥了,根据这样的供词定案,公正吗?公平吗?正确吗?”黎明的话说到此,公安局长已听得不耐烦了,就截断他的发言,问道:   “黎院长,你有什么依据说新城区公安干警有诱供嫌疑,有逼供事实?”   “这个问题嘛,你应当去问执行审讯霍志勇的执法干警,他们比我更清楚。不过,我可以郑重地说,我刚才的话全是事实,如果我的话与事实不符,我愿意负法律责任,并接受法律的惩处。”   黎明没有正面回答公安局长的问话,他把应该回答这个问题的对象推到执法的公安干警那里,这就是他的高明之处,因为他不想与在座的人去争论一些细节问题和认识问题,如果他来回答局长的问题的话,一场徒劳的争论是不可避免的。而且,争论的结果是没有结果。相反,他把局长提出的问题的答案出处亮出来,这样的回答容不得对方不信,因为答案的出处太权威了。而且,他的言外之意是,他已经将干警在审讯中执法犯法的行为掌握得一清二楚,否则,他是不会轻易地道出,他对他的话要负法律责任的。多年的工作经验使黎明理解到,做领导必须抓第一手资料,六十年代的县委书记的榜样焦裕禄有句名言:“吃别人嚼过的馍不香。”那意思是当领导不能光听下边的人向你汇报情况,有时候,汇报的东西不一定准确,所以领导也要有一竿子插到底的工作手段。这方法在现在更得使用,不然,做光听汇报的领导,很可能会被蒙在鼓里。所以,黎明特别重视调查研究,特别是对重大案件,他总是要抓第一手资料的,倘若只是人云亦云,不求甚解,草率行事,那是很容易把案子办错的。他不允许把案子办错,更不准出现冤案。   黎明的话说到这份儿上,在场的任何人都不好再说什么了。这就应了那句话:真理往往在少数人手里。尽管大多数人都倾向这是一起故意纵火案,可是,黎明的态度已表明,这不是那类纵火刑事案,而是重大责任事故。而且,黎明对故意纵火案定性的否定,使其他人无法去否定黎明的否定。其实,他们心里清楚,为啥要将这起火灾定性为故意纵火案。黎明也清楚其中的猫儿腻,只是他还为他们留点面子,不去将事实真相完全揭穿,而是把对方作为高高在上的官僚,由于不了解实情方造成对案件定性错误的后果。   本来,栗致炟市长准备在今天这个场合,把这个案子的性质敲定下来,然后,司法部门就可照定夺的框框依法办事了。而且他知道,近几天已连续有五六百人到区、市两级政府门口上访,甚至有上街游行的趋势。这些人都是在大火中死伤人员的亲属,他们要求政府出面给死伤人员亲属一个说法。照新城区的意见办案,将故意纵火案主犯霍志勇尽快枪决,这样至少可以平息一下死伤人员家属的愤慨,使正在日益扩大的死伤者亲属的上访队伍到此却步。同时在经济上予以死者适当的赔偿,以使亲属们的愤怒情绪渐渐淡化,从而将大事化小,使汴阳市恢复正常的秩序。这种对火灾的定性,更大的意义在于可以保护一批干部,使他们免于责任的追究和法律的惩处。这才是市长及同僚的真实目的。倘若是重大责任事故,霍志勇犯的只是过失罪,而政府各级执法部门的有关干部,都要接受严厉惩处。且不说区里有关局委的干部要受处罚,如此重大的事故,肯定要追究区长和市级领导的责任。甚至主管安全的副省长也是难以推卸领导责任的。如果因为2·14情人节大火事故将一些负责干部免职,或用如今时髦的弄法叫引咎辞职,令其离开领导宝座,实在叫人遗憾和难以接受。同时还会有人议论,他新任市长栗致炟连手下的干部都保不住,以后谁还为他实心实意干工作。唉,如今的官们,官官相护,保护下级,似乎也是一种潜规则了。从大道理上讲,一个城市有这么多市民不正常死亡,作为领导,能说没有责任吗?可是,做一个领导,能事必躬亲地管到一个娱乐城吗?可是,那些为红玫瑰娱乐城办理营业执照、特殊行业许可证、消防设施合格证的执法干部,倘若其中把住一个关口,也不会有这二百余名冤魂啊。还有新城区的两个一把手,他们怎么能允许红玫瑰娱乐城边施工装修边营业呢?规范的做法,是不允许这么大规模的娱乐城仓促开业的。唉,也怨这个情人节。黎明发表见解之后,人们不再触及实质性问题了,有人就把话语转向节日,指责都是洋节日惹的祸,也不知道从啥时间开始,人们莫名其妙地过起外国人的节日,什么愚人节、万圣节、母亲节、狂欢节、圣诞节、感恩节,还有这个情人节。可是,中国的那么多节日,却在被人淡化和淡忘。若不是盲目地赶工过情人节,也不会弄得边开业边施工,事故自然也不会发生了……   这种场合,去说过洋节的是是非非,用句准确的话说,这就叫扯淡。可是,这阵儿不扯淡怎么办,即使与黎明意见完全相左的人物,这阵儿也不得不收敛一下情绪,闭住尊口。说实话,这阵儿也没有人敢与黎明争论。在座的人没一个糊涂,大家都知道真理是在少数人黎明的手里,你与他争论吗?真的争论起来,真理是愈争愈明的。歪理,似是而非的理,以权力强扭成的理,都害怕争论,这些玩意儿是愈争论愈容易现出原形,露出破绽,因为他们面对的是一位懂法、执法的法官。法律是他忠贞不渝、无限崇奉的“圣经”。在捍卫和奉行“圣经”的旨意行为中,如果有人试图利用权力去扭曲和玷污这部“圣经”的话,他是不会对任何人和权力让步的。   栗致炟没能驾驭住会议的走势,他也没有能力驾驭住会议的走势,因为他有一个黎明这样的对手。尽管事先他做过充分的准备工作,做过充分的沟通、交流、统一认识的思想工作,几乎所有的同仁都与他统一了思想认识,他只是没有专门与黎明沟通,他知道他与黎明一对一的促膝谈心也好,推心置腹交流也好,都是弄不出结果的。所谓的结果,就是他从政治角度,或叫从政治高度(他一向这样认为)上认为的应该那样必须那样实施的结果。所以,他没有与黎明达成默契,他是把希望寄于今天的这个碰头会上。这不是一般的碰头,是重量级的权力的碰撞与磨合,他原先想,有这么多权力的代言人从不同角度、不同侧面发出朝一个方向行进的“号令”,你黎明总不会置广大“民意”而不顾、自个儿一意孤行吧。你黎明也应该是个识时务的人吧,大家都要朝既定的方位走,不怕你不“入乡随俗”。可是,他失算了,今天的沟通、交流,结果只能是不了了之,结果只能是没有结果,结果只能是再等结果。碰头的人只能是在他的没有态度的结束语中散了。他说的最后几句话是“案子大、问题大、分歧大,为慎重从事,待日后再议”。   走回办公室时,时间很晚了,他没有及时回家,他有些生气,也有点委屈。他想不通,难道我栗致炟这样做是为自己吗?难道我堂堂一市之长,你黎明就不该配合配合我的工作吗?什么是真理,什么是法律,它们不都是为政治服务的吗?不都是为大局服务的吗?不都是为稳定服务的吗?你黎明难道不知道这个道理?他走进办公室的里间休息室,打开了电视机,新闻联播节目已经开始,他却一句话也没听清楚,心里还在愤愤不平地想:他霍志勇不就是一个下岗工,一个无业工人嘛,这人的素质也太差,如果换一个电焊工,肯定不会弄出这等事故。就算是责任事故,烧死那么多无辜的公民,枪毙他一百回也不亏啊!把他治成故意纵火,有什么不对,死他一个这样素质不高的人,汴阳市有啥损失!相反,死了他一个,救了一大批干部。要说,叫他这样死,也是对“废物”最大的利用啦……栗致炟的胡思乱想,已到了有点离谱的地步。直到他坐上汽车回家时,脑子里还在翻腾着,想的全是他所谓的政治,所谓的稳定,所谓的社会效果——牺牲最小,获得更多……他以为,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钟南省,为了汴阳市。司机把他送到家门口,他都不知是怎么迈上二楼的,谁知黎明正在开屋门,他也是刚上楼,只是早他一步。他没有像往日那样,客套地打个招呼,或是寒暄一句,黎明听见脚步声,连头都没回,开了屋门径直进去了。栗致炟下意识地环视一下楼道,这时,刘嫂已为他开了第十章情人幽会   栗致炟的手机突然来了信息。作为省城市长,很少有人见过他用手机通话,无论是接听电话或拨出电话,众多的人都不知道他的手机号码,也没见他拿出过手机。凡是打电话找他的,一般情况都是打到他的秘书王林那里,无论座机和手机,王林都能及时准确地收到打来的电话,即使出差在外,座机的号码也会被手机带上。一般情况,是没有人直接将电话打给他的。但是,市长办公室的“红机”,却是时时有人直接通话的,能打进这部电话的人都不是一般人物。市长办公桌上还有一部政府内部电话,能用这部电话找市长的都是政府里的要员。一般情况,多是秘书长或副市长同仁们使用这部电话找他,在政府大院,干部们是很讲工作程序和联系套路的,没人用电话去扯淡谈闲话或越级找市长的。所以,栗致炟虽然官位至高,电话的使用频率却并不高,不像有些局长,办公室的电话和手机能响个不停或有二重唱三重唱的现象。这也许与政府的机构设置有点关系,政府有专设的办公室,市长又有专门的市长办公室,又有市长专职秘书,专职秘书还有一部只对市长一人的专机。能在下边处理的事,决不往上推;能不打扰市长的事,就不去打扰。市长考虑的都是大事,那些家长里短、鸡毛蒜皮、偷鸡摸狗之类的零碎,懂规矩的人都懂,就甭去找市长,找也找不到,下边的人就给你摆平了,要么,就迎面将你那“破球”踢回或踢飞啦。   没见过市长用手机,市长并非没有手机,能直接与市长手机通话的人,一是有名有姓有地位的堂堂人物,这类人不多;二是无名无姓的没人知晓的人,这类人更少,少得没人知道他们姓甚名谁。正因为这样,市长的手机铃声是很少响起的。   当栗致炟翻看刚收到的短信时,心情顿然激动起来。这不是一般的短信,这是一腔燃烧的火,一首涌动激情的诗。短信写道:   万树河畔桃,新开一夜风。   满园白与红,映入碧波中。   拥抱好时节,携我去踏青。   改唐诗《春游曲》并为我所用。   落款的英文字母翻译成汉字是“你的一半”。   是陆雯发的短信。也只有陆雯,才会发这样的短信。她将唐代诗人王涯的《春游曲》改头换面,作为邀情人栗致炟一道踏青春游的邀请词,她有意注明原诗出处,是叫情人去翻读原作,以使其理解她的用意。栗致炟一看就明白,第一句诗点明的就是汴阳市北侧黄河岸畔的那个偌大的桃园。陆雯是栗致炟的情人,栗致炟也只有这一个情人。这种特殊关系早在十二年前就开始了,他们之间成为情人,似乎是偶然的,又似乎是必然的。十二年前,他刚坐上炼钢分厂厂长的位置,就做了陆雯画笔下的模特儿,女画家心中的阳刚男人、社会栋梁、民族的儿子。他第一次做模特儿,就那么顺从地依着陆雯的摆布,整整地侧坐了四个小时,直到一幅素描写生完成。那一天,为感谢模特儿的支持和配合,女画家特地做东,请男人在德府市一家小餐馆晚餐。那天回家的路上,栗致炟就想:我为什么为这个女人赔上这么多时间?他是吃过午饭就从钢厂出来的,好不容易挨到的星期日,有好些事要做,他都没去做,又有好些朋友相约,他都拒绝了,却只身来到这个年轻姑娘身边,又是一下子赔了这么多时光。时间对他非常重要,他有点心疼已白白度过的大半天时光。所以他在审问自己,为了她,我怎么舍得这么多时间?平常,他对时间是非常吝啬的。然而,他还不那么清楚,是他已经悄悄地爱上了她。一切都在不知不觉地进行着、发展着。对于一个事业有成的三十八岁的男人,他的物质生活虽算不得富贵,但可以达到丰衣足食了。他又有了厂长的职务,对于一个被众多同仁羡慕的他,他却总觉得缺少点什么,而且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当他与陆雯邂逅以后,他所感觉到的缺少突然没有了,那是陆雯填补了他的缺少——他精神世界的空白。他与陆雯谈爱好、谈理想、谈艺术、谈人生,他们一道去喝咖啡、去吃夜宵、去郊外野餐、去大河游泳荡舟。他们的行动十分秘密,秘密得即便是栗致炟身边的人都不知晓。能做到这一步,是因为栗致炟很害怕同仁们发现他的秘密,他毕竟是炼钢分厂厂长,厂长就得有厂长的形象,怎么能与一个年轻姑娘拉拉扯扯、儿女情长的,尽管那段时间他与她还没有任何逾越雷池的举动。两个人都恪守着道德规则,栗致炟毕竟是已婚男子,陆雯毕竟是未婚处女,倘若两人突破道德防线,酿成的后果一定是很痛苦的。清醒着的人的举动是明智的,他知道自己的身份,做事不能抛开自己的身份。不过,陆雯并不像栗致炟那样怕同仁们发现她与他的接触。因为她心地坦荡,她觉得身正不怕影子斜。怕什么?她与栗致炟又没有做过见不得人的事。两个人只是有共同的志趣和言语,难道一个女人就不能有一个纯洁的男朋友吗?难道是男朋友就一定得结婚,或是一定就有肉体关系吗?她不信这个。当栗致炟当上德府市副市长时,他曾想与陆雯的关系该中断了,做一个市长与做一个厂长,概念是大不相同的。厂长与一个年轻姑娘相好,即使有些风言风语,也无大碍,这是他当上市长,以市长的位置去判断这种男女之事时方有的看法。可是,一个市长,如果长期与一个姑娘频繁接触,风言风语就会不期而至,到时候会把自己的名声搞坏的。他不像陆雯想的那样单纯,所谓的身正不怕影子斜。他认为,身正也怕影子斜,他的阅历当然比陆雯丰富,见的人经的事当然比陆雯多,大千世界,无奇不有。他已发觉,自己对陆雯的情感愈来愈热烈,有了一种微妙的爱恋。最近,突然对她生发出一种占有欲,若不是自己强硬地克制住情感的冲动,他们早就突破那道楚河汉界了。可以说,眼下两人都已兵临城下,一触即发,突破界限只是个时间问题。趁脑子还算清醒,明智地分手算是上策。   栗致炟做德府市副市长三个月后的一天,他在宾馆送走了刚接待完的几位客人,又打发走身边的秘书和司机,他说要小憩一下。当房间就剩下他一个人时,他约来了陆雯。陆雯有预感,自栗致炟当上市长,两人幽会的机会少了,她已感到是栗致炟有意在疏远她。她想过,如果栗致炟真的不再喜欢她,她绝不会对他有一丝留恋。爱必须是相互的,是双方自发的互动行为。没有出乎她的所料,栗致炟是这样开场的:   “陆雯啊,今年二十五岁了吧,我知道你到现在还没找男朋友,不能再拖——”   他的话没完,陆雯就插嘴道:“别说了,我懂,你做市长了,市长的身份、工作都很特殊嘛,时时是被群众监督着的。你放心,以后我不会打扰你,至于找不找男朋友,告诉你吧,在这之前,我一直把你作为我的男朋友,难道不是吗?难道朋友就一定等于未婚夫吗?请你不要关心我的私事。好了,你可以放心了,我得马上离开这儿,一个女人与一个市长单独在宾馆房间,说不准会有什么谣言呢,栗市长,祝您官运亨通——”   陆雯没等市长反应过来,就轻捷地走出去,头也不回地消失了,尽管栗致炟的呼叫声在她耳际萦绕着。   栗致炟的目的达到了,他不用担心他与陆雯的关系会引起风言风语,甚至导致一个市长身败名裂的恶果。陆雯是个很有个性的姑娘,自那天以后,她再没有“打扰”过市长。可是,栗致炟却生发出一种新的感觉——空虚,那是在忙碌过大量事务之后,在冷静的休闲时刻,他有一种寂寞、枯燥、乏味的体会。这时候,他就越发地思念起陆雯,尽管在政府里与他接触的各级干部中,不乏年轻标致的女性,但是,他却视而不见。也许,这些女性从风度、从气质上都无法与陆雯比拟;也许,栗致炟的精神空间早被一个女人填满了。有时候,他想再恢复与陆雯的交往,可是,想到那一天与陆雯分手的情景,他的遐想就终止了。是的,是他为自己的前程着想,也是为陆雯着想,她毕竟到了该谈婚论嫁的年龄,如果还与自己不清不楚的,哪个小伙子还会与她结合。是的,不能因为自己影响人家的终身大事。想到这里,就打消了再与陆雯相好的打算,也就打起精神,硬是压抑住时时爆发的激情与思念。即使这样,还是阻挡不住自己常常在梦境中去幽会思念的姑娘。就这样,经过了一个春夏秋冬,一年中,他时刻都在调整心态,尽量使自己陷进忙碌的工作中,卷入矛盾的旋涡里,去处理永远处理不完的纠纷和问题。可是,再忙的市长还是有闲暇的时间,还有工作过后的业余空间。进入这种时段和空间,依然还是思念她。栗致炟有点后悔,后悔当初不该认识陆雯,如果压根儿就不与她相识,也不会弄得昼思夜想一个姑娘。也许是因为自己的老婆太不会体贴男人,太不能让人满意,才使自己去憧憬别的女人,是这样吗?也许男人都是不会满足只有一个女人的?他开始胡思乱想,他想到不少世界名人,有艺术家,也有政治家,还有当代的美国总统和英国大臣,等等,等等,他们都有情人。为什么?他的胡思乱想使他对自己与陆雯的“断交”开始遗憾了,后悔了。他似乎寻找到了做情人的理论根据,为什么别人能有情人自己就不能有情人?为什么自己有那么好的一个情人,却要故意失去她?每每有了这种想法,他就更加思念陆雯了,陆雯现在怎么样,结婚了吗?想到这个问题,他突然有一种无名的担忧,担忧陆雯真的结婚了,他害怕陆雯结婚,他的心态与先前有了很大的反差。然而,他并没有主动去找陆雯,他还是努力压抑着自己冲动的感情。   一天下午,下班后,他乘坐着市长专车从单位回家,路过市展览大厅时突然发现钟南省人物画展正在这里举办,他叫司机停下车,自己走进展厅,只是想随意地走马观花一下。可是,想不到的场景出现了,那场景与三年前惊人的相似,展厅里只有一个女人,这女人正是陆雯,展览结束时间已到,马上闭馆了,她在收拾着什么,感到有人进来了,她还没转过身来,就以温柔友好的话语发出习惯性的问候:   “您好,欢迎您光临展览馆——”当她转过身子后,话语停住了,她惊愕了,他也有点不知所措,四目对视,两双尖锐又热烈的目光,是深沉、是思念、是向往、是热烈、是惊喜。是的,眼睛是心灵的窗子,没有什么深奥的东西是不能从窗子里窥视到的,发现到的,看得出的。两人静静地等待了两三分钟,终于握手复交了。冻结一年的冰层开始融化,对峙一年的冷战终于告终,漫漫的等待岁月被轻轻翻过。两人相约,三天后,周末的傍晚,栗致炟到陆雯约定的地点,继续他三年前的模特儿角色,因为女画家创作的《儿子》巨幅油画还在进行中,她需要再对《儿子》的原型进一步观察和体味。   栗致炟踏进陆雯约定的地方,两个人没有说话,只是相互用心地注视着,然后几乎是同一时刻,两个躯体动起来,紧紧地拥抱在一起,之后是深深地亲吻。在这之前,他们从来没有过这样激情的拥抱,这样深情的亲吻。这应该是压抑太久之后感情火山的迸发,这应该是本能的欲望战胜主观的克制后的狂热庆典,庆典的内容推到最高的形式,两个人不知道是怎么滚到了一起,两个灵魂融会成一个肉体,两个人体尝到了人性的本质、欲望的满足、追魂夺魄的欢悦,当他们从狂欢销魂的巅峰沿着崎岖的阡陌慢慢走下来时,栗致炟方感觉到,他还是失败了。他以最大的毅力和决心企图了断绵绵情思,尽管坚持了一个春秋寒暑,最终还是“毁于一旦”。顷刻间,挺立的精神支柱倾斜了,构建的道德大厦坍塌了。这时刻,他方认真地环视着眼前十分普通的单元套房,房子显然经过改造,客厅与一个通往阳台的卧室打通了,承重的隔墙换成了罗马柱,依然起着承重的功能,卧室通往阳台的窗子及隔墙也拆除了,三道空间连成一体,成为眼前开阔的画室,画室里除了画架就是颜料,还有正在进行的创作,一幅顶天立地的画布上,绘出的正是那幅孕育已久的《儿子》。显然,画布上的形象是以他栗致炟为原型的,但是,经过女画家的加工、升华,他显然比真实的栗致炟更阳刚、更苍劲、更强悍、更有男子汉顶天立地的栋梁内涵。至于套房的卧室、厨房、卫生间,对女主人都不再重要,从这些附属房里凌乱的缺乏整理和打扫的现状上看得出,女画家根本不在乎这些,她只在乎这间画室,更在乎这幅正在创作中的《儿子》。好久了,尽管女画家没再接触男模特,也没见过一次面,可是,她心里却结结实实地装着这个人物,装满了这个人物。那张半成品的巨幅画布就是证明。看着这些,男模特感动了。是啊,世上还有什么比真情更珍贵,还有什么比遇上知音更令人满足。陆雯的情感,是纯洁的、高尚的、神圣的,它不含功利的杂质,没有叵测的用心。这时刻,栗致炟从她的身上真正听到了悦耳的琴韵,悟到缠绵的诗篇,品到浓烈的酒香,闻到玫瑰的芬芳。栗致炟与陆雯的对话更证明了女人的专一和清纯。   男人问:“这么久了,你还没找男朋友?”男人是怀着复杂的情愫发问的。这时候的他,不是希望姑娘找朋友成家,而是担心她有这种举动。   女人答:“你怎么这么不懂我,我不需要男朋友,如果需要,你难道不是我的男朋友吗?”   ……   姑娘的话并没说完,她的下文是我要的是爱情,不是男朋友,不是那种泛指的为成婚而找的男朋友,当然,爱情不等于婚姻,我只要爱情,如果爱情与婚姻不能统一的话。   这些话她虽没说明白,但是栗致炟都明白了。他是个能举一反三的人,能听得懂弦外之音的人,何况,他们俩已经成了知音。   这么久,漂亮的陆雯在不少同仁、熟人的打扰下,也扫视过那些被介绍来的准男朋友,可是,也怪,无论是谁,她都要将来者与栗致炟作一比较,比较的结果是与栗致炟相差甚远。无论气质、风度,特别是思想与男人味,那些“奶油小生”,那些“稚嫩男孩”,那些等等,等等,怎能与成熟的事业有成的栗致炟比美。也许,爱情本来就是一种错觉,一种瞬间感觉凝结为一生的刻骨铭心的记忆,使人滑入一种误区。特别对于年轻的姑娘来说,这种称之为爱情的爱情,往往都是失去了的爱情,而不是得到了的。只有失去了的,才能使她感到美好,因为失去了的东西,留给人憧憬、向往的空间和内容都是无限的,你怎么想象它的完美无缺都不过分。   “你总不能一辈子不成家吧,小雯,可是——”栗致炟是在试探陆雯,当他从刚才狂欢的王国走出来后,理智慢慢回来了,他开始担心,这种相好要付出巨大的代价。他的话没说完,陆雯就接上话把儿:   “怎么不能,萝卜白菜,各有所爱,我爱独身生活。”   栗致炟似乎轻松了些,也许正是有了这种心态,他们的爱情才能稳定又秘密地进行着。   陆雯是真诚地忠实地对待着栗致炟的爱。为了这种爱情,她准备奉献一切,可以说,她没有要求对方什么,只有奉献自己。   栗致炟对这种爱情也是忠诚的,他的忠诚是建立在现有的格局之上的。他不想改变已形成的布局,妻子就是妻子,情人就是情人,尽管情人在他心中的位置和分量已超过妻子,但是情人在他的生活中依然是秘密的,是来无影去无踪的神秘女人。这么多年,栗致炟从厂长到副市长,从副市长到市长,妻子罗虹的头衔也由厂长夫人到市长夫人。可是,陆雯呢,无论栗致炟的职位如何升迁,光环如何耀眼,她只能是一个秘密情人、地下夫人。所以,栗致炟的身上从来没有男男女女之类的绯闻。当然,这与他用情的专一和对细节的严谨是有关系的。比如,他刚收到的陆雯发来的手机短信,看后就立马删除,无论再动听美丽的诗句,他也不会在手机里多存储一分钟的。还有,他与情人的幽会,更是做得神秘兮兮,滴水不漏。即使最忠实于他的秘书和司机,也不知晓其中根底。陆雯从来没有进过他的办公室,更没有到过他的家,也没有坐过市长的专车,因为那专车太张扬了,知情的人一看车牌号就知道是市长坐骑。反而,他们相约,都是市长去坐陆雯的车,陆雯的哥哥陆霖送给妹妹一部红色法拉利跑车,栗致炟知道后,马上叫她换一部车,换一部朴实的实用的跑在大街乡野无人注意的那号车。市长忌讳张扬,不讲阔气,特别是与情人在一起。陆雯还是听栗致炟的这种劝告的,她明白其中的道理,从情人劝说换车的事以后,那辆诱人的跑车就再没有在市长的面前出现过,每次陆雯接栗致炟,用的都是半旧的普通桑塔纳。每次市长上这部情人的车,都是在不被人注意的场地,而且是打一枪换一个地方。它决不会停在市府的前门后门,更不会停在市长宅院周边,也不停在那类富丽堂皇的星级宾馆酒店门口。市长虽然很忙,虽然行动起来是前呼后拥,但是市长也有闲暇的时候,也有单独一人的空间,而且这种时候和空间并不算少。因为他很主动,他是指挥官,他可以向许多人布置任务,他也可以为自己布置与情人约会的隐秘时空,只要他想这么做,他就能做到。当然,他布置这种事是慎重的,原则是宁少勿滥,他还是很克制自己的。也只有以这种态度处理与情人的关系,才能安稳保险,天长地久。这方面,如何权衡利弊得失、轻重缓急,他懂。   此刻,栗致炟打的已驶向汴阳市北环路,出租车司机遵照他的指示,将车停在田园路与北环的交口处。开出租车的是个外地来的打工仔(租用老板的车,自个儿出苦力的那类出租车司机),他做梦也想不到堂堂市长会坐出租。当然,他不知道这位乘客的身份,是啊,市长想坐什么样的车没有,可是,有时候,该打车的时就得打车的。栗致炟付了车费,就沿着田园路右侧的小路悠闲地向北漫步,那姿态完全是漫无目的的散步,不过,两眼的余光已经发现了目标,那辆说黑不黑、说灰不灰的半新不旧的桑塔纳徐徐从身后开过来。栗致炟并没拐回头向车内的主人招手,依然像没事的人徐徐前行,那汽车已徐徐地悄然地靠近他,几乎擦着了他的身子,他随手将后车门打开了,与此同时汽车停住了,栗致炟很敏捷地钻进了汽车,汽车就又轻快地上路了。整个过程配合默契、紧凑、安然而没有声响,汽车连叫一声都没有,尽管北环以外的地方对汽车并不禁鸣。栗致炟与陆雯的相约之间是有严格规矩的,栗致炟要求陆雯的汽车必须早他几分钟到达目的地,但又不能停在目的地,而是在距目的地二三百米的地方守望,一旦发现目标,不要“大惊小怪”地喊叫,应该默默地朝目标方向驶去,车开过移动的目标两三米处悄然停下,这时栗致炟只要迈上两步就进车里了。陆雯往往把车开至栗致炟身边,然后慢慢停下,只是那么几秒光景,会合的任务就完成了,汽车就可以大踏步地上路了。这种接头见面,大多用在小游出行时,他们还有别的幽会方法,就看是什么目的了,不管用哪种方法幽会,至今还没有人发现他们的秘密。   汽车在笔直的马路上向北驶去,大约二十分钟时间,已来到黄河岸畔那片桃园。如今的人商品意识强了,仅围绕黄河就搞了好几处景观,什么“黄河大观”、“黄河新景观”、“黄河生态园”、“黄河垂钓、野餐、水上游”,等等。进入这种地方,都是要购买门票的。这片黄河岸畔的桃林,尚未作为旅游景点,也不向旅客卖票开放。陆雯和栗致炟的郊游,就是要选择这种地方,假如他们双双进入游客如潮的公共场合,一定会有人认出市长的。市长的目标太大了,出门真是不方便,这种场合,被认出来是很尴尬的。他们来到这种没有游客问津的桃林,自然就避开了那种可能出现的不悦场面。车开至桃园大门,陆雯就跳出来了,显然,她对这地方已不陌生。她径直走至门口的小屋,与守门的老农亲切地打招呼,告诉他们,趁桃花开放之时到里边写生作画,决不伤及桃枝桃花的。说话间,她笑呵呵地从背包里取出一条中华烟,放到了小屋里的两斗桌上。老农有点受宠若惊地说,不用——不用这么好的烟,姑娘,你们该画就画吧。他身边一个年轻人看到那中华烟,马上站起来,边往外走边很友好地说,来来来——俺去给你把大门打开。陆雯一边挥手与老农做告别状,一边跟年轻人走出小屋。年轻人很是利索地打开了两扇木栅栏大门,然后向里指了指,告诉陆雯汽车的最佳停车处,又客气地问,还用什么服务不,陆雯向他摆了摆手,就进了汽车,将车一下开进桃园深处,开到了从外边看不见他们的地方,周围只有重重叠叠的桃树。他们下了车,陆雯打开后备厢,取出旅行包和她的写生板。他们就一道沿着桃林中的幽径,去寻觅一个理想的休闲领地。这时候,栗致炟接过那个沉沉的旅行包,挎在右臂上,他将左臂伸过陆雯的后腰,轻轻地搂住她的腰肢,陆雯右手握住了他的左手,左胳膊夹着画板,她的头已轻轻地歪在栗致炟的面颊上,也只有在这种场合,两人才能这样地“放肆”。这种对当今年轻人可谓家常便饭般的举止,对栗致炟,却绝对的不家常。他们相互依偎着在红白相间的花丛中走过一段时间后,终于停在一处石桌旁,方方的石桌边有几只石礅,是供人歇息小坐的,陆雯拉开旅行包拉链,将里边的啤酒、烧鸡、鱼肉罐头及水果之类的野餐食物取出来放到了石桌上。然后将包里的报纸铺在地上,栗致炟就席地而坐,陆雯顺势坐在他的前边,身躯靠在了栗致炟的身上,她对他说,她要写生面前的桃树,请他欣赏她作画。同时她打开了携带的录放机,他们俩都喜欢的梁祝小提琴协奏曲顿时就萦绕在这方田园了。   她在作画,是用铅笔在作桃林写生,他看她作画,两个人又都在欣赏着录放机放出的乐曲,一曲完了,他又换一曲。桃园里很静,有时会有几声鸟叫,那种叫声更衬托出桃园的静谧、安详、纯净。是的,这里不是名山大川,也没有秀水奇观,这里只有桃树,只有桃树连成的桃林,桃林形成的桃园。然而,对于栗致炟和陆雯,这里胜过五岳,赛过九寨沟。在他们两个心中,情人是最好的山,情人是最好的水,没有什么青山秀水、丽景奇观比情人更好看,更美妙。也只有和情人一道来游览这桃林,方能从中看到它独特的美、单纯的美。也许是这种魅力,吸引着栗致炟和陆雯,从午间待到傍晚。当他们一道乘车返回城区时,栗致炟在什么地方下车,汽车停在哪个方位的哪个点上,同样像来的时候那样具体、策略。仅是一个细节,就得三思而行,真够累的。但是,他们并没有因为累就停止这种幽会。分手时,他们约好了下次幽会的时第十一章勾魂摄魄   五月的第三个周末,栗致炟主持召开了政府常务会,会议结束时,已是正午十二点了。他和同事们先后离开会议室,他边走边对跟随在身后为他拿着文件夹及记录簿的秘书王林说,叫志高同志到我的办公室来一下。志高同志姓刘,是市政府秘书长,今天的会议他当然也参加的,这会儿他在会议室正吩咐过来的两个通信员什么,通常都是这样。散会时,秘书长是最后才离开会议室的,开会时,秘书长是第一个走进来的。王林听完市长的吩咐,就马上拐回会议室告诉刘志高,这会儿到市长的办公室一趟。   栗市长的宽大办公桌前面放着两把可以转动的皮椅,是让请示工作或听指示的人就坐的,秘书长和秘书坐在了这两把皮椅上,双目满含敬意地注视着市长,等候指示。栗致炟看了他俩一眼,送去一个轻轻的微笑,和蔼可亲地说:   “辛苦了,志高同志,小王同志。抓紧把会议纪要整出来,发下去。下午我要到德府市一趟,那里朋友多,熟人多,还有老领导(他指的是在钢铁公司时领导他的老厂长们),我回去看看。星期一上午不一定能回来,有什么重要事情或突发事件,打我的那部136的手机,如果有人问我,不要告诉他们我的去向,省得有人跟到德府去找我。”   刘志高马上问道:用不用先与德府市政府打个招呼,叫他们为您服务服务。   栗致炟马上回绝道:不用了,光钢铁公司的服务人员就用不完了,别惊动市政府。   刘志高又说:“让谁跟随过去,是我还是秘书王林,还是派别人,带哪部车去。”   是的,这些别人看来属细枝末节的小事,对秘书长来讲,都不是小事,都很重要,他是政府的管家,他要为市长及副市长们操心。特别是栗致炟,对他的服务更应万无一失。   栗致炟看了一下秘书长,轻松地笑一笑说:不用了,都不用陪我了,大家都需要休息休息,他那边来车接,来人陪,你们就安安生生陪家人过个双休日吧。   刘志高不仅做事稳妥可靠,而且心思明白通达。听过市长的这种言辞,他当然明白,栗市长的这次出行,是个人行动,不能再去多问多想。若是不明事理地非要关照服务,这种多余的热情只会是画蛇添足,令人讨厌。他下边的责任是为领导的行动保密,即使很有权威的人物打听市长的行踪,他也只能用官话应付对方,只能叫对方知道领导在忙,对方的求见或相约,这时间市长都无暇应顾,还得请对方见谅。若是下边的人求见市长,只需三个字回应他们——没时间。倘若真的有大官找市长,或真的发生了突发事件,他会照市长的吩咐打那部136开头的全球通手机,他知道,市长的另一部手机,也是在市政府公开的手机,市长有个人行动期间肯定关机。136这个号,只有秘书长和秘书知道。真的出现大事,需要找市长时,对方是会通过秘书长找到的。秘书长的手机号码是公开的,手机几乎是24小时开机的。而市长与秘书长之间总保持着热线联系。至于秘书王林,他在应对四方、斡旋关系、待人接物、处理事务方面的水平也是很高的。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做,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同样的事对不同的人该如何不同地表达,这方面,他懂。   一市之长不像平头百姓,说去哪里,一拍屁股就可以走人,百姓没那么大权力,也没那么多责任。栗市长把“前院”工作布置妥当,对于“后院”,他只需一个电话,告知家人双休日有活动,不能回家。要是仅对妻子罗虹,他甚至连个电话也可不打,而是等罗虹打电话问他,他再回答。他与妻子的关系是一天不如一天了,两人的感情已从淡化走向冷漠,妻子在他心中已失去了应有的位置。他向家中打个电话,主要是给可爱的女儿萌萌一个交代,让她不要傻等爸爸过星期天了。   谁也没有发现栗致炟是在什么时间什么地点钻进一部越野吉普车的。这部挂着白色军牌的汽车一路顺风地跑完了二百公里的高速公路,汽车到了德府市,下了高速公路,又转向通往太行山腹地的太行县,这段路属二级公路,虽然路况不怎么好,好在路途不算遥远,只需跑上五十公里,就可到达目的地了。目的地在太行县西南方向十公里处的洪谷山,洪谷山是太行山支脉林虑山的一景,也称林虑洪。这里群峰四环,绵绵相连,中间有一道深涧幽谷,泉水瀑布,交相辉映,鸟唱水鸣,婉转动听。纵观高山深涧,气势巍峨,幽深莫测。也有人将谷与山合为一个峪字的,称洪谷山为洪峪。   这地方先前并不为栗致炟所知,虽然他在德府市工作多年,虽然太行县属德府市管辖的地方,只是陆雯对这地方情有独钟。还是学生时代,她就随老师到过这里写生作画,被太行山的雄关险隘、奇峰怪石所倾倒。多少年了,她一直思念着这里天然的风光,特别是近两年有人在这里开发了“荆浩隐居处写生基地”,这个信息对女画家的诱惑太大了,她已多次催着栗致炟与她同行,到太行幽谷游览美景,拜谒画圣。在陆雯心中,荆浩就是圣人,是大师,是巨匠。她认为的圣人是绘画界的圣人。荆浩是五代著名的画家,他被誉为中国北方山水画派的鼻祖。由于洪谷山奇特景色的吸引,他从家乡慕名而来,在这里买田建屋,躬耕自资,沐浴着天然山水,陶醉于作画观察。对洪谷山的雄峰丽景“惊其异,遍而赏之”。这里的山山水水无不烙印下他的足迹。他不仅在尺牍画卷里融入了情感和心血,就连称呼也自号“洪谷子”。一个大画家能如此钟情此地山水,无疑,这更加让女画家决心再访洪谷山了。倘若仅仅是来观光旅游,并不难,只要买票乘车,随时都有机会进山。如今的商品世界,干什么都方便多了,即使不通公路的蜿蜒山道,也有人力车为你代步,只要出人民币就行。可是,陆雯的进山观景,要的是与栗致炟结伴而行。她以为,只有与他一道度过进山的时光,才有情趣,才有诗意。她,依然是浪漫的,对一个一直未婚的女孩,尽管已经三十五岁,她依然是个女孩,依然保持着少女时代的浪漫诗情。栗致炟就不一样了,从学校到工厂,从工厂到政府,从学生到厂长,从厂长到市长,他的每一个台阶都是现实的,都是有责任的,那责任还是非常具体和实在的。他一直在实实在在的空间里摔打、磨炼,他终于磨炼成为一个人物,一个公认为成功的人物。但是,他也需要浪漫,他期待浪漫,现实的生活不能没有浪漫,现实中的人却大多失去了浪漫。他不愿意做那类古板的人,一般的人,像同仁同僚中的忙忙碌碌又因循守旧的人们。他期望生活能不断注入新的活力、新的情趣、新的向往甚至梦幻。所以,他离不开陆雯,尽管他知道,他的行为有悖于当今约定俗成的伦理与规则,以他的身份干这种事,会在一个又一个人的嘴里成为被斥责的一种耻辱,如果这些秘密被曝光的话。当然,他相信什么事都不会有,一切都是隐秘的,他很自信自己天衣无缝的行动。今天与情人的幽会,是在人们看不见的大山腹地,因为这种幽会太少了,少得与正常生活的时空不成比例,因为少,当然就不易被发现。明天向众多干群发号施令,是坐在大会堂的市长席上。那才是留给人们的形象,因为那种机会太多了,多得几乎三天两头发生着。他觉得,他并没有什么地方对不起人民的,今天上午的政府常务会上,他已把自己的宏伟目标加紧了落实,他要使一个经济平平的市成为一个经济强市。他为此制定了落实的措施,他下了决心,五年内使汴阳市的综合经济实力赶上河东省的省会。河东省是钟南省的“邻邦”,是全国名列前茅的经济强省。为工作,他一直在尽力。他与陆雯的关系,那是个人的事,他没有因为这种关系影响工作,也只是在夜深人静反思往事时,会萌生对不起女儿萌萌的感觉。他没有把应该给萌萌的温情完全给予她,毕竟时间有限,做一个市长,百事缠身。唉,没办法,甘蔗哪会两头甜。舍不得情人,又想要家,一个人哪里有分身术。对这种格局,情人、女儿、妻子与他的关系及他们之间的关系,他一直在寻觅着一种恰当的模式,以期三者之间,三者与他之间均能和谐共存、和气相处。但是,至今没有发现高招。那就得过且过吧,只是得注意点、小心点、克制点。尽管这样很累,也很苦,但毕竟累里有趣,苦中有乐啊。   汽车开至洪谷山下时,是下午四点半钟,真快,他们是午间一点钟上路的。由于旅游事业的开发,这里新建一家洪峪宾馆,说是宾馆,只能算作旅店,设施十分简陋,这些对陆雯和栗致炟并不重要。汽车开进宾馆后院的停车场,陆雯让栗致炟在车里等着,她去办订房手续。惠顾宾馆的人很少,也许是因为洪谷山的名气还未被炒作出来,也许是这里的设施尚不到位。只用了十分钟,一切手续就办妥了。这时离天黑下来至少还有三个钟头,时间对他们太宝贵了,不能在这简陋的宾馆空度这么多时光。一位长者告诉陆雯,从这地方进洪谷山,走至新开发的荆浩隐居处也就是十多里地。两个人稍一商量,就决定轻装简从,奔走进山了,十多里地,也就是一个钟头。   虽然立夏已十多天了,山里的气温却依然凉爽,特别是走进缓缓向上延伸的曲折的山道,阵阵山风像从天而降的柔柔细雨,轻轻地抚摸并沐浴着进山人裸露在外的肌肤。陆雯回头看一眼栗致炟,故意开玩笑地说:   “还是你有经验,这样的全副武装,不仅是保护了形象,还能抵御山里寒气的侵袭,佩服,佩服!”   栗致炟知道她的意思,来时带的风衣、墨镜、太阳帽、旅游鞋都用上了,真可谓全副武装。这身打扮,即使偶然遇上个认识市长的人,也会令对方不敢贸然相认,因为他能被人看见的真实容貌太少了。特别是一双眼睛,被偌大的深茶色的镜片覆盖得连眉毛都看不见了,还有那帽子,将整个脑瓜来了个盖帽儿,还有那藏蓝色的风衣,把整个身躯裹罩得没了一点线条,就是熟人,谁敢贸然叫他一声栗市长?何况,到了这地方,哪里会有熟人。栗致炟清楚,他的熟人才不会到这穷乡僻壤来休闲览胜呢。就是有这种兴致,他们要去的地方无论名气和设施,都比这里大多了现代多了。他之所以备上这些衣装,理由是山里寒气大,不像城市。城里姑娘们都穿上裸露着大腿的超短裙时,山里人还在奉行着“春捂秋冻”的老习惯呢。因为在山里初夏与暮春没有什么差别。他说这理由,陆雯只相信一半,那一半他俩都心照不宣,那是怕万一有人认出市长的真实面孔……不过,两个人很一致地认为:应该尽量地去避免这种万一,去预防这种万一的出现,只是两个人都不说透而已。可是,陆雯的这句玩笑话却提醒了栗致炟,他看着衣装单薄的她,特别是她那仅以长筒丝袜包裹着的一双修长匀称的玉腿,真担心她会受寒着凉,就顺手脱去外罩的风衣,不容姑娘拒绝地搭到她的肩上,并拉她停住脚步,帮她穿好风衣。陆雯却有些不乐意地又似撒娇地说:   “看你把我打扮成一个什么样的怪物了,就是哭丧的人见了,也要破涕为笑哩,嘿——”   “嘿嘿——你成什么怪物,我都喜欢。小雯,明白吗?什么叫爱不释手?怎么解释这个词?”   “栗致炟对陆雯,就是爱不释手,回答得对吗?嘿——”听见栗致炟叫她小雯,她知道,这时候的男人已经来了激情,栗致炟的激情来得并不容易,它必须有特定的安逸幽静的环境,还必须是在两个人的世界。一般场合,他叫她陆雯,只有到了忘乎所以的时刻,他才会把陆姓省去,只动情地叫她“雯”。在这条前不见人,后也不见人的山峦小径上,他俩压抑良久的个性渐渐回归自然了,特别是栗致炟。   “回答正确,为小雯加十分,哈哈哈哈——”   “哈哈——”   两人都爽快地笑起来,随着笑声,两个人手拉着手地向上攀登。山的坡度不大,只是缓缓地向上延伸,大部分路段是用石块砌成的台阶,小路一侧是一条叮咚叮咚地唱着歌的小溪。溪水清澈见底,由上而下地流动着,只是这溪流很不规则,正在小路左侧涌动的泉水,霎时间就跑到了小路的右侧,当然,它肯定是从路面下潜流到那一边的。过一会儿,它却又返回了左侧。小溪就是高出地面,也让人看不清它的全部面目,因为有的是叫不出名字的小草、灌木、野花、小树与它做伴,遮掩着它柔美的身姿。与溪流为邻的是无人修剪和养护的天然草坪、成片的不规则的树林。大约走了一个钟头,陆雯就脱去了那件与她身材很不协调的风衣,栗致炟接过这件变成累赘的东西,两个人都已浑身是汗了。可是,这时的气温比刚才还低。从路标上看,箭头清楚地指向“荆浩作画和隐居处”。看来,目标已不远了。地形在悄然地变化着,拔地而起的峰峦不期而至,层峦叠嶂的山体绵绵无边,耸立千仞的石壁盛气凌人,郁郁苍苍的深谷神秘莫测。一对情侣已经不是在寻觅美景,而是早已被美景滋润、沐浴和陶冶。他们在画卷里漫行,画卷在他们面前慢慢铺展。造物主鬼斧神工的绝妙雕塑、大自然的魅力让这对情侣惊叹不已。荆浩隐居处的路标不时还在出现,它生怕游人丧失信心,因旅途的漫长艰难而半途折返。可是,这种诱惑和指引,对全神贯注欣赏天然美展的栗致炟和陆雯都不再重要,他们已被眼前的宏伟画卷、旖旎风光吸引得不知身在何处了。初夏的白昼并不算短,但夜晚终究要来的,暮色已渐渐加重着它的色彩,光亮在慢慢退出占有的空间。还是栗致炟发现了问题,倘若继续往前寻觅,荆浩的隐居处还有多远?前边不远又出现了路标,路标依然在为执著的游人加油添力,注入信心。但是有一点是现实的,天要黑了,不要说再往前进,就是退回去,也很困难,那要趁着这模糊的夜色,去摸爬这段生疏的崎岖阡陌。   “怎么十多里地就走了三个钟头?”陆雯有点不信这个事实,十多里地尚未走到天就黑了,这本是不可能的事实。   “你不懂,山里人说的里都大。”栗致炟比陆雯有经验,他在解释这种结果的原因。   “怎么办?是进,还是退?”陆雯已觉察,不能就这样地浪漫下去。   “是啊!进?退?”栗致炟重复着陆雯的疑问,也重复着她的思考。两个人一时都陷进一种茫然,别看他们的智商不低,知识不浅。不过,栗致炟并不慌张,他相信那句“车到山前必有路”的古语。   蓦地,远处有两声狗叫,两个人同时把目光转到传来狗叫声的方向。同时,他们不约而同地往那方位迈了几步,伸长脖颈张望着。忽然,那方向有了亮光,是灯光,很可能是一盏油灯,也许是一只瓦数很小的灯泡,因为它的光线很弱,也是由于夜幕的覆盖,在浓浓的黑色中,再微弱的光亮也是能迸发出来的。两个人没有犹豫,很是默契地朝那亮光奔去。已经没有另外的好出路,只有投奔唯一有光亮的人家,他们没有想到,会有人把家安在这大山腹地的图画之中。   这是一座特别的院落,围墙是用石块砌起来的,院子里的两座房子也是石块砌成的,就连屋顶,也是用石板搭成的,只有门和窗子,是用木头做的。   主人是个三十多岁的汉子,他有老母亲、妻子和四个孩子。他们一家见到这对“落难”的男女,热情得就像迎接贵宾(实际还真是贵宾)。全家人都从屋里跑到院里,就连原先还汪汪乱叫的那只狗,不知听到主人说了句什么,也欢蹦乱跳地摇着尾巴围着两位客人,用它的鼻子闻闻陌生人的脚,又闻闻腿和手,吓得陆雯一直往后缩,主人却说不碍事,甭怕,它不咬人。男主人拉着栗致炟的手,女主人拉着陆雯的手,一道进了他们的上房。主人的老母亲双手捧着一大捧柿饼,放到迎屋的小桌子上,又去捧核桃和晒干的红枣,女主人同时端上了两碗开水。三个小姑娘,最大的十二岁,小的八岁,她们都用好奇的又是友善的眼光注视着这对不速之客,只有那个才六岁的小弟弟,嗷嗷叫着肚子饥。显然,一家人还没吃晚饭。   交谈中,客人方知道,从这里走到荆浩隐居处,还得个把钟头,不过,若是从山的那一端到这地方,就近多了。主人很热情又诚恳地说:既然是来看荆浩的,就明天好好地去看吧,那里还有好多风景呢。晚上就住在咱家,就是条件差,不能跟你们城里人家比。主人把陆雯与栗致炟当作夫妇一家人,两个客人却没有为他们的关系作任何解释。主人与客人随便地拉着家常,女人忙活着做饭。本来饭已做好,是因为有了客人,她又烧起火忙碌起来。这时陆雯突然心血来潮,拉住那个胖乎乎的小男孩,要为他画张写生。孩子不知写生是干什么的,又有点认生,身子一直往后蹭。陆雯转身告诉孩子的父亲,说是为他画张像留个纪念。当爹的马上命令儿子老老实实地坐在小凳子上。陆雯打开画夹,只是几分钟光景,一幅速写出来了,小家伙的可爱形象栩栩如生地凸现在白纸上了,一家人传过来传过去的像欣赏西洋景,新奇、兴奋得不得了,那小家伙竟然高兴得乱蹦乱叫。   晚饭是小米粥里下了少许面条,这是太行县山里人招待客人的上等饭了,桌子上放着自家腌制的酸菜,又专为客人煮了几个鸡蛋。鸡蛋是让客人吃的,仅留下一个给了小男孩。看这情景,栗致炟和陆雯哪里吃得下,就把鸡蛋分给几个小姑娘,主人却不答应,客主就为鸡蛋的分配推来推去地折腾了好大一会儿。吃饭时女主人已把厢房收拾好,让老人和两个女儿搬到上房住,把那房让给客人用。   夜静了,在这方仅有一户人家的独立王国,世界显得遥远而深邃,正是农历的四月十三,洁白如玉的月亮已近乎满月了,仅是周围的弧线画得稍有偏差,使本可以圆圆正正的它略有不够圆满之感。主人为客人准备的厢房是里外两间,里间摆放着简陋的木床,铺好了褥被,为了城里客人睡着舒服,女主人把放在箱子里的两个新的绣花枕头取了出来,这两个枕头一直没舍得用,十多年了,是她的珍贵嫁妆,虽然布料很是一般,但是枕头上一双巧手绣出的鸳鸯戏水的图案,可称为地道的民间艺术品了。山里人就是这样,诚挚的心态,好客的热情,使许多城里人不可思议。   石屋四面全是石材构建的,这种石材被修整成一块块方石,只是稍加黏料(黏土或水泥),就将方方正正的石材整合得严密牢靠。在里屋一侧的墙体上,有一个不大的长方形的窗子,这是经过改造的窗子,装着玻璃的一扇木窗可以开合。此刻,皎洁明亮的月光穿透窗子,洒进小小的蜗居,透过窗子,又可窥见高悬着的圆月。夜静了,深了,夜的脚步很有节奏地默默前行,只有唱着歌儿的蝈蝈为夜的进行曲伴奏。栗致炟和陆雯却毫无睡意。这个看似平凡的两人世界,对他们两个来说却是多么的珍贵和难得,仅为这次小游,陆雯已邀请栗致炟一年时间了,栗致炟也答应陆雯一年时间了,可是每每事到临头,就有千变万化的原因成为不能成行的理由,这理由是不容置疑的,更是不能改变的。今天,终于有了这一天。陆雯激动的心情犹如烧沸的水,不能平静,不能自已,她推开窗子,使月光更完整也更充分地洒向小屋。对视着天空的月亮,她触景生情地轻声哼起了自己喜爱的舒伯特的小夜曲,这是一首以月光作背景的爱情曲。栗致炟被歌声吸引住了,他全神贯注侧耳倾听,进而,又像思索着什么。陆雯歌罢,看着有些沉思的栗致炟问道:此刻,你想什么?他不假思索地说:我想到一首诗,是那首唐代刘方平的七绝。   “你能记下那诗句吗?”   栗致炟不假思索地背诵起来:   更深月色半人家,北斗阑干南斗斜。   今夜偏知春气暖,虫声新透绿窗纱。   “你呢?你想什么?”   陆雯也是不假思索地说:我也想到一首诗,不过,我的诗与你的诗的意思却不同。说着,她没等栗致炟追问,就吟诵那诗道:   云母屏风烛影深,长河渐落晓星沉。   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   是啊,两首诗意境大不相同。男人透过月夜的景象,抒发的是春临人间愉悦的心情。女人对视月亮却想到嫦娥奔月后的孤凄情景和茫然若失的复杂的情愫。   陆雯的诗刚吟诵罢,栗致炟就将她揽在怀中,揽住最心爱又心疼的情人,他隐隐约约感觉到,陆雯的思想近来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同时,他也觉察到,有一种沉沉的压力正逐步走来。透过陆雯面庞的“字里行间”,他分明看出潜藏于其中的绵绵忧伤。   十二年前,他偶遇陆雯,两人就一见钟情。那时候,陆雯是清纯的、乐观的,那年她二十三岁。三年后,他们逾越了雷池,发生了那种关系。那时陆雯是痴情的,她把爱情奉为至高无上的精神寄托,她曾把裴多菲的那首诗改为“生命诚可贵,事业价更高,若为爱情故,二者皆可抛”。并将改后的诗当作她的誓言,寄给了栗致炟。她并非滥用感情的女人,她对栗致炟的爱是专一的,她对自己的性欲又是节制的。她知道,爱上一个有家室的男人的女人应该怎么做,既然是这种格局的爱,女人不作出某种牺牲是不行的。她会在与栗致炟偷欢之后激动地说,她讨厌那种有婚姻无爱情的生活,大多数家庭却正是这种状态,所以她不要这种家庭,只要爱情就足矣!那时已成为市长的栗致炟听到怀中姑娘的肺腑之言,更是感动不已,也就越发爱她了。是的,栗致炟需要爱情,特别是这种圣洁的无瑕无疵的纯净爱情。多少年来,这种爱已经融入他的精神王国,凝固为他的精神家园乃至精神支柱。他不能没有陆雯。世界上唯独不变的是时光一直在流逝,在赶它的路,它有它的节奏,有它的目标,这种规律是不可改变的。可是,随着时光的流逝,一切都在变。一切都在变是另一种唯独不变的概念。当然,陆雯也在变。也就是在近两年,在陆雯与栗致炟相交十个年头之后,栗致炟发现,先前那个清纯的、浪漫的、无忧无虑的姑娘,她的乐观与单纯在悄悄减少;先前那个痴情的、将爱情凌驾于生命之上的姑娘,她的冲动与激情在渐渐衰退。相反,有时间自觉或不自觉地发出哀怨与伤感。刚才,她吟诵的那首诗,不就是这种变化的印证吗?对于这种变化,对于陆雯的哀怨与伤感,栗致炟却有点惶然。他紧紧地搂抱住陆雯,认真地注视着她,她的眼睛里涌动着泪水,泪水还没有涌出眼眶,他几乎没见过陆雯流泪,更没听见过陆雯的哭声。十二年了,她没有在他面前表现过真正的悲伤。他们都不再说话,一切都在心里,只是陆雯显现出的悲伤已迅速传染给了栗致炟,他的心也开始酸楚起来,进而又加进了凄苦,没有想到,这次难得的幽会会萌生这种情愫,他想唤回姑娘的惬意和乐观,赶走灰暗和忧虑。他将面颊贴在姑娘的面颊上,用嘴唇轻轻地又很温柔地去吻她的脸蛋,吻她的鼻子,她用双臂攀住他的脖颈,紧紧地搂住他,顺应着他的亲吻。她的泪水还在眼眶里打转,她在尽力地赶跑它,她并不想让他看见她心灵的真实写照。她理解他,只是泪水有点不大听话。栗致炟终于把嘴唇移到陆雯的嘴上,两唇亲密地接触、摩擦,进而是两个舌头的相接、纠缠,两颗心也紧紧贴合在一起。好久了,没有这样亲密过,他们难得有时间,更少有机会。况且他们还在时时压抑着感情的涌动,收敛着欲望的迸发。哪里像成千上万的自然人,那样自由潇洒,即使有个把情人,有些花边新闻、飞短流长,又怎么样。这种行为并没有违反法律,虽然它不被提倡但也阻止不了,清理不掉。   栗致炟太知道了,陆雯太需要爱了。她这样的姑娘,本应拥有美满的家庭;在她这样的年龄,本应享受惬意的性爱。可是,她都没有,如果非说有,那就是自己给她的那一点点,的确是一点点,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他们才能相见几回啊!他将她抱到了靠后墙的小床上,两个人都累了,都站不住了。他们躺下了,相互解脱着躯体的包装,他们相互都有强烈的渴望。他不舍得把她压在身下,他太爱她了,他是那样小心地轻柔地抚摸着她、搂抱着她、吮吸着她的肌肤,她的躯体,她的一切,又是那样从容地、缓慢地、用心地亲吻着她的全部和所有。他不只是用肉体,用肉体上的器官,而是用上了整个生命和心灵。她放开心扉,接受着他的爱,她紧紧地拥抱着他,却不忍心压在他的身上,他们在把两个肉体融化为一个整体的形态下翻滚过来,她一定要让他压住她,她喜欢这样。她在他的身下痛快地呻吟、舒心地呼唤。他喜欢听到她的这种声音,这种声音在他的感官中,是全世界的音乐都无可比拟的神圣的奇妙的乐曲,他从来没有听够过。他驾驭着她,风风火火地闯入心旷神怡的欢乐世界。   使栗致炟觉得奇妙的是,自与陆雯有了这种隐秘关系后,他先前的阳痿症就不治而愈了。不,应该说他与陆雯做爱时,总是很有激情、无比亢奋。本来,他是患有阳痿病症的,也曾在男性科医院就诊,但没有效果。从与陆雯偷欢以后,他相信一个道理,凡患阳痿症者,十有八九系爱情分量明显不足,或根本没有爱情,或是对方缺少点燃男性激情的火力。可是,生活中有几多理想的爱情?理想的女人?据他观察,这是个普遍问题,也是大多数人实现不了的梦想。这种梦想也只有在作家的艺术品里方能觅到,现实生活哪里有那好事,大凡人们都是在现实中生活,不是在艺术中陶醉,也就只能平平淡淡地居家过日子了。可是,这种好事他得到了,拥有了,因为他有了陆雯,生活中的人,谁能像他,拥有这么姣好的情人,谁又能像陆雯,为情人甘愿奉献一切。想到这里,他有一种骄傲感、自豪感。可是,注视着怀中的情人,刚才的那种感觉又一扫而光了。他只是觉得,陆雯太苦了,他该去解脱陆雯的苦,他能解脱陆雯的苦吗?他只是紧紧地拥抱着陆雯匀称的又是丰满的胴体,一直没有松开,两个躯体紧紧地融合在一起。他弄不清,为什么对陆雯会爱到这种死去活来的地步,也许是中了那句话的“邪”,那句话说:   “隔离使爱尖锐,相见使爱增强。”   天刚蒙蒙亮,栗致炟被打鸣的公鸡叫醒了,方发现他与陆雯还搂抱在一起,只是两只枕头都湿了,特别是陆雯的那只,可以说是湿漉漉的,那是泪水滋润的结果。是的,他俩都哭了,但都没有哭出声音,无声的哭泣涌出的泪水会更多,只是它并不被人知第十二章隐居深山   初夏的日头升起得早,还没到吃早饭的时候,农家小院已洒满金色的阳光。没过多久,四个山里娃与陆雯已混得很熟了,先是那个八岁的小姑娘,神情痴痴地围着陆雯想说什么,看得出,她有心事。陆雯本来在给孩子们讲一个童话故事,她看出了这个小姑娘无心听下去,就把她拉到一边,问她,有啥心事快跟阿姨说说,要不,我走了你可再也找不见阿姨了。姑娘说,她想让阿姨也为她作张画。昨晚上陆雯只是给她六岁的小弟弟作了画,却冷落了小弟弟的小姐姐。陆雯听罢小姑娘的要求,转身朝着厢房说道,致炟,快把我的画具拿来,趁这会儿,我给姑娘们来一幅速写。在陌生的人面前,陆雯总是称栗致炟的名字——致炟二字。   三个姑娘听说为她们作画,高兴得蹦了起来。陆雯是从最小的姑娘开始写生的,她仔细观察,才发现这姑娘长得很俊俏,一双水灵灵的眼睛下边长着一个高高的鼻梁,陆雯故意将那小鼻子夸张了一笔,使它往高处又翘了一翘,其他部位都画得与原型惟妙惟肖。这样的一笔夸张,使这幅写生活了起来,当她把画好的画纸送给小姑娘时,那“画中人”兴奋得不知道咋着好啦,两手捧着她自己,往堂屋里跑着喊着:“爹爹——娘——快看,我上画啦——”   当陆雯为另外两个姑娘画过写生之后,堂屋里的主人已站在屋门口,请她和栗致炟用早餐。陆雯欲收拾画具,一直蹲在她身旁的六岁儿童突然哭了,哭声里还夹杂着抱怨:“光给姐姐画,不给俺画……呜呜呜……”   十二岁的大姑娘立即去拉他起来,边劝道:“阿姨昨晚个都给你画了,你还……”   “不要哭,不要哭,来来来,让阿姨再给你画一张,对,就站这地方,笑笑,阿姨给你画张高兴的样子,高兴了就不能哭嘛。好,再笑一笑。”陆雯抓住这个瞬间,只那么三两笔,就将小家伙咧着小嘴、挤着小眼、笑得开了花的样子勾勒出来了。几个孩子围过来,看着这幅笑呵呵的小脸,都哈哈大笑了。   站在院子里看着她作画的栗致炟,突然发现自己的情人是这样喜欢孩子,又是这样随和地融入了山里人的家庭,他的心中酸溜溜的,又是乐滋滋的,多好的女人啊!满世界难找到的好女人,对自己又是那样的忠贞不渝。愈想愈觉得陆雯可爱,值得他爱。陆雯是金子,在他的心灵里闪闪发起光芒。想了这么多,他的心中油然生出一种愧疚,看着面前的女人,至今还是姑娘啊!她什么也没有!包括家庭、丈夫、孩子,但是,她却说:“我有致炟,有致炟这样的知音就足矣!”这话是他在她的日记中发现的。   吃饭了,饭菜很简单,用城里人的话说,却都是绿色食品。女主人特地炒了土鸡蛋,是自家放养的母鸡下的鸡蛋,又炒了一道山坡上长的野苋菜,蒸的从地窖里拿出来的红薯,还有玉米面糊糊和一风吹的麦子面馍,够丰盛了。要不是有贵客到来,女主人哪里舍得用油炒鸡蛋、炒蔬菜啊,山里人心疼油啊,平时的早饭都是吃点自己腌的酸咸菜。   没有想到,吃饭时男主人向栗致炟他们提出个期望,他想把六岁的小儿子认给他们做干儿子。他说,山里人没见过世面,祖祖辈辈都是围绕着这片天地转来转去,闺女们长大都嫁人走啦,小儿子要是能攀上个城里人做亲戚,也能进城走走亲戚,见见世面,不会一辈子憋在这山沟沟里,下边的话他没说,他把话说到这时,就用两眼直勾勾地瞅着栗致炟,又瞅瞅陆雯。   栗致炟是敏感的,他从男主人的话中发现,山里人也在变,这变已从观念、从意识里开始了。他们也盼着有新的生活,他们已不像先辈那样,只是叫子孙后代重复自己的人生轨迹。这个山里的汉子,不是正企盼着儿子能进城见世面吗?不过,他说得很客气,他的话留着充分的余地,他虽然只是说,日后叫孩子有个城里的亲戚,就能进城走走亲戚,见见世面。不过,就这几句话,它的言外之意就非常明白了。   是陆雯先表态了,她的表态并不那么直白,只是说:“好啊——好事啊——”而且,这两句短语是不自觉地发出的。之后,她扭过脸,看看坐在身边的栗致炟,并投去了抱歉的眼光,那意思是,一不小心,自己又越位了,还请海涵。使陆雯感到高兴的是,栗致炟下边的话竟然与她如出一辙,他也说:“好啊——好事啊!我又添了个儿子,嘿嘿——”   男主人却有点性子急,马上对小儿子说:还不快磕头叫爸爸妈妈——他知道,城里人对父母都叫爸妈,不是像山里人,叫爹叫娘。   谁知那孩子还真听话,只见他“扑通”一声双腿跪在地上,两只小手按着地面,小脑袋“咚”的一声就磕碰到石材铺的地面上,发出碰撞的声音,随着低下的头,就传出“爹爹——”的喊声,栗致炟有点猝不及防地回应着“哎——”,接下来又喊“娘——”,他还是没有照他爹的吩咐,去喊爸和妈。从没有当过娘的陆雯更是如临突发事件,但她还是顺着投来的目光和喊声,随和地回答了“哎——”的应声。随着这声音,两片羞涩的红晕就涌现到姑娘的面颊。她稍一沉思,方从突然当上母亲的梦中回过神来,顺手从衣兜里掏出两张一百元的票子,塞进小家伙的上衣小兜子里,边说:给儿子点见面礼吧,这娘不能白当。说完,她笑得很是开怀。栗致炟这时方觉得有点被动,这方面,他自愧不如女人,对这种规矩,他甚至连想还没有想哩。他并没有再去取钱,去表达一个干爸爸对干儿子的意思,他想,陆雯的意思也代表他了。不能把啥事都弄得太庸俗。况且,他看到男女主人都为陆雯的举动有点惊慌失措,他们为这二百元钞票推来让去,最后在陆雯强制下,男主人才叫小儿子收下了使他们始料不及的外财。山里人实在,他们不曾想到客人会给孩子见面礼,他们也不愿意白白接受这见面礼。栗致炟想:自己就别再给主人加压了。这时候,陆雯就书归正传了,询问主人那荆浩隐居处的一些情况。主人告诉她,原来他根本不知道荆浩这人是谁,他的隐居处是啥意思,只是近两年,这里增添了这道景致,来访的人常常会在半道到他这里问路或歇息,他才知道了荆浩。这隐居处还修建了小楼和展厅,还有小饭堂,是一家三代人一道建造一块儿管理的。这家人都喜欢画画,爷爷是个教师,爹爹出外搞建筑闯荡挣了大钱,就往这地方投资建了这方“庄园”,孙子高中毕业一心要当画家,就专门来这山里修炼了。说起荆浩隐居处选的地方,那真叫好,它被四面八方最好看的山、最美的景物围了起来。沿着它的周边,就有倚屏峰、碧霄峰、烟霞峰、连云峰、朝阳峰、罗汉峰这六架山,你俩要是都去转一遍,至少得三天。主人大约介绍了这些情况,陆雯和栗致炟就上路了。主人们将客人送出门,很是热诚地邀他们晚上一定回家吃饭休息,在这山里边,别处都没在自己家方便。   照老乡的说法,再有个把钟头就到达目的地了,两个人也就没了赶路的心态,而是边走边看边玩地散漫悠闲起来。陆雯并不急于见到荆浩隐居的地方,她想在到达那地方之前,尽可能地游览观赏一下这绝妙的风光。荆浩隐居处在西北方向,他们出发的位置在东南方位,刚上路就踏进了倚屏峰。这座山峰如一座石雕画屏,倚山就势,威武挺拔,丛草绿树覆盖遍野。陆雯东张西望,目光落在峰壁间的一个洞穴上,围着洞口,生长着各种姿态的灌木和小草。这时,突然有几只灰色的鸽子从洞中拍打着翅膀飞翔出来,陆雯对栗致炟说:真想钻进去看看里边有啥宝贝。栗致炟很认真地说:那可不敢钻,洞里会有蛇的,你不害怕吗?正说着,前方的小路上忽地降下来一群山鸡,马上把两人的目光吸引过去,啊!真是好看,雄山鸡羽毛华丽鲜艳,仰头伸颈。雌山鸡体态丰满,温和慈祥,几只刚刚出窝的小山鸡偎依着它嬉戏打闹。两个人都不再走动,生怕打扰这一户山里人家的天伦之乐。这时陆雯方想起她还带着照相机,就从旅行包里取出来,对好光圈焦距,一连摄下了好几张山鸡的“全家福”。山鸡们终于发现了他们,在那雌山鸡的带动下,它们翩翩飞去。陆雯看着远去的飞禽,心中油然而生一种羡慕和惆怅。   他们这样走着看着,不时停下来拍拍照,不时在叫不出名字的野花丛旁驻足欣赏。当两人走至荆浩隐居处时,天已近中午,他们的光临使热情的主人很是高兴。主人是祖孙二人,可谓痴情于绘画的民间艺人,陆雯和栗致炟随着主人的指引,浏览这方世外桃源,他们先走进一座两层楼房,大约二十多间房舍,里边都有简单的住宿设施,引导他们浏览的老者说,这些房舍平时大多闲着,只是在一些大学生进山写生作画时才会住满,若是暑假期间,来的人更多,到那时房间就有供不应求的情况。然后他们走至宽敞的画室,又走到小巧的饭堂。最后,他们在荆浩展厅驻足,参观挂在墙壁四周的荆浩作品的临摹画,还有各类美术作品。这些画多是来这里写生的学生留下来的。   其中有一幅“匡庐图”的临摹作品,画得很有功力。陆雯向栗致炟解释,“匡庐图”是荆浩的代表作,画面全景式构图,正是荆浩的创作风格。画中山峰挺立,秀拔峻峭。她指着图画对栗致炟讲,这画由下往上看,层次井然,一层高过一层,树木、屋舍、河流、石径、撑船的舟子、赶驴的行人,还有山间峰峦、瀑布、亭屋、桥梁、林木,山光岚气,飘然欲动,交相互映,衬托得山峰挺拔而出,耸入高空。她的解释使老者赞叹起来,夸奖陆雯是行家,对荆浩的画这么了解。接着,老者遗憾地说:可惜这幅画现在在台北故宫博物院收藏,咱们看不到原作,等台湾回归了,我得去看看。陆雯说:现在到台湾已有飞机航班,咱们可以以旅游者的身份飞去参观这画。老人说:我们不行,我们还花费不起啊,姑娘。说得大家都笑起来。   陆雯又走近这幅“匡庐图”,细看临摹者的落款,只见在画幅的左下角有功力坚实的仿赵孟行楷书写着“洪峪隐士”,并盖有印章。她对着老者好奇地问:这洪峪隐士在哪里?能告诉我吗。老者笑笑,说既然以隐士自居的人,都是不再涉足尘世的人了,你认识他干啥。陆雯从老者的话中判断,这洪峪隐士一定与面前的他有关,要么,他就是洪峪隐士。正像老者所说,将自己称之为隐士的人,是不想将自己的庐山真面目露出来的,他们与利禄功名已淡泊遥远,心情大多是平静的,境界却是高人一等的。陆雯知道,对一个画家,也只有使灵魂驻扎在这样的境地,才能画出真正的画。她不再难为老人,但是她急于想知道老人的经历,更想知道他怎么想起创建荆浩隐居处的。这时,她从衣兜里掏出一个精致的名片盒,抽出一张,双手恭敬地递给老者。老者也用双手接过名片,细细地看:“你的知心朋友陆雯,愿能与你真正地沟通交流,更企盼获得你的教诲……”陆雯的名片印有几种,这一种名片,是很少发送的,因为能遇到让她称为知心的朋友,太少。老者看着名片,连声说:“谢谢,谢谢,不敢,不敢……”他指的不敢可能是对名片上最后一句话而言。   “老师先前一定师从过美术大家吧,要不,这展厅布置得不会这样专业。”陆雯企图诱导老者说出他的身世。   栗致炟打开他从上路以来拿出来的第一盒中华烟,抽出一支,也是很恭敬地递给老者,还掏出火机,为老者打火点烟。栗致炟虽然吸烟,但很节制,特别是与陆雯单独在一起的时候,他是不忍心让心爱的人被动吸烟的。尽管陆雯并不在乎这些,但是在她的情人心中,情人对情人不仅有一种强烈的爱恋,还有一种自发的爱护。他们都不想叫对方遭遇任何不必要的损伤和牺牲。   老者深深地吸上两口中华烟,随着喷吐出的缭绕烟雾,淡淡地说:快半个世纪的事了,不提啦!老者如此的淡化往事,却更加引起了陆雯对他的经历的浓厚兴趣,她眨眨漂亮有神的眸子,很是认真又很是兴奋地说,自己正是听说有位令人尊敬的老画家兴建了这荆浩隐居处,而且还是一家三代通力合作、鼎力建成的,所以就不远数百公里专程来这里拜访参观的。她还强调,他们这种慕名来访,是可以与朝圣和拜谒一种精神信仰相齐名的,因为自己就是荆浩大画家的忠实崇拜者。   栗致炟很是佩服陆雯的机智敏锐,她的既恳切又现实的话语开始打动老者的心灵了。他知道,若打开这样一位历经沧桑的老人的心灵之窗,并非简单的事,他就趁势加油点火,为的是叫老者动情。   “自从一年前得知您老创建荆浩隐居处,这春秋寒暑四季中,陆雯没有哪一天不说要来拜见您老的,也是杂事缠身,这一推就推了一个年头,今天终于如愿以偿,真是幸运、幸运!”   栗致炟不愧是市长水平,他的话为老者的动情潜移默化地推波助澜。陆雯不失时机地开始进攻,她有点轻松又有点调皮地说:   “我们想参观一下老师的画室,老师总不会谢绝虔诚的客人吧,哈哈——”她已肯定,老者是位功底不浅的画家。   “不敢当,不敢当,既然你们这样诚恳,鄙人也就不怕见笑了。走,跟我来。”   真是山道蜿蜒,曲径通幽,他们走出展厅,绕过画家们起居的二层小楼,沿着青石铺就的小径,穿过一道圆圆的门户,进入又一方方正正的院落,院落的后墙体是倚屏峰的山体,院落的一侧就是老者的画室了,只见那屋门上边写有“隐士居”三个仿赵孟行楷体的字。偌大的画室靠窗子放着长方形的工作台,台上有一长方端砚,一个十六七岁的姑娘正在用徽州制的“金不换”墨锭在石砚上研磨墨汁。这是很传统的方法,而今人作画写生用墨,都已是现成的瓶装墨汁了。老者让他们坐在茶几一侧的座椅上,向他们介绍,正在画室另一侧的案台书写着什么的男孩是他的孙子,今年二十岁了,磨墨的姑娘是他堂弟的孙女,这里的服务设施还很不到位,几个服务人员都是自家的亲戚。老者说这话时,又补充道,真请外边人来,还真请不来,人家不理解这里是干啥的。再说,在这深山起居,年轻人也难待下去。说话间,他吩咐孙子到前边招呼着,若有客人好接待。又吩咐本家孙女,去烧水沏茶,还特别强调,把那套宜兴茶具洗烫一下,用才买来的明前毛尖茶叶。然后,他坐到作画台子一侧的椅子上,信手取出一盒当地的德府香烟,栗致炟马上将中华烟递过去,两人都燃起来吸着。在陆雯一再追问下,老人方开口叙述他的经历:   一九五八年,眼看在西北美术学院就要毕业的他,不幸在补充右派名额时成了入选对象,因为美术学院没能完成上边要打右派的数量。二十三岁的学生就做了替补,替补右派分子与右派分子的待遇是一样的。他被遣送原籍,监督劳动改造。一个农民的孩子,终于考上大学,马上要圆画家梦的时候,又回家做了农民。他这样的农民,还不如他的父辈——父亲并不被组织监督,也不需要改造。村里人还算不错,因为大山深处不比城市和县城,这里天高皇帝远,老百姓对啥是右派有点莫名其妙,村官们多是乡里乡亲,老门老户的,都是看着这孩子长大的。心想,他就右派也右不到哪里,他就是反社会主义也反不成啥样,所以也没把这事当事。当然,对于右派这是个例外,国家太大了,一个地方与另一个地方就是不一样。他成了农民,干活吃饭,只是回家的第二年年初,他就成婚了,妻子是个老实巴交的农民,到了这一年年底,他就有了儿子。儿子长到该上学的时候,不好,“文化大革命”来了。乡村的小学都乱了套,老师们一个个都灰溜溜地躲躲闪闪,他这个当了八年右派的人,又派上了用场,公社找不够合适的牛鬼蛇神,听说有个山村还蜗居着个大学生右派,这个既臭又右的人物,正好填补了这项空白,标标准准的牛鬼蛇神。这一弄,本已算平静的他又不平静了,而且他的儿子也戴上顶“右派崽子”的小帽。一闪十多年过去了,十多年中,儿子却不能像他,去正常地读小学,读中学,因为学校一直在闹革命。当然,儿子不能像他那样去报考大学了。不过,他还是培养儿子有了一技之长——画画。儿子在他的指导下,学会了绘画的基本技法,特别是画人物肖像,他常为远近乡邻画像,也因此交了不少朋友,只是文化程度太低,限制着他只能成为“乡土农民画家”。大概是到一九八○年的时候,为右派分子平反改正的春风才刮到深山老林,画家终于不再戴那顶右派的帽子了,这时候成了正常公民的他已四十有五,他被安排到县文化馆工作,这也算恢复了名誉,学有所用了。他把精力用来培养学生,他也在努力发现具有艺术潜质的苗子。他曾以正规的教育和辅导,使几个山里娃子考进了高不可攀的美术院校。同样,他也呕心沥血地培养着他的孙子,希望他能实现他未圆的画家梦。当孙子就要到上大学的年龄时,艺术院校的情况发生了巨大变化,那座在他心中的神圣殿堂,培养艺术家的摇篮和学府变味了,能踏进艺术院校门槛的学生绝非只是具有艺术天分和培养前途的佼佼者,还有大量缺少艺术细胞、不适合学习艺术、更无发展前途的学生。这些人中不乏纨绔子弟,他们以为艺术就像吹糖人那么简单容易,搞艺术,戴上画家的桂冠,要比攻读文史和理工容易多了。另一种学生则是文化课跟不上趟,要么调皮捣蛋的,要么智商不高的学生,也把目标瞄准艺术院校,他们以为,这行当混碗饭吃容易。如今这状况,再也不像当年他报考美术学院时的样子了,那时候能报和敢报这类院校的考生,确确实实都是学生中美术和音乐的尖子、天才,能考中的学生都是未来的画家和音乐家。也是因为这种本不应当去攻读艺术专业的大量考生加入了这支竞争队伍,使考生变成了一锅大杂烩,使竞争变得激烈残酷又非常混乱,竞争的结果却往往令行家啼笑皆非,令学生痛心悲哀,无论是考中的,还是落榜的。本来就是一块麻包片,却被录取欲要加工成龙袍。这种人并不知道,学校的教育和培养并非万能,特别是艺术领域;本来是株可以长成大树的苗子,却失去园丁的培育和呵护,使之自生自灭。权力左右着公正,金钱买走了公平,不该得到的人得到了,该得到的人得不到了。虽然也不乏真才学生侥幸入围,但它也未能掩盖住这种荒唐的错位和价值的颠倒。也许是老者太偏激了,他一气之下不再让孙子去报考美术学院,叫他跟着自己来这里修炼。现实就是如此滑稽,爷爷学到了本领,却失去了用武之地,致使青春和才华白白流失;儿子根本没有学习本领的机会,那年头年轻人和毛孩子都在闯荡拼杀闹革命哩;孙子终于迎来大好时光,谁知金钱与权力又来践踏艺术,蹂躏圣洁。   老者的故事讲完了,它虽然简单,却很沉重。陆雯呷下一口毛尖新茶,品味着略带苦涩的茶香,暗暗庆幸自己的侥幸。她是在一九八六年考进艺术学院的,那时候,艺术院校的招生还算公正。她当然知道,母校如今已乱了方寸,的确像老者所说,拥进艺术院校的学生已不只是献身艺术事业或有艺术天赋的学子。可是,有什么办法呢?何况,这事已与她无关,她不必为此而杞人忧天。栗致炟深吸一口中华烟,又轻轻地吐出灰白色的迷雾,他虽然见多识广,老者的话语还是重重地撞击了他的心灵。不过,他并没有为此大惊小怪,他在思索,这算不算国家前进历程中必然要付出的代价?当然,有的代价是可以避免的,假如国家没有搞那些所谓的运动,老者和他的儿子还会是如此命运吗?倘若是那样,老者的孙子呢?可是,现在面对的是这一切都搞过了,现在只能从现实的平台上去绘制蓝图,去谋划未来。   这时,陆雯突然向老者提出,想要他送一幅墨宝。老者遂问道:是字还是画?无论字和画,都是墨宝。   陆雯回答:一幅字吧。她何尝不想要一幅画呢,她已经发现,挂在画室里的几幅字画,都是颇有造诣和功力的。不过,她不忍心索要老者的画,她知道,画一幅画需要付出的精力太大,而一幅字则是一挥而就的。   老者欣然同意了陆雯的要求,他摊开宣纸准备写字。这时,栗致炟方站起身,走近一幅书法条幅,去认真欣赏。栗致炟对字和画还是懂的,年轻时他曾练过绘画和书法。老者的字以元代书坛领袖赵孟的书体为基础,加以创造发展而独具风格。从老者的书法中,栗致炟不仅读到了赵孟大家的温润、闲雅和秀逸的风格,还领略到老者融入的淡泊、高远和凝重的内涵。这使他突然想起钟南省书法家协会主席成大金,这位主席也是以赵孟的书体为基础,而又发展演变成了他的书法风格。倘若真凭功底和实力比较二者的书法,老者的水平显然高出书协主席一筹,这一判断是没有任何疑问的。可是,老者在此深山,他的作品又有谁知晓,可以断定,若将他的书法挂在省城的字画市场,恐怕也少有人问津,而书法家协会主席的字,如今已是一字数千元,一尺(条幅)也好几千元了。这又是多么令人不可思议的现象啊!这种混乱、无章,甚至价值公然倒挂的市场,难道也是必然要付出的代价吗?想想这些,身为市长的栗致炟也自知无能力改变。那就见怪不怪,顺其自然吧。   老者已将陆雯索要的字写好,他写的是两句唐诗,因陆雯并未对他命题,所以诗句是他随意选的:   “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两句诗写在三尺长的条幅上,落款的小字颇多,写的是“录王维诗句,洪峪隐士写于北方山水画鼻祖荆浩大师隐居处”。   老者又拿起他的图章,往落款处盖去。陆雯看那落款,好奇地问道“鼻祖”是什么意思,这个词虽然她见过多次,知道它是始祖的意思,但始终没有找到权威的解释,至今她不知道为什么在祖字前加鼻字的意思。老者用劲地盖着章,从容地说:之所以称为鼻祖,是因为胎儿在母体孕育的过程中,鼻子是最先长出来的,至于这种说法有没有生理方面的科学依据,并不重要,它阐述的意思已被世界各地人物认可。老者说,他年轻时在美术学院读书,老师是这样对学生解释的。   栗致炟又为老者让烟,书法条幅已晾干。老者将它折叠,装入一个信袋,交与陆雯。陆雯说,老师的墨宝收费几何?是的,这是规矩,如今求字索画,都是有代价的,哪里像以往,书画家会无偿赠与。   老者摆摆手,说他的字和画原则上不收费,特别是有偏爱者来求要的。他看着面孔有点疑惑的陆雯,又说,这里的经济来源多靠儿子了,儿子早已不再作画,出外搞建筑,领着村里几十个人在大城市承揽工程,他挣的钱大多补贴这里了。儿子原本也想做画家,也想干他自幼就喜欢的绘画,可是,有个现实问题不好办,在这穷乡僻壤,一家人都要作画当画家,就作不成画了,更当不成画家,这种行当,是得有经济基础的。老者说,他们不像城里那些成名成家的画家,干这种事都有政府支持,再说,成了名家的字画都很金贵值钱。老者还告诉客人:儿子已混成个小老板了。与儿子一样混成老板的,挣了钱大多是包二奶养小蜜的,儿子没有,儿子把钱投到咱这儿了。他想等钱挣够了,也要回到咱这儿,画画当画家。   转眼到正午了,老人的孙子来了,告诉他,为客人准备的午餐已好,看是把饭菜送到这儿,还是到小餐厅就餐。陆雯马上说,去餐厅吧,别端来端去的。老人的孙子说,中午在餐厅,用饭的还有一班人,大约六七位。他的意思是想让客人选择地点,他不知道客人愿不愿意与陌生人在一块儿吃饭。栗致炟突然听到这个消息,略有些不安,他欲要说什么,陆雯却先于他问话了:   “那六七位客人是哪里的?也是专业作画的吗?”   “都不是咱钟南省的,他们是钟北省一所美术学校的,是来联系暑假学生到咱这写生作画及食宿的事。”   “看来荆浩隐居处影响已经出去了,外省的人都慕名而来了。”栗致炟稍稍轻松了下来,他接着年轻人的话说。   “还是去餐厅吧。”陆雯说着,又瞅一眼栗致炟。   “好,去餐厅。”栗致炟附和着陆雯的意思……   又是一顿山野美餐,餐桌上仅有两道荤菜,是红烧野兔和炒山鸡蛋,其他全是这里土生土长的素食。这特别合栗致炟的口味,平日无论是应酬客人在宾馆酒店就餐,还是吃政府所谓的工作餐,那油水都有点过剩。今日在这里,确实是焕然一新了,他吃得很有滋味。饭局结束,陆雯找到那个端饭的服务女孩,塞给她应该付的餐费,可是,女孩却拒绝接收,她说,爷爷有交代,对他们不收费,陆雯不再难为女孩。老者边与栗致炟谈着什么边往路口送行。陆雯走过来,她向栗致炟使个眼色,就接着他们刚才的话题闲聊。这时,栗致炟突然像想起了什么,拐回头往餐厅走去,边走边说,可能手机忘在那里。他大步走进餐厅,这里已空无一人,他掏出二百元钱,放在已擦拭干净的餐桌上,又用一把醋壶压了上去,然后大步走出去。他本来想多放些钱,又担心会引起老者的种种猜测和误解。这二百元钱只是当作午餐费了,总不能白吃白喝人家的。他与陆雯都已发现,荆浩隐居处创建得并不容易。   走到路口,老者向他们介绍,再往前还有几个可看的景点,特别是有个洪谷寺,寺院周边山清水秀,环境幽雅,那方天地,犹如浮在半空飘动着的海市蜃楼、世外城郭,还有许多传说的神话故事,去那地方,确实是不枉此行。不过,现在动身,稍有点晚矣,怕摸黑不好返回,你们可在明日一早前往为好。   他们两个没有再往大山深处探幽,也是时间不大许可了。出门时老乡也告诉他们,千万别摸黑回家,天黑了不仅路不好走,还有凉冷的山风,会把城里人吹病的。折回的路上,陆雯突然萌生出一种回家的感觉,不,从昨天夜晚以来,她就把借宿的山村人家当作家了。昨天夜里,不,应该说是今日凌晨,那都是午夜以后发生的事情,她在情人温暖舒适的怀抱中,做着一个美滋滋的梦,尽管她进入梦乡的时间很短。她梦见她有了家,有了丈夫,丈夫当然就是正与她比肩共枕的栗致炟,他们还有了个可爱的孩子。他们的家远离城市,安在了泉水叮咚、鸟语花香、景物宜人的大山腹地。那简陋的房舍远不如省城的别墅,但却舒适;那淡泊的生活更不比现代人的丰富多彩,但却温馨。她在梦中似乎悟出了什么才是真正的生活,如何去诠释幸福的含义才算正确。她与栗致炟拉着手从一方风景走到另一方风景,他们尽情地漫步、尽情地呼吸、尽情地拥抱和亲吻,再也不用像在省城那样躲躲藏藏了。其实,她并不是谨小慎微的女孩子,只是为栗致炟着想,情人的身份特殊啊!盯着栗致炟的人太多啦,做官的人不比做生意的人,也不比自己这样从事艺术的人,他们太娇贵了,太怕舆论的影响了。他们这类人是那样看重政治、看重仕途、看重官位,他们这类人的骨子里有个共同的“座右铭”,也许这三个字并不准确,不过陆雯是这样认识的,那就是“得了官位,就得到一切!失去官位,就失去一切”!也不知道是哪个大政治家教会了他们这种人生观念,他们这些人还有个特点,就是并不把这心中的想法明讲出来。他们明明是想要那权力,要那权力带来的高附加值,可是,他们嘴上却一直在讲是想做公仆,当人民的“佣人”。陆雯不然,她并不把当官不当官看得这么重。对栗致炟,她只是爱他,她爱他并不是因为他做了市长。当她第一眼见到他时,她根本不知道他的身份,只知道他是个英俊潇洒、阳刚个性的男人,这些就够了,至于其他,都不重要。就是说,无论他是百姓庶民,还是官员领导,她都爱,她不会因为他身份的变换而改变一见钟情的感觉。她是因为爱上了栗致炟才处处去理解他,事事为他设身处地,时时为他换位思考。既然爱上一个人,就是爱他的一切,爱他的全部,既然是全部,当然就不只是阳光照射的那一个方位。爱,是没有道理的,它是汹涌的洪水泛滥,是岩浆的迸发乃至爆炸。以什么样的条文、规矩修筑的樊篱和围子都阻挡不住,这就是爱情,是陆雯执行着的爱情。他们一道在山林中摘野果,在小溪里摸螃蟹,在庭前屋后栽上花椒树,又种了萝卜和白菜,栗致炟被邀请到山野小学讲课,她在那里为孩子们画像……当她从美梦中醒来,却没有把这个秘密告诉情人,只是一个人在美滋滋地回忆它、享受它。这阵儿,两个人在空山鸟语的天地中,她再也憋不住涌动的情思,终于向栗致炟倾诉了这首“梦幻曲”。同时,她告诉他,她想做家庭主妇,想体察一个家庭主妇的感觉和味道,就在今天晚上,她就做家庭主妇。   栗致炟开始有些不大理解,只是用一种诧异的目光看了她一眼。她对他解释,她今晚要亲自下厨房,为大家做饭,亲自洗刷炊具、打扫卫生,为丈夫铺陈被褥……   情人听着情人的心声,大笑起来,笑声在山野空谷回荡传响,经久不息,笑声过后,栗致炟说:既是这样,咱俩得加快步伐,早点回家。不然,等人家把家庭主妇的活都干完了,你还怎么再做主第十三章潇洒母女   大多的领导人物,双休日的时光是轻松的。这时间,是他们享受安逸,或是领略风光,或是品味佳肴,亲朋聚会的黄金时段。然而,大多的企业公司的老板,在这个时段却是忙碌的、紧张的。别看他们也在与领导人物共享健身娱乐,共度休闲时光,双方的心情却是大相径庭的。大老板陆霖到这时间分外操心,逢双休日都有安排,都要提前把有关事宜布置下去,使这两天的生活充实、紧凑,充分发挥应该发挥的效果。也是由于做房地产的缘故,从汴阳市到钟南省,主管土地与房产的政府机关,是他联络和巴结的主要对象;从省市区的国土资源局,房管局,规划局,建设厅、局,乃至银行、税务、工商、媒体,直到派出所和街道办事处,等等。作为老板的陆霖,真正出面接触的人物不多,一般的事,一般的人,都由东方龙房地产公司的对口部门和对口人物负责接洽攻关了。公司里还设有公共关系部,这个部门是专门联系、沟通关系单位的,它的任务是和关系部门的权威人物或现管人物把关系搞好,使之和谐和睦,达到相互理解支持,最终实现双赢的目的。陆霖真正联络的人,都是层次很高又很有实权的人物,那些一般层次、权力不怎么大的什么“长”和什么“主任”之类的人物,就是登门找他,他也让下边的人抵挡过去,他没有时间见这类人物。   如今陆霖与栗市长的关系已不是先前那样一般了。经过相当长时间的接触磨合,他成了栗致炟比较信任的朋友,他不仅能直接走进市长威严的办公室,同时也成为市长一家人欢迎的座上宾。他不再像过去那样,每次见市长都得小妹陆雯从中牵线引见。他知道小妹与市长的关系不一般,但是不一般到什么程度,他并不知晓,他也不想知晓,小妹也从不跟他谈这种事情,他当然更不会去打听这种事。他与妹妹之间一直保持着一种规则,双方互不干涉内政,各干各的事业,能帮忙时帮忙,不能帮忙决不添乱。星期五下午,妹妹与栗市长一道外出这事,他一点也不知道。星期天,他按响了市长家的门铃。市长夫人开了门,一见是陆霖,马上让进屋来倒水递烟。寒暄中,陆霖方知市长有任务外出,到星期一才能返回。他当机立断,改变了原本的意图,他是不愿意白白浪费时间的,每次到市长家,都得有每次的意义和价值,眼下市长不在,他的妻子女儿都在,那就趁机加深加深与市长家人的感情。根据陆霖的经验,与权威人物的家人建立良好的关系,缔造亲密的感情,是非常有价值的举措,在攻关战略中,他称这为农村包围城市。他端起茶杯,喝了口罗虹刚沏好的热茶,就掏出手机拨了个电话,叫司机马上把他的专车劳斯莱斯开到市长住宅门前的绿地广场。若是市长在家,他是不敢调用这部汽车的,尽管这是他的专车,他也并非政府公务员,在用车方面没有那么多条条框框、束缚限制。可是,栗致炟却对他说过,最好把这部车处理掉,换部不太刺眼的车,栗致炟建议他买部六缸奥迪就足矣,没有必要坐这种世界名牌轿车。劳斯莱斯,的确是部太不一般的车,为这部车,他特地飞到英国厂家,厂家为他量身定制了这部价值五六百万元人民币的豪华车。买车那一年,他公司的利润达到了一个亿。他想,手中有这么多钱,花几百万弄部好车是应该的事。可是,栗致炟不这么认为,市长毕竟见识广,他多次出国,在西方世界接触过有上百亿美元家底的老板,那类富翁巨商,却不在就餐、坐车、接待诸方面炫耀自己的富有,相反,他们给人的印象和有修养的普通人一样俭朴,一样平凡,一样低调。正是这种印象,使栗致炟对当今富起来的一部分中国人很有看法。那次陆霖开着他的劳斯莱斯去接栗致炟到郊外高尔夫球场健身休闲,市长一看如此豪华的轿车,脸上立刻流露出不悦之色,他是勉强坐进车里的,在车里他就以教诲的口气叫陆霖换车。栗致炟有些发脾气地说,难道中国人只会做穷人,不知道怎么做富人吗?显然,他指的不会做富人的中国人,绝非仅身旁陆霖一人。然而,陆霖并没有照市长的指示去换车,他反而认为市长并不了解当下人们的心态和观念。自陆霖坐上这部超豪华轿车以来,他确实赚得了诸多尊严,赚得了诸多敬重,也赚得了信任和效率。这也许是一种误区,在误区里发生的误会,但是它是真实的。陆霖大概还没有闹懂什么是富人的概念,富人的形象是什么样子?不,不仅是他一个人没有闹懂,那么多的长期穷贫的国人中,突然出现了富人,这种变化有点使他们猝不及防,缺少精神准备,他们判断富有和价值的标准就显得模糊不清,甚至世俗浅陋。正是这种氛围,更助长了那种富人的卖弄、炫耀和无知。有什么样的土壤长什么样的苗,栗致炟能捂住它不让它疯长吗?   当罗虹和萌萌应陆霖之邀坐进这辆轿车时,也在为这种名牌汽车的气派和华贵咂舌,惊叹不已。本来,小萌萌是不想出来玩的,因为她快要考高中了。虽然她的学习在班上一直名列前茅,又是班级的学习委员,考上重点高中是没啥问题的,可是,对于一个十分要强又努力学习的姑娘,她总想着能把分数考得更高,能使自己的成绩遥遥领先。她的目标不仅是考进那所最好的汴阳一中,而且还要在考高中的学生中超群出众。对单纯的姑娘,陆霖是有办法的,他知道如今的年轻人都喜欢汽车,更喜欢开车,他就邀请姑娘去学开车,他有的是车。他还跟中学生萌萌打包票,保准叫她最快地学会开车。至于罗虹,陆霖知道,女人最大的爱好是逛商场,特别是档次高、品种全、名牌多的大商场,女人逛起这种商场来能忘记吃饭,也不觉得劳累。   劳斯莱斯轿车先把母女二人带到汴阳市东郊一个老飞机场,如今这个机场不再有飞机起落任务,它的功能被新建的机场替代了,这里成了人们漫步、歇息和学开车的场地。萌萌刚从车里走出来,立即就有一个年轻漂亮的女性拉着她的手,很是热情亲切地说:   “这就是萌萌姑娘吧,噢,真漂亮。”   陆老板站在两个女人身旁,向萌萌介绍,这位女子是东方龙房地产公司公关部的丽丽小姐,她的车开得特别娴熟,今天就做萌萌学车的教练,并嘱咐丽丽一些要把萌萌教好之类的话。然后,那姑娘拉着萌萌,叫她坐在停在劳斯莱斯车旁的一部法拉利跑车的副驾驶座,她转到驾驶座位坐下,汽车徐徐起动了。   罗虹伸长脖子,专注地注视着向远处跑去的汽车,不无担忧地问陆霖:   “萌萌中吗?她可是一点基础都没有啊!”她指的是对汽车的了解,萌萌以往根本不摸汽车的。陆霖已经看出,罗虹是担心女儿的安全,也担心女儿根本学不会,开汽车这手艺,在罗虹心中还不是太简单。   “放心吧,罗大姐。”这时陆霖又称她大姐,“这种车是自动挡的,学会它比学骑自行车还容易。你不信,两个钟头过去,萌萌就能自己开车转圈,只是不能着急上路。路上人多车多,不比这飞机场,只要不忙着上路,就不会出问题的,放心吧,有我在,能叫出现不安全的事?”陆霖对罗虹下着保证,边打手机,问对方:“到了没有?”只听手机中传出:“到了,到了,马上到了。”转眼间,一辆白色本田轿车嘎的一声,停在陆霖和罗虹身边,车门打开,走出一个体态苗条、也十分漂亮的女性。陆霖马上向罗虹介绍,这位女士是总经理办的秘书莹莹,女秘书早已伸出右手,拉住罗虹的右手,又握又晃显得亲切无比。莹莹是专程赶来带罗虹逛汴阳大世界商场的,陆霖已在电话里吩咐过她,要带上足够的钞票,重点为罗虹采购金银首饰和瑞士名牌手表,不要怕花钱,为她花多少钱都值……陆霖自己的定位是,协调公司与政府(各职能部门)的关系,重点与上层人物把关系理顺,搞好,尽可能地达到亲密无间的境地。这个目标是很高的,也是很不容易的。陆霖并没有因为它的不容易望而却步,他知道,他做的这种工作比公司所有的专业性技术性的工作都重要。他知己知彼,又能把心态调整得非常好,加上他有为人处世交际沟通的超群才能,东方龙房地产公司在诸多政府官员的口碑中才好起来了。而他在诸多高官的家庭成员中,印象又是极佳的,特别是女人们,对陆霖的彬彬有礼、善解人意及他的热情大方,做事慷慨,都是打心眼里赞美的。在他们兄妹五人中,他不仅排行老大,就能力说也是老大,兄妹中他应该算是成功人士,无论是名气还是金钱,他都有了。兄妹中,他最钟爱小妹陆雯,中间的老二老三和老四在他的眼中,都太平庸,缺少个性。小妹不然,只要是她看准的事,就一路走到头,非要做成不可。小妹开始学画画,父母本不大同意,因为小妹学习好,作为父母总想叫孩子干点“正经”的事,他们以为画画唱歌跳舞演戏之类的行当都是闲事,不能当饭吃,就竭力阻止小妹报考艺术院校。小妹哪里听爸妈那一套理论,一味我行我素,奔着自己既定的目标猛跑,与小妹的个性有些相同的也就是老大陆霖了。陆霖本来是有工作的,那是一家很有知名度的国有企业,工作稳定,收入也不少,在老家德府市的市民中,他应该算高收入了。可是,他并不满足这种安居乐业,一九八○年的春天,他突然辞掉了“全民固定工”这个铁饭碗,跟着一个属乡镇工业的小厂厂长跑到郊区农村,在那里开始了他的新工作。尽管父母为他的莽撞行动呼天抢地,唉声叹气,他依然置若罔闻,走自己的路。实践证明,他的选择是有道理的,他先是跟那个所谓的农民企业家干了两年,之后就另起炉灶自立门户打出了陆记招牌的小厂,之后小厂就日益扩展强大,渐渐变成大厂,大厂又领导几个小厂。经过十年的创业历程,到一九九○年时,三十八岁的陆霖将目标转移,锁定在到省城干房地产事业。这时候,他的手中也就是有那几百万元人民币,几百万元对一个还不到不惑之年的人,已是不得了的感觉了,何况是在那个时段。实践证明,他又弄对了,事实又一次地验证了“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这句民谚的正确性。当然仅仅胆大是不行的,但是没有大胆更是不行的。干房地产事业,腰里的几百万元是远远不够的,不过,用这几百万元去打通财大气粗、资金雄厚的银行却是绰绰有余的。银行的关节打通了,就能运作银行的资金去做自己的房地产事业。不久以后,银行的那么多钱就变成了自己的钱。当然,仅仅把银行运作起来也是不行的,要想在房地产事业的前程中一路绿灯,要打通的关口险隘还有不少,关键就看办事的人怎样去斡旋和操作了。从一九八○年到一九九○年,十年的创业生涯使陆霖发现了一大秘密。那就是许多事情政府可以为你办,也可以不为你办。但是这些事都是企业必须办的事,若办了,企业的前程就亮起绿灯,若不办,企业的前程就亮起红灯。政府管事办事的人为你办事,就能说出之所以办事的道道与依据,若不为你办事,也能说出之所以不办事的道道和依据。手中有权的人总是常有理的。陆霖抓住这一大“特色”,就把精力用到一个个有资格说话的人物上,不管是眼下急用的人物,还是日后可能用到的人物,他都在抓。实践证明,他又弄对啦。   陆霖对人际交往是很用心的,他的用心表现在他的策略。什么人心里想的什么事,什么人去陪什么样的人,特别是与层次高、品位高的人物交往,首先是用心之诚,用心之善,接下来是成人之美,使其心想事成,更得注意办事稳妥,说话严谨,对领导没有积极作用的话是坚决不能说的,一定要为领导保密,那句“敏于事而慎于言”的古训用在这种生活中,特别适合。他选择莹莹陪罗虹逛商场,可谓人尽其才,物尽其用,莹莹最懂得女人的心理、女人的嗜好,女人想做的却又不说出口的事,她都懂,她会使这种女人心想事成且心花怒放。   作为钟南省的首府汴阳市,在全国的省会城市里并不算佼佼者,充其量它的名气和实力也只能是在中游稍稍偏上一点。若是往前推上些年,它的名次则是中游偏下一点。这正是钟南省近些年发展略快于全国平均速度的缘故。但是有一点是汴阳市领先于全国兄弟城市的,就是汴阳市的商场和酒店,这两种事业在汴阳市,这些年来可谓突飞猛进了。无论是商场还是酒店,都达到了全国先进水平。有西欧和美国的商贸专家到钟南省洽谈业务,他们在领略了汴阳市的诸多商场和酒店的风采之后,伸出大拇指动情地说:你们的商场,你们的酒店,都是一流的,就是到巴黎、到纽约,那里的商场和酒店也不过如此……是啊,汴阳市的商场和酒店业确实超前,确实达到了先进水平。真正享受过它们服务的人知道,无论是软件还是硬件,汴阳市不比任何一个城市的差。可是,作为一市之长的夫人,罗虹却难有机会享受这种购物的愉悦和服务的惬意。丈夫栗致炟没时间陪她逛商场,也很少陪她去酒店,难道她自己去那里消费吗?她来省城时间又不算长,自己生活的圈子是狭小的,同仁们对她大多是敬而远之的态度,没有办法,是市长夫人这顶帽子,使她与众多的人有了一道说不清道不明的“鸿沟”。然而,她也需要有自己的业余生活啊,更需要有自己的精神世界,可是,谁理解她?谁来填充她的空白空间?又有谁会发现这个看似司空见惯,却又熟视无睹的现实?陆霖不是那类只盯着成功男人的人,他的目光,不,是他眸子的余光也常常扫描到成功男人背后的女人。他比别人更知道,这些只是在背后的女人的重要。她们对男人有着不可抗拒的熏染和导向,有的强烈,有的轻微,有的直截了当,有的潜移默化。不管哪种程度和哪种形式,重要的是都在起作用。   这时候,莹莹陪着罗虹正在汴阳商场专心致志地逛悠。说是莹莹陪罗虹,不如说是莹莹带领着罗虹,因为莹莹是这家豪华商场的常客,而且持有贵宾金卡,这种待遇是一般购物者望尘莫及的,它必须在购物累计或一次性购物达到相当高的金额时,商场才会向顾客发这种金卡。   商场共有二十一层,一至六层是购物者逛悠的地方。她们在一层停留的时间最长,收获最大。一层经营着金银首饰和手表,还有其他多种商品。当莹莹帮着罗虹在琳琅满目的金货柜台挑选了一条白金项链和一只钻戒,罗虹正对着这两件尤物上系的定价标牌举棋不定时,莹莹已在另一端叫小姐开票,而后敏捷地到了交款处交款。莹莹领会老板的意思,花多少钱都没关系,他们有钱,只要能使市长夫人满意,就是目的。其实,罗虹并非没有钱的女人,她除了稳定的工资以外,自己还有另外的收入,她有自己的小金库,只是因为朴实惯了,即使手中有钱,也不会花,或者说不舍得花。她们已经在金银首饰专卖处转悠了几家柜台了,走到这家来自名门的品牌柜台,罗虹与莹莹几乎同时发现了这条带着宝石坠子的项链和这只镶着南非钻石的戒指。罗虹甚至对它的打造工艺欣赏极了,她不自觉地发出“真漂亮!真漂亮!”的赞叹,还有什么犹豫的,会办事的莹莹就迅速敏捷地办妥了付款开票的后勤事宜,在罗虹还没有从欣赏的雅趣中清醒过来时,服务小姐已收到莹莹递过来的交款后的收据,就把这两件首饰包装起来。一时间,罗虹真不知道这上万元的东西是为她买的,还是莹莹自己买的。莹莹只是将精美的首饰盒装进提包,二人又走至瑞士名表柜台,小姐灿烂地微笑着为她们一连拿出三款坤式名表。眼光犀利的莹莹一接触罗虹就发现了她戴的那块手表,那是块不怎么有名气,更不主贵的石英手表。按照莹莹的看法,那种价位的石英手表根本不配戴在市长夫人手上。莹莹问罗虹,喜欢哪一块?她们都看着玻璃柜台上的几块闪闪发亮的名表。罗虹将那块形体适中、款式新颖的英纳格手表拿到手中,又在左手腕上比画一下,面庞上就显露出了一种喜形于色的欢悦。尽管另外两款名表的价位比英纳格手表高,有一款的价位还高得惊人,莹莹还是选择了这块英纳格。因为钱多钱少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叫市长夫人高兴。接下来,在一楼化妆品专柜又消费了一番后两人就乘电梯直奔陈列女装的三楼了。这里更是五彩缤纷得令人眼花缭乱了。可是,这么多的服装,却难觅到适合罗虹或使罗虹满意的款式,也许是过了不惑之年的妇女本来就难配合适的衣装,也许是更年期的妇女更加挑剔。她们再也不像年轻的姑娘,穿什么什么好看。这时的罗虹倒有了自知之明,她看着几款花样翻新、款式飘逸的时装,就联想到女儿萌萌。就对莹莹女士说,自己穿什么都无所谓了,算了吧,要选就给女儿选件时装算了。莹莹见她讲得诚恳,也就不再为她张罗了,目光立即转向少女的服装方阵里……   吃午饭的时间到了,老板的电话打过来,征求罗虹的意思,想去哪家酒店,品哪种风味的菜肴,老板一下道出三家高档名店,供罗虹挑选。罗虹却说,自己对吃无所谓的,吃什么都中,吃什么也都是那一种感觉,这事得征求女儿萌萌的意见,她说了算。近三个钟头的学习,使萌萌过了车瘾,她没有想到,学开汽车这么容易,真的比学骑自行车还容易,两手把好方向盘,脚一松制动,车就跑起来,只要把握好方向,掌握好脚的蹬力大小,就没问题。丽丽已把驾驶位置让给她,她开着漂亮的法拉利车在宽阔的飞机场跑起来,丽丽在一边紧紧盯着她的双手和双手把握的方向盘,一边还谨慎地提示着方向的把握及脚力的轻重。丽丽接到电话,就征求萌萌意见:中午想吃什么?萌萌不假思索地说:最想吃必胜客的比萨饼,别的什么也不想吃。孩子们就是这样,仅凭自己的那点感觉,就下了结论,说出最爱吃、最想吃、最好吃的东西。实际呢,有许多他们没有享用过的东西,就无法进入这种选择的范围了。萌萌不久前与几个要好的同学到这家必胜客比萨饼店聚会过。那天上过体育课,同学们一个个都饿得够呛,又因为那天下午是自由活动,他们就来到这家必胜客改善生活了。   当这个决定反馈到陆霖耳中时,他微笑着摇摇头说,那就去必胜客吧,谁说也不算,我们的公主说了才算数。   午餐过后,按照陆霖的计划,下午还要为母女二人安排活动。可是,罗虹与萌萌都说有点累了,再说,萌萌还有作业,还要准备马上就要来到的升学考试。这样,下午的活动也就算第十四章钢城半日   栗致炟是在星期一的下午一上班的时间赶回省城的,钟南省钢铁公司的汽车从德府市直接把他送到了汴阳市政府大院。因为国务院有位领导要到汴阳市考察,他不马上返回是不行的。本来,他想在钢城多待些时间,有些地方的变化他还没去看,有些老伙计还没有见到,也难怪,他在那里停留的时间太短了,太不够用了。他是星期一的十点钟,才进入钢城的,仅仅两个多小时的时光,就是跑马观花,也不行啊!怨谁呢,谁也不怨,他不能怨自己在洪谷山停留时间过久,有点流连忘返了。不仅是这样,他还觉得在那方田园山野所感受到的情趣和诗意,那种让他心旷神怡、荡气回肠的感觉,还远远没有享受够,远远不能过瘾,他真想像当年的荆浩,在那深山幽谷买上几亩田地,与陆雯定居下来,去尝试世外桃源的另一番生活。仅仅两天多的时间就得离开刚刚钟情的“隐居处”,可想而知,临别时依依不舍的缠绵情思何等强烈。憧憬总是浪漫的,生活才是现实的。陆雯理解这个身份不一般的情人,她不能像一般的痴情女人对待她们那号一般的情人,她不能在栗致炟面前撒娇,她不能要求他做出有悖于政界规则的举动,即使在感情最汹涌澎湃的时候,也不能让这种洪流把理智冲走。她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爱;她知道,应该怎么去爱栗致炟这种情人,她不是那类心胸狭窄目光短浅的小女人。但是,他们确实把时光用足用够了,这次的山中幽聚,虽然时光短暂,但是对于他们,已经算漫长的了。星期一的凌晨四点钟,他们就在恋恋不舍的情愫中与男主人和女主人分手告别,这是睡觉前就敲定的计划。从这里赶到洪峪宾馆,还得三个钟头,他们的汽车还停在那儿,到那里吃吃早点然后驱车赶回德府市,又得一个多钟头。临别了,再看一眼两天前才认下的干儿子吧,他们一道轻手轻脚地走进上房一侧的房间,小儿子与三个山里的小姑娘还在温柔的梦乡里,栗致炟摆摆手,意思是别惊醒孩子的好梦。然后,他从风衣的内兜里取出早就包好的一个纸包包,悄悄地掖在干儿子的枕头下边,然后回过头对着注视着这一动作的男主人说,这是他写给干儿子的一封信,临走了,没啥能留给孩子的,等下回吧,下回来了,我得给儿子带点礼物呢,这次只能留几句话了。说着,他有点心酸,陆雯的眼眶已涌出泪珠。这对山村夫妇送他俩步出路口,还十分深情地说:你们可一定再来啊……他们踏着下沉的月光,踩着崎岖的山道,一步步地走着。陆雯突然问道:   “致炟,你跟咱的干儿子写的信怎么不叫我看看,把把关,嘿嘿……”   “你这当干妈的,一认干儿子就表示了心意,我这当干爸爸的也不能无动于衷吧,哈——我只是写个清单,给三个姑娘每人买件衣服,给小家伙买个书包,买些文具,还有老人和他们夫妇,每人一件礼物,清单是为这礼物造的计划单价,就这些,还有疑问吗?”栗致炟有点开玩笑地反问陆雯。   “那——你就把计划购买的礼品所需钞票包进去了,对吧?嘿嘿。”   “当然是了,怎么,只能兴你表示,不许我关心人家,哈……”   “你真好——”正在赶路的她停下来,把背包扔在一旁,用两臂紧紧地搂住栗致炟的脖颈,踮起脚尖,将她的嘴送到他的唇边,深深地激动地吻他……   一切行动都遵照着他们的计划进行着,当陆雯驾驶的桑塔纳汽车开进德府市区时,时钟指向九点整。栗致炟一个电话打到钟南省钢铁公司的一位副总经理的手机上,告诉他:老伙计正在德府市微服私访,请他到市人民公园的北偏门接他去厂里转转。时间最好是在九点二十分,这是从钢城到公园的最短时间了。之后,他又特别强调:这次行动,不要告诉别人,因为时间太紧,午饭后就得赶回省城。陆雯是在九点十五分将车停下来的,栗致炟下了车,走上二三分钟,就站在了公园的北偏门,而陆雯一人就驱车向市中心扬长而去,她有她下边的安排。栗致炟只在公园门口站了两分钟,副总经理的奥迪轿车就从天而降般地来到他的身边。知己相见,立马拥抱得结结实实,亲切得难以自已。这位副总当年是栗致炟的大副,栗致炟当炼钢分厂厂长,他是副厂长;栗致炟被提拔,任职德府市副市长,临别时,竭尽全力推荐他的大副接班,坐炼钢分厂厂长的交椅。也是栗致炟人缘好,当然就人高言重了。他的举荐起了决定性的作用,大副接了他的班。当栗致炟从德府市飞向省城时,这位炼钢分厂厂长荣升为钟南省钢铁公司副总经理了,至今已经做副总七个春秋了。听到老伙计的电话,他高兴得有点忘乎所以,马上想到的是动用钢城最高的接待贵宾的规格,可是又听到老伙计下边的交代,他立即收敛了。他对栗致炟尤为忠诚,无论是当年搁伙计做搭档,还是今日天各一方,各干其事,他对栗致炟的吩咐都是不走样地原汁原味地执行。按照栗致炟在汽车里对老伙计的布置,他要看一看自己的老根据地炼钢分厂,特别要去当年那三座氧气顶吹转炉处看看。那时候,这里仅十五吨的氧气转炉就属先进设备了,是整个十里钢城的宝贝疙瘩。他是在这里起家的,氧气转炉的引进、安装到运转,都融入了他的心血和汗水。他知道,当年仅有七八十万吨钢产量的企业,如今已达到三四百万吨了,倘若系统工程完成后,钢产量还要突飞上升。现在看来,无论当年的氧气顶吹转炉,还是用电炼钢的电炉,都已在技术改造的过程中被先进的容量更大的设备替代了。但是,他对昔日的设备,连同那方地盘,依然充满着说不清的感情,他来钢城,必看那里。在他眼中,那方普通的、平常的、一般般的工作场地却充溢着外人看不见的美姿美景。照他的部署,看过氧气顶吹转炉“故居”就在炼钢现场与几个老师傅和新工人唠唠嗑,中午在老伙计家吃个便饭,而后乘老伙计的汽车回省城。不要惊动别人,不管是领导还是朋友,若是一惊动,那就不得了了,马拉松式的、人山人海式的、前呼后拥的故友新朋,官员记者们的套路接触访谈,接待送行,这套程序下来,真是不得了的。老伙计自然是听老伙计的吩咐了,只是他担心如此做会遭老同仁骂娘哩。栗致炟看出老伙计的担心,告诉他,待他栗致炟返回省城后,就打电话给钢城的董事长和总经理,告诉他们,这次回家(他把钢城说成是自己的老家)并非公务安排,只是自己想念故地,就突然袭击做了不速之客,也是时间太紧,不忍心打扰伙计们,就没敢惊动四方,连德府市委市政府的朋友都没有通气,还请老伙计们理解。栗致炟把话说到这份儿上,老伙计的担心也就释然了。一切都依照着栗致炟的要求办,老伙计光是陪着他去看炼钢现场,当年那三座氧气顶吹转炉所在的地方,如今已经是鸟枪换炮了,同样还是三座氧气顶吹转炉,产钢量却比先前翻了一番,而且效益还在继续增长。然后,老伙计按他的吩咐召来了炼钢分厂的技术权威,其中有两个高级工程师和两个资深的技师,这些人大多都是栗致炟的老战友了。就在炼钢分厂的小会议室,市长与他们交流起来,更多的是栗致炟在询问他关心的和感兴趣的问题。从钢的产量谈到钢的质量和品种,从中国钢的生产态势谈到世界钢的走势,从炼钢分厂谈到整个钢铁公司又谈到下边各地市县办的小钢厂……凡是栗致炟询问的课题,几位技术权威都能对答如流,也是因为在座的权威大多与栗致炟共过事,关系可谓亲密无间,所以谈话就放得开,即使市长没有提出的课题,以及钢城潜在的问题,也都交流得淋漓尽致。由于信息对路,谈得就十分投机,这一弄,交流沟通的时间突破了计划,因为交流得颇有兴致,使市长忘记了时间。临近中午,栗致炟才恍然大悟,他必须在下午三时之前赶回去。怎么办,只有压缩吃饭时间了。他让几位同仁将今天交流的内容整个材料,由于时间关系没能谈到的东西也要补充一些,弄好后直接传真给他。又指示当年他的大副,家宴只能是便饭了,马上通知弟妹做好准备工作,十分钟后进家吃饭,吃过饭就走人,不要酒,也不用陪客,不是不要,实在是没有时间啊。一切都照栗致炟吩咐的去办,使老伙计没有想到的是,当上了省城市长的栗致炟用餐还是那样地匆忙草率,妻子准备的丰盛菜肴就没怎么动,一坐到餐桌边他就催着让下面条,面条下好,三下五除二午餐就结束了,主人还没吃罢,客人就要上路,弄得老伙计很过意不去。这场家宴,不,它连一顿便饭都不能算,充其量是工作餐或快餐那等档次,尽管餐桌上摆好的并非工作餐快餐,可是,客人并没怎么享用他的一片心意。这不能怪客人,是他事情太多太忙,老伙计竭力地理解着他。也是为弥补午餐的缺憾,也是真想与栗致炟多拉拉心里话,老伙计要与市长乘车同行,送他去省城。栗致炟却不依,他进了车,又跳出来,拉老伙计出车,他说,有司机师傅就行了,你要不放心,派个办公室的年轻人同行也可,哪能劳你大驾,大公司的副总,也是忙得日理万机啊,叫你送我,太奢侈了吧。可是,老伙计却不依,他是诚心诚意的。在钢城工作时间久的人,大都这样,实在得像钢、像铁、像矿石似的。没办法,栗致炟让步了,汽车箭也似的飞奔而出。使老伙计没有想到的是,车一启动,栗致炟就靠着后排的高靠背坐椅打起响亮的鼾声,一路打到下了高速路,他哪里知道,栗致炟是凌晨四时起床的,是夜深以后的凌晨才睡下的,只有在乘车的路途中弥补夜间的休息不足了,下午,他还要全身心地投入重要的工第十五章后院起火   栗致炟的后院,已好久不大稳定了。两个人的战争虽然没有打到硝烟弥漫、炮火轰鸣的地步,但是一般性的撞击起火时有发生。也许是它的频频出现和反复,反而使罗虹以为这是居家过日子的正常状态。好心的父母和同仁也这样劝她,那是当她实在感到委屈而控制不住悲伤的感情,向亲人和友人倾诉心声的时候,好心的人们就告诉她,大千世界,家庭都是一样的,一家不知道一家的难处,每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啊!两口子过日子,不磕磕碰碰、吵吵闹闹,那才叫怪啦,有那三天两头动手动棍子的,厮打得不成样子,那日子要叫你摊上,该怎么说呢?其实老栗这人不错,文质彬彬的,你们结婚也十多年了吧,他动过你一指头吗?没有吧,不要身在福中不知福啦,做女人的,该让男人的地方一定得让,该别管的事一定不要去管……熟悉罗虹的人,大多都是这样劝她的。罗虹也在接受着这些好心的劝告,只是有一点,她实在受不了,就是冷淡。有时间,两口子真能大吵大闹一番,发泄发泄倒也痛快。而这种不声不响、无声无息的寂然,距离,直到冰凉的凝固氛围,却叫罗虹度日如年,空虚难耐,这种应称为“冷战”的状态,大概开始于七八年前了吧,记不清了。不知道从哪一天开始,丈夫就疏远了自己,这种疏远愈来愈严重,开始,罗虹还在设身处地为男人着想,丈夫毕竟是担任着要职的人,他一定是忙过了头,就不知不觉地冷落了自己,自己不能再责怪怨恨他,不能再给他添乱。可是,久而久之,丈夫一连两三个月连房事都停了,有时她主动想亲近一下丈夫,男人总是把她推开,嘴里还自言自语,一天忙得要死,哪里还有弄这事的情绪……早先,他们一直在一张大床上睡觉休息,不知道从啥时候开始,男人就独自到另一间卧室的小床过夜,丈夫还推说是怕打扰她,怕影响她的美梦,才到另外的房间睡觉的,因为他总爱熬夜,睡得晚。可是,以往他也睡得很晚,大多数时候罗虹都已睡熟了,他才进卧室休息,有时候还会亲昵地把罗虹从梦中唤醒,亲热一番。如今,再也不是那种状态了,即使这样的日子,罗虹也还在默默地忍着,对男人的这种态度,她也无法正面斥责或对人诉说,只能是哑巴吃黄连了。可是,有一件事却改变了她对栗致炟的忍的态度。大概有两年时间了吧,她已经离开德府市的钢城职工生活区,住进省城高干住宅好些时候了,时值金秋的双休日,罗虹单位组织大家到钟南省南端的旅游胜地游山玩水,计划星期六一早乘大巴出行,星期日傍晚返回。平时图书馆的工作并不繁重,但能外出小游散心的活动并不多,所以单位的同志就倾巢出动,兴高采烈地拥上汽车。汽车欲要发动之时,罗虹接到家里来电,告诉她,妹妹和妹夫已搭上到省城的火车,中午即到汴阳,找她有急事相求。她一边埋怨老家的人太不会办事,既然有事求办,就不知道早点预约一下,总是这样“突然袭击”,一边很不情愿地下了汽车,放弃了这次美差。有啥办法呢,妹妹和妹夫如今都是平头百姓,俩人所在的企业都不怎么景气,听说有一家企业已经破产,他们来肯定是想叫姐夫帮什么忙的,不是找工作就是打招呼说情。不管什么,当姐姐的不能不管妹妹,她一路生着气转回家里,进了客厅,电话就响起来,她抓起听筒,对方没等她开口就热气腾腾亲亲昵昵地问:   “我发的短信收到了吗?致炟。”   “你是谁?”罗虹有点突然的感觉,她问对方。   “噢!你是——”对方也有点突然的感觉。因为根据栗致炟给她的信息,今天家中只有他一个人,女儿在校封闭补习功课,妻子随单位到外地旅游,怎么家中又冒出个女人的声音。她并不回答女人的问题,她知道,在栗致炟家中,她只能是个神秘的人物,一个不能光明正大地出现在这个家庭的人,即使她的姓名和身份,也不能叫栗致炟的家人知道,只有这样,她与栗致炟的关系才能得以维系,才能保持永久,双方才能安定。所以她没有回答女人的提问,反把这个提问推给了提问的人,她要先弄清她的身份。在自己家接电话的罗虹为了赶快弄清对方是谁,就自报了姓名。这时该对方报家门了,可是,对方却犹豫了,她本想说“我是栗市长的同事”这种本来很正常很圆滑的回答,在敏感的疑神疑鬼的女人中,却不正常也不圆滑。事后,罗虹肯定要详细追问丈夫,那女人是谁?既然是同事,总该有个姓名,有个处室,有个职务或岗位吧,这样一弄,栗致炟就麻烦了,怎么回答都会出现破绽,反倒引起妻子更多疑惑。这种预料闪电般的飞过之后,打电话的女人急中生智,干脆来个:“噢!对不起,我打错了。”电话就随着错字挂了,打电话的正是陆雯,急中生智的她还是犯了个错误。是记忆的错误,她忘记了罗虹拿起电话时,她的那句问话后边的两个字——致炟,而且语气是那样亲密,这个纰漏确实留下了疑点。让栗致炟遗憾的是,就在罗虹进家之前,他也犯了个小小的错误,是在陆雯向他的手机发过来短信以后,他阅读罢却没能像以往那样顺手删除,也没有即时回话,就习惯性地走进卫生间冲澡了,自搬进这套住宅,这种良好的卫生习惯就养成了,也是因为太方便了。这里有一天二十四小时的热水供应,只要一扳那个沐浴的开关,温度适中的水就哗啦啦地浇下来。这种热水不是千家万户的那种靠电力或靠天然气起动的热水器烧热的水,那热水成本太高,尽管都是热水。这是通过集中供热供水管道过来的热水,成本很低。也是因为家中就他一个人了,就连平日帮罗虹收拾家务、烹调做饭的保姆也请假回老家探亲了。所以一向注意细节又谨小慎微的栗致炟就自然地松弛下来,他没有即时删除手机上那条信息,与这种放松和麻痹有关系。他将手机放在客厅的茶几上,就去卫生间了。当他很是从容不迫地沐浴之后,准备向陆雯回话时,突然发现了从天而降的妻子,顿时大脑像被沉重的不明物突兀“盖帽”,直砸得眼冒火星,晕头转向,一瞬间脑海里一片空白。是的,双休日的计划全泡汤了,不是一片空白是什么?在经历过这番紧张之后,脑子方慢慢清醒,接下来他关切地问道:   “怎么,你——不是要去旅游?”   罗虹并不回答这个很好回答的问题,而是故意拿着丈夫的手机在手中玩弄,那意思是告诉他,手机短信已阅读了,请老实向老婆说清楚其中的奥秘。   是的,就在栗致炟没从卫生间出来时,女人打开了男人的手机。平时,她是没有这种举动的。多少年了,她都恪守着一种习惯,不去摸丈夫的通信工具。丈夫说过,市长的所有通信设备有关国家秘密和民生大事,家人既不能过问更不能乱看,这是规矩,也是纪律。可是,今天情况特殊,因为事先有那个可疑的电话铺垫,不得不使好奇的女人把神秘的短信翻出来,短信写道:   难逢忙中闲,何时会何处?盼速复。   虽然落款用的英文字她不认识,但她可以判断,那是发短信女人的名字。其他的文字,可说是一目了然的,是女人急切约男人幽会的情书,尽管文字简练,但它简单明了。   注意到罗虹手中的手机,栗致炟有点语无伦次,尽管是做市长的男人,在被老婆抓住嫌疑把柄之时,也是有些心虚的。况且栗致炟事前根本没有这种思想准备,老婆会在出外旅游已经上路时突然返回家门,太突然了。   “你回来干什么?”在妻子没有回答他刚才的疑问之后,他又这样质问妻子。   “我回来看你们干的好事!”   妻子的回答使丈夫的脑袋嗡地一下蒙了,心想,莫非她知道了我和陆雯的事?他不再说话,渐渐沉静下来的心绪,使他清醒了,问题只是出在手机的短信上,其他她什么也不知道。栗致炟将与陆雯的交往情节和细节闪电般地过了一次电影,他以为没有什么破绽,只是早上她发来的那个短信,没有像以往做到随到随销,唉,再细心的人也会出差错的。他一边宽慰自己,一边又为自己注入信心,陆雯的短信,也可有多种解释,妻子若为此发生疑心,只能是她误解了短信的含意。想到这里,他决定以守为攻,什么也不再说了。可是,他不知道,在他沐浴的时间,陆雯打来了电话,这并不能怪陆雯没有遵守他制定的通话制度,平时不允许她打他家中的座机,只准打手机,而且原则上是发短信,等他回话。昨天傍晚,他在办公室独坐时,电话中对陆雯说过妻子今天一早就出门旅游的事。他是暗示,至少这一天是可以相约的……冷战开始了,两个人都不说话。栗致炟沏一杯热茶,又打开大厅一隅的飞利浦录放机,《梁祝小提琴协奏曲》的悠扬旋律即刻飞扬起来,他把音量调整得很小,音乐就像低语的情人,娓娓动听地向他倾诉心声。这是栗致炟最爱听的乐曲,他能从曲调的如诉如泣中听到梁山伯与祝英台的痴情挚语和梦寐向往,从而,他又会把这种感受寄托在心心相印的知己身上。   罗虹则打开客厅的纯平电视机,调到电视剧频道,她又打开一包瓜子,独自坐在沙发上边嗑着瓜子儿边看着电视。客厅很大,电视与音响的距离很远,音响已到了与客厅连接的餐厅那里,音响前边放着一把逍遥椅,半躺在逍遥椅上的栗致炟欣赏完了这首名曲,他又将CD的选键重新按回来,继续反复地欣赏梁祝名曲。罗虹看着电视剧,剧情故事却没进入心里,只是瓜子皮嗑了一堆。其实,两个人都无心欣赏音乐和电视,都在责怪对方,一个本来很美妙的双休日,就这样叫搅乱了,搅糟了。特别是栗致炟,他在心里怨恨妻子放着好事不去享受。与单位同志一道旅游休闲,谈笑风生地做伴玩耍是件多么惬意的事,她却改变主意回家自寻烦恼。丈夫并不知道妻子半途折回的原因,他揣测她是偶然改变主意的。他知道罗虹正在更年期,更年期中的女人总是会做出莫名奇妙的事情。不过,这时候,他最心疼的是陆雯,今天的幽会是事先商定好的,妻子外出的时间并不多,又恰是休息日,对他和陆雯,这样的时光是很珍贵和稀少的。这下可好,弄得他对幽会是欲去不能,欲罢不忍,看似在逍遥椅上自在的他,其实心里乱糟糟的。陆雯那里也不平静,她知道自己闯了祸,她哪里想得到,栗致炟的老婆又回家了。她一个人百无聊赖地守着空房,什么也不想干,也不知道再去干什么。当一个人原本钟情的事已列入计划,就要去做时,却突遭意外而不得不终止,就会滋生一种空虚和惆怅的情愫。没办法,她的心灵在遭受着折磨,一种无奈的煎熬使她倍加难受。   在两人世界的冷战中,女人往往是先沉不住气的,女人大多不怕大吵大闹,却怕不吵不闹不动声色。罗虹终于先开口了,她猛地一下关掉电视机,以尖厉的女高音正面地发出质问:   “你说,给你打电话发短信的女人是谁?你跟她什么关系?”   她终于亮出了手中的牌,栗致炟也终于明白了她生气的原因,是陆雯的电话引起了事端。他后悔不该把罗虹外出的信息过早地告诉陆雯,同时他也后悔没有及时与陆雯定夺约会时间地点,都怨自己粗心了,大意了。   “我怎么知道是哪个女人?”他故意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是啊,电话他并没接,短信虽然来了,他看没看,你罗虹怎么知道。栗致炟还是在以守为攻,他知道,这时候用这办法是最佳作战方案。也是诱导罗虹将掌握的“情报”全部抛出的“战术”。   “能浪声浪气地叫你名字的骚女人,能跟你发短信约会的贱货,你不知道?就是鬼也不相信。你说,这事你蒙了我多长时间啦?蒙了我几年啦?”   “……”栗致炟只是听着女人在叫板,并不回应,飞利浦音响依然播放着乐曲,不过,这时候他实在无心欣赏音乐了,只是用优美的音乐去掩盖女人的叫喊,至少可以冲淡这种吵闹声,他不愿意让邻居听到老婆与自己生气,家丑不可外扬嘛。   “你要是不说出来那贱女人是谁,咱俩没完,不中叫黎院长评评理,看看今天这事怨谁?”   女人看男人不应战,只是沉默,她就继续进攻了,还搬出了邻居黎院长。女人知道,男人做这种事,最怕外人知道,特别怕了解他的人知道,这阵儿,她是哪地方疼就往哪地方抓挠哩。   “你敢胡来,狗屁不通的人!”栗致炟恼怒了,严厉地回应对方两句,那意思很清楚,第一层意思是镇住她,她若敢将家丑外扬,后果自然严重;第二层意思是告诫她,许多东西她还不懂,不懂就不要胡说八道。   “谁狗屁不通?”这句话更刺激了罗虹,她并不以为自己是什么都不懂的人,这时候,丈夫不仅不正面回答自己的疑问,不承认过错,不安慰自己,反而说这种奚落自己的话。她越想越气,顺手掂起放在博古柜里的一只景德镇花瓶猛地往地上摔去,只听“啪”的一声,随着清脆的响声,那贵重的花瓶粉身碎骨了。栗致炟却没有像罗虹想象的那样,马上去劝阻她这种行动,依然稳坐在那里,不瘟不火,他是想以这种宁静对待女人的火暴,他知道一个巴掌拍不响的道理,他也不想退却让步,以免让女人得寸进尺。罗虹却依然进攻,又拿起一件钧瓷,高高举起又是往花岗岩地板上摔去,粉碎的瓷片竟然飞上了天花板,其中一块瓷撞击到吊灯的一只灯泡,那灯泡的爆裂声和着钧瓷的炸碎声发出极其响亮的尖叫。这时候,门铃突然响了,两人却都不去开门。片刻,外边传来黎明的叫声,罗虹过去把门打开,黎明夫妇走了进来。看着地面一片狼藉的碎片,黎明笑着说:你们还真生气呀,走走走。他拉住栗致炟就往外走,到我那儿坐会儿,过去这阵儿就烟消云散,啥事没有了。栗致炟随着黎明进了院长家,这里黎明夫人边安慰罗虹,边将自己家的保姆唤来,叫她把地面打扫打扫。   黎明和夫人都是明白人,两个人只是一个劲地劝说生着气窝着火的邻里,却并不追问他们为啥发火摔家伙。嘴上说要把“家丑”外扬的罗虹,心里并不是真想那样做,她只是期望丈夫让步认错,只是打出这张牌来威慑丈夫一下,她哪里会那么简单,她才不想把栗致炟的名声弄臭哩。   那次两人生气,结果不了了之。从那以后,两人的心中都笼罩了一层阴影,这种阴影扩散得愈来愈大。特别是罗虹,打内心里对丈夫不信任了,尽管丈夫没有向她交代出那个发短信打电话的女人,但是罗虹坚信不移,那个暗藏的女人就是丈夫的情人。法官在判决案件时有句习惯用语,叫“重证据不轻信口供”。看来这话也在日常生活中被人们应用着。也是从那次事件以后,栗致炟与陆雯的接触更加谨慎小心了,本来,栗致炟就是个做事前瞻后顾、谨小慎微的人。也是这种缘故,他与陆雯的有限约会和交往就避免了很多可能出现的破绽。也可以说,这以后两个情人的行动更加策略,更是隐秘,压根儿就使罗虹觉察不出。然而,效果却与这种圆满周密的策略相反,妻子没有因为没发现问题而不再发作,反而她时时事事都会发作。弄不清是什么东西触碰了她的哪根神经,她就会随时随地一触即发,莫名其妙地骂起那个她并不知道名字和身份的小女人,还义正词严地令丈夫老实交代,又在哪个地方与那个女人厮混偷欢。如此大动干戈时,她怀疑的事情却往往是子虚乌有,纯属虚构,弄得栗致炟啼笑皆非,有苦难言。是的,妻子已变得有点神经质了,特别是提到女人,提到婚外恋,提到第三者,提到包二奶,提到小蜜之类的词语和故事,她就魂不守舍、心神不定,甚而恍惚失态,这事使栗致炟心疼。他先是把罗虹的这种变异归咎于女人的更年期,可是,世上更年期的女人多啦,哪里都像妻子这个样子;之后他把过错归咎于妻子的小肚鸡肠,气量狭窄,可是,他仔细思考,也不全是这种缘故。最后,他觉得还怨自己不策略,不周密,办事有纰漏,使妻子受到刺激。他并不把过失归于自己有了外遇,有了陆雯,相反,他认为自己不能没有陆雯。同时,他并不打算离婚,罗虹也不打算离婚,两人之所以有如此的默契,目的并不相同,当然是各有各的道道。身任要职的栗致炟,开始时是把婚外恋情作为家庭之外的一种补充,虽然他对罗虹已缺乏激情,没有爱情,但罗虹是妻子,丈夫对妻子负有责任,妻子就是家,一个男人不能对家没有责任,何况,妻子已经为他生了一个女儿。所以,栗致炟在他与陆雯的爱恋开始之时,就没想过离婚这事。以后随着与陆雯的感情加深,与妻子感情的枯萎,他曾经萌生过离婚的念头。但是,这种念头随着职务的高升和仕途的辉煌又渐渐淡化了。特别是当他登上省城领导的宝座时,政治前程就不知不觉地成为他的第二生命。是的,为了这种前程,他可以不要女人,不要恋情。不知从什么时间开始,也不知是哪部法律或规章中阐明“离婚”是一个官员的忌讳,是影响他顺利升迁的障碍,是光明仕途上空的一片阴影。但是,在众多人物的脑海里,在人们的潜意识中,确确实实把离婚当作非正常之举,甚至是人生中的过失,至少是婚姻的失败。如今尽管没有人正面指责离婚的不对,但是它的负面作用依然深深埋藏在观念意识之中,让人看不见也摸不着,它却能悄悄地潜移默化地起着作用。大凡做官的人都怕后院起火,一旦那火燃起来,对手们会幸灾乐祸地说道:“他连老婆都管不住,连家庭关系都处理不好,能领导好一班人、一个团队,乃至千军万马吗?”这个理由往往能轻而易举地封堵住正在平步青云的通途,严重时可能要使当事者换个位置。所以,大凡做官的人对后院的思想建设是很重视的,他们时时向她们灌输顾全大局、稳定第一的思想。栗致炟也不例外,他曾经这样想过,倘若他在德府市任炼钢厂厂长时,他与陆雯的交往被人发现并成了绯闻传播开来,很可能他就当不上德府市副市长。有那么多白玉无瑕干干净净的人物不去选用,何必找个有绯闻的干部?倘若那时间他与罗虹闹离婚,大概做市长也只能是黄粱美梦吧。是啊,走仕途的人往往很脆弱,特别是在开始阶段。倘若栗致炟如今只是钢铁公司的工程师,他与陆雯的感情历程走至今天如漆似胶的境地,也许他是要离异重新组合新家的。可是,现在不行了,不可能了,如今他是市长。照理讲,当了市长,手握大权,离婚的事还不是挥手即办的小事?是的,倘若他真的挥一下手,说要离婚,马上就有干部为他操办,而且很快就会办妥。为领导办事,有的是人才,问题是他自己不想离婚,他不挥手。作为女人的罗虹,她从结婚那一天开始,就没有想过离婚。大凡女人一旦结婚成家,就将自己委身于了男人,“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是中国传统女性遵循的规则,尽管这种观念有点陈旧过时,但它强大的生命力并没有被新观念完全荡涤或驱跑。何况,罗虹嫁的不是鸡也不是狗,她的丈夫是个人物,是个高官,这种人物在当今眼花缭乱的市场经济中特别耀眼,市长如果发个征婚启事,报名应征的会成百上千。她知道,如今的女人中不乏追逐功利之辈,还有数不清的幼稚单纯又不讲规矩的姑娘,她们会拿出自己的青春换取权力和地位,换取舒适与金钱。这类年轻漂亮的姑娘,只要看中男人的这种财富,就是嫁个能当爹当爷的老公,她们也觉得划算。罗虹不懂当今为什么有这么多人没有志气,没有出息,没有规矩,她只懂得不能离婚。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青春年华早已流逝,若是离婚重嫁,哪里去找合适的人家?特别是她已得到的荣华富贵,更使她不打算离婚了。就是这样,两个人都在努力地维持着这种动荡不安的婚第十六章寂寞王国   栗致炟从德府市风尘仆仆赶回他的市长办公室时,已是午后三点钟,一个小时之后,他就迎来了国务院一位领导人,晚宴罢,又与几个从京城赶来的老朋友相聚汴阳大厦。这是刚开业不久的五星级大酒店,设施齐全新潮,规模宏伟现代,装饰豪华典雅,在钟南省城,可谓最佳的接待贵宾的宾馆了。如今虽然在理论导向上号召不要建这类的楼堂馆所,可是各地还是闷着头照建不误。人们都已发现,如今无论是贵宾莅临、巨商光顾,还是指导工作、洽谈项目,各方客人对吃住行都很讲究,要求甚高。如果只是按有关文件要求标准接待他们,大多是弄不成事的,还会将贵宾惹跑、惹恼的。汴阳市之所以在宾馆酒店已不算少的情况下,又锦上添花矗起这座大厦,也是有意在这方面超过周边兄弟省市。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他们投机的话语说起来没个够,栗致炟就没回家,在大厦过夜了。直到今天,星期二的傍晚七点钟,栗致炟才返回已离开整整四天的家。   保姆刘嫂见男主人到家,马上进厨房去准备晚餐。在家的时候,栗致炟通常是要打个电话告诉家人是否回家用饭的。他换了拖鞋,走至客厅的沙发时,发现一只单人沙发上放着一套崭新的法国紫罗兰牌子的西服,还有一幅尚未打开的字画。他马上感到,这东西是刚刚送过来的,送礼的人还没走远,茶几上的半玻璃杯水还冒着热气。他顺手打开那幅字画,原来是黄胄画的小毛驴,如果这是幅真品,价值是非常昂贵的。他马上问正在漫不经心地看电视新闻联播的罗虹:   “刚才谁来过?”   “我能不能不回答。”罗虹没有好气地说。显然,她对丈夫连续四个昼夜离家外出有意见,女人特殊的敏感使她觉得,男人肯定与情人约会了,尽管手中没有任何证据,她还是坚定不移地相信自己的怀疑是事实。可是她又没有办法阻止这事,也没有力量抨击这事,只有以眼下的法子去发泄发泄闷在心头的懊恼。   “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这种东西是不能随便收的!你又忘了?”   女人不语,她也学会了男人的沉默,她尝过这种沉默的滋味,她想叫男人也尝尝这种滋味。   栗致炟没有再追问下去,再追问下去很可能又是一场战争。他不想这时候与她争吵,也是因为心灵里窝藏着愧疚,他毕竟瞒着妻子与情人幽会了,这几天他的确过了销魂惬意的生活。可是,妻子呢?看着外表心不在焉的,其实她的内心是很凄苦的。栗致炟并不糊涂,他咋能不知晓罗虹的懊恼呢,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他不会以舍弃情人的代价换取妻子的舒心,他又不想与心灵遭受创伤的妻子碰撞擦火,在他离家四天刚刚返回的时刻。当他的目光又看到那套西服和画时,有一种担忧涌上心头。不,这种担忧已好久、好久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钢材突然紧张起来,紧张得在市场里根本买不到,只有托关系找熟人方能摸到购买钢材的渠道。最早,是罗虹老家的兄弟要盖房子,一幢房子能用多少钢材?可是,就那点钢材就急坏了乡里的亲人,他们找到罗虹帮忙,整个村子都知道罗虹的丈夫是个有本事的人物,没有他办不成的事。栗致炟并非不通情达理的人,得知亲戚自家盖房需用钢材,当然应当解决了。这时间他虽然离开钢城多年,但钢城的朋友比比皆是,有句话叫“贵在深山有人访,贫在闹市无客来”,就是这个道理。身居要职的栗致炟家中常是高朋满座,他只是不在意地顺便与来访的钢城朋友说了一声这事,话后还补充道,这事好办就办,不好办也别为难。谁知那几吨钢材转眼就提出了库,还做到送货上门,价格优惠得有点离谱。不过,栗致炟并不关心这些,他也没叫办事人如此卖力。但是罗虹老家的乡里乡亲却把这事传得沸沸扬扬,也怨罗氏兄弟故意显能,向村邻乡里夸耀姐夫的能耐。这一弄不要紧,有那马上要盖房子的,还有那打算日后盖房子的乡亲们都动作起来,企图通过这条门路弄到价廉质优的货。开始罗虹还跟丈夫说这事,叫他帮忙,毕竟是乡亲,大老远地来了。栗致炟在帮办几起这种小事之后对罗虹说:这种闲事以后不要再管了,因为越管越多弄个没完。罗虹觉得丈夫说的有理,再说她对络绎不绝来要钢材的乡亲也烦了。不过,对几户关系特亲密的她还是想办办这事,又不好再打扰丈夫,就试图自身出马,中与不中又不损失啥,反正那些钢城朋友她也认识,到家不是喊嫂子就是叫弟妹的,一个个亲得如同家人。她这一试,还真中,对方不仅帮她办了事,事后还慷慨地说:   “嫂子,以后这等小事你说了,别再烦你老公大驾,这事叫他出面布置,我们都于心不忍的,公司年产几百万吨钢材,你要那点算啥。再说,就是货再紧再缺,也不能紧了咱缺了咱自家人,栗厂长是谁?你是谁?咱钢城是个人都不会慢待嫂子你的。”尽管这时候栗致炟早已从厂长的位置上离任,钢城的兄弟们还称他厂长,这样称呼是一种亲切。俗话说,人怕出名猪怕壮。罗虹能弄到钢材的名声出去了,名气越来越大,以后找她批钢材的人由乡里乡亲变成买卖钢材的生意人,由自家使用变为倒手转卖,由图个便宜可靠变为牟取暴利。几个经罗虹帮忙靠倒腾钢材发了财的人,也给罗虹些小恩小惠。他们知道,罗虹还不是生意场上的人,她也不知道生意场的行情,倒腾多少钢材应该拿多少回扣或是提成,她都不知道个中的道道,她也不是冲着这种目的来办这事的,她只是碍于熟人的面子帮个忙而已,自己说句话,约个人,大不了跑趟腿也不损失啥的,事办妥了皆大欢喜,何乐而不为呢?为她帮忙弄钢材的人,并不认为这只是罗虹自己要办的事,他们以为罗虹出面做的事,也是罗虹的市长丈夫的事,所以办起来就特别卖劲。有一次,栗致炟在一家酒店巧遇钢城的一位手握销售大权的昔日同仁,那人刚为罗虹办过一批货,就毫不隐瞒地对栗致炟说:嫂夫人交代的那二百吨钢材已开出来了。他以为罗虹要的这批钢材栗致炟肯定知道,也趁这机会让栗致炟领情。他没想到,栗致炟听到这话顿时蒙了,他反问道:罗虹要这么多钢材干什么?这事为啥不事先请示我?手握销售权的钢城同仁立刻意识到这事弄得不妙,这样的帮忙不仅不会使栗致炟欢心,反而使他恼怒,他本没叫帮着办的事,你去他面前卖什么好。这人方知其中猫腻,可又担心自己捅了娄子,他出了酒店,就给罗虹打电话把刚才的事道了个一清二楚。意思是叫她做好思想准备,栗致炟肯定要追问这二百吨钢材给谁了。最后还提醒罗虹,如果这批钢材是转手给倒腾钢材的那些老板,他们转手出去的差价就是几十万元人民币啊!他是要让罗虹知道,玩这玩意儿的分量有多重。他已经觉察,罗虹并没有从中得到多大好处,她根本不懂钢材市场。他原先以为是罗虹和栗致炟一起为朋友帮忙的,现在知道男人根本没有参与这事,他判断罗虹肯定被那类小老板利用了。他这样把其中的利益讲清楚,也是不想让罗虹吃这哑巴亏,办这种别人赚钱自己落一身骚的傻事。事情的发展有点出乎人们的意料,罗虹没有因为手握销售大权者的好心暗示而中止批要钢材的活动,也没有因为丈夫的追问和约法三章而就范于男人的管教。相反,她醒悟了,她发现了自身的价值,她应当用这种得天独厚的身份去开发挖掘潜在的价值。在市场经济的诱惑下,以她对市长夫人这个位置的感悟,她懂得一个道理:“爹有娘有不如自己有,丈夫有还得伸伸手。”别人的钱终究是别人的,只有自己的才是自己的,只有自己有了,自己才能随心所欲,才能不求任何人,不向别人伸手。趁着这机会,这条件,何不做点为自己创收的事,又不用下啥力气,费啥神,也就是从中活动一下、斡旋一下、协调一下事就成了,钱就有了。先前自己是太傻了,靠自己的面子弄出的钢材轻而易举地就给了钢材商,没有条件,没有要求,那么多的钱都叫他们赚了,以后不能再做这种傻事了,以后要公平交易,公道分成。这种事并不复杂,一点就透。尽管栗致炟对她的活动不支持,进而还要釜底抽薪,可罗虹是栗致炟的夫人,这个嫂夫人的面子在偌大的钢城还是有的,钢城能够办事的并非一门一户,一家一人,能够生财的东西也非仅钢材一种。十里钢城是个偌大的宝地,在它那一望无际的厂区里,旮旮旯旯里,角角落落中都蕴藏着令人吃惊的金银财宝,就看你怎样去开掘了。有着嫂夫人身份的罗虹,只要树立起这种愿望,有的是她开掘的矿位,一处不能开掘,并非别处也不能开掘,一处开掘完了,另一处又呈现出来,这就叫东方不亮西方亮,灭了南方有北方。罗虹的这种活动并不声张,只是脚踏实地地做,做得也并不多,更不忙乱,只是插空抽闲地从容不迫地办一些,有那不该办的不想办的,她压根儿就不去办。她的原则是办一件是一件,不再像以往为乡里乡亲帮忙那样零打碎敲,弄得地动山摇满城风雨的,自己却什么实惠都没落,只是落个“那女人能弄来钢材”的虚名。如今她没有了虚名,因为她注意了影响,人一旦注意了什么,什么就能克服;如今她有了钱,有条件弄钱的人一旦想挣钱,就会很快有钱。她的钱很快够用了,她不用伸手向丈夫要钱了。其实,罗虹的消费并不高,她不像某些吃喝赌抽都嗜好的男人,有那种需要大把大把钞票的消费,她也不像某些花枝招展的女人,要用大把大把的钞票做美容和购置化妆品。她多赚的钱只是使她对乡里乡亲的应酬大方了一些,对同仁共事慷慨了一点,剩余的钱都存了起来。就她个人讲,她不需要钱,固定的家庭收入就够用了,所以她在帮助别人倒腾一段时间钢材后,对这种事就渐渐没啥兴趣了,只是有那关系比较近的人,碍于面子,不好张口拒绝对方的乞求,就时不时地做一做这事。她做这事丈夫并不清楚,至少是不完全清楚。也许是丈夫就不想弄清楚这事,丈夫知道自己确有短处在妻子手中,尽管嘴上从没有承认过,心里还是有点虚,特别是两人干起仗时。他似乎与妻子定下了一个潜规划:“互不干涉内政,和平共处”的规则。不过,罗虹并不能完全恪守这个规则,时不时地就发动起战争,她自己也不知道咋回事,自己的情绪说冲动就冲动上来,说起火就起火,她确实驾驭不住像烈马一样的情绪。久而久之,栗致炟已适应了她的秉性,或者说,男人尽力地去适应她,既然不打算离婚,那就只能将就着过日子了,能避免的闲气就尽力避免吧。所以在罗虹拒绝回答他询问的事情时,他就不像以往非要把事情问个清楚不行,而是改时间再去询问,或干脆不了了之。   晚饭过后,两人各在各的房间,罗虹在床上躺着看刚到的一本《家庭》杂志,栗致炟在回忆着这两天诗情画意的生活,大约到了十一点多钟的光景,亢奋的情绪和有滋有味的回忆搅扰得他无法清静。他觉得屋子里太闷,想出外走走,就整了整衣服,轻轻地走出房间,走至客厅打开屋门,又轻轻地把门带上,就去小区对面的绿地广场漫步。尽管栗致炟的动作很轻,还是被罗虹听见了,她知道丈夫已溜出家门,她走至阳台,看着丈夫走出住宅小区,还与守门的警卫打了个招呼,就往那片绿地去了。此时的她也睡不下去,当她看到丈夫出去的时候她也想出去散散心。可是现在,她又不想出去,因为栗致炟出去了。栗致炟在草坪的小径上走着,他掏出手机,拔通了陆雯的电话。陆雯告诉他,她也睡不着,很是想他。他何尝不想她,若不是想她想得有点狂热,他也不会半夜三更地打电话与她谈心。陆雯说,你的电话来得正好,刚才我试了几试想发个短信给你又怕不方便,你不比我,我的房子里只有我一个人,不管你打手机还是打座机,接电话的人只能是我。她的意思很明白,那次电话惹的祸,使罗虹一直闹了好久,至今回忆起来,陆雯还觉得很遗憾,那本是应该避免的事情,当时她不应该打栗致炟家的座机,即使罗虹不在家,也不能打的。从那以后,她对打电话更小心了,即使打手机、发短信也格外策略,一般情况,她不会在栗致炟下班时间去打扰他的手机的,这时候,说不清谁在他的身边,弄不好就惹出麻烦。无论思念栗致炟的心情多么强烈,她都得挺起精神压抑住它,尽管这样憋着涌动的感情使自己很痛苦、很难受,她还得这样做。   陆雯的话,让栗致炟觉得心酸,也更觉得对不起陆雯。陆雯的善解人意,设身处地地为自己着想,又加强了栗致炟对陆雯的爱。多么好的女人啊,可是,虽然近在咫尺,却只能天各一方,就是想通通电话,也得讲点策略,避开妻子的视线范围。唉!真累人啊!栗致炟就这样在广场里漫无目的地走着,一边与陆雯亲切地通着话,他一下讲了四十五分钟,脚步也不停地走了四十五分钟,最后,还是陆雯提醒他,到后半夜了,尽管时值初夏,夜半的风还是很凉的,小心受凉。她断定,他的衣服十分单薄。另外,陆雯还担心他回去过晚,罗虹又找他怄气。她常听栗致炟讲老婆无理取闹的那类破事,她也希望尽量避免能避免的闲气。栗致炟将出现在手机上的陆雯的电话号码删掉,依然在绿地广场走来走去,他并没有马上回家。站在阳台的罗虹眺望着马路另一侧的草坪广场,她看着老公披着月光的朦朦胧胧的走动着的身子,蓦然萌生出想与丈夫拉手比肩一道漫步的愿望。可是,夫妻间如此轻而易举的事,对罗虹来说却不可能。她的心很悲凉,就像洒在阳台上的透明月光,清冷清冷的。她看到丈夫在用手机通话,心里犹如刺进了尖刀,她知道他在与谁说话,也只有与她说话,他才下这种工夫。   栗致炟终于散步回来了,他走至小区门口,门口的警卫恭敬地向他问好,罗虹悄然退回卧室,躺下身子蒙上毛巾被。栗致炟披一身月光,轻轻地向屋子走来,他的心正像遥远的月亮,缺少温存,只有寂第十七章最后防线   早上七点钟的时候,市长及同僚们的住宅小区大门口已静坐着十多个身穿白色孝衣的男女老少们,看上去像是一个家族的人。其中有人举着写有大字的牌子,牌子上写的是“请黎明院长为百姓伸冤!”。还有三四个人扯着一条横幅,黑色的大字是“杀人偿命!自古公理!”。跪在大门正中是个十来岁的孩子,他穿的白色孝服上书写着这桩杀人案的前因后果,可算是上诉书,上诉书的结尾是:“枪毙杀人凶手,慰藉冤魂之灵!”其中有一个四十多岁的妇女,不时对着大门里边高声呼叫道:   “黎明——你管不管!冤啊!”她直呼汴阳市法院院长的姓名,引来了许多在绿地广场晨练的男男女女,有的人在议论,说她不该这样大喊大叫,有的人是看热闹。人越挤越多,不大一会儿,已远远超过这班堵门上访的人。   眼看上班时间到了,里边的一个个政府要员出不去,怎么办?小区的工作人员和警卫都在耐心地做着堵门人的工作,让他们相信政府、相信司法部门,问题是会得到解决的,不能用这种堵门的办法。还有人讲,这样做是违犯新刑法的,要犯扰乱社会治安罪的……那班穿白色孝服的人说:俺们的人都叫捅死啦,竟没人抵命,俺们犯啥子罪,要是不把凶手枪毙,俺们都豁出去啦,就是弄到北京,倾家荡产也得打这官司……   电话已打到黎明家,告诉他这会儿别出来,上访的人正要找他,他一出来,会被围攻的。对这种围堵大门的行为,工作人员有的是办法,他们经的这种事多了,他们相信,用不了多大工夫就能把大门口整治得风平浪静了。   电话来之前,黎明已经知道大门口的景象,而且他知道这班人上访的原由,他们已经不是初次尝试这种围堵大门的行动了。之前,他们曾经到过汴阳市中级法院、汴阳市委大门口围堵过,叫屈喊冤。这是一起误伤人命案,由于罪犯认罪态度好,又有自首行为,且不是故意杀人,根据有关刑法,对罪犯判的是死缓。黎明懂得,从依法办案的角度看,这种判决已经够重的了。而且,办案的程序也很规范,也是因为受害人家属的反复上访,他亲自过问过这起案件。从感情上说,他很同情受害人一家的不幸遭遇;从法律上说,他不能让属下对已经判决的结果改判,因为法官们是在依法办案。他已经部署过,要做好受害人家属的思想工作,使他们学点法律、懂点法律、理解点法律。这么多年,他不仅为不出错案、冤案在全身心地努力着,同时,也在为全民的普法工作费尽心思,想改变这种顽固的观念谈何容易。是的,就眼下的现状,法制治国还有很漫长的路程,也许,不是一代人能完成的,但是,必须朝那个目的地走。尽管步履出奇的艰难,节奏出奇的缓慢。仅看这起案件,又是中国传统的“杀人抵命”的观念在影响着受害人。他们不懂,即使人命案的凶手,也有多种判决的结果,法律是理智的、公平的,也是无情的,它绝不像当今大多不懂法的人们对它的认同和理解。可是,你能去指手画脚地指责不计其数的人吗?执法环境的困惑乃至恶劣,只是怨他们吗?几千年的积弊滋生的疑难顽症,只能慢慢医治吧。   黎明没有照着工作人员为他设计的办法,去回避这班来访的人,反而,他轻松从容地走来了,走到围堵大门的人们面前,很诚恳地说,我也早想找你们谈谈了,为这事你们已经够辛苦了,今天来到家门,咱们好好聊聊,不过,你们得听我安排。来访的人很吃惊,他们没有想到今天真的能见到黎明院长。汴阳市一年受理的案件就有数万起之多,法院只有一名院长,倘若他每案必办或必问的话,那只能是天方夜谭。   上访的人,不管采用什么手段,他们的目的都是想解决问题,想让官方依照自己的愿望去做工作、去办事,这样的结果才会被他们认可,认为是解决了问题。当这班穿着孝服的人看到全市最大的法官走过来了,要亲自接见他们了,他们一时有点受宠若惊。尽管他们来这个特殊的地方围堵大门,目的就是想见到黎明院长,但是他们压根儿就没想到真的能见到院长,这也是众多的上访者共同的“遭遇”。因为诸如此类的行为,原则上讲,大官们是不会接待他们的,而且这种行动往往适得其反,它会引起官员的反感,认为他们行动过激,不明事理,他们的行为仅仅建立在自己偏见的基础上,那想法和愿望当然只能是一厢情愿。黎明院长叫他们当家的人过来,其他的人立即撤离,该回家的回家,该上班的上班。他们果然听话,其中一个五十来岁的男人向家人发话叫大家听黎院长的,他照着黎明定的人数,带着两个人,随黎明走进大门口值班室,另外的人只是一瞬间就散伙儿了。   黎明要的就是这个效果,这时候方才七点半,一般都是从这个时间开始,诸位领导就先后乘上自己的专车奔往工作的场所了。他把堵塞大门的火力引进值班室,先是很家常地与三个上访者寒暄几句,就书归正题了。黎明是策略的,几十年的法官生涯,早把他磨炼成一个经验丰富且善于审理疑难案件和处理突发事件的行家里手。今天的事,他的调调是不就事论事,而是与对方交流一下思想认识,说明判案的方法,最后指明,就这个案子该去找谁,找人时只需一两个人就行,不可全家皆去,那样做不仅解决不了问题,还会劳民伤财。黎明知道这些受害者与法官的差距是什么,上访的受害者以为,他们的案子是法官判决的,法官想怎么判就怎么判,判决过的案子,想怎么改就怎么改,大权在法官手中。黎明告诉上访人,法官的权力是正确运用法律的权力,案子发生了,法官只能是依照有关法律条文的旨意和指向去判决,如果是判错了,那就是其中有违背法律的行为,这就要具体指出,判决违背了哪方面哪一条有关法律条文,无论是判决还是改判都是有法律依据的,任何一个法官都不能抛开法律随心所欲地判案的。黎明还告诉他们:你们若不服判决,可以找你们信任的律师,让他们看看判决有没有违背法律的地方,如果没有,你们再上访也没有用的,如果有,它违背的是哪条哪款,你们可以通过正常渠道上诉。事情就这么简单,不要以为我是法院院长,我想咋改判就能咋改判,我怎么能有那种权力?我也只能听法律的,不能叫法律听我的。好了,我还有急事马上得去办理,你们有什么不清楚的可以去询问我刚才介绍的那位法官。还是那句话,别再倾家出动了,这事不是打架,人多势众就成。   黎明的话尽管中肯,三个上访人还是不想叫他走,好像还有许多心事没倒出来,可又不知道从哪里说起,也许,黎明把分歧的焦点阐述明白了,他们就没什么可说了。他们本以为,找到了全市最大的法官,只要得到他的理解,已判成死缓的就能改判成立即执行的死刑。黎明虽然没有正面在案件上与他们交锋,但是言外之意已很明白,这案子判得是有法律依据的,倘若改判,必须找出它违背了哪条有关的法律,若找不出这种谬误,谁也无权改判。没有办法,三个上访人只有眼巴巴地看着黎院长走进等候他多时的汽车里。接待这起上访人,在这个地点这个时间确实是破例了。今天黎明的工作安排得很满,要参加两个会议,其中有一起大案的审委会。工作无论多忙多累,他从无怨言,而且早已养成乐在忙中、乐在累中的心态了。当他把工作作为一种事业,将法律视为一种“圣经”的时候,他的工作已成为履行神圣责任和义务的天职。使他感到有压力和郁闷的是他的忠诚于天职的行为常不被人理解,甚至引起某种指责。前不久,他终于力排众议,将汴阳2·14情人节大火案定性为重大责任事故案,在这起大案定性的关键时刻,他很感谢市委书记赵宏新的理解与支持,尽管站在他的观点一方的是少数人。由于大火案没有照着诸多权威人士希冀的那样,定成故意纵火的刑事案,这样一来,汴阳市的有关行政执法部门的头头脑脑就要被追究责任,受到惩处,特别是新城区的区长,将因为这起重大责任事故而引咎辞职。这种辞职实质与免职没啥区别,只不过听起来像是自己主动不干了,辞掉了职务,实际并不是那回事。这个区长在位时人缘挺好,又很能干,所以许多同仁都想保住他的官位,这也是他们要把案子定性为故意纵火的真实目的。这样定性牺牲的是小卒,保住的是将帅。从全局观念看,似乎是有道理的。但是,黎明认为,这样的定性是有悖法律的,而且它所引起的负面效应是非常严重的。因为那个操作电焊的工人不是故意放火,没有任何证据证明他要放火,在刑事法律的量刑规定中,没有确凿的证据,是不能判决为故意犯罪的。尽管这个电焊工是个无名之辈,若将他判为死刑,立即执行,对坐在审判席上的法官来讲,是不难的事。他们可以运用先辈们那种“欲加之罪,何患无词”的技法,因为不少人已将事在人为理解偏了,他们会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找到证据,证据不确凿的情况下把它弄确凿,为了达到预定的目的,他们甚至会执法犯法,用伪证替代事实,拿指令当作法律。先定下罪名,然后去寻觅罪证,这个民族的先辈中确有这种“欲加之罪,何患无词”的天才,他们就这样在权大于法的背景下,制造出一个又一个冤案。不该枪毙的人被治死了,该惩处的人物一个又一个地被保护了。在正义被践踏、真理被强奸的时候,民心被赶进了荒原,失去了家园,没有了归宿。黎明认为,这是最危险的后果。黎明想,他不能背叛自己的良知。对于被迫辞职的新城区区长,他也是很同情的,他何以非要和区长过不去呢?自己与这位区长无冤无仇无任何恩怨利害关系,很多人不理解他,为啥放着落好的事、为自己铺路的事不去做,为了一个无名小卒得罪了诸多实权派人物,值吗?划得来吗?没有办法,对黎明讲,只能这样做,因为是他信仰的那部“圣经”叫他这样做的。他陷进了泥潭,他却没有听天由命,任其愈陷愈深,他正在竭力自拔,他要继续前进。这件事对他而言已是历史,他翻过这一页,匆匆走进下一个篇章,去处理一起刑事案件。眼下,几名法官正在法院等着他呢。   这是一起雇凶杀人案,这种案子又使他陷入一种新的困惑,不知为什么,近来雇凶杀人的案子突然多起来,而且有被杀的人职务越来越高,雇凶的人权力越来越大,付给杀手的报酬越来越多的趋势。这种不正常的又十分离谱的行为又像一种瘟疫,在不声不响地传染蔓延,短短的几年时间,它急速发展的态势令人触目惊心。无论是沿海,还是内陆,是经济活跃的富饶城市,还是封闭保守的贫穷乡镇,雇凶杀人的事却异曲同工的相似。作为一个大省的钟南省,在这等恶劣的行当里,已成为这一犯罪领域中的高发区。身为钟南省省会最权威的法官,每次审判和调查这类案子,他的心情都特别沉重。黎明对法官的要求是很高的,首先是对自己的要求,他知道自己一言一行的示范作用。他以为,一个称职的法官,不仅是一名谙知法律办案练达判案准确的专家,还应当是一个社会学家,一个哲学家。他不仅能圆满地做好审判工作,还能够发现诱发罪犯犯罪的原因,同时,他还有责任去清除和减少这种诱发犯罪的条件。这些在一般人视为法律之外的东西,根本不是一个法官分内的职责,法官也没有能力和条件完成这种系统工程,可是,对于黎明,他一直在悄悄地做着。他一直在思考在研究这个课题,自市场经济活跃以来,他从掌握到的来自天南海北、四面八方的雇凶杀人案例中,发现一种规律,这种杀人,一般情况跑不出三种利害关系:一是因权力之争官员杀官员的;二是因金钱之争合伙人杀合伙人的;三是因情感之争丈夫杀妻、杀二奶、杀情人的,反之是妻子、二奶、情人们之中有人杀男人的,或是女人间相互残杀的。他将引发这三种犯罪的根源归于观念的偏向和谬误,即“官念”、“钱念”和“情念”的误区。他在力图扭转这种观念,尽管他人微言轻,对如此的庞然大物。之所以形成一种自以为是的顽固观念,那是有它极其深刻的渊源的,他以为“官念”的误区来自几千年的一个民族的劣根性,为了争夺权力,父子反目成仇,兄弟相互残杀的故事在一部中华民族的发展史中并不少见;有人说,这个民族的历史就是一部宫廷斗争史,一部权力争夺史,一部钩心斗角尔虞我诈的阴谋史,它的结论是胜者为王败者寇。实际上呢,哪里是那回事啊!有多少仁人志士、忠良英杰冤死在胜者为王的屠刀之下,难道他们是贼寇吗?可是,还有多少后人在津津有味地赞美着并效仿着双手沾满正义与忠诚化身的鲜血的刽子手,这类刽子手是胜利者,是权力格斗的赢家。黎明很早就走出了这种观念的误区,他有一个追求真理的信念,这种信念压根儿就不依赖权力。特别是当雇凶杀人的事一出现在当今的政界官场,他马上与历史联系了起来。他发现,原来这是官场历史剧的重演,历史悲剧的再现,现代人在承传传统的丑陋与恶念,且有所发展和创造,当然,这是一种危险的发展和创造。他以为“钱念”的误区大多来自外来文化的影响,在市场经济猝不及防地降临之时,已经被西方人唾弃的金钱至上的观念,却被国人奉若神明,在这些人心中,金钱可以买到一切,他们把金钱视为生命。至于“情念”的误区,则是在权力和金钱这两样肮脏丑恶的魔鬼驱动下,滋生的缺德无德病症。黎明想的是,不能只满足于正确处理、判决这类层出不穷的案件,而是要寻觅减少这种案件的举措和办法,就像一个真正的医生,治病不是单一的目的,防病应该是最佳的追求,所谓“治疗为辅,预防为主”即这个道理。正是基于这种目的,他以法院院长的身份,从一位社会学家的角度,部署并策划了近期召开的两个专题研讨会。其一是“关于权力与金钱引发犯罪的研讨会”;其二是“诊治缺德病症研讨会”。倘若能导向人们对做官、对挣钱都有了正确的观念,又都拥有了德行,他们还会犯罪吗?是啊,黎明企图配制一种对犯罪病症有着奇特疗效的良药,这服良药能起到釜底抽薪的作用。无疑,黎明的期望值太高了,也许,找到滋生雇凶杀人的“病根”并不难,然而,去抑制这种病毒的蔓延以至清除这种病根却是难上加难的。没办法,黎明处事的态度就是这样,他记住了一个世界名人的教诲:“要达到一个目标,你瞄准的目标必须高于这个目标。”所以,他总是高标准地要求自己。当他走出电梯,楼道里响起他稳重的有节奏的脚步声时,已在他的秘书办公室里等候他的几名法官匆匆走过来,随着他走进院长宽大明亮的办公室。与黎明共过事的法官知道,院长的时间观念很强,工作安排得紧张紧凑,有条不紊,他若约你十点整来研究工作,你若迟到了十五分钟,待你到时,他已开始研究另外的事宜了。走进黎明办公室的几个法官,其中一个是某县法院的院长,眼前正在办的刑事案子中雇凶杀人嫌疑犯就是这个县级政府的一个局长。局长雇凶杀人不是因为权力之争去杀他的政敌,而是感情纠葛杀了他的妻子。黎明亲自看了案件卷宗及公安、检察部门提供的材料,他发现此案案情复杂、疑点颇多,就准备扑下身子,将案件查个一清二楚,决不能在他的眼皮底下出现一个冤死鬼,也不能在他的眼皮底下放走一个真正的罪人。黎明说过这样的话:   “我要守卫好汴阳市的最后一道防线,这不仅是神圣的天职赋予我的崇高职责,也是一名法官应该具备的良知良能。”他知道,只有树立这种信念,才能维护汴阳市的司法形象,实则也是钟南省的形第十八章贵族享受   不到星期天的时候,栗萌萌就从学校打来电话叫她妈妈与陆霖叔叔联系好,她要趁星期日再练练开车。自那个休息日开始学习驾车,她的驾驶技术就突飞猛进。她没有想到,驾驶这种自动挡的汽车会这么容易。当她不费吹灰之力,轻松地开着漂亮的法拉利跑车在宽阔的飞机场奔驰时,那种怡然自得的惬意别提多美啦。这时候,是学开车的人最上瘾的时候,做梦都在开车。要不是功课紧张,加上学校寄宿制度严格,萌萌早直接去找陆叔叔学开车了。她在星期四就把星期天的开车日程安排了,当母亲的只能遵照宝贝女儿的旨意去抓落实了。这种事,罗虹是不去请示丈夫的,因为有女儿撑腰,女儿在家里不仅是妈妈和爸爸共有的掌上明珠,也是指挥他们二人的领导。萌萌是这个家庭的独生女儿,还是重点初中的高才生,是个天资聪颖形象出众的姑娘,的确是人见人爱的精灵,也许还有她的特殊身份,这一切使她被众多的人团团包围着、宠着、护着、敬着,使条件本来就优越的姑娘更加自我感觉良好了。   萌萌是星期六从学校回家的,这天栗致炟有公务活动,尽管是休息日却一天都没有在家。萌萌还是个用功的孩子,她很快要考高中了,凭自己的实力,考入汴阳一高这所拔尖学校是没有问题的,她不需要动用老子的权力为自己铺平升学之路。她很自尊自强,也是受到外边世界的文化影响,诸多的信息都告诉她,西方世界的官员的后一代都有着不靠父母靠自己闯天下的观念,她很欣赏那个世界的年轻人的志气和尊严,她在悄悄效仿。这一天,她一天没出屋门,在自己的房间复习功课,准备升学考试。晚饭后,爸爸回来了,她告诉他,明天要学开车,已经与陆霖叔叔说好了,今天在家学习了一天,该放松放松了。女儿的口气有点像领导向下级下指令、布置任务,丝毫没有商量的余地。栗致炟正想问点什么,因为妻子和女儿没有跟他提过开汽车的事。正好,陆霖的电话打来了,他告诉市长,公主与他已约好,明天再学半天开车,正好,他有点小事也想找市长唠唠,要不,明天一家都到龙城别墅来吧,大星期日的,到郊外放松放松,散散心,休整过后又该忙活了。之后,陆霖又夸萌萌很有灵气,在市长不在家的时候学开车,一学就会,这姑娘就是心灵手巧,脑子机敏。叫孩子学吧,技不压身嘛……在陆老板亲切诚恳的话语诱导下,栗市长欣然同意了他的安排,不,应该说是女儿的安排。正好星期日没什么事,就到郊外别墅度过吧。   六月的阳光热烈但不火烫,仲夏的风吹拂着龙城迎宾馆大道两旁高高的白杨,使浓绿的树叶互相拍打着发出阵阵啪啪响亮的声音,像是在为驾驶法拉利跑车的萌萌鼓掌喝彩,坐在副驾驶座上的是专门来辅导萌萌学车的教练——丽丽小姐。丽丽不仅只是教萌萌开车,她还关心着姑娘的冷暖饥渴,特地在车上放着矿泉水及山泉绿茶,还有几样零食和点心,随时供萌萌选用。为避免听觉的枯燥,她又特地挑选了几盘流行歌曲的CD光盘,一边开车,一边欣赏音乐。还有,为了使形式和内容更加协调,她还量着萌萌的身材专门为她选购了一套阿迪达斯牌运动服,加上太阳帽太阳镜。萌萌换上这套“行头”,开着这辆艳丽的汽车,真是美得很呢。丽丽不失时机,用数码相机抓拍了姑娘十二分潇洒的风姿。对于丽丽来说,她的任务是如何能叫公主惬意,叫公主欢愉,叫公主兴奋,就怎么做。罗虹也跟着女儿来到了龙城迎宾馆,她时而坐进汽车的后排座,领略女儿驾车的快感,时而走出汽车,在风景如画的迎宾馆享受大自然。如今的龙城迎宾馆,休闲游览的设备完善多了,高尔夫场地、钓鱼人工湖、游泳池、花卉园林基地、歌厅舞厅、风味餐馆、儿童乐园、网球场、羽毛球场等活动场地应有尽有,它不再是只供客人食宿的招待场所,已成为人们修身养性、健身娱乐的好去处。这地方,距龙城别墅仅一步之遥。   此刻,栗致炟正在他的第二套住宅——龙城小区的那套格调典雅、结构科学舒适的别墅里,陆霖已把他要对市长说的小事讲过了。其中一件事是在龙城别墅小区建设汴阳市实验幼儿园分园和实验小学分校。在汴阳市这座省城,有多得让人统计不清的幼儿园,一提市实验幼儿园,立马令无数家长肃然起敬又望尘莫及。这家幼儿园在众多的家长心中,是幼儿园群体的金字塔尖,是学龄前儿童竞相冲击的理想幼教圣地。如今什么对一个家庭最重要?孩子最重要!没有哪个家长不盼望孩子长大成才的,已经成功的人物企盼子女比他更成功,没能成功的人们企盼子女能够成功。于是,在成才的漫长艰辛的道路上,竞争开始了。这种竞争早已不再是升大学或高中时才开始,如今的竞争时间已提前到了极限。对这项工作,有远见的家长们早已从娃娃开始抓起。可是,并非希望进入市实验幼儿园的娃娃都能进去,它的竞争虽然没有高考的竞争来得残酷无情,可是它的竞争也没有高考的竞争来得透明公平。在公开的冠冕堂皇的入园条件背后,确实避免不了权力的施压、金钱的诱惑、关系的倾斜及说不清道不明的利益驱动。经历激烈的较量和拼搏(实际是家长之间的较量)之后,能够进入这座幼儿殿堂的幸运儿只是众多参与者中的佼佼者,被淘汰出局的芸芸众生只好不得已而择其次了。当然,市实验小学的入学态势,与幼儿园大同小异,只是小学的竞斗拼打,比幼儿园更为尖锐火暴,家长实施的手段更为复杂多样、高超微妙。因为它距最后的竞争又逼近了一步。这种国情,恐怕是美国总统克林顿及英国首相布莱尔也闹不懂的。可是身为老板的陆霖懂,他不仅谙知这种国情的来龙去脉,而且从这种来龙去脉中又独见了商机,发现了金矿。用陆霖的话说,对一个商人,或称之为企业家,商机是无处不在的,即使大山中的不会说话的石头,有时间也会对你暗送秋波,传递发财信息,就看你看得见看不见,听得到听不到了。在陆霖的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特异功能里,他真的能从平实无奇的“材质”中觅到宝藏,发现财源,他计划在龙城小区建幼儿园和小学的想法已经好久了,如果只是办个一般的幼儿园和小学太容易了,那样做也太平庸太没价值了。它与龙城业主的身份和需求根本接不上轨。要办就办最好的幼儿园和小学。最好的实验幼儿园和实验小学都直归汴阳市教育局管辖,为这事他已跑了大半年了,有关的关节要道也摸得差不多了,这时候,若能让栗市长从上往下对关键人物来个盖帽儿,那效果就别提多好啦!这样这一工程的操作协调费用至少可以节约百分之五十,领导的话就这么管用,大人物的话就是价值连城。陆霖粗略地估算一下,待市实验幼儿园在龙城小区落成之时,这里的房价增值幅度每平方米可达三四百元;如果市实验小学与幼儿园同时落成,每平方米房价增值八九百元毋庸置疑。若是照预期的最大增值效益,二期龙城别墅二百多套可多赚七八千万元,这不包括别墅原本应该赚的效益。自己仅拿出这增值效益的十分之一,去打点润滑关键人物和关键部位,就会让这些官员觉得陆老板是何等慷慨义气,知恩图报。想到这里,陆霖又偷偷地乐起来。他在悄悄地自言自语:“市场经济真是好啊!真公平啊!”只要付出,就有回报。   栗致炟半躺在陆霖才为这里增添的电动按摩椅上,一边享受着按摩脊椎的情趣,一边端起热腾腾的巴西加奶咖啡,这是龙城小区服务小姐特地为市长煮的。他小小地抿上一口,闭一下双眸,像是感受咖啡的特有香味,又像在掂量陆霖所托之事的分量和性质,能办,还是不能办?即使能办的事,给他办不办?他在思索,并不言语。陆霖知道,这是市长在表态前的习惯。他殷勤地递上一支苏烟,又划着了火柴,待火柴燃去了红红的圆头,火焰全烧到木质部分时,他方将火递到市长的苏烟跟前点燃了这支香烟。栗致炟心不在焉地吸上两口,反问他:   “生源呢?你在这远离市区的地方建校,有那么多学生来?”   听到这话,陆霖胸有成竹地说:   “我调查过了,就在咱们小区方圆两公里的范围,还有两个高档住宅小区,正在准备开发的至少还有三处,这么多的住宅会随着咱们的龙城二期工程一道竣工,一道拥进新的业主,这些业主又都是有钱的人,咱们只要把两家分校引过来,把这消息打出去,居住在这一带小区的业主都会把孩子送过来的,同时,也能使想来龙城定居的人多起来。其实,这也是为业主解除后顾之忧,使他们更好地安居乐业嘛。还有,咱们要办的实验小学分校,可考虑一部分寄宿学生,这样,生源就不受地域限制了,咱们只要把校舍建得现代漂亮就中。”   陆霖边察看栗致炟的脸色,边滔滔不绝地讲着在龙城办学校的意义,至于房子由于办学而增值的话,他没有说,这话不需要对市长说。还有一种趋势他也想到了,一旦幼儿园和小学在龙城落成,很有可能有人将这里的第二套住宅变为第一套住宅,而城里的第一套住宅变为第二套住宅。还有,有的业主干脆就弄这里一套住宅,不再要第二套住宅。当然,这要看业主家庭的人员结构、目的需求、情趣嗜好等因素而定了。不管引起什么样的连锁反应,总的走势是想入住龙城小区的人要多起来,人多起来市场就热起来,市场热起来业主就争起来,一争起来房子的价位、物业管理费的标准都会随之攀升,这种规律陆霖再熟悉不过了。而且,他已经掌握了使他建构的楼盘如何预热、升温直至火暴的绝活,他能娴熟地运用这种绝活。当然,这些绝活属商业机密,他不会对任何人说的。只有那类机敏过人又经验丰富的老谋深算的同行同仁,能看透他玩的秘密和绝活。可是,即使能看透陆霖绝技的人物,不见得像陆霖这样能够实施这种玩法,因为实施这种“绝活工程”是需要条件的……   栗致炟对陆霖的诸多见解有了兴趣,他说的话中,似乎让市长觉察出其中的新意,或者说是新的理念,不像听厌了的套话和官腔。他先前稍稍皱起的眉头开始舒展,又呷下口咖啡。正在这时,小区的服务人员送上了刚沏好的热茶,让栗致炟觉得新鲜的是送上的是三种茶,有绿茶类的仰天绿雪,乌龙茶中的铁观音,还有一种让栗致炟觉得新奇的祈门红茶。同时,还使栗致炟觉得新鲜的是三种茶分别沏泡在三种茶具中,仰天绿雪用的是景德镇的白瓷茶具;乌龙茶用的是宜兴产的紫砂茶具;祈门红茶则用了一套玻璃茶具。送茶的同时,服务人员随手带来了包装考究的三种茶的赠品,这是供栗致炟日后品用的。陆霖知道,栗致炟喜爱品茗胜过饮酒,平时若特意登门为领导奉送茶叶,有点不便打扰或说是不值得打扰,趁此品茗休闲之时,送上这等馈赠小物,就使气氛显得自然家常。当然,随茶已使用的三套名贵茶具,也是巴不得贵客能笑纳的赠物。陆老板是懂得怎样与高层官员打交道的人,经验使他明白,金钱并非挑战各种人物的法宝,不是说只要舍得巨资,大把大把的钞票就能叫人倾倒就范。可是,能投其所好又运用得恰到好处,却往往会赢得“主人”的欢心,从而取得事半功倍的效果。这当然不是一般人能做得到又做得成的事情,因为它不仅需要攻坚者具有善于察言观色、灵活机敏又见机行事的本领,同时,还得有似乎丰富的知识和似乎不低的品位。在两个人抛开谈话的主题对饮几种名茶时,陆霖又特别向栗致炟推荐了今天上的两种新茶,其中的仰天绿雪是产在钟南省南部边陲之地的一种绿茶,陆霖对着从白瓷茶壶倒进白瓷茶杯的这种茶说:   “栗市长,你看,这种茶叶外形条索平伏略扁、匀齐,锋苗挺秀,翠绿显毫,汤色嫩绿微黄,清澈明净,香型却独特奇妙,含有兰花香味且清香持久,你细细感觉一下。”说着,两人同时端杯小饮,“是不是有一种鲜醇甘厚、回味绵长的飘然感觉?”   “噢——有,有一点这种感觉。”栗致炟回应道,看来他已就这种不曾品过的茶与陆霖发生了共鸣。   “其实这是一种十分珍贵的佳品,只是它产在大别山深处的那个小县,没有能人为其包装炒作,就落得个埋没在深山无人问津了。现在不像以往,时代不同了,过去是酒香不怕巷子深,如今是酒香也怕巷子深啊!”   “是啊,是啊!商品社会,竞争激烈啊,再说,市场还不规范,许多不正当竞争充斥着市场,唉,慢慢来吧!”   “所以说,如今有许多好东西并不一定出名,就是出了名的要是一段时间不炒一炒,名气也会慢慢淡化的。”   “那是,那是的。”   “栗市长,你品这种茶。”陆霖让栗致炟端起玻璃茶杯,杯中是祈门红茶,“这种茶有独特而馥郁的玫瑰花香,茶客称之为‘祈门香’,这种味道是任何名茶所没有的,你感觉感觉。”   两人又是同时端杯小抿,之后各自发出一声感叹,是对这种祈门红茶的香味的赞叹。   在对饮品茗一会儿之后,书归正传了,陆霖没有忘记他的目的,他不是来陪市长喝茶玩儿的,他有些若思若虑地问:   “你看——我那办学的主意——”   “我看——可以。”   两人品着茶又闲聊一阵儿,陆霖一看表,午饭时间到了,就试探地对栗致炟说:   “午饭是否安排在金堂鲍鱼馆?那里我定过了台的。”   “吃那玩意儿干啥?价格高得要命,花的却是冤枉钱,不去,不去。”   “那就换个地方,你看——”   陆霖知晓市长的脾气,他若是不想去的地方,你就别再纠缠,他烦纠缠。本来,市长不去吃鲍鱼,也在陆霖预料之中,那家鲍鱼馆可谓汴阳高档饭店中消费最高最猛的一家,百分之九十的就餐者是为了巴结上边的人才去消费的,也都是为求有权有势的人办事,才舍得花那被市长称为的冤枉钱的。一般朋友聚会,家人改善生活,才不会去那个鲍鱼馆呢。市长这级人物,早已不稀罕吃什么了,不过,作为想做东的陆霖,必须在市长面前表现出他的大方,他应该从最高规格的饭店请起,只有在贵客不情愿的情况下,再看人家眼色适当降低规格。所以,他是以征询对方意见的口吻问话的。   “陆霖啊,这么久啦,你还不了解我,午饭嘛,原则是八个字:就地取材,因陋就简。”   “也好,那就到迎宾馆去,那里餐馆不下七八家,就地取材吧。”   “对,我得去看看女儿了,她不是正在迎宾馆吗?”   “是,是,走。”他们一道上了停在屋门口的帕萨特轿车,陆霖专门调了公司一辆中档车,他知道栗致炟的脾气,讨厌坐豪华轿车,他不是那类爱张扬显赫装点门面的人,他不想让自己乘的车引人注目,他喜爱平淡,喜爱不被人注意。若是说心里话,这阵儿他想步行到迎宾馆,龙城小区距那里很近,可谓一墙之隔。可是,步行这段路,即使很短,也有可能遇上认得他的人,那就得寒暄一番。或被认得他的路人指点一番,他想省略这些过场,只有钻进车里,封闭起来,短短的路程就快捷多了。想到这些,有时候他挺羡慕平民生活哩,平民们多自由、多随意啊,哪里像他市长,整天像走在舞台上的演员,走到哪里,都像是在舞台上,又都像是扮演着一种角色,作为不计其数的观众——老百姓们都在众目睽睽地看着自己。这种想法却不能向人倾诉,因为没人相信这是真话,反而会背后议论他不诚实、虚伪,得了好处还卖乖。是啊!多少人想当官想风光却没那官命,你当上了官,风光起来了,鬼才相信你不想做官不想风光而想去做平民百姓哩。唉,没办法。其实,虽然都是做官的人,人与人的感觉、想法也有不同啊!可是,谁理解他呢?那就把有些话憋在心里,埋藏起来,不说。   帕萨特只是在迎宾馆的几条道路上稍一转悠,就看见了那辆极为耀眼诱人的红色法拉利了。这时,帕萨特就停了下来,车里的两个人专心看那辆跑起来的跑车。真是不简单,女儿已经能自如地开着它奔驰了,直行、拐弯、转圈,她都能不停顿地娴熟地驾驭。栗致炟透过车窗玻璃远远地望着身穿白底红色图案运动服的女儿,更觉得她天真烂漫、清纯可爱。坐在汽车后排的妻子罗虹,他却没有看见。坐在萌萌身旁的丽丽先发现了她的老板陆霖,就指示萌萌把车开到帕萨特身旁。两车相会,车里的五个人先后出来了,陆霖看到罗虹下了车,就马上走过去,热情地叫着嫂夫人,边伸手与她相握,丽丽走至栗致炟身边,边亲切地问候栗市长好,辛苦了,边恭敬地与栗致炟握手。这时陆霖十分关切地问萌萌是否饿了。萌萌不在意地说:开着车时就不觉得饿,这会儿停下来,还真饿了,说得大家都笑起来。陆霖就说,那就先解决饿的问题,你们看,是去——他面朝萌萌一家三口,征求大家的意见。   “找个环境安静点的地方,吃什么都可以的。”栗致炟提出了要求。对于他,的确是这样,吃什么都无所谓的,关键是环境的选择。   “好,咱们去五号餐厅,那里最安静,环境还宽敞干净。”陆霖确定了位置。迎宾馆共有八家餐馆,一幢客房大楼配一家餐饮,五号楼位于迎宾馆的西北隅,它的餐饮是以家常菜为特色的,由于那幢楼的客房设施有点老化,所以光顾的人就少,但是它的餐饮业还是可以的,这方面,陆霖很是了解。   午宴时,在征求大家意见后,陆霖把下午的活动敲定了。午饭罢休息会儿,嫂夫人就到他预约好的迎宾馆内设的雅文美容厅做美容保健了,萌萌由丽丽陪着到温泉游泳馆游泳戏水,栗市长会见一个朋友,这也是老早就打算结识的一个人物。晚餐嘛,可以晚一点,就在别墅里设家宴,晚饭后就不走了,住在这里,领略一下龙城的夏夜风情,明天吃过早点,分别由专车送各位,绝不误大家上班上学。陆霖的安排正合栗致炟的心意,他很想在龙城住上一夜,可总是没有机会,还是陆老板善解人意,也是他对朋友的盛情,栗致炟一家欣然接受了陆霖的安排。   大约是下午四点钟,陆霖带着易大师来到栗致炟所在的别墅,栗致炟客气地让易大师坐在客厅的沙发上,陆霖亲自到饮水机旁为二人沏茶。对于易大师,栗致炟早有所闻,传说中的易大师是个很传奇的人物,他于八十年代初毕业于一所很有名气的大学,因为学的是哲学专业,毕业后到一所专科学校做了哲学教师,后来又进政府当公务员,再后来就辞去公职,专门研究《易经》。据说他在大学哲学系读书时,就攻读过不少有关《易经》的书。在栗致炟的心中,眼前的易大师没有他想象的年长,看上去这位被舆论称为大师的人物大约有四十五岁,面貌衣着都很朴实,说话是地道的钟南省方言,老家就在本省偏远的一个县城。据他说,他是从七八岁时,就跟祖父学《易经》了,虽然也是在县城的小学上学,课外的时间常听祖父讲一些传统文化。特别是讲授《易经》,尽管祖父很下工夫,他还是听不大懂,虽然不懂,却有了兴趣,总觉得这里面很神秘深奥,就像徘徊在一个神秘庄园的院墙外边,好奇心一直促使他想破门而入,去看看里面的秘密和神奇。可是,这扇大门一直没有被他打开,直到大学毕业许多年以后,也是在他始终不渝地攻坚下,这扇大门终于打开了,他进去了。他说那年他已届不惑之年,方读懂了《易经》。两个人的交谈是很随意的、和谐的,栗致炟没有市长高官的架子,易大师也没有大师的威严,两个人都很谦虚,也很诚恳。栗致炟突然提出这样一个问题:   “你为什么辞去国家公务员之职,专门去研究《易经》?”   “那是在我读懂《易经》的时候,方知道这部大书的真正价值,我就想掌握它、运用它、驾驭它,仅仅是读懂,是远远达不到这种目的的。我若仍在做某种另外的工作,与《易经》没有关系,我就没有精力完成这种想法。还有一点,对我果断辞职起了推动作用,那是当我通过一些信息,获悉海外一些国家和地区已经非常重视咱们的《易经》了,其中专门研究《易经》的人已很有建树,他们一些很出名的大学专门设了中国的《易经》课程,已经有了专攻《易经》的学生和讲授《易经》的老师,如果咱们不努力,很可能重演历史的悲哀。就像中国一些古代的发明,多少世纪过去了,这发明在中国没有发展,却在国外大放异彩。”   接着栗致炟又问他辞去公职后的生活状况。易大师说,开始,他去过几所大学,这些大学已经设立了《易经》课程,其中有他的母校。他到大学拜师求教,不耻下问,因为他去拜师求教的地方都是对《易经》有着很多研究成果的学府,这样,他就集多家之长,补自己之短。之后,他又将这种理论与祖父和父亲传授给自己的“学易心得”结合起来,融会贯通,慢慢地找到了《易经》的原理,悟出了这部大书的真谛。   栗致炟很想问他另一个问题,就是生活来源的情况,谁给他发工资呢?收入有多少?可是他又觉得这问题太俗,况且也触及到隐私,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改口问他,大部分时间在什么地方从业。   易大师已经觉察到栗致炟的言外之意,他就实话实说起来:   “现在好多了,不像刚辞职那几年,经济断了来源,只好把家里的积蓄倾囊倒出,还供不上我拜师学易的费用,只好借债维持生活。”   栗致炟对易大师的回话觉得还不够意思,他想多了解些这方面的故事。这时陆霖又打开了一包苏烟,他已经是第五次为二位敬烟了。易大师是个敏感的人,他看栗致炟态度谦逊随和,诚恳可交,也就更放开了些说出他的故事。如今他已被国家的一个以弘扬传统文化为宗旨的社团组织聘请为高级顾问,能登上这个职位的人,在这家组织里仅有三人。他每年有一半时间是在海外活动,常有新加坡、马来西亚、泰国、南韩及日本的一些团体向他发出邀请,请他讲学或策划什么,或向他咨询什么。也有美国、加拿大的朋友邀请他,多是大财团、大老板和政府高官要员。一年中的另一半时间,有一半稍多些是在国内最大的两三个城市,剩余的时间才回到老家钟南省,这些时间大多是在省城了。实在是邀请者太多,自己又没分身术,因为这还得罪了不少人,唉!也是没办法的事。他的话讲到此处,自知有点讲过了头,可是想收敛已经晚了。他最怕给人留下海吹胡呲的坏印象,如今这类没有真才实学、却要充大家的人太多了,他们靠的就是三寸不烂之舌。易大师自以为不是那类人。可是,他已发现,面前的栗致炟的神情里已流露出不易被人觉察的疑惑和疑问,他很不愿意在任何交往过的人那里落下微词。怎么办?那就得使对方信任自己,在接触栗致炟之前,陆霖多次向他举荐这位值得尊敬和信任的领导,还说,领导很想与他交朋友,是这样,他才来了。他绝不是有请必到的人物,更不会做不速之客。他很自然地把话锋转了一下,问道:   “栗领导能把你的出生时间告诉我吗?”   “当然,没有问题,年月日记得清,只是时辰有点模糊。”栗致炟从没有对人讲过他的出生时辰,只是听母亲说过,他生在半夜。   “能说准一些吗?就这个时辰?”易大师想找准这个时辰,“说准了,就不走弯路了。”看来,即使说不准这个时辰,他下边的游戏也做得下去,只是那样要绕弯路枉费时间了。   栗致炟也是个认真的人,他立马打电话到老母亲处,问出生的准确时辰,母亲讲是半夜过后,大约一点的时间。   易大师听后只说四个字:资料够了。他让陆霖找来几张纸,就开始计算,又用笔在纸上画了一阵,而后道出四句韵文:   五行配合八字清,辰年生人属大龙。   必定光门耀祖业,富贵荣华家道成。   易大师说出这话,栗致炟没有一点感觉,因为字里行间没有准确的内容,至于富贵荣华四字,那可以认为大师已经知道栗致炟是领导人物,又是在这幢别墅里,是个人都能判断他的日子属荣华富贵了。易大师并没有就此停下,他已发现面前的领导对方才的言语不感兴趣了,他似乎是越过了几道程序,跳跃到一个实实在在的内容中,也是四句:   双亲宫中犯刑伤,父命属虎定先凶。   母命属马松柏长,千祥云集福禄宫。   栗致炟震惊了,他被易大师的这几句话弄糊涂了。糊涂的是他不明白这种结论是什么道理?易大师的话停顿下来,很随意地问道:   “令尊是否已经下世?”   “是的,已经三四年了吧。”   “令尊属虎,令堂属马,对吧,不会错的。”没等栗致炟回答,易大师就自问自答般的,还肯定这是不会错的。对一向从没有碰到过大师的栗致炟而言,这能不令他惊讶吗?顿时,敏锐的栗致炟脸上浮现出一种复杂的诧异,他下意识的异样目光对视了一下坐在一侧的陆霖。机警的陆霖马上又递烟给两位朋友,又去为他们的杯中加水,一边却不无目的地对他们说,你们二位再往深处推推,我去去就来。说话间,他掏出手机,打着电话走出屋子。也许,陆霖懂这种规矩,易大师与任何一个人倘若推心置腹地说些什么时,都不宜第三者列席旁听的,这是因为大多的人是有隐私的,大师的真知与灼见是要触及这种不宜被外人知晓的秘密的。也只有在两个人的王国中,一方能够准确地道破另一方的绝密隐私,他才能博得信任和钦佩,否则,反而会引起各种猜测甚至怀疑。走出屋门的陆霖似乎已经感觉到,当易大师道出栗致炟父母的属相时,他并不只是佩服和信任,其中还夹杂着另一种东西。他是否已开始怀疑,有人向易大师透露过他父母的年龄?栗致炟并非一般人物,他是不会轻易地相信一个人的,而真正赢得他的认可和信服,也绝非易事。易大师呷下一口茶,又吸一口烟,当他的目光看着陆霖走出去以后,就开始用笔在纸上又写又画,又像是在计算什么,纸上出现了似字似画的东西,栗致炟看着白纸上的这些似天书的文字,一点也弄不懂其中的含义。易大师稍稍对他画出的“天书”审视一下,又道出四句:   长子数定子年生,房中卯年得千金。   一树景致有花果,虽然同父不同娘。   随着易大师的话音落下,栗致炟的心房突然像被捅了一刀,他确实觉得,一股股殷红的鲜血在向外涌动着,一种肝肠寸断的痛苦难以言表。他向四方环视一下,客厅里的确只有他们两人,也就是说,只有易大师知道他的这个隐私。他的情绪稍稍冷静下来,也收敛起刚刚突然失态的气色。又点燃一支烟,然后以十分虔诚的口气问易大师:   “可是,我的长子早就失踪了,至今不知下落,能找到吗?”   是的,当时他和初恋的姑娘韩秀清生下的那个私生子一落地就送人了。那年头,两个年轻毛孩子哪里有能力有精力去养活孩子,知识青年在他们那个乡村,农活是相当繁重的,物质又极其匮乏,缺吃少穿的。当时许多知青,都在这种无奈的情势下割舍了亲生骨肉。再说,他们大多是非婚生子。后来,在栗致炟与罗虹结婚前夕,他曾去当年做知青的村庄寻找孩子,那家是从外乡迁来的,住在他当年所在村庄的邻村。很遗憾,据村里老乡说,这户人家早就离开了这里,听说是进城打工了,去了哪里,他们都一无所知。不过,老乡们讲,他们当年抱养知青的那个私生子已长大了……   悲伤的往事闪电般地在栗致炟的脑海里划过去,易大师两眼微闭,神态自若,他的面孔并没有对着栗致炟,而是朝着屋门一旁的落地玻璃窗子,不时睁大眼睛,向外边悠远的长空望去,又慢慢地说:   “世上万物,没有觅不到的。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就是这道理。”说到这里,易大师若有所思地停顿下来,只见他的两手的手指互动起来,又用拇指掐着另外的指头算计一下,说道,“日转星移,沧海桑田,顺其自然,因势利导,乃为人为事法则。就说到此吧,若还有所问,日后再说。”   栗致炟的心突地凉下来了,他不知道易大师为什么不再回答他最关心的东西,只是讲些笼统的大道理。一时间,他又疑窦丛生,心绪不安了。可是,面对的是易大师,不是他日常指挥的部下同仁,他不能以领导身份指令大师去做他想做的事。作为《易经》专家,大概也有他的规则,对人们以往的故事和客观的事实,他是可以无条件奉告的,但是,对以后的尚未发生的故事,并不是什么故事都能告诉当事人的,他们有句话叫“天机不可泄露”。场面稍冷了片刻,易大师已看出栗致炟的不安,他就打破了冷场,很是轻松地把话题引到了哲学,他对栗致炟说,《易经》就是一部伟大的哲学著作,根据《易经》的原理推算,世上一切事物都有其自身的规律和归宿。诸多事物的生与灭、成与败、兴与衰都有它的必然和偶然。看似必然却呈现于偶然之时,看似偶然却孕育在必然之中……   当陆霖回到屋子里时,易大师就起身告辞,说是有朋友相约,不能失信的。栗致炟和陆霖也就不再挽留,他们送易大师走出屋门,这时栗致炟紧紧握住易大师的手,说了一些感谢并佩服他的话,还说,希望后会有期。   易大师走后,栗致炟的情绪更低落起来,像有一种凄凉的冷风钻进他的五脏六腑,直搅得整个身心凉飕飕的。直到女儿和妻子的娱乐健身项目进行过之后,回到这个家外之家时,他搂着扑向怀里的宝贝公主萌萌,听着女儿甜滋滋地叫着爸爸,刚才的清冷氛围方被这温馨之声驱赶了出去。   晚饭依然是陆霖安排。为使晚餐有些特色,陆霖特地请了一个烹饪手艺不错的厨师来到别墅,还带来了做饭菜的各种材料。经过厨师的烹炒调制,一桌可口丰盛的晚宴就做成了。   晚上,在萌萌的任性缠磨中,栗致炟方与妻子和女儿一道在龙城别墅小区悠闲地漫步,当一家三口披着清丽的星光,踏着静寂的幽径,信步走到小区的东北隅时,那座与众不同的小洋楼就映现眼前,它有点孤独却又是孤傲地独坐在那里,与龙城别墅群保持着距离。柔和的近似太阳色调的灯光,穿透挂在落地玻璃窗子的暗橙色窗帘,洒向了门前花红草绿的小田园,和着这泛金流银的光华,深情的小夜曲飘然而至。   黄昏后,当你在我身旁,柔声歌唱,   你可曾听见我的心轻轻跳荡。   你的歌声像阳光照耀在我的心上,   啊!歌唱,歌唱,我亲爱的歌唱……   是女主人在自弹(钢琴)自唱,曲调如诉如说,震颤心弦,犹如强大的磁场显示出威力,使栗致炟侧耳静听,伫立良久,若不是萌萌的呼喊,他真的又忘乎所以了。   一家人转悠回到房间,栗致炟没有像往常那样,与从寄宿学校回家的萌萌亲热逗笑,谈天说地。他只是觉得有一种刻骨的伤痛,搅得他的心房疼痛无比,不能自已。若不是自己竭尽全力控制,压抑住这种波动的情愫,他的精神就要爆炸,他就要失态了。还好,他毕竟是个有丰富经历和较强理智的男子,他推说还有点公务需要准备一下,劝女儿到二楼去与妈妈一道看电视或是录像,他要一个人在下边静一静,想一想。平时,许多往事连想一想、忆一忆的工夫都没有,不,也不能只怪没有工夫,有些伤疤他根本不想再碰。今天,倘若不是遇上易大师,倘若不是易大师揭出那段隐私,倘若不是他知道,那么绝密的隐私,连妻子罗虹、女儿萌萌都一无所知,易大师竟然知道,既然易大师知道,肯定还有其他人知道。尽管那时间栗致炟的名字不叫栗致炟,叫栗卫红。栗卫红也并非他的原名,原名是栗为民,将名字由为民改成卫红,那是一阵强劲风云促成的,那阵子改名字成了一种风尚和进步。栗致炟担忧的是,是否他身边的同仁也知道他的这些隐私,他胡思乱想着,一会儿沉重,一会儿释然。是啊,即使他们知道其一,绝不会知道其二;只知道其一,对自己的口碑、评价不会有什么原则性的影响,若是知道了其二,就不那么简单了。他思着想着,直到过了夜半,楼上的妻子和萌萌都睡下了,他却还在往事的沼泽里跌爬滚打第十九章噩梦·梦游   不知道是什么时间,栗致炟进入了梦乡,他是和着衣服在客厅的长沙发上睡下的。说是睡下,并没有睡死,他的大脑皮层还在思想,还在活动,还在回忆滴血的往事。他逆水畅游过历史的长河,返回到了三十年前的那段时光:   栗致炟初恋的姑娘韩秀清,就像她的名字一样,秀丽而清纯,虽然那名字很是俗气和普通,可是,秀清姑娘可不是个俗气普通的女性,她有信仰、有抱负、有追求,有着她无边无际的美丽幻想和向往。秀清姑娘又是一个善于思考,敢说真话又坚持正义的女性。她与栗致炟,不,应该说是与栗卫红谈情说爱之时,爱以写情书来表达绵绵情思。也许,有些话,特别是情感,只是靠口头语言的交流是不够的,远不如情书信笺更能传递这种深沉和爱恋。年轻的痴情的男女,无论是处于耳鬓厮磨朝夕相伴的同居王国,还是两相分居天各一方的世界,这种飞来飞去的情书,总会成为二人天地中超越一切的精神享受。姑娘对小伙子的感情是真挚的、诚实的。她对他,无话不谈,不仅是在诉说爱情,也在倾诉疑问,探索人生,切磋问题。那情书就写得洋洋洒洒,丰富多彩。有几份情书竟然写进了对“文化大革命”的质疑。年轻的好奇的韩秀清姑娘在问恋人卫红哥哥,她闹不明白这场革命的目的。为什么要打倒那么多的走资派,那些走资派原先又都是大家尊敬和信服的领导,怎么说变就变,成了对立的敌人;还有,那牛鬼蛇神的概念是啥,为什么那么多原先与常人没有区别的人一下子变成了牛鬼蛇神。她还问她的卫红哥哥,为什么大学要关门停办,她自小学毕业时,就向往着美丽的大学。她闹不懂,为啥到了自己该上大学的年龄,大学会不再招生……姑娘的问题是真实的,心地是纯洁的,小伙子却回答不了这种提问,但是他已经觉察到这是不应该提出的问题,因为他只知道一个大道理,对国家和中央的指示只能不走样地执行,不能去问为什么要执行。他只是小心翼翼地把一封又一封情书保存起来,这不是一般的信札,这是爱情的印证,他对爱情也是忠诚的。   考验是否真正忠诚的时候来了,那是几所大学开始招收工农兵学员的喜讯传来的时候,已经停办了七年的高招工作,打着教育改革的旗帜,由一些重点大学开始尝试改革的新途径。招收的大学生,套上了工农兵学员的红色光环,它郑重地告诉世人,这是有别于旧教育制度下的大学生的,两者之间本质的区别是,新一代的大学教育路线是为工农兵的,老的旧的大学教育路线是为资产阶级的,它表现在招生的方法上。旧的招生录取标准几乎是一纸定乾坤了(考分决定成败),新的工农兵大学生的录取程序则是这样的:自愿报名、群众推荐、领导批准、学校复审。当然,考生也需考试,但更重要的是政治、是政审,并不是自愿报名的人都有资格进入考场,第一关是群众推荐,推荐的权威实质是考生所在的基层的党支部,对一个知青来说,就是他所在的大队的党支部,党支部的红印只要盖在那张考生申报表的群众推荐栏里,再写上同意推荐四个字,这一关就过了,因为基层党组织是代表群众的。第二关是领导批准,对一个过了第一关的知青来说,第二关就是他的大队所在的公社了,公社代表领导,只要公社的大红印在那张表格的领导审批的栏目中盖一下,再写上同意批准的字样,第二关就过了。这时候,一个准大学生就走至大学的门前,下一步,只要没有意外情况,大学的复审关就闯过了,知青就成了新型的工农兵大学生。无疑,这种质变和飞跃对成千上万的知青来说,都具有不可言表的诱惑,没有哪一个知青不做这种美梦,没有哪一个在农村荒野摔打的年轻人不渴望跨入大学深造。这种跨入大学的质变还表现在知青将带着先前的农村户口一道进入城市,使那户口前边的农村二字变为城市二字。还有,当工农兵大学生修完三年的课程走出校门时,他原先的知青身份就变成国家干部身份。不论修什么专业,不管学习成绩高低,一律是干部,而且是国家的,因为国家已将他们列入计划,每个月由国家财政为他们发放工资。可以想象,企望进入大学的人是何等众多,竞争拼搏的态势是何等激烈,这种竞争又不像“文革”前报考大学的竞争,只要凭考试成绩就能一决雌雄。这种自愿报名、群众推荐、领导批准、学校复审的招生弄法,竞争打拼起来形式就更为丰富多样,内容也斑驳陆离,手段则毒辣险恶,只要能达到目的,一切都不在话下。只是怨孩子们不讲规则吗?也许是知青的身份使他们遭受了过多的苦难,实在不想再受这种罪啦!也许是这束曙光点燃起已熄灭的理想烈焰,使落魄的心灵爆发出扭曲的激情。目的是一样的,为了改变命运,手段却是五花八门。就在栗卫红报名上大学的三天之后,大队党支书叫他来谈话,他也正想找支书谈谈心,他是追求进步的,他写过入党申请书,他总是靠近组织,听组织的话。这时候,他知道自己更需要组织的关心和帮助。傍晚时分,他走进了大队支书简陋的办公室,一张两斗桌,一把破椅子,一个土炕,支书坐在椅子上,发出吱吱扭扭的响声,他坐到土炕上,支书从抽屉里拿出三四封信,对他说,这都是揭发韩秀清的信。韩秀清是他的恋人、同居过的女人,在大队,在知青中,这都是公开的秘密。韩秀清心直口快,常常说些知青们都想说却不敢说的实话、真话、心里话。特别是对知青的上山下乡,在广阔天地里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事,大家都有些想不通,说是再教育,却没人给他们上课;说是让他们向贫下中农学习,贫下中农根本没有兴趣接触他们。知青们到了农村之后,才知道农村生活很苦,他们又是背井离乡,来受这苦,真不乐意。更叫他们想不通的是,人家贫下中农也不欢迎他们这班毛孩子,人家的土地还不够自己种哩,知青们来了纯粹是跟人家抢粮食吃。唉!这种事,双方都不情愿,何必硬是把人捆在一起。知青们都在暗地里发牢骚,骂娘,韩秀清却敢在一些公众的场合发这种牢骚,说这种怪话。韩秀清说的错话还有很多,不过,她自己并不在意,她心中没鬼,也就很坦荡,说过的话,很快就忘啦!这会儿,她的要好的男人看着几封揭发她的信,震惊了,傻了。他没想到,会有人从背后向自己的女人捅刀子;他更没有想到,那些人会将秀清随意的话上纲上线,按照他们的结论,就是恶毒攻击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恶毒诋毁最高指示,破坏知识青年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战略部署,是十恶不赦的现行反革命。看罢这些材料,年轻人真的傻在那里了。   支书对着傻在那儿的年轻人说,党还是信任你的,组织并没有对你的女朋友下结论呀,不过,你得行动呀,大队的干部,谁不知你最了解秀清,对她最知根知底,她说过什么,干过什么你最清楚,不能光叫别人揭发她呀!你不是报名要上大学吗?甭说别的,就一条,说你与韩秀清划不清界线,就这一条,够啦,就能叫你政审不过关,政审不合格,大队还敢往上推荐你吗?谁也不敢,想上大学,做梦去吧!   栗卫红突然醒悟过来似的问支书,这可咋办?支书说,马上站出来,揭发韩秀清的问题,只要你真心与她划清界线,立了新功,大队照样推荐你上大学……   那天夜里,他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不能入睡,他失眠了。许多事情,他还想不明白,不过,有件事很明白,若自己无动于衷,就是坐以待毙,束手就擒,别说是上大学,恐怕还有说不清道不明的麻烦来纠缠他,会断送他的前程。没有别的办法了!第二天一大早,他把秀清写给他的情书包了一个小包,送到了党支书那里。他非常虔诚地对支书说,时间长了,秀清说的什么话,有些实在记不得了,不过,这些信件,却写得清楚,我都交给党吧,请组织相信我是忠诚的……他哪里能想到,正是这些信断送了秀清青春的生命。他如果知道后果竟如此严重,他是做不出这种事情的。当然,他一贯相信组织,大队支书是代表组织的。他在上交这些珍贵情书的时候,没有忘记说这样一句话,“请组织对我的行动保密”。即使在这种非常时刻,他也没有完全忘掉做人的规则,出卖爱情的行为是最害怕曝光的,他希望组织为他保密。组织还是讲义气的,没有把他的这一“隐私”公布出去,但是这一“隐私”的效果却很快出来了,韩秀清被定为现行反革命罪逮捕法办,栗卫红因揭发罪犯有功而顺利通过大队推荐和公社批准及学校复审,他终于圆了梦寐以求的大学梦。不久以后,现行反革命韩秀清被公开审判,判了无期徒刑。如此重刑使年轻无辜的姑娘无法接受,她变得精神分裂,姿态失常,发作起来竟然辱骂领导人物,性质确实恶劣,罪恶确实滔天,也确实达到了不杀不足以平民愤的地步。这时候,无期徒刑改为执行死刑,立即枪决。栗卫红是从一张小报上看到对韩秀清重新审判改无期徒刑为死刑的消息的。他跑到女犯人被关押的看守所所在地,想见上恋人一面。他不仅有着强烈的内疚,还有着强烈的思念。他已经走到看守所的门外,却没有勇气说明来意,放弃了托人帮忙进去看望囚犯的行动。他在围墙外边多次徘徊,一直等到了执行死刑的那天,他跑到刑场,终于看到了她,一个临刑前的女囚,只是一瞬间,她的眼光与他的眼光相遇了。她看到他,有一种聊以自慰的微笑,那微笑很是真实诚恳,她是在感激他,在这种时候,他没有忘记她,而且还能跑来看她,她觉得满足,觉得欣慰。看来,她并不知道,那些要命的罪证会是她钟情的爱恋的心上人交给组织的,即使组织在她面前拿出这些罪证,她也不相信这罪证会是自己最爱的人交上去的,她会有各种假设,因为能弄到这种罪证的途径很多。然而,悲剧并非到此而止,残忍还在继续公演,随着一声枪响,一个鲜活的年轻的真诚的生命倒下了,就在她倒下的瞬间,两个身着大褂的白衣天使从天而降,他们以准确娴熟的技术,敏捷轻快的速度,将尚未瞑目的两只眸子用手术刀挖了出来,装进了他们准备好的器具里,然后白色的画着红十字的救护车带着白衣天使飞奔而去。现场了解情况的人窃窃私语,说这两只眼球是要送进一所大医院,有位大人物正在急等着用它替换已经坏死的眼睛。韩秀清的亲人没有来到刑场,如果来了他们会制止这最后的一刀。难道自己不是韩秀清的亲人吗?栗卫红扪心自问,可是,他连躺在荒郊野外的刑场上的尸体都没敢去认……   多少年过去了,韩秀清随着日月的磨损,她的名字连同她的冤魂已被流逝的波涛冲得无影无踪,即使在她平反的时刻,也没人记得准这位姑娘的音容笑貌及传奇式的悲哀了。因为她太老百姓了,也因为这样的事太多了。不过,有一个人却永远地记得韩秀清,他就是今日的栗致炟。在韩秀清被枪决之后,栗卫红的名字就再没有出现过,替代这名字的是栗致炟……   栗致炟正进入深深的梦乡,历历在目的往事刺伤着他的神经,良心的苏醒和道德的回归使他忏悔愧疚,痛不欲生。他在梦境中思索,在梦幻中悔悟,梦中的天空却是灰蒙蒙的,梦里的万物又都模模糊糊,他只是觉得有一种迷雾风尘遮掩了明朗的日月,才使本来亮丽的天空变得浑浊,本来可明辨的是非变得混沌。他在奋力地挥动手和臂,还用上了脚和腿,他要推开灰灰的乌云,拨去蒙蒙的迷雾。可是,手和脚总是配合不力,臂与腿更难自如运动,终于来了一阵大风,爆发的风力推动着他的身躯,使他平躺的身子猛地坐了起来,他瞪大惺忪的睡眼,看那屋顶考究的吊灯,吊灯散发出柔柔的光线,把偌大的四方涂染得金碧辉煌,无论是红木茶几,还是进口石材地板,就连四壁的图案花纹,都浓缩着高贵典雅的“气质”。这是哪里?是年轻时憧憬的天堂,还是远离人世的仙境?不管是哪里,反正它不是自己的家,他心中的家自有家的概念、家的样子,他竟然站起身子,迈动步子,向前走去,他打开屋门,跨了出去,鬼使神差地向前面走动。他没有犹豫,也没有徘徊,移动的脚步踏着穿越草坪的幽径,前进右转,向前左转,绕来走去,走至小区东北隅的那幢小洋楼,他没有东张西望,更不是鬼鬼祟祟,他悠闲自得,潇潇洒洒地跨上了通往小洋楼门上的台阶,他没有碰漂亮又坚实的屋门,也没有按动屋门的电钮,门就自动打开了,是在他踏上那个台阶,刚走至门前的时候。这是一种默契,还是一种特异功能。自古就有海内知己,天涯比邻之说,知己的一言一行,知己当然心领神会,何况栗致炟与陆雯,他们不仅是知己,他们还有爱情,也许,这爱情是真挚的,真挚的爱情往往能发出准确的信息。   栗致炟走进屋子,陆雯就扑向他的怀里,栗致炟紧紧地搂着激情燃烧的青春躯体,不知道自己是在梦中还是在已走出梦境的现实里。陆雯却知道,栗致炟要来向她倾吐一段隐秘的往事,一个绝对的隐私故事,是她刚刚在梦中得悉的信息,情人向她发来信息,他来了,就在这个时候,他要告诉她,一个鲜为人知的故事,也许,只有告诉她,他的心才能轻松一点,因为这个世界上就有了为他分担重荷的另一个肩膀。他不能再一个人独担这种超越常规的压力,他期望有人理解他、宽慰他,进而去解脱自己坠入自责的难以自拔的深渊。也许,效果适得其反,情人会因为自己埋藏的罪过隐私的暴露,唾弃自己、鄙视自己,从而分道扬镳,恩断情尽。若是那种结果,正道明他们原本不是爱情,那就随她去吧!他不能再考虑结果,他要向她倾诉……准确的信息已使陆雯做好思想准备,无论心上人道出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故事,还是常人不能接受的丑闻,她都能接受、都能理解、都能原谅他。因为她爱他,何况,无论是什么事情,那都已发生在昨天,她要的是未来,是明天。   然而,使一贯办事谨慎小心的栗致炟没有想到的是,妻子罗虹发现了他的行踪。也不能怨男人大意失荆州,因为栗致炟压根儿就没能走出梦境,他夜间的行动,是在梦中进行的。有人给这种下意识的行动起个名字,叫梦游。他是梦游到情人的住所的,还好,罗虹并没有发现栗致炟走进的是哪幢房屋。丈夫走出屋子时,他随手带门的声音使罗虹发现了问题。本来,女人对有外遇的男人就特别敏感,男人的一举一动,只要是与情妇有关联的,就别想躲过女人的目光和思维,哪怕是一个眼神,一个电话,一个伪装得多么巧妙的细节。在栗致炟出屋之后,罗虹就轻手轻脚地跟踪过去。偌大的小区太静了,又太寂然,宽阔的空间舞台上仅有两个演员,女人又不想让男人发现自己,她就躲躲闪闪的,放慢脚步朝男人走去的大方向跟着,舞台毕竟不是一览无余的平川沃野,左拐右拐,总有一幢幢小楼将视线阻碍。是快到目标的时候,罗虹发现目标不见了,消失了。她大胆地往男人消失的方位走了走,却看不见任何踪影,虽然位于东北隅的小洋楼还亮着灯光,可是灯光又能说明什么问题?真的做偷鸡摸狗那等事,大多是在黑灯瞎火的氛围里干的。她左右张望,前瞻后顾,依然没有发现蛛丝马迹。她不能这样的守株待兔,倘若这阵儿有巡逻的保安过来,会把她当什么人呢?她想是否自己看走了眼,还是丈夫已拐回了房间?她转身返回了屋子,两层楼房里,所有的房间她转了一遍,除了熟睡中的萌萌,再也没有另外一个人的踪影。她失望了,继而难过起来,这个不容置疑的实事,已无情地证明丈夫有了问题,他有外遇,外遇的女人就在这个龙城小区,而且就在东北那个方位,尽管她没有抓住证据。男人的夜半出走,又消失在那个方位,这不就是证据吗?女人心中本来就有的阴影更浓重第二十章私家侦探   一个星期过去了,罗虹心中的阴影没有被时光的流逝冲淡,反而愈加阴暗。一个星期中,她悄悄地跑到龙城小区三次,都是打的去的。本来,她也可以动用单位的公车,虽然她在市图书馆没有担当什么职务,但是仅市长夫人这个身份的威力,没有哪个领导和手握实权的人敢怠慢她,她只要张张嘴,叫馆里的司机往龙城别墅跑一趟,他们就会屁颠屁颠地为她服务的。因为她去龙城小区的使命特殊,不便告诉旁人,这种行为纯属隐私的范畴,她也就采用秘密出行的办法了。当出租车把她送到目的地后,她只身一人就直奔那个深夜跟踪丈夫到达的地方,小区的东北隅,丈夫是在那个方位消失的,那里居住的人当然是与丈夫有私情嫌疑的人,问题是哪一户哪一家哪一个女人?她在那个方位徘徊张望,漫步扫描,时而停步凝视,时而扬长而去,她尽可能伪装成漫不经心、无所事事的样子,以免引起旁人的种种猜疑。有一次,巡回检查小区的保安问她,是找哪位业主的,业主住几排几号别墅,他们可以马上帮她联系,以免她东张西望南奔北走之苦。保安的好心却弄得她语无伦次,十分尴尬,只好说是看房的,保安告诉她,这个方位的几幢别墅都已售出,虽然有两幢尚无人入住,但也是物已有主了。如果看房,小区西北方位还有少量余房,要么,就等二期工程了。罗虹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更不想叫保安知道她在这里就有一套住宅,当然也不便正面询问保安,她怀疑的这几家业主的身份职业,姓甚名谁。即使去问,小区里的服务人员也是不会轻易告诉陌生人这些看似一般平常的询问的。市长夫人的三次“微服私访”和调查研究,并没有取得预期效果。因为住这种别墅的人,不像早年她住的钢城职工生活区,人们相互来来往往、出出进进的十分频繁。这地方半天不见屋里的人露一下面,更无人串门走动,即使偶然碰上有人开窗,有人出门等等的行动,又能如何。因为自己的调查任务特殊又隐秘,就为实施这种工作造成诸多困难和不便。   又到了一个工作日的下午,罗虹一人坐在她的办公室,正闷闷不乐又举棋不定时,手机突然有短信发来,她打开屏幕看到:   本公司设有私家侦探特殊业务,特别对花心男人包二奶、养小蜜,第三者插足之类的婚外情的隐秘世界,有特殊过硬的侦破本领。本公司将为你挽救变心男人,构建和谐幸福家庭,做出令你满意的服务。如有业务请与公司业务经理阿义联系,电话……   看过短信以后,罗虹面庞涌动出喜色,心想,这真是天意,欲瞌睡,就有人送来枕头。她不假思索,信手拨通了业务经理的手机,对方是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非常热情地说,他是私家侦探的业务经理,他们公司是一家正规的业务能力极强的侦探机构,虽然公司属民办性质,但里面的侦探人才都是受过系统教育和专业训练的高手,只要将委托交办的业务告诉他,他们一定会为她交上满意的答卷。最后还说,可以先调查,后付费。如果调查结果不能让委托人满意,可以不付费等等。业务经理的话使罗虹很是满意,电话里,她把自己求办的业务说了,并告诉对方,只要把龙城小区东北隅的四幢别墅的业主弄清楚,他们的职业、家庭成员、相貌年龄等基本情况。她还说,目的是找到其中一个与自己丈夫有婚外情的女人。对方问及她丈夫的情况,罗虹只字未提,她知道,任何情况下,不能把栗致炟的真实身份透露给这些人的,他们若知道自己的丈夫是市长,恐怕就不敢做这种调查了。所以,罗虹对自己的身份也是保密的,她只是先让对方把她怀疑的四户人家摸清楚,摸清楚以后再考虑下一步咋办,她三次深入那个地方,现场观察,又回忆分析,丈夫消失的地方就在那四幢别墅的范围之中,除了进入这四户人家,他不可能有别的地方可去。对方接受任务之后说,近段时间业务繁忙,人手紧张,这事的侦破结果要在七至十天方能拿出,收费三千元。届时一手交钱,一手交结果。罗虹说,能不能快一点,她想早点拿到调查结果,因为下一步还有更艰巨的任务。对方说,那只能按加急业务处理了,最快结果可在三日内拿出,但收费要加倍的。罗虹说,加倍就加倍,不就是六千元钱嘛,不过,得调查准确,要是弄错了,我可不依你们。对方说,放心吧,这事就这么定了,然后,双方又各留了一个电话号码。   三日就要过完的最后一个下午,私家侦探的业务经理阿义来电话了,告诉罗虹,她交代的任务已经完成,请带现金到他约定的地点来。罗虹问他,怎么不到你们的公司去?那阿义约的地点是个小茶馆。阿义说,你别管到啥地点,你要的不是结果吗,又不是非要到什么地点取结果。其实,这种所谓的公司就没有办公地点,也可以说,他们一直是在流动“办公”的。没有办法,罗虹只好照对方定的地点赴约。在小茶馆与罗虹见面的不是电话里的中年男人,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这人一副尖嘴猴腮的穷酸相,他是见罗虹先到了相约的指定地点,才匆匆过来的。他把罗虹要的四户人家的资料带来了,情况是这样的,其中一户是个台湾商人,他已两个月没在这里居住了,屋门一直锁着;另一家是钟南省书法家协会主席成大金,成大金一家四口,老婆与他都已年逾花甲了,两个孩子在国外定居,平时就不回国;还有一家是个靠养猪发财的农民企业家,大约有四十郎当岁,与他同居的是个二十五岁的姑娘,他们还用着一个十八岁的小保姆;最后一家,就是在小区东北角的那幢小楼里住的,是个独身女人,大概有三十多岁,专业作画的,工作单位应该是美术家协会吧(实际是群众艺术馆)。情况讲过之后,罗虹基本满意,可以断定,最后的这一户,这个单身女人,具有与自己丈夫“作案”的条件。她取过了四户人家的有关文字资料与房屋照片,就将准备好的六千元钞票给了那年轻男人。然后对那人讲出下一步的任务,请私人侦探把这女人的活动情况弄清楚,特别是与自己丈夫勾勾搭搭的情节查出来,要把时间、地点加上照片都弄到手。那男人说,这种业务费用就高了,罗虹说,你开个价。那男人说,两万元。罗虹说,怎么这样高。那男人说,这种事风险大,弄不好,连命搭里的都有,所以就得干一起是一起的,不能像干一般性的隐私调查。罗虹说,两万就两万,不过,也要快。那男人说,这种事的调查,跟上回调查不一样,这种事只有等到男人和女人弄到一块儿时,才有戏,要是俩人十天半月都没相约,能出个结果,所以,这回调查你不能急,得耐着性子等。要是光调查那女人的日常活动情况,好办,也快,不过,那对你意义不是很大。罗虹听这男人说的也算在理,两人当场就敲定了,对方尽快调查,待结果出来,还是一手交“货”,一手交钱。   十天过后,罗虹等得不耐烦了,这么长时间私家侦探竟没一点音信。她一个电话打给对方,私家侦探没等她张口问话,就将这十天的工作进展情况通告了她,任务只是完成一半,就是那女人的职业身份、姓名年龄、工作单位都弄准确了,重要的是她的活动情况。这女人的活动根本没有规律,一般人上班的时间,她往往在家里,一般人回家的时间,她往往出去了。她的单位在汴阳市行政区最热闹的圆园路中段,叫什么群众艺术馆,她去单位的时间不多,去郊外看风景写生作画的多。她有部半新不旧的普桑轿车,出去进来都是一人驾着那车独往独来,很不好跟踪。跟踪了这十来天,还没发现她与哪个男人有过单独约会,当然就更没有见到她与男人勾勾搭搭的事实了。对方安慰罗虹说,这种事是不能刻意去挖掘出来的,只有他们一男一女走到一起了,弄出那种卿卿我我、亲亲昵昵的故事,才好抓拍镜头,拿到证据。就是遇到这种机会,真能把这事记录下来,拍摄成照片,也不是十拿九准的事。何况,人家俩这么多天就没照面,没约会,咋能有那种事呢。说到这层意思,私家侦探就安慰罗虹,叫她放心,既然他们揽下这活,就能弄出个水落石出。俗话说,“没有金刚钻,哪敢揽瓷器活”,只是时候不到,时候一到,事自然成。   听罢私家侦探的一番解说,罗虹也觉得人家讲得有理,也就没再向对方穷追施压。她明白了,弄这种事并非主观臆想一厢情愿就可以完成的,就像私家侦探刚才说的,必须得等到当事男女相聚一起有了作案条件才中。人家若根本就没约会,只是各干其事,你再有能耐,也拿人家没法。她就暗暗劝慰自己,不要心急,得耐心等待。又提醒自己,这些日子千万不能把疑惑带到脸上,以免打草惊蛇。这些天必须解除心上的压力,也得让丈夫解除压力,把心放开一些,想做什么就去做什么。自己不能像球场上的防守队员,时时都盯住他,弄得他的心中很是压抑,当然就放不开手脚了。女人在计划着自己对待丈夫的策略。就在同时,陆雯却对栗致炟说,这几天她发现一些可疑迹象,一是有人跟踪她,二是有人鲁莽地按她的门铃,这种事以往没有过,所以她对此特别敏感。栗致炟问,是什么人按门铃,他们要做甚?陆雯说,说是推销什么化妆品的,还有说是找某某人的。她只是透过监控的屏幕看那站在门外的人,不像什么好人,就没给他们开门。还有件事,更是叫她不安,这几天有人到单位找她,单位的人问这人找陆雯干啥,来人说是想跟她学习绘画。要是学习绘画,在馆里根本轮不到找她,比她名气大、资历深的人好几个呢。陆雯说出这事,栗致炟觉得问题有点大了,他立刻警觉起来,很自然地就把这一系列迹象与妻子罗虹联系起来。就问陆雯,又像自言自语:   “这事会不会是罗虹指使人干的?”   “不会吧,至今你老婆也没见过我,更不认识我呀。”   两个人在一问一答地对话,却又各自在反思以往两人接触时大大小小的情节和细节,交往的行动中是否出现了破绽,这破绽是否被人发现。   “对了,那个夜晚,不,大概是凌晨两点了吧,你到我的住处,是不是叫你老婆发现了?”还是女人心细,是她先想到了这个情节,她担心栗致炟进屋子时,后边跟有尾巴。   栗致炟立刻陷入沉思,那天凌晨的事,他却丝毫也回忆不出来了,只是在黎明前,他离开情意绵绵的情人时,脑子才清醒起来,至于自己是怎么走进陆雯的房间的,他确实记不起当时的情景了。但是,可以断定的是,倘若出了破绽,破绽只能是在这个瞬间,因为其他的时段里,他都记得清清楚楚,在那漫长的时空他与她的二人世界的所有行动,都进行得严实秘密,天衣无缝,唉,真是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啊!栗致炟为自己的失误暗暗遗憾又暗暗自责,之后,他对陆雯讲,对这事不能麻痹,女人们往往因为这种事会干出傻事的,他指的女人们是罗虹。绝对不能叫他们抓住什么把柄,更重要的是,得弄清跟踪的人属哪家哪户,他们的动机目的是什么。陆雯问栗致炟,那怎么办呢,我直接与跟踪的人对话,还是在单位守株待兔?然后与他们谈条件吗?陆雯的反问倒是启发了栗致炟的思路,这事不妨来个将计就计,只要弄清跟踪人的面目,下边就好对症下药。无论如何,不能叫事态扩大,更不能叫罗虹做出亲者痛仇者快的傻事。这时刻,栗致炟依然把罗虹当做亲人,当做自己人,她毕竟是自己的妻子,是女儿的妈妈,倘若因为丈夫有了情人而闹得满城风雨,这种所谓的丑闻正好被人利用,他心中的仇者就是与他不大和谐的同僚,这些人巴不得栗致炟工作上出岔子,经济上出问题,男女之间出丑闻,有了这些东西,市长就不打自倒了。可是,栗致炟的待人接物,一直很谨慎,很小心的,多少年来,他对工作,对金钱,都是有自己规范的态度的,所以,这方面他没有出过问题。只是在私生活上,他有一个情人。从理论上讲,这当然是不应该的,特别是对他这样身份的人物。可是,他又常常私下找理由、找根据来开脱自己、宽慰自己、顺应自己的这种欲念和行为。且不说中国历代皇帝能有三宫六院七十二妃,就是自实行一夫一妻制以来,多少伟人不是都喜欢年轻女人吗?就他知道的一些领导人物,有比他官大的,也有比他官小的,他们之中也有有情妇的,只不过这事做得隐秘,处理得妥当,而不被外界人士所知罢了,自己有个把情人,又何尝不可?可是,他在为自己的行为开脱之后,还是会涌起一种忧患、顾虑和内疚。不过,这一切的一切,会很快地在他与陆雯的欢悦中,被驱逐出他的心田和脑际。特别是当那个容貌姣好、气质优雅、楚楚动人的躯体栩栩如生地站在眼前时,所有的忧虑与愧疚就被这个有血有肉的生灵吞噬了。到了这种时刻,他在全身心地拥有着陆雯并消受着陆雯给他的奇妙快感和悠然神往的惬意时,他对情人就更加爱不释手了,反而油然而生出另一种逻辑,那些没有情人,进而指责情人的人,是因为他们没有遇到情人,没有遇到真正的倾城倾国又与自己有共同语言的知音,倘若遇到了,他们也会有情人,也会做情人,也会与自己一样,如此珍视这种爱恋。心灵走到这步田地,对自己的情人身份和拥有情人,他不仅觉得这是情有可原的,且以为这是理所当然的正常之举。之所以有的人没有情人,是因为上苍没给予他这种机遇,自己大半辈子啦,不就是仅有十多年前的那一次邂逅陆雯的机会吗?也许从那以后他对女人就不再注目,自有了陆雯,他就十二分地满足了。所谓人生难得一知音,真的就是这个道理。既然知音难得,绝大多数的人当然就没有知音,没有情人。陆雯对自己,是情人与知音集于一身的女人,得到这样的人,当然是难上加难了。若不是这样,他也不会接纳陆雯。既然如此,他进而为自己的所为所得自豪起来,得意起来……到了这种境地,他什么都可放弃,陆雯则是不可放弃的。只是在以后与她的接触中,得更加小心,更加谨慎罢了。   两个人很是认真地推敲了一下下一步的计划,企图将已萌芽的危机化第二十一章困惑法官   在黎明院长直接参与指导下,不久以前那一起雇凶杀人案终于查清楚了。原被拟定判死刑的雇凶杀人犯某县局长无罪,真正的凶手是该县一名副县长,副县长企图甩掉情妇的纠缠,竟雇凶将她杀了。他将替代这名差一点变成冤死鬼的局长伏法。   案件虽然得到纠正,黎明的心却不能平静,他追求的并不只是正确办案,杜绝某个冤魂出现。尽管这些年的司法工作有很大进步,公检法的形象却没有在百姓心中高大正直起来,因为错案冤案并没有绝迹,而且有的领域和地方,情势并不容乐观。老百姓有一种这样的舆论,说如今打官司不是有理与无理的较量,而是势力金钱之间的格斗。那意思当然是说,有权有钱的终究要打败无权无钱的,至于有理无理并不重要。无论事实是否与舆论一样,黎明决心要做的事,是不能叫这种舆论成为现实。他正在把刚办的这起案子作为一个典型,让他的法官们对其进行剖析、质疑、研究、思索,挖掘出可能将案子办错的根源,摸索出杜绝可能发生错误和过失的方法与措施。案件不算复杂,原来法官判断的依据是,局长有了婚外恋,他特别钟情热恋情人,对妻子已经没有一点感情,妻子常到机关“大闹天宫”,弄得他面子丢尽又坐卧不安,想离婚又顾虑重重且困难多多,实在无奈,就铤而走险雇凶杀妻。这种结论的最重要的根据是有杀人凶手作证,一口咬定是局长雇他行凶杀人。这起看似可以自圆其说拍板定案的故事,在黎明的眼中却疑点多多。经过一番深入调查,在公安检察机关相互配合重新对案件进行侦破之后,终于将真正的杀人凶手,该县主管公安、交通、城建等工作的副县长抓获。原来,被害女人是副县长多年的情妇,情妇早就期望成为副县长名正言顺的夫人,副县长在与她勾搭成奸时也曾许诺要与其妻离异,并与她组成新的家庭。可是好几年过去了,情妇依然是只听雷声不见雨水,在忍无可忍的情绪冲动下,女人向男人下了最后“通牒”,倘若还如此拖延下去,女人将找县委书记评理。女人的如此行动,大概只是想叫男人加快离婚步伐,谁知副县长却恼羞成怒,往昔旧情一概不认,雇了凶手将情妇杀掉。副县长的高明之处在于,他不仅收买了凶手行凶的双手,还收买了凶手的心。行凶之前就有言在先,如果杀人之后风平浪静,公安干警的侦查只是有惊无险,那就两相平安皆大欢喜,如果出现万一情况,杀人案件被公安机关侦破,杀人者被抓获,那就一口咬定是女人的丈夫指使他作案杀人。到了这种时刻,对持凶器直接杀人者,无论幕后指挥者是谁都不再关紧,因为不论是谁指挥他干这事,他都免不了一死。若照副县长部署去做,可加倍得到报酬,在原先十万元的酬金上翻上一番。凶手的目的就是为了挣钱,家中父亲看病,旧房翻盖重修都急需钞票,能一手拿到二十万元,何不铤而走险,即使为此丧了性命,也值!凶手算了算账,就凭自己在那地方、那境况,就是打拼二十年,也挣不来这么多钱。可是,副县长告诉他,如果不照部署的说法说,把县长咬了出来,那结果不仅是丧了性命,还得退回巨款……副县长深知凶手的心理,这类亡命徒,多是要钱不要命的家伙,只要给钱,他什么事都敢干,他们才不会把到手的钱再扔出去哩。就是这样,案发之后,凶手一口咬定是局长指使他杀人的。再说,在常人的眼中,这个局长确实具有杀妻的可能,他也养着情人,与妻子不和已是公开的秘密。果然,事态的发展是沿着副县长设计的轨道进行的,似乎没有人怀疑案件的判断结果,局长顺理成章地被判定为雇凶杀人的罪犯,也没有任何人怀疑案件与副县长有关。因为有关的证言、办案的程序都无懈可击。可是,案子到了黎明手中,他却一眼看出了个中的猫儿腻。在那个偏远的县城,从宏观上讲,局长斗不过副县长,这是案件之所以办错的基础。从具体证据看,副县长有指鹿为马、点石成金、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特异功能”。他手中有权,权又能生钱,这一切都能牵着办案人和执法人的鼻子,照着他既定的方针走,很可能把案子弄错弄冤。一起案件的审理结果,其中有多少真理的含量,或是有多少权势的含量,黎明是能辨认得了的。虽然,支撑审判工作的都是在册的法律条文,他对身边的卓有建树的法学博士硕士、资深法官们道出自己的想法,他没有就事论事去谈面前这起案件的是是非非,他知道若只是头疼治头,脚疼治脚地忙碌着去就案说案,那只能是治标。他并不是不去治标,他知道,若只是为实现治本的目标而放弃治标,是不现实的,也是没有尽到责任的。他期望同仁们去思索、探讨治本的方法,他要求同仁们,要把这个目的作为重要的科研课题去研究。   黎明忙碌了一阵子之后,乘车出了法院大门,他要去见市委赵书记。汽车刚向右转过了头,突然有几个人拦住了汽车,遇到这种情况,黎明并不觉得突然。这些年,有些告状人总想亲手把状纸递到他的手里。他打开车门,几乎是与司机同时走出汽车,那几个人见到黎明过来,便扑通一声全跪在他的面前,狠狠地往水泥地上磕着响头,还没等黎明开口说话,他们就道出了发自内心的声音:   “青天大老爷啊!是你救了俺儿的命啊!俺全家来跟你谢恩啦!……”   原来这是一个被判了死刑、后又改判无罪的年轻人的父母及他的兄弟们,他们是来向黎明谢恩的,因为案子是在黎明的过问下得以改判的。   黎明马上拉起跪着的老人走至路旁,司机将汽车停在马路一边。黎明推心置腹地告诉来谢恩的人们,千万别这样喊他,如今的法官,不是历史舞台上的包公,包公只有一个,好的法官却多得是。怎能只叫他黎明青天大老爷呢?再说,错案得以改正,绝不是他院长一个人的努力,那是各级法官共同的心愿,也是法官分内的事。本来案子就不应该判错,判错了,法官本该向被伤害者赔罪道歉,你们反来感激法官,这不是弄颠倒了……   专门从偏远小县来到省城感谢院长黎明的“乡下人”,听罢黎明一番中肯的家常话后,更是钦佩欣慰,万分感激,他们没有想到,省城法院院长会这样的平易近人,为百姓着想。正当他们不知如何来感谢面前的恩人时,黎明却很真诚地说,你们快点回家,该做什么去做什么,你们的安居乐业就是对我最好的感谢,千万别这样携家带口地乱跑。错案得以纠正,是法官分内的事,你们为啥要感谢。面对他们朴实的微笑,黎明言犹未尽,可是,他不能在这里停留太多时间,赵宏新书记有事正等着他。他亲切地拍了拍几个人的肩膀,又与他们握了握手,就进入汽车去往市委大院了。他很清楚,市委书记为什么又要找他,肯定是有人又到书记那里告他的状了。使黎明感到安全并宽慰的是,赵书记这人看问题特别深刻,他能抓住事物的本质,而不被现象所迷惑。他处理问题又特别策略英明,令人放心。黎明的这种感觉,来自他的亲身经历。因为每次有人到书记那里告他的黑状时,书记从没有主观臆断,做出令他猝不及防的结论,无论告状者将事态夸张得多么惊天动地,赵书记总是要再听听被告人的“申辩”的。他总是在遇到风波纠纷及分歧时要兼听而不偏信的。特别是他好几次听了黎明的“申辩”之后,就果断地推翻了“原告”的叙述。黎明从来不去找书记告状,他有什么都在光天化日下公布于众了,他没有什么不敢当众说出的东西,他是在秉公执法,依法办案。他不去告状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有赵书记的这种公正又透明的工作方法。前些时,因为汴阳市2·14情人节大火案,一拨儿又一拨儿的人已把黎明告得一塌糊涂了。可是,当赵书记找到黎明,听了他的道理之后,一切迷雾毒尘就烟消云散。黎明依然照着自己信仰的“圣经”指示的方向走去。今天书记找他,他已经猜出个八八九九。应该是因为一起巨资赔偿案件,那是一起民告官范畴的经济案子。这些年,也就是近几年,许多难找到办法解决的疑难杂症,都推到法院,美其名曰,通过法律程序解决。倘若当事人再去找政府,政府的人说,已经进入法律程序的事,政府无权再干预和过问的。其实,仅依靠法院,这类问题大多是不好判决也难以解决的。怪不得诸多法官称他们所在的法院是“垃圾回收箱”,是“废品收购站”。虽然言辞过激,但不无道理。而有的案子,即使法院判决过了,却执行不了。无法执行的原因很多,其中有些实际问题,法院是无可奈何的。黎明已经猜到,赵书记找他要说什么问题了。最近他直接指挥,叫市法院执行局强行冻结了汴阳市一家企业的银行账号,并强制划拨了他们上千万元的资金还账。这家企业欠着一家民营企业的上千万元债款迟迟不还,民营企业多次上门讨债,不仅分文讨不回来,最后讨债人连欠债企业的大门都进不去了。债务方还扬言,这笔账不会还的,就是有钱,一年之内也不会还的,用钱的地方多了,哪里有闲钱还账。讨债人与欠债人讲理,说这是双方订过合同的事,眼下已过还债日期许多天了,为什么不讲信用。欠债人则说,不还债的理由不是跟你们说了吗,以后再来讨债,我们没有闲工夫跟你们扯淡,听明白了吧,要是不明白,你们可以告状嘛……这家企业是汴阳市一位老领导抓的点,他们仗着树大根粗,根本没把一个民营企业看到眼里。他们也盘算过了,就是那小小的民营企业去告状,也告不赢的。如今欠债不还的事太多了,哪里还有老老实实的杨白劳啊!他们根本不相信,在汴阳市这方王国,一个小厂能打败堂堂的国有企业,何况又是老领导倍加关心的企业。也是穷急无法,小企业被逼上了告状的路,经汴阳市中级法院审理,无名小厂胜诉了,官司打赢了。上千万元的债款马上就要物归原主了,小厂的人高兴起来。这种结果有点出乎大厂的意料。他们稍稍震颤了一下,过后,又扬言道,别看他们胜了,那判决书也不过是一张废纸!这一回又该叫小厂出乎意料了,他们没有想到,大厂的那种不讲理的说法竟然会成事实。当法院的判决书下达之后,却迟迟不能生效,人家依然不还钱,根本不尿神圣的法官,也不尿神圣的判决。小厂又陷进了困境,有点束手无策。咋办?那就一条道走到头,继续找法官诉苦叫冤,也是最后的办法了,市法院的执行局出马了,这一回又叫大厂出乎意料了,他们没有想到,执行局跟他们玩真格的,真在动用法律手段强迫他们还债。他们暗暗叫苦,这班人怎么敢不理老领导的招呼。他们知道,老领导一直在背后做着工作,做的工作就是要赖账,就是欠钱不还。不过,老领导虽然在做这种不讲理的事,他并不这样说,老领导当然有老领导的水平,哪里像下边的人,都是些小巷里过竹竿,直来直去的家伙。老领导会为他的不讲理、不服法的行为包装上一件冠冕堂皇的外衣,使这种做法能迎来一路绿灯。大概是眼下的结果又出乎了老领导的意料,老领导才汇报到市委赵书记那里。事实就是这样,各人都在各自的位置上维护自己的尊严和利益。这种事,黎明见的多了,经手的多了。如今欠债不还,特别是这类欠债,是一个企业,或是一个单位的欠债,若能不去还债,进而能把债赖掉,那叫本事,没人认为这种不讲信誉、不守合同的做法是违法的,是不光彩的。他知道,就眼下已下达给执行局强制执行的案子,绝不只是三起两起。不过,对这种事,他觉得并不可怕,只要认真去做,工作到家,问题总会解决的,尽管做起来很是吃力,进展缓慢,但是,它在向前走着。真正使他忧虑的,甚至有些可怕的是将权和钱渗入了办案的过程,权力干预着法律,金钱收购了良知。黎明已想好,趁赵书记找他,要把自己的忧虑好好与他谈谈,要公正执法,要依法办案,要弘扬法制文明,构建和谐家园,绝非一家一户的事业,那是公检法司乃至社会全方位的系统工第二十二章以毒攻毒   陆雯的生活是充实的,又是孤寂的。所谓充实,是她的心中永远装满着对艺术的追求和向往,她的脑际一直萦绕着一个构思又一个构思,她有做不完的美好的梦。对一个过了而立之年的女子,没有人把其父母的家认为就是她的家。这年龄的女子应该有个丈夫,也应该有了孩子,是该有自己的家的时候了。可是,该做女主人的三十五岁的陆雯还没有这些。在世人的眼中,能说她不孤寂吗?特别是到了星期天、节假日。但是,她有情人,她完全可以约情人一道,去度过罗曼蒂克的诗意时光,尽管她没有丈夫,但是情人完全可以替代丈夫,使独身女人比有家庭的女人还女人,还娇媚得宠。的确是这样,那是在难得的二人空间二人天地二人王国中,那时光,与漫漫的悠悠岁月相比,犹如一日三餐中的一点点“味精”,哪里能像食大米馒头鸡鸭鱼肉萝卜白菜那般家常。那种二人世界只是味精调料,在正餐中,它所占的分量就那么一点点,只能有那么一点点。是的,特别是对于陆雯,她知道自己情人的特殊身份,更知道自己扮演的角色。她何尝不想让栗致炟多陪伴自己一会儿,她的心中永远装着美好的二人世界。可是,她不能随心所欲地去享用这种美好,只能抑制自己的这种欲望,并且把它压抑至最低点。这么多年了,她习惯了这种孤独生活。不希望来到的日子又来了,是一个星期天,她依照自己的计划,去打发这个悠闲又熬磨的日子。昨天晚上,她已将桑塔纳汽车稍稍检查了一番,又加好油,准备今天的假日之行。   陆雯将照相机、录放机、采访机和作画写生的一套东西都放在汽车的后排座上,大约在九点多钟,她驾驶着汽车出了龙城小区,向东南方向的一条公路冲去,她要去距这里四五十里的一个名镇,这是一个历史悠久、文化底蕴丰厚的地方,它曾经辉煌过,与大名鼎鼎的景德镇、佛山镇、汉口镇共称为神州四大名镇,只是如今它有点落伍了,无法与至今仍繁华昌盛的名镇齐名比拟。陆雯却偏爱这类有点落荒或是衰退的“家园”。因为这类地方已少为人问津且渐渐被人忘却,可是它们的躯体里又总有些值得人们留恋和开发的瑰宝,倘若不加以关注,这类瑰宝又会随时间流逝渐渐淡化以至于销声匿迹。使陆雯有点焦虑的是,源于这个名镇的一种民间年画,曾经为国人先祖奉为年画精品,现在已荣华不在,且正一步一步地退出艺术舞台。会绘制年画的老艺人所剩无几,却没有新手去传承这种古老的艺术,陆雯准备去拜访至今尚健在的老艺人,也是做些抢救文化遗产的调研,从广义上讲,这也是她所在的群众艺术馆的工作范畴。本来,她可以以这种名义,将这种调研和访谈作为日常工作去做。可是,她不,她只是把它作为个人的爱好去做,也只有在追求个人爱好的过程中,她才能充实起来,充实的工作才能将那种无法诉说的孤寂和熬磨挤走挤跑。   汽车上路了,沿着平坦笔直的一级公路,不紧不慢地向前跑着。有不少汽车从她身边飞驰而过,她总是有意地把自己的车尽力地往右侧靠,好让超车的人安然飞过。有时候,也有那行驶很是从容稳健的汽车被她超过去的,不过,那情况不多。行驶了十余分钟的时候,她突然发现了一件怪事,距她后边六七十米远的一辆黑色捷达,既没有超过她,也没有落下,一直保持着这种若即若离的状态,使她觉得好笑的是,那捷达车就像与她的桑塔纳用的一台机器,一个人驾驶,要不然,两辆汽车的速度何以一直同步。她发现了这个秘密,就故意将车提速加快,那车立即也提速加快,两车之间的距离依然不变。她又放慢车速,缓缓前行,那车也减速下来,缓缓而行。不用再试探了,这车是在跟踪自己,开车的人一定以为自己有什么诡秘行动,跟上去就能破获秘密了。发现这种“敌情”,她的第一反应是想到栗致炟的嘱咐,要弄清对方的面目,要知己知彼,否则,自己在明处,人家在暗处,吃亏的当然是自己。她必须趁他们没能达到目的之前,将他们揭穿,把他们推到明处。下边就可与他们谈判条件,要么互不干预,和平共处,各走各道;要么合作,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变被动为主动。若不将这种盯梢拔掉或摆平,是会坏大事的。所以这段时间,她与栗致炟的接触更为慎重了。因为这事涉及隐私,倘若不是有这种顾虑,栗致炟只需动动嘴皮,指示一下下边的人去办这事,那班盯梢的连同他们的老根就会被连根拔除。这种鸡鸣狗盗之辈,哪里会是对手。不过,栗致炟不能使用权力去捂住这事,陆雯当然懂得其中的道理。也是这种缘故,陆雯当机立断,改变了今天的计划,当汽车行驶到一个岔路口时,她改变了方向,将车转向一条小路,小路属三级公路,在市郊已很少有这类落后破败的道路,小路的尽头是一处名字叫古吹台的名胜景观,在这方地势高于周边平原的土台上,传说在春秋时,就有音乐家在这方土台上弹奏乐曲,当古筝奏出欢快悦耳的曲子时,就有成群结队的仙鹤飞来翩翩起舞;当古筝奏出悲哀伤感的曲子时,就感动天地招来风雨。也是因为这种原因,人们称这地方为吹台,如今的人又在吹台前边加了“古”字。也难怪人们称汴阳市这地方为古都,有那地道的文化人来汴阳考察之后说,这地方不得了,随意拿起一块砖,一片瓦,其中就有说不完道不尽的掌故传说、文化宝藏。至于汴阳的名胜古迹、人文景观,更是多得难以统计,随处可见。也是由于这种景观太多,政府就很难面面俱到地照料,自然这类年久失修的地方就显得衰落。然而,衰落并非到了破败的地步,古吹台的景观还在对外开放,逢星期天、节假日,风和日丽之时,尚有稀稀拉拉的游人光顾。陆雯改变方向,就是要到这方近在咫尺的地方,去碰撞接触那个叫她担忧的盯梢。汽车在小路上行驶二百米时,她突然停了下来,这使盯梢跟踪的汽车有点猝不及防,不得不缓缓往前开行。已跳出驾驶室的陆雯对快到身边的汽车挥手,那意思是让他停下来。捷达车停住了,就在桑塔纳的身后。驾车人按动了车窗电钮,窗子玻璃滑了下去,他将头半伸出来,欲要问陆雯为何让停车。陆雯未等这厮开口,就说是要借用一下修车扳手,车子出了点毛病。那厮打开车门,跳下车从后备厢翻腾出一套修车工具递来,问,用帮忙吗?陆雯已将汽车前盖打开,接过这套工具说,谢谢,不用,小毛病。她找出扳手,只是那么三下五除二地弄了几下,就对那厮道,好了,谢谢,就将工具还了他。盖好车盖,钻进车内,汽车进了古吹台乐园。这时候她发现,那厮的捷达没有紧跟过来,大概他觉得已不用紧跟了,前边只有古吹台乐园可去,别无选择,谅你个纤弱女子还能插翅飞了不成。陆雯并不理睬那厮,她用了欲擒故纵的计谋,佯装心不在焉地我行我素,目不斜视地将车停至乐园二道门前,随手将后排座上的采访机、录放机、照相机之类的小东西装进挎包,就出车购票入园。园内环境幽静、建筑典雅。万树丛中,亭阁半藏;葱郁树下,碧水悠悠。水榭板桥,错落有致,绿海花云,庙宇殿堂。在陆雯眼中,此处乃气宇轩昂、美不胜收之地。虽然不乏失修的颓垣断壁、失剪的园林花草,可是,如此的处境却令“知音”游客洞察出“贵族”破落之后的另一种景致。不过,此刻的陆雯没有心去欣赏这些了。她穿过高台南侧的御书楼,在楼后通道一侧停住脚步,她环视一下四方,再往后走就是古吹台的重要景观,那座字迹不大清楚的古庙。游客进了古吹台乐园,自然要往这里漫步的。就在通道一侧,不知啥时间有人办了一个茶馆,茶馆租用的是通道一侧的闲房。陆雯信步走进茶馆,坐在临窗的一个位置,她要了一壶清茶。正好,在这里一边小饮,一边守株待兔,不怕那厮不跟踪觅来。他不会放弃这么好的机会的,他可能已经料到,风流女子正在哪个角落与情人幽会,只等着他当场抓拍镜头拿到确凿证据了。陆雯将录放机、采访机和照相机都从挎包里掏出来,放到茶桌上。喝茶的人很少,只是在大厅的一个角落的茶桌有一对青春男女,他们不时地拥抱亲吻,旁若无人地大胆示爱,那动作十分放肆。陆雯信手将录放机打开,一首已不被年轻人知晓的小提琴独奏曲《牧歌》便悠悠扬扬地奔放出来。这曲子是中央音乐学院很早以前的院长马思聪作曲并演奏的。“文化大革命”一开始就把这位音乐家作为攻击对象,扣上了反动艺术权威的帽子,红卫兵直将他斗得权威扫地,狗屎不如。备受煎熬、悲愤交加的他孤注一掷,举家雇船偷渡香港,离开恋恋不舍的祖国,开始飘零的落荒生涯。从那时起,他的名曲《牧歌》连同其他作品就随他的政治生命的结束而销声匿迹了。可是,陆雯却偏偏喜爱这首《牧歌》,也许,是她从来没有把权力地位与学问技能混为一谈。她把声音调整到适中音量,又将照相机挂上脖颈,就将目光对向窗外,聚光在那条进古吹台乐园之后继续前行的必由之路。大约八九分钟光景,那厮终于来了,挎着一个脏兮兮的灰色布包,有点贼头贼脑的,一双鼠目东张西望,神色很不安。陆雯立即按动茶桌上采访机录音功能按钮,装进衣兜,就走至茶馆门口,大大方方地迎向那厮,很是友好地道:   “噢!真是有缘,怎么在这里又相遇了,哈——”   “啊!真巧——巧,我随便逛逛,逛逛——”这厮被陆雯撞个满怀,有点措手不及,进退维谷了。陆雯漫不经心又是落落大方地道:   “交个朋友好吗?来,陪我喝杯茶。”   那厮听到这位气度不凡的女子邀请,有点受宠若惊,只是稍稍稳了一下过于激动的情绪,就很快地回答:   “好——好啊——你请我喝茶?好——”   那厮边说边随陆雯的手势进入茶馆,落座到陆雯的茶桌边。陆雯拿起录放机,关掉播放音乐的按钮,就随手将这东西装进搁在茶桌上的挎包里。服务小姐照着她的指示,在那厮面前又摆上一只茶杯,并为他沏上了茶。那厮从衣兜里掏出一盒揉得皱皱巴巴的纸烟,陆雯立即挥手叫来正在离去的小姐,叫她取两盒价格最贵的香烟,送给面前这厮。接下来,一场一问一答的访谈开始了:   陆雯:“辛苦了,已经跟我好久了啊!”这时她才正面地和面前的那厮对视,这人虽长得尖嘴猴腮、贼眉鼠眼,但他那贼头贼脑的神态确实蕴含着机灵和狡狯。也许,是他太年轻,看样子也就二十五六岁,甚至更小一点,所以又给人有点不够老到练达的感觉,在厮辈之中只能算一名小厮。陆雯见他“胎毛”未褪,稚嫩未泯,就来个开门见山,一语道破天机,挑明他的身份了。小厮没有提防到对手如此开篇,立马迎面回挡,否认这种判断:   “哪里——哪里——误会了——”   “别客气嘛,你这人怎么这样客气,又这么谦虚呢?哈哈——怎么,只想做无名英雄?”陆雯故意将气氛营造得宽松幽默一点,语气更是轻松,给人一种无所谓的感觉,以企小厮就范。   “哪里——哪里——我是——”   陆雯见他依然吞吞吐吐、躲躲闪闪的,就加强攻势,故意以很是淡化的口气说:   “还那么谦虚呀,男子汉大丈夫,敢作敢当嘛,哈——再说,你能跟我这么久,那是啥?是有缘啊!我只是关心,你的老板是谁?指派你跟踪我干啥?不就是这点鸡毛蒜皮的事嘛,还能怎么的。”陆雯知道,叫这小厮正面承认跟踪的事,他不好开口,干脆单刀直入,叫他供出幕后人。   小厮却不再答话,只是一支接一支地吸烟,看那架势,还有点想离去的趋势。   陆雯没有时间可浪费,好不容易抓住这个“小跑”,决不能叫他溜掉,断了线索。因为这样断了线索,并不是隐患就到此消除,他们会换新的小厮继续盯梢,万一出点纰漏,那可要一失足成千古恨啊!栗致炟与她私下切磋推敲过此事,二人一致认识到事态发展下去的严重性,后果不堪设想,必须将其消灭在萌芽状态,花点代价倒是小事。想到这里,陆雯从衣兜中取出一个中国银行的长城卡,往茶桌上一掼,说:   “这张卡钱不多,上边只有两万五了,你把底交了,我就把密码告诉你,长城卡上的钱就归你了。”   这小厮哪里想得到,自己跟踪的主儿这么慷慨大方,真是遇上财神奶奶了,他盯住那花花绿绿的长城卡,眼睛贼亮贼亮地笑嘻嘻地对着陆雯说:   “大姐,你真仗义,你等下,我去去就来。”陆雯见他边站起身子边从裤兜里掏出手机,就不再答话,只是轻轻地点头示意,让他出去。她知道,小厮是与他的主子通话的,这号刚出道做活的小厮,还比较单纯,就是放个屁也得让主子同意。陆雯希望的也是要尽快越过这个马前卒,与他的后台直接对话。小厮刚迈步至门口,陆雯又将他叫回,很是郑重地补充道:   “大姐知道,干你们这行也不容易,告诉你们老板,要是答应与我配合,就开个价,我这里不在乎花钱,大姐懂得,你们干的这辛苦差事,哪里是三万五万能买到的,就是十万八万,也是公道价啊,好了,去吧。”   小厮听到十万八万的报价,顿时心里就乐得开了花,屁颠屁颠地溜出茶馆大厅,与他的主子通话请示了。转眼工夫,那厮又屁颠屁颠地过来了,笑嘻嘻地对陆雯说:   “大姐,我们是有眼不识泰山,抱歉,抱歉了!老板说,你有啥吩咐,俺们尽力办,他想与你见见面,这是他的电话。”   陆雯只想把隐秘捂住,不管用什么手段,不能使事态扩大。应该控制住小厮连同他的老板,不能任他们这样盯梢跟踪,让他们放弃这种行动,进而将隐患的根子弄清,再想办法将事端摆平,以至于治愈这种隐患。至于怎么摆平,怎么治愈,这时候她心中也没有底。听到小厮说,他的老板想与她见一见,她当即应许,并叫小厮马上告诉老板。待小厮与老板电话接通时,陆雯拿过小厮的手机与对方敲定了会面的时间和地第二十三章危险行动   罗虹等得实在不耐烦了。自她将任务交给私家侦探,至今已过去三个多星期了,却迟迟没见结果。她几次打电话催促,对方只是说还没有发现情况,叫她耐心等着,手头能告诉她的信息还是第一次就给她的那些东西。使她没有想到的是,她的对手已经在这条阴暗的小路上设下了“关卡”,使这条路的信息不再那么通畅了。况且,这段时间栗致炟确实没有与陆雯接触,罗虹是不知道这些事情的,罗虹只是知道,时间这么长了,他们肯定见过面,接触过,还办过那种见不得人的丑事。私家侦探没有把这些证据、这种丑事弄过来,是他们失职,是他们没尽到责任。她相信自己的感觉,她以为这些事自己都知道,她并不知道自己不知道什么。她这样一个四十五六岁的女人,到这种时候,遇上这种事,心如同被钝刀子切割,入骨的疼痛难以言表。她实在忍受不住,又无处诉说,无人诉说,她的心憋得要崩裂、要爆炸了。可是,没有人了解她。无论是一日两晌一道工作的同志,还是同住领导大院的邻里,人们只知道她是市长夫人,只知道她是衣食无忧、生活优裕的贵妇人。谁能想到,她有那么多苦恼,连个能倒苦水的地方、倒苦水的人都没有。实在忍受不住了,她一个电话,叫亲弟弟从老家过来。弟弟是很听她的话的,这么多年,在姐姐的帮助扶持下,弟弟一家的日子过得很殷实,如今还在县城开了一家销售钢材的公司,生意不算红火但早已有花不完的钱了。听姐姐召他去省城,他没打别,只是说把手头的生意稍稍打理一下就去。   这天罗虹下班回来得早,在楼道碰巧遇上黎嫂。黎嫂是黎明的爱人,年龄比她大四五岁。丈夫有时爱喊黎明黎大哥,她就随着称黎明夫人为黎嫂。黎嫂这人很是朴实家常,心眼也好,人缘更好。这里住的都是领导人物,平时没有一般社区发生的那类摩擦纠纷,这里的家属都爱找黎嫂拉家常。罗虹见黎嫂过来,就拉着她,说要与她闲聊,边喊刘嫂开门。黎嫂随罗虹进了屋。平时两家虽门对门,却串门不多,也因为大家都是忙人,闲工夫少。黎嫂被罗虹让进家门,情知她有心事要讲,就顺势坐在客厅的长沙发上,罗虹唤刘嫂为黎嫂沏茶。刘嫂端上茶,坐在黎嫂身边的罗虹对刘嫂说让她先出去买点菜,她要与黎嫂说说话。刘嫂是很知礼又听话的,就带上零钱拿了提兜悄然出去。屋子里只剩下两个女人,罗虹看一下偌大的客厅,将身子往黎嫂身边移了移,注视着黎嫂说,她老早就想跟她谈谈心,倒倒苦水,也让人知道,她这市长夫人当得是啥滋味。她说,她眼下的日子最难熬了,别看吃的住的穿的用的都怪好,可就是心里不好受。说是市长的老婆,还不如嫁个穷工人日子过得滋润。话一开始,黎嫂就觉得气氛不大正常,她没有想到,天天门对门的市长夫人,会这样评价自己的生活,心想,一定有不被人知的苦楚,又无处诉说,时间长了,才会积出这种怨声怨气。她下意识地拉住了罗虹的手,很是体贴地聆听她的心声。因为她不知道她要说什么,只是发现罗虹的眼泪早已夺眶而出,继而泪如雨下,一发而不可收了,接着就哭出了声。黎嫂看着罗虹哭泣,却不知如何去劝,只是紧紧拉住她的手,等她哭诉过后的话语。长时间积下的苦恼、委屈,长时间压抑、控制的情绪,一下子像决堤的洪水冲动地涌了出来,将她先前一直担当的市长夫人的角色的概念、形象冲跑了,使她回归到一个自然人,一个普普通通、平平常常的女人。是的,女人有女人的喜怒哀乐、女人的酸甜苦辣、女人的梦想向往、女人的七情六欲。她想不通,为什么自己生活得这样苦,又这样累,为什么还不能把这些苦楚倾诉出来,为什么还要装出幸福的样子。当然,她是把栗致炟如何冷淡她、如何有外遇、如何与那小情人幽会、如何心中就没有她这个妻子等等之类的隐私倾倒之后,才说出这些话的。话说到这份儿上,黎嫂已感到事态的严重,她担忧,老栗对罗虹是否真的没了感情,若真是那样,要破镜重圆是很难的。不过,她应该劝他们,劝他们重归于好,她不时地从茶几上抽出餐巾纸,让她擦拭眼泪,又不停地提示她,千万别抓住一些似是而非的蛛丝马迹,就给男人下了结论,说他有外遇、有情人。要是那样,很可能会使本没有外遇的男人有了想找外遇的念头,本不是情人的女人成了男人的情人。对于黎嫂的这种开导,罗虹一一否定,她认定丈夫绝对有了情人。黎嫂并没有因为罗虹的结论而放弃对她的开导,她这样对罗虹讲,男人跟咱们女人不一样,咱们女人结婚嫁人后,就死心塌地跟丈夫过日子,哪里还想再找别的男人啊!就是有那种女人,也是很少很少的。他们男人就不同啦,特别是到四十岁以后,花心的男人就多起来。哪里像我们家老黎,这方面能那么检点诚实,就是送个年轻美女给他,他也不接受呢。真遇上这事,得想开些,看远些。咱当妻子的,是要跟男人过一辈子的,她们做情人的,也就是热乎一阵子,过了那一阵子,还不是各奔东西,各归各家了。遇上这事,别把它看得太重,更不敢很往心里放,那样要闹出毛病哩!这种事,就得拿得起放得下,别把它当成啥,看它又能咋样。你越不把它当回事,男人就越能回心转意,你要是因为这事弄得鸡鸣狗跳大动干戈的,本来男人还可能会回心转意,说不准这一闹腾,就把事闹崩了,闹得女人后悔一辈子。这种事,你黎大哥跟我讲得多了,许多闹离婚上法院的夫妇,都是叫他们调解得重归于好了。嘿嘿,就你和老栗这事,还怕调解不好?他又没打算与你离婚分手。罗虹听到黎嫂说到黎明,她却不无担忧地说,这事还是别叫黎大哥知道,怪丢人的。黎嫂说,丢什么人啊!居家过日子,夫妻间有点这种故事,多啦,只是一家不知一家人啊!咋的,老黎知道了他还能吃了你们,别看他是法院院长,在你们面前,他还是大哥呢,不该叫当哥的关心关心兄弟和弟妹吗?太官僚了吧,这么久了,他这当大哥的,我这做嫂子的,连弟妹的苦楚都一无所知,这能行吗……   俩女人整整说了一个钟头,最后,罗虹对黎嫂说,刚才说的悄悄话,还是别叫黎大哥知道的好。黎嫂笑着说,放心吧,你嫂子听你的。等到刘嫂买菜回来,黎嫂方才离去。大概两三天后,罗虹的兄弟来了。罗虹的兄弟叫罗亮,比姐姐小七八岁,是个能吃苦又有点心计的汉子,这些年在市场上一路打拼,加之姐姐的关照,如今在小县城也算是个有名有姓的小老板了,虽然不像省城同行的老板腰缠万贯、财大气粗,但是在小县城人的眼里,他的小日子已富得流油啦。小公司里由兄弟媳妇掌管财务大权,另外还雇用了几个伙计帮忙。兄弟罗亮到省城了,姐姐却没叫他进家门,把他安排在一家不怎么样的旅店,包了一个单间。之所以这样安排,罗虹有她自己的道理。这次弟弟应召而来,是有特殊任务的,她不想叫老栗知道弟弟来了,也不想叫高干小区的邻里见到她老家又来人了。在她居住的这地方,如果有一个外边的人走进来,乃至住下来,那是很扎眼的,从进门登记一直到屋里,其间犹如招摇过市引人眼球。不像平民百姓居住的小区,连卖粮卖菜的收购废品的人都能进出无阻,且正常无奇。   罗亮见姐姐这样安排自己的住宿,不像以往来探望她时总是把他请进家门,家中有两间房子是专门叫客人住的,他就觉得姐姐有事要瞒着姐夫。果然不出所料,罗虹把自己长期的苦恼郁闷、哀怨凄苦都向弟弟倒了出来。这么多年,罗亮还是第一次听姐姐哭诉自家的家长里短,也就是说,这么多年,姐姐的日子并不好过,一直是忍气吞声,有苦衷自己咽,在迎来送往的大庭广众面前,见到的她欢乐微笑的面庞,只是一种伪装。罗亮没有想到,当市长的姐夫也有外遇、有情人。经过姐姐绘声绘色又声泪俱下的诉说,弟弟对那个画画的女妖精、小情人已恨得咬牙切齿,他与姐姐产生了强烈的共鸣,恨不得将这女人痛揍一顿,再骂她个狗血喷头,叫她无脸做人,无地自容,以解心头之恨。做姐姐的还算清醒,告诉弟弟,这事不能像咱小县城那样干,叫娘家人过来把女妖精打一顿,弄得女妖精不再放肆,改邪归正。这事是在省城,你姐夫又是大官,女妖精又是文化人,啥都懂得。弟弟问姐姐,事情都到这一步了,你说咋办?俺当弟弟的就是上刀山下油锅,也不在乎,只要能给姐姐你出这口气。罗虹说,这些日子自己也想了一些办法,想来思去,最后想用的只有一个办法。罗亮问,是啥办法?罗虹说,毁容,就是把那小贱人的面容毁了,男人喜欢她,还不是因为她那脸蛋漂亮,只要把她那脸蛋毁了,叫她人不人鬼不鬼的,哪个男人见了都害怕,还会再跟她勾勾搭搭,神魂颠倒吗?罗亮倒抽一口凉气,他没有想到,姐姐能想出这种狠招,这要比打那女人一顿,修理得她遍体鳞伤厉害多啦。毁容,可是能毁掉那女人一辈子啊!罗亮想,只要把她与姐夫打散,也就罢了,何必下这狠手。他有点犹豫,听到姐姐说出这种离谱的手法他也有点害怕。他知道,做这种事是犯法的啊!姐姐看出了他的顾虑,就说,这也是被他们逼的,逼得自己没了办法,逼得自己走投无路,逼得自己就要疯啦!说心里话,自己哪里想干这种伤天害理的事,听说那女人还是个大姑娘,缠上老栗后,连找丈夫结婚成家的事都不顾啦,一心扑在老栗身上。这才弄得自己过这种熬活寡的日子,要是再这样煎熬下去,结果只有两样,一是急疯了,二是投河自杀。她哭诉着,实在不能过这种生不如死的日子啦!弟弟终于被感动了,他与姐姐抱头痛哭。两人哭够之后,弟弟问姐姐:   “姐,你说吧,咋办,你说咋办我就咋办。”   “小亮啊,你那公司不是雇着几个年轻人帮忙吗?这事,我想了,你不要出面,弄不好太危险,你叫你雇的人过来一个,挑那手脚麻利办事机灵的,破上两天时间,到那女人的住处蹲点。最好是等那女人晚间回家时,只要她一走出汽车,就用容器里的硫酸往她头上脸上浇,浇罢赶紧跑,她住那地方在小区的东北角,那围墙是铁栅栏做的,手脚麻利的人一跳就过去啦。”罗虹的话说到这里,罗亮提出了不同看法,他认为这种事雇别人去做,反而不如自己人去做,因为多一个人知道这秘密,就多一道泄密的风险,万一做事的人被逮住了,咱们照样跑不了,做事的人会一口就把咱们咬出来的。罗虹觉得弟弟的话有理,就问:   “你的意思是——”   “我直接去做。”   “噢——太危险啊,弟弟,要是万一——”   “不能叫它有万一,这事就你我知道,做罢后我越墙逃跑,啥东西也不给他们留下的,我想了,在离那角落的最近的路边,就准备好汽车,到时我翻过那铁栅栏就跑进那车里,一踩油门,汽车上路了,他们往哪里找我,又是夜里,打110也来不及的。”   “要是你去做,就甭跳墙跑了,那小区有咱一套别墅,平时都不去的,只是有那很清闲的星期天、节假日,才去住上一夜,房子钥匙就在我手里,你做罢以后,就到咱那房里去躲一躲,等风平浪静了,再走。”   “那更好,那样目标更小。我早一点进那房子,从那房子里能不能往外观望,盯住进出的汽车?”   “对——对,你可以上到二楼的平台,正对小区的入口,她开的是辆半旧的桑塔纳。”   “这就好了,要不,一个生人在人家的房前屋后一直转悠,时间久了,要叫邻里和保安怀疑的,人家要是询问,还得给人家编瞎话解释,有了这个桥头堡,就好办多了。”   接下来,姐弟二人又商量了做这事的具体细节,具体时间,去哪里弄那硫酸,穿什么样的衣服、什么样的鞋合适等等。   时机终于到了。那是个月黑风高的夜晚,罗虹与弟弟罗亮提前到了龙城别墅。他们先是到就要做事的现场转悠一番,在罗虹指点下,罗亮认准了东北隅那幢小洋楼,目标就是那幢房屋的三十多岁的女主人。一切准备工作就绪,罗虹带罗亮进了自己的别墅,在这里等待目标到来。都安置停当后,罗虹就匆匆回家了。据罗虹掌握的信息,小洋楼的女主人的生活是不大规律的,她有时一天不出门,都待在小洋楼里,若是出门,又往往回来很晚,多是夜深人静的时候。这天,直到罗虹姐弟二人进入自己的房屋时,那幢小洋楼依然黑洞洞的,可以断定,她没有在家。罗亮往二层楼顶放把休闲椅,就坐在那里目不转睛地盯住龙城小区的入口处。大约在零点三刻,他期待的那辆普通桑塔纳方才鸣笛叫门,在这之前,有不少汽车进来,但多是豪华轿车。守门的保安打开自动开合的不锈钢电控伸缩门,那普桑车就溜进大门沿着平坦的水泥路往东北方向驶去。罗亮不敢怠慢,下了楼,将放在客厅的装有硫酸的容器握在手中,走出屋门。他抄小路走至东北隅的小洋楼的一侧,今天省气象台的天气预报是多云转阴,这阵子天空很是阴暗,浓浓的云层遮掩了月亮和星星的亮光,只有少许的路灯散发出柔弱的泛黄的光线,不均匀地洒在黑夜笼罩的空间。机灵的罗亮已溜至靠近汽车房一侧的墙旮旯那儿,事先已勘查好现场,一旦汽车进入停车房,他就冲进去,趁女人出车门的瞬间,将硫酸浇至她的头颅和面孔,然后迅速逃离现场。在这个长方形的汽车库作案,可谓瓮中捉鳖,稳妥便当。那从车门出来的女人,只能在墙壁与汽车之间的狭窄空间往外走,别无他途,只要持硫酸的人迎头过去,计谋就马到成功。使罗亮没有想到的是,普桑汽车在女人的驾驶中,没有往车库里钻,而是在小洋楼前的通道上前后左右地转磨着,看来,她是要把汽车停在路边,她正在选择停车的方位。此刻,远处隐隐约约传来了雷声,雷声随着电闪,有愈来愈近的势头。罗亮有些慌乱,也有点疑惑,怎么回事,天气预报明明是多云转阴,根本没有预报打雷啊!他真想去质问气象部门,怎么预报的与实际不符?不过,还得照实际做事,既然汽车不进车库,做事的地点就得马上变更,怎么变?待她出了汽车,走至屋门,去开门的时候,应该是个机会,可是,屋门口亮着的灯将那方寸之地照得清清楚楚。若在那里行动,自己身形就会亮在那方灯光之下,万一有人隔窗看见,就会留下蛛丝马迹,为干警以后的侦查破案留下证据。怎么办?那就待她停稳汽车,打开车门,迈出驾驶室的瞬间,将硫酸浇过去,对,就这么办。陆雯选择停车的路段光线灰暗,只有少许的灯光光顾到那地方。汽车就要停下了,驾车人在做着最后的调整,以使车身尽可能地靠紧道路的一侧。罗亮也已将身躯调整好,他已溜至离汽车最近的那道墙根,从那里,可以以猛虎扑食般的动作冲刺到汽车跟前,以达到迅雷不及掩耳的速战速决的效果。他提醒自己,动作要快捷准确,干净利索,绝不能等那女人发现自己、看清自己时再将“祸水”挥洒出去,那样的话女人肯定要高声呼救,或是仓皇逃窜,倘若事情到了那步田地,即使将硫酸泼洒出去了,自己也难脱身,保安和邻里会闻讯赶来。怎么办?那就只能趁女人打开车门,刚下汽车,脚跟尚未站稳之时,自己突从天降,飞至她面前。对,就这么办。一切都思考好了,罗亮双目圆瞪,只死死地盯着那缓缓挪动的汽车。车终于停稳了,驾车人为方向盘加上锁,就开门欲下车,此刻的罗亮已闪出墙壁的掩护,向汽车猛地冲去。就在这时,几道闪电把黑洞洞的夜幕撕得粉碎,明朗清亮的光一览无余地洒满四方,刚刚还混浊模糊的一切在瞬间的光芒下显现出原形,伴着这突兀降临的光明是一个霹雳响雷,那排山倒海般的轰鸣竟然将几家玻璃窗震得粉身碎骨。欲要扑向陆雯的罗亮,在闪电光芒的映衬下,犹如从天而降的张牙舞爪的魔鬼,进入陆雯的视野,两只魔爪已举起那个硫酸容器,里边的液体就要浇下来,陆雯眼见如此险景,本能的自我保护意识使她欲出车子的身体敏捷地退缩回去,顺手将已推开的车门闪电般地拉了回来。那只容器连同里边的硫酸液体一道撞击到汽车的前门及玻璃窗上,不知是罗亮的失手还是他的惊慌失措,使他的行动功亏一篑。他的确害怕了,在那道闪电划破夜空,那个霹雷爆炸之时,他惊呆了,刹那间,他有一种被天打五雷轰的受惩罚与打击的感觉。也是在那一瞬间,他突然觉察,这是一种对恶人的警示和提醒,自古有天理难容、天理昭彰之说。还是在这一瞬间,那硫酸容器就不由自主地出手了。他实在记不清当时是出于一种什么动机了,那容器出手以后,他就像一只被猎人追赶的野狼,连滚带爬地跑回了姐姐的别墅。他刚才还一直在这里的屋顶寻觅进攻的目标,这阵儿,他躲在了客厅的长沙发上,没敢开灯,也不敢大声出气,像贼一样战战兢兢地回忆着刚才出现的不可思议的迹象。经过刚刚发生的一切,他似乎大彻大悟了,自己去做悖逆正道的事,老天都不容啊!刚才那闪电,正是老天的眼光啊!天都看见了。刚才那声雷,正是老天的怒吼啊!天都发怒了。幸亏自己没把那硫酸浇到女人的脸上,要是浇上了,可是要遭报应的啊!天是最能识别善恶的,天也是最主持公道的啊!要不,就在自己欲出手的千钧一发时刻,老天会来吗?罗亮的脑海,这阵子在急骤地翻腾着……   陆雯那里,也已慢慢恢复平静。她先是被突从天降的一幕吓得魂不附体,但是只一阵儿过去,她清醒了,她知道,这事与栗致炟的老婆有关,除了这根潜伏的导火索,她实在找不出其他问题。她看着已被硫酸烧坏的汽车门窗,暗暗庆幸自己动作的机敏果断,又不无刺心地后怕。她是从驾驶室退到后排座位,从另一侧下车的。她找到皮管,接上水龙头,用清水冲洗被硫酸“伤害”的汽车躯体,去稀释一下那有浓烈异味的液体。奇怪的是,她没有报警,她稍稍犹豫之后,将一切打扫清洗干净,回到了屋里,她陷入深深的思索之中第二十四章良苦用心   黎嫂还是把罗虹说给她的悄悄话告诉了黎明。在这方面,女人的承诺是最不可信的,特别是女人对自己的丈夫,她总要把耳闻目睹的东西一股脑儿地倾倒给男人的。当黎嫂问及丈夫,相信不相信栗致炟有了外遇的时候,黎明问她,听谁说的?她说是罗虹亲口讲的,并把那天罗虹的哭诉一五一十地倒了出来。黎明说,这不奇怪,有没有外遇,并不决定于人的职务贵贱、地位高低。从现象上看,婚外恋,找情人,乃至包二奶、养小蜜的事,如今已是见怪不怪的事了。但是有另一种现象引起了黎明的思索,如今能做这事的人,不是有钱的,就是有权的。这是为什么?不久以前,他指示一个助手深入到汴阳市管辖的一个山区县城搞调研。那地方近来民事案件大增,而且多是婚姻问题,有妻子告丈夫不养子女的,也有的是正在打离婚官司的。那个县城号称建筑之乡。县城及乡下的人,凡是有劳动能力的男人,早已倾城外出,搞建筑挣钱,他们称这种举动为二十万大军出山城。这种举动大大增加了小县城的收入,百姓的生活水平飞跃式地提高。二十万劳务大军中也培育造就了近千名工头,这些工头的别名就是老板,他们有带领上百名乃至数百名劳工的本领,他们有将建筑工程揽到手的本领,他们能为跟着自己闯世界的老乡亲友发放工资,管他们吃住,最后他们自己还落得大把大把的数百万元乃至上千万元的钞票。先前在大山深处刨土疙瘩种地吃饭的山民,做梦也没想过能挣这么多钱。钱多得花不了了,有钱的人不知道咋个消费好啦,除了吃喝就是下舞厅、泡小姐、玩麻将。接下来就是另觅新欢,“吐故纳新”,换了年轻老婆,甩掉结发妻子。也有那不离婚的老板,家里的老婆依然是名正言顺的家庭主妇,外边却养着年轻女人,现在时髦的称呼叫二奶三奶,那些有点文化又能帮男人料理点内勤事务的年轻女子,就称为小蜜。黎明的助手从小县城调研回来,向他汇报这些新情况,小城出现的这种家庭婚姻状况已很普遍,两种情况加起来,在近千名工头老板中,大约占了百分之八十八点九。这种婚姻的变故,与这种婚姻家庭的格局,就是官司增多的原因。听了助手的汇报,黎明惊讶了。可是,事实还不只如此,一个老家就在那建筑之乡的法官对他说,当下工头老板换老婆包二奶养小蜜的比例已不是百分之多少了,而是百分之百,只不过有些工头碍于面子,又顶不住老家亲戚乡里的指责,就将二奶包得更为严实,把小蜜养得更为隐秘罢了。如今还哪里有与元配夫人白头偕老的故事,还哪里遵守一夫一妻的法律。这位法官讲得振振有词,有根有据,黎明相信,他讲的全是真事。也是这种缘故,小县城里大量的女人在离异后生活拮据,精神痛苦;大多离异家庭的儿女没了父爱,少了母爱,受不到正常教育。人间亲情遭遇伤害,接踵而来有关经济分配问题、子女负担问题、治病养病问题、老人赡养问题等等的官司就与日俱增,一浪高过一浪。黎明面对的是现实,是一个个打官司的活生生的人。这种现实使他想起一位伟人的话,没有爱情的婚姻是不道德的(大意)。没有爱情,当然就没有感情,感情破裂,当然是男女双方离异的理由。作为一个省城法院院长,一个省会最权威的法官,他至今闹不明白,有多少人的婚姻是有爱情的,又有多少人的婚姻是没有爱情的?有多少夫妻的感情没有破裂,又有多少夫妻的感情破裂了?为什么在那个县城,过穷日子时没有这么多的离婚故事,是不是那时候那么多夫妻都有爱情,还是那个时候的人们不懂爱情,都在混沌的愚昧的氛围里得过且过?如今日子好起来,夫妻间都没有了爱情,都感情破裂了,都追求现代文明的生活了?黎明并非盲目地怀旧,或是断然肯定以往的婚姻状态,但是他也没有肯定或是认可当下的这种婚姻家庭态势。只是他发现一种现象,只有那些经历单调、阅历浮浅,爱赶时髦,又颇有主见且自以为是的人,或是年纪轻轻的毛孩子,才会果敢地否定以往,赞扬眼前。黎明看得出来,这类人和毛孩子们,尚没有担当过重要职务,当然也没有义务去负起什么责任。他们的状态总是轻松的,自我感觉尤为良好,对自己的观点十分自信。可是,黎明对这种观点确实不敢苟同,社会问题的压力,传统道德与现代理念的拼杀混战,常常使他力不从心、精疲力竭和一筹莫展。为什么?多如牛毛的积重难返的困顿,说不清道不明的天理、良心、国法的撞击相碰,怎能是一家法院、一部法律所能解决和裁决的?!当数以百计数以千计数以万计数不胜数的问题、疑题、难题,从没有遇到过的新题、久治不愈积弊许久的顽固之题在社会舞台上走来串去,寻觅医治,在政府门前呼天抢地请求帮助时,就有人会指导他们,到法院去,通过法律的手段,去解决这种数不胜数的各类难题。殊不知,这么多进入法律程序的问题,其中有几多是法律难以裁决且无法解决的“绝症”。法院无论判决出什么结果,其引起的结果都不是好结果,它的社会效果都令人担忧。黎明知道,法院不是国家保障机关或社会慈善机构,法律自然不是万能的治病良药,大千世界尚有许多问题不在法律解决的范畴,而是游离于法律功能之外,怎么能像小说家编造的传奇神医,能妙手回春包治百病还百治百愈。本是社会问题却责成法律解决,本是系统工程却叫独家承担。谁能知道,在旁人看来威严神圣的法官还有这么多的困惑和苦恼。他吩咐助手到那个建筑之乡的县城去做关于婚姻家庭的调研,本来就不属于法院的工作范围,法院只管受理案件,判决案件,执行判决,至于其他事宜,当然是各有所司。可是,黎明要求的不只是被动地受理案子,他已经发现,倘若只是沿袭旧的方法与套路循规蹈矩,踩着前人的脚印往前行走,结果肯定是老的难症、顽症、绝症医治不了,新的难症、顽症、绝症又蜂拥而至,他之所以把“兵力”调往前沿,自有他的道理,这不仅是为整个社会的健康,也是为了自己的安逸。如果真的能对各种疑难杂症做到以预防为主,岂不是整个社会最惬意的结果。   当妻子对他说起栗致炟有外遇的事,他当然不像某些人那么大惊小怪。在他眼中,栗致炟也是人,人与人的共性是多的,个性却只有那么一点点,七情六欲是每个人的本能,不是他在什么地位就会发生变化的。不同的是他们之间会有不同的把握,这种事,小县城那么多(近千名)工头老板就比身居高位的官员来得直接,来得诚实。不论这种事情在不在天理人情,对不对常人的口味,合不合传统的道德规范,那近千名的工头老板都敢撕下伪装,都敢亮出藏匿的底牌,他们与老婆分手离婚,明媒正娶新欢为妻,或公然包养二奶小蜜,其间有多少争执打斗,有多少酸楚苦辣,有多少揪心疼痛,那都在所不辞。可是,像栗致炟,不,别说是栗致炟这么高的职位,就是个乡长科长,面临这种“新旧”选择时,他们中大多数人用的招法是将新人藏着捂着掖着,使其成为秘密夫人、地下夫人、永不被外人所知的二奶三奶。即使有那新欢企图篡位入宫,成为正房,往往也是终生不能如愿。这又是为什么?婚姻、家庭乃至爱情,乃一部深奥复杂的大书,其中有多少难以界定无法言表的“标准”规范。然而,法律是明白的,非是即非的。正是这种缘故,在没有任何过渡色彩可言的法律面前,往往呈现出合乎情理却违背法律和合乎法律却有悖情理的事情。斑斓纷纭的婚姻家庭哪里是一部法律能诠释清楚的,当这类病症走进法庭医治的时候,实在是已病入膏肓了。它的效果多是调解胜于判决,而走进法院大门之后的调解,实际已经失去了调解的最佳时段。犹如各种疑难杂症的患者已经进入病症的晚期。   黎明与妻子是很融洽的,结婚二十年来,从没有发生过真正的二人“战争”,偶尔有些小磕小碰,口角怄气,那只是生活大河的小小浪花,过后就风平浪静无声无息了。妻子对黎明可谓夫唱妇随,黎明对妻子可谓言听计从。这种相处源于他们的互相尊重和互相信任。那天妻子与丈夫谈及了罗虹的苦恼烦闷,道出了栗致炟有情人的秘密,黎明就想去调和调和他们紧张的关系,也是一种职业养成的习惯,也是职业练就的能力。以往他曾调解过不少濒临崩溃的家庭,但是,那多是一般职务的干部,对于像栗致炟这样的高层人物,他知道要想进入他的精神世界并非易事,甚至压根儿他就不承认有这码子事。别看自己与他是同窗,是一块儿大串联过的红卫兵,是同时代下过乡的知青,还是老乡,又是芳邻,又在一方天地做官,这么多的因素也不一定能使这个心中的贤弟道出真情实话。怎么办呢?总不能置之不理,置若罔闻吧,既然妻子都告诉了自己她信以为真的事情。妻子好像揣摩透了丈夫的心思,也是出于朴素的同情心理,她对黎明说,得想办法说和说和,得和致炟沟通沟通,别让他们把事闹大啦。能把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就好。都多半辈子的人了,还折腾啥子哩!妻子的话,正合自己的意思,两人就商量一番,怎么能使这种调解做得自然,不露痕迹,否则的话,根本就做不下去。你想,那栗致炟压根儿可能就不承认罗虹的说法,调解个啥?这事只能旁敲侧击,声东击西,绝对不能撕破那层面子,只能运用“醉翁之意不在酒”的手法。夫妻二人对这事很快达成共识。时间已是盛夏,两家的小姑娘都放着假回到家里,黎明的独生女儿比萌萌大两岁,名字叫黎卫真,在汴阳第一高中读书,开学就要升高二了。那是省会最好的一所高中,萌萌已经以优异成绩考入这所高中,录取通知是刚收到的。为了庆贺萌萌跨入重点高中,黎明建议,要为萌萌隆重设宴,次日两家人全部参加萌萌指定的一日游活动。这项倡议由黎明妻子直接传递给了萌萌,它当即使姑娘欣然接受并神采飞扬。小公主立刻向父亲和母亲下了指示,两个人没有敢不服从。这是黎伯伯的创意和盛情,即使市长有其他应酬也得推开。实事求是地说,星期天、节假日的活动及应酬,大多是能推掉的,只要想推。这种事,黎明知道。   隆重的庆贺萌萌考入重点高中的宴会不是设在新近落成的五星级汴阳大厦,也没有设在环境幽雅的龙城迎宾馆。因为这些地方,对这两户人家并没有多少吸引力。宴会设在了黎明家中,为宴会烹饪的首席厨师是黎明的妻子。两家的保姆都是她的下手,摆上餐桌的是家常菜和家常饭。重要的是赴宴的阵容,可谓两个家庭倾巢出动,这是最难得的场面,对这样的两位身份特殊的人物。餐桌上的菜上齐之时,黎明发表了热情洋溢的致酒词,然后他端起第一杯酒,要给可爱的小萌萌,让大家为萌萌的刻苦学习取得的好成绩、为萌萌成为高中生、为萌萌在通往成材之路迈出关键的一步干杯!大家就举起各自的杯子,其中有的是白酒,有的是红酒,有的是饮料,相互碰杯,而后一饮而尽。黎明说了,至于喝什么,可以有特殊政策,就是各取所需,各用所爱,但是都要各尽所能。第一杯酒下肚之后,大家品尝一下黎嫂做的菜,都说味道好极了,特别是有几样萌萌很少吃到的菜,像凉拌柳絮、蒸槐花和炒榆钱,这些树上长出的东西,是她及时地采摘后放进冰箱保鲜下来的。一贯吃饭口味很刁很馋的萌萌尝了这几道绿色菜肴,连声赞美好吃,也是因为平时没怎么吃过这种看似司空见惯的东西,一旦品尝就觉得新鲜可口。接下来,黎明特意将第二杯酒敬给罗虹,他赞扬作为栗市长贤内助的罗虹,把家庭料理得和谐安宁,为姑娘创造了良好温馨的家庭环境,方使萌萌健康成长,学有所成。今天,萌萌如愿以偿考中重点高中,做母亲的罗虹功不可没。黎明的敬酒词使罗虹深深感动起来,她没有想到,这位黎大哥如此善解人意,明白事理,那入情入理的话语直使她的心窝里热乎乎的,随着大家一道喝干第二杯酒时,罗虹的眼泪就涌了出来。她只是觉得,与栗致炟生活这么多年,他怎么就从没有说过这样暖人心的话呢?稍停片刻,黎明端起第三杯酒,这是敬给栗致炟的。他夸奖市长,说贤弟致炟不仅政绩突出,治市有方,治家更有方略,家庭和睦协调,子女成材有望,这也是成功人士的成功标志,他倡导大家为栗致炟的事业家庭双成功干杯!栗致炟在黎大哥的敬酒中,心中也不无颤动和激励。是啊,一个事业成功的人,怎能没有家庭的和谐和子女的有望呢?他在激动中一口喝干了杯中香味浓郁的剑南春。接下来,黎明没有忘记向自己的贤内助、向自己的女儿,以及两个坐在一端的保姆敬酒。是的,在他心中,不论是谁,在餐桌边,人格与地位是平等的,只是有先有后而已。黎明完成敬酒程序之后,激动活泼的小萌萌突然抓起酒壶,夺到了敬酒权。她并不以为自己的行动是越位,而自我感觉就该自己出场了,因为今天是专门为她设的庆功宴……当小萌萌把酒敬到父母身边时,她突发奇想,非让父母喝杯交杯酒。她的创意马上得到黎明夫妇的赞许。也是无奈,栗致炟与罗虹缠不过这些人,真的喝起交杯酒,与此同时,小萌萌说出她的“祝愿爸爸妈妈和和美美、白头偕老”的祝酒词。随着萌萌的祝酒词,罗虹又一次落下泪珠,栗致炟的脸上却浮现出一丝不自然的微笑……   当酒宴进行到尾声时,黎明夫人吩咐保姆上主食,她特地在黎明面前放上一小碟豆腐乳和一个热馒头。萌萌看着那一小碟特殊的菜肴,有点奇怪。黎明夫人解释道,老黎这人最喜欢吃的主食就是热馒头就豆腐乳,不怕你们笑话,我跟他二十年啦,日子就是这样过下来的。黎明接着妻子的话说,是啊!我觉得吃什么都没有馒头夹豆腐乳可口,没办法,从当学生到如今当院长,一直都是这口味。萌萌听到黎伯伯对豆腐乳和热馒头这样偏爱,就叫伯母也为她准备一份。她对黎明总是喊伯伯,对黎明的夫人叫伯母。保姆听到小萌萌的要求,没待女主人发话,就进了厨房为萌萌端上了豆腐乳和一个热馒头,萌萌学着黎明的吃法,咬一口馒头,就一下豆腐乳,就立即叫道,好吃——好吃,还马上吩咐母亲罗虹,以后只要在家吃饭,也要准备这别致的饭菜。罗虹又马上对刘嫂说,听见了吗,从明天开始,就把这事落实了。说得大家都笑起来。眼看饭局已经结束,两个保姆就慢慢地收拾餐具,到厨房洗涤。两家人也慢慢离开餐厅,萌萌随小真到她的书房,两个花季姑娘想背着爸妈去说悄悄话。黎明拉着致炟,叫着罗虹,一道移步宽敞舒适的客厅。待大家刚在沙发上坐下,两个保姆就先后为每人端上热腾腾的茶水,唯独黎明面前放的是一杯白开水。栗致炟端着上好的毛尖新茶,有点不解地问黎明,放着这么好的绿茶不饮,何以要喝那难以下咽的白开水?黎明笑哈哈地说,这个问题你就不懂了吧,这白开水就像居家过日子的老婆。它虽然平淡乏味,可你还真离不开它,要是用心去喝,也是能品出常喝常新的滋味哩。他边说边狡黠地笑着看一眼妻子,妻子瞪他一眼,笑着对罗虹说,你黎大哥就好开玩笑,别听他胡诌。说得罗虹也咯咯地笑起来。黎明却不服妻子的说法,立马反驳道,这哪里是玩笑话,这是至理真经,你们不信?我说啊!白开水是老婆,酒和茶是情人,别看那东西喝着有滋有味,别看白开水喝着少滋少味,你可以试试,致炟,要是把白开水戒了,叫你永远别喝它,你还真受不了。可是,要是把酒把茶戒了,保准没问题,信不信?不信你可以试试,一试就信啦!黎明的话说得客厅里的四个人都朗朗大笑起来……   当黎明夫妇送栗致炟一家离去时,黎明将萌萌搂在怀中,十分亲切地说,别忘了,明天的全家福游览,是你点项目,你黎伯伯我安排。小萌萌激动地说,黎伯伯真好,我想好了,黎伯伯,明天就去“万山湖”,行吧?黎明马上说,小公主真是与你黎伯伯想到一块儿了,自那万山湖景点开发以来,只是听说怎么好怎么奇妙,至今你黎伯伯还没舍得去呢。好,遵照萌萌指示办。黎明的话逗得大家哈哈大笑第二十五章海市蜃楼   时间进入九月中旬,栗致炟亲自带领汴阳市几位要员到邻近的河东省考察这里的蔬菜基地。本来,钟南省是农业大省,在蔬菜种植方面一直是较为先进的,特别是省会汴阳市,城郊一望无垠的平原沃野几乎都是菜园。北京上海一类的大城市的人来钟南省汴阳市出差,都惊呼这里的蔬菜既便宜又丰富。可是,近几年河东省的蔬菜种植,无论规模、品种,还是产量,都把钟南省甩到了后边。特别叫人惊讶的是,河东省成了方圆一带的蔬菜供应基地,像北京天津一类的大都市的蔬菜市场,都已被河东省牢牢占领。它不像钟南省汴阳市,种菜仅仅是自供自销自给自足的自然经济态势。河东省已把种菜作为一项产业,为一方农民的致富和全省的经济收益创立功绩。跟栗市长到现场考察的有负责农业的副市长、有农业局长和随行蔬菜专家。考察是认真的,整整进行了四天。就在第四天的时候,陆雯已驱车由钟南省来到河东省,住进省城一家宾馆,宾馆与栗市长下榻的河东大厦在一条大街。按照计划,这次现场考察已经结束,热情的东道主为大家安排了两天上泰山看日出与游曲阜孔府的休闲活动,以调剂紧张单调的考察生活。在第四天的晚宴之后,栗市长为明后两天的活动做了安排,除副市长和几名同仁有任务要立即返回汴阳市,其他同仁就客随主便,应邀上泰山,看日出,游孔府,受教益了。也是盛情难却,也是市长的面子,市长能亲自出场的活动在兄弟省市中,当然是会受到热情款待的。市长指示由农业局长负责带好明后天的队伍,就说,自己要与河东省的几位老朋友见见面,叙叙旧,也是机会难得,也是故交重逢,不去不好的。至于泰山孔府,自己以往都游览过,不过,这地方就是再游上两次三次,也是值得的。说到这里,他特别又对自己的秘书说,明天与自己的司机一道和大家游览,平时跟着自己怪辛苦的,少有机会这样轻松轻松。若不是自己另有任务,也会去享受这种修身养性的活动的。两日游之后,同志们当然取道孔府回家啦,那地方距钟南省很近的,只是自己的秘书和司机还要返回省城,在这家宾馆等候自己。一切都部署妥当,方才各自休息。次日一大早,东道主带着一辆中巴车,在前边开路,后边就跟上了这支队伍。栗致炟下榻的河东大厦安静下来,东道主特意为他们安排的高档客房,顿然没了一个客人。栗市长有言在先,今天明天他要与故交单独会晤,没有人知道他要会见谁,会见多少人。领导说已安排好了,连自己的秘书和司机都不必再为领导服务了。没有享受过前呼后拥众星捧月待遇的人们,可能会羡慕这种热闹非常受人崇仰的场面。正在享受着如此热烈又被人仰慕待遇的人物,却期望有独自的静谧王国。这个时刻终于来了,好不容易啊!为了创造这么个小环境,在一般人看来是随时可得,信手即来,易如反掌的事情,对他栗致炟,却得花费一番心血方能换得。即使在周围只有他一个人的这方天地,他还是不敢叫陆雯过来,那只是一个电话,用不了几分钟,心上人就可从这条大街走进河东大厦,乘上电梯径直扑进自己怀抱。可是,不能这样做,尽管此时此地这里异常安静,异常单纯,但是他市长居住的这套超豪华套房却引人注目,特别是让他看不到身影也听不见脚步的服务小姐们,随时都会如同天兵天将降落面前。只要是需要服务的时刻,或是她们发现什么动静。毕竟栗致炟不是一般人物,他走到哪里,权力的威力与光环的炫耀就融会为一束亮铮铮的光束,聚焦在他的身上。想摆脱光束的照射,甩掉它的跟踪,也得煞费一番心机哩。   大约九点钟,这时的服务人员都在忙着打扫房间卫生,宾馆的客人也都外出办事了。栗致炟已洗漱完毕,整好衣服,特别将胡须刮了又刮,然后抹上那种上好的男士清润保湿露,又将凌乱的头发梳理一番,就拨通那部心中的电话,告诉她,很快就到。他走出屋子,轻轻地带上屋门,踩着全毛地毯,径直走进电梯间,电梯降至一楼,他走出宾馆大厅,对着排队停靠一侧的出租车挥一下手,一辆灰色捷达车敏捷地开至身边,司机右侧的前门正贴到他的手臂,他往后退了两步,拉开后门,闪身进去,告诉司机行车路线,那动作极其连贯,中间几乎没有一丝空隙。司机照着他指示的路线起动向前,奔跑起来,当汽车开至十字路口,他指示司机往一侧拐去,目标是那家宾馆。司机不解,若去这家宾馆,本可以从河东大厦一路直行即到,他哪里知道乘客的良苦用心。汽车开至宾馆大厅门前,他付款出车,步入大厅进入电梯,电梯到了目的地,他走出来,看看整个楼道空无一人,就奔到心中记死了的房间。房门虚掩着,扶手上却挂有“切勿打扰”牌子。他知道,这是陆雯玩弄的“伎俩”,他的心里顿时甜丝丝的,随手轻轻地推开屋门,又随手将门反锁并扣上保险。这里是套房,外间是为会客摆设的沙发茶几、饮水机电视机电话机之类。他往里间走去,里间的人听到门响往外边走来,他们在两屋的脖颈之处相遇,两个人没有言语,没有手势,犹如两个默契的幽灵,紧紧拥抱成一个肉体。她踮起脚尖,已将嘴唇递到了他的唇边,他双手搂紧她的腰肢,嘴唇紧贴着嘴唇,舌头搅拌着舌头,倾诉着隔离的苦楚,朗诵着相见的甜美。她就要醉倒在他的怀中,他已把心房融化在她的心中,她知道他要来了,连内衣都没有穿,只是披着那宽大的睡袍,睡袍在他疯狂拥抱中悄悄滑落在地毯上,陆雯匀称洁白、光滑如玉的胴体就展现在了栗致炟面前,在他的眼中,这不只是一个女性活生生的躯体,她还是一幅超凡脱俗的艺术杰作,一张风韵无比的美人图,一个有血有肉息息相通心心相印的知音知己。是的,在栗致炟的心中,那是一个梦寐以求的欢乐世界、至高无上的精神家园、冰清玉洁的神圣天地。在陆雯的眼中,栗致炟是烈火、是真金、是希望、是偶像、是一个女人可以依附的高山。自从她认识了他,就看中了他,自从他们有了爱情,她就没再注意过别的男人。而他,栗致炟,自从做过她的模特儿,就深深爱上了她,自从爱上了她,他的心中再也没有了另外的女人。他像在抱一块易碎的宝石宝玉,既是紧紧的又是轻轻的,既是用力的又是温柔的,那种感觉只有被拥抱的她才能感觉得到、体会得出。他们拥抱在宽大的床铺上,他亲吻着她的额头,亲吻着她的鼻梁,亲吻着她的面颊、耳朵,又去亲吻她的嘴唇,她的脖颈。她躺在他的怀中,双手轻轻地又是柔情地去抚摸他的面庞,他的头颅,他的脊梁,他的臂膀,而后她用双臂紧紧地搂着他的腰肢,似乎生怕他从身上滑落或溜掉。他的双手已抚摩到了两个苹果般的乳房,同时,两个躯体已牢固地融化成了一体,使之成为天地合一的完整体。他们没有言语,只有呼唤,没有对话,只有吟唱。一切的快乐愉悦,一切的悲伤凄怨,所有的向往梦幻,所有的孤寂熬煎,都在这种呼唤中交流,在这种吟唱里沟通……   这是一种无与伦比的欢乐享受,又是一种难以言表的痛苦折磨,没有人能体会到那种飘然欲仙、摄魄销魂的快感,也没有人能感悟出那种捅破心灵、碾碎肝肠的悲伤。当两个人平静下来的时候,陆雯依然紧紧地抱着栗致炟,好像是抱着她的全部希望和企求,她下意识地说道:   “我受不了了!致炟,真的受不了了!”   栗致炟打了一个寒战,听到这话,他不知所措了。他知道,陆雯所说的受不了是什么意思,他知道,如今的陆雯不再是那个二十多岁的罗曼蒂克的陆雯了。如今的她已走进现实,她期盼着一个女人理应得到的东西。   “小雯,小雯——”在做爱时,他总是这样地呼叫她,“不要怕,我会想办法——”   说出这句话后,栗致炟方明白了这句话的分量。这句话是随口而出的,以往,这么多年了,他没有说过这话,也从没有对陆雯许诺过什么。也许是陆雯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使栗致炟担忧和不安。这大概就是万物运转的规律——一切都在变,世界上唯独不变的规律是一切都在变,这当然包括人的活生生的感情。从二十三岁走至三十五岁的陆雯,她早先要将终生的爱情无私地献给情人,而不是丈夫,她下定了决心,永远做栗致炟的情人,做他的精神夫人、秘密夫人。这种爱情是多么纯真,多么赤诚,又是多么美好,在少女的心中,它是神圣的、伟大的。倘若有任何人来劝说、来开导、来扭转姑娘的这种“误区”,她当然地予以嗤之以鼻的回应。在姑娘情窦初开的心田中,以为世上众多的人都不懂爱情,也没有过爱情,他们不是爱情的“盲人”,就是爱情的“敌人”。他们当然容不得爱情的滋生和蔓延。这个阶段的少女,对爱情是无比自信的。这种爱情来到栗致炟身边,他的感觉别提多激动多亢奋了,他以为,他获得的不只是一个姑娘的钟情,他获得的是一个真正的世界,那里才是“心旷神怡”的精神归宿、极乐家园。那时间,陆雯怎会有今日的感受——受不了了!是啊,那时候只是事物的开端。如今,经过十二个春秋寒暑的捶打磨难,不经风雨,哪知世面啊!有一点是真实的,无论彼一时的美妙向往、信誓旦旦,还是此一时的酸楚凄苦、怨气忧伤,对于陆雯,她都是诚实的、忠诚的。是的,栗致炟与陆雯一样,当初并没有想到现在,年轻时只知晓爱情的甜蜜和美好,直到今天方晓得它的苦涩与困惑。然而,比起陆雯,他还算好,因为他只想维持当下的生活模式、关系布局,他没有想过改变这种模式和格局。可是,面对爱他如此炽烈和恳切的陆雯,又是如此叫他爱得如醉如痴的女人,他不能熟视无睹,不能不负责任,对陆雯当下极度的精神痛苦、倍遭煎熬的心灵。刚才脱口而出的“不要怕,我会想办法——”就是发自心田的诚实的回应。然而,又是在这一瞬间,一种困惑姗姗走来,不知不觉地进入了他的脑际,唉哟,我会想出什么办法?也许——唉……他不知怎么突然觉察到问题的严重了!过去从来没有过的一种可怕的感觉,他又有点悔悟似的想,在她还年轻的时候,就应该劝她找个男人成家呢,他哪里想到,那时候,他能舍得自己钟情万分的姑娘叫别人娶走吗?就是现在,陆雯若真的离他远去,他也舍不得啊!男女爱恋这个游戏“陷阱”,真的掉了进去,就是这样着魔。因为他俩都不会逢场作戏,那只能是越陷越深。陆雯却是被栗致炟的劝说突然振奋起来,她像从沉沉漫漫的长夜里发现了一丝旭日的曙光,她的眼睛已盯住拥抱着自己的男人,期待着他对刚刚道出的话语的诠释。是啊,心中的人既然说出,他会想办法,自然他已有了一种办法的“雏形”,或者叫它思路。栗致炟的神情瞬间的变化,却让陆雯的期待目光消失了,男人由说话时的痴情专注变得怅惘迷茫。陆雯的温情宽厚就在于无论什么时候,她都能善解人意,特别是对于自己的情人。她可以这样理解栗致炟的神情变化以至于他不再道出想出的办法和实施方案眼下还只是不成熟的思路,是因为他尚未思虑成熟,那办法只是刚刚在心房孕育,还不到“分娩”的时候。那就耐心地等吧,十二个年头都过去了,眼前的时光就不能熬过吗?只是那天,那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发生的那场叫人毛骨悚然的恶性事件,使她回忆起来就战战兢兢、余悸尚存。事后她虽然没有向警方报案,只是对哥哥陆霖透了透气,说有人要行施偷盗,未达目的就用硫酸毁她的汽车。陆霖下了指令,保安从那以后确实加强了警戒,凡不是小区的住户进来都要将身份目的查个一清二楚,夜晚又加强巡逻监视,以确保住进别墅的新贵安然无事。当然陆霖不会将这事张扬出去,否则的话,谁还敢再购龙城别墅?为了对业主负责,小区采用的是内紧外松的策略。陆雯把这事的经过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栗致炟,他当即就判断幕后人是罗虹。为这事,他已经多次在适当的场合警告了罗虹,尽管罗虹死不承认她与这事有关,栗致炟也不能挑明被伤害人的身份姓名,更不能道出这人与自己有什么关系,可是双方却都知道对方的秘密,只是不挑明它,故意装着糊涂,以旁观者的身份发生碰撞、争执、训斥。栗致炟毕竟是做官握权的人,他知道怎样对付这类事件,怎样震慑躲在幕后的“案犯”。他很自信,经过一番训导,他相信,女人是不会再做这种事了,因为她不敢再做了。刚才栗致炟对陆雯的下意识的话语中,说出“不要怕”三个字,但是,栗致炟的心里并没有不怕,只是这种怕不能表现出来。他知道女人往往感情用事,动起感情就不顾大局,就做出蠢事。妻子罗虹虽然不会再干以硫酸毁容的傻事,可是还有其他许多傻事、蠢事,你敢保证她不会做?想到这些,栗致炟的心里就发毛发憷,不得安宁。也是这种缘故,近来,栗致炟往往有一种神经质的迷茫和忧烦。男人的这种心态,女人何尝没有呢,两个人真是同病相怜患难与共了。在这个世界上,他们是互相恩爱互相理解互相体贴互谅互让亲密无间的痴情人。是的,他们的两个躯体拥有一个灵魂。既然没有想好办法和方案,又有那么多说不清的苦恼和忧伤,那就先不去想这些东西,别让它打扰幽秘的二人世界,挤走欢悦的恋情之旅。干什么去?趁这难得的宝贝光阴,两人不谋而合地要去一个地方,那就是不再遥远的海市蜃楼。这也是二人早就向往的精神天堂,他们一定要去造访拜识。那个以神奇变幻的海市奇观闻名遐迩的蓬莱城,就在河东省省城的西北方,而随栗市长的官员一行正去省城正南方的泰山曲阜观光览胜,去蓬莱不必顾虑两相撞车的事,这大概也是二人不谋而合的原因。   两人收拾停当,整装待发,时间依然是紧张的,这个悭吝的老人从来没有大方过,在他们二人心中。设计是严谨的,连一个小小的细节也不能出现“瑕疵”,即使在远离钟南省的异乡。陆雯先走出屋门,她要到距这里不远的一家大商场,她没有开她新更换的广州本田轿车,而是步行到那个地方。陆雯电话预约的出租轿车在她出去十分钟后准时停在了宾馆大厅门前,这时候,栗致炟从容散漫地步出房间,他装好房卡,关好房门,目不斜视地以最快速度完成进电梯、出电梯,快步进入出租车的程序,然后指示司机奔往那家不远的大商场,陆雯肯定已站在商场的大门口焦急地等待着他的到来。他们雇用这个司机,是叫他把车直接开到蓬莱城的。蓬莱吸引着这对情人,使他们想尽办法,也要奔赴这方胜地,去领略它的神奇、它的仙气。有句话早就让他们神往,“眼前沧海难为水,身到蓬莱即是仙”。对于精神陷入困境的他们,已生发出离开尘世,到另一方神奇梦幻的境地去,以使凄苦劳累的身心得以安抚和慰藉。也是因为这里反复地出现了形象神奇、虚无缥缈的海市蜃楼,它就当然地成为世人向往的神仙世界。曾引来秦皇东巡求药,汉武御驾访仙,何况是栗致炟和陆雯这样身份的凡人。当出租车将二人送至河东省那个三面临海的半岛北端,进入坐落在这里的蓬莱城时,已有几名导游走过来,招呼车中客人加入他们临时组织的旅游小分队。栗致炟付了车费,出租车随即离去,陆雯向导游咨询了些问题,二人商定,先加入导游组织拼凑的队伍,而后进入景点时就单独活动。他们俩人都不想像一般游客那样随着导游的指挥棒奔命,而是想尽可能多地享受自由自在的二人生活空间。旅游对他们来说只是一种背景,是一种道具,相互尽可能多地拥有才是目的。他们一进景区大门,只是听罢导游对景区的泛泛讲解之后,就故意让导游率领的游人小分队甩掉他们。二人对照着导游图上密密麻麻的景点,选择了“人间蓬莱坊”、“蓬莱阁”、“避风亭”、“澄碧轩”、“观澜亭”、“仙人洞”六个景点作为观赏目标,最后,去看发生在最近时间的海市蜃楼的录像。他们计划后天的清晨返回河东省省会,这样看来,时间还算从容,有更多的两个人交流的时空,而不是像众多游客为看景点而疲于奔命。   他们先进入人间蓬莱坊,这个位于游览区入口处的蓬莱坊,昭示游人入门则可做神仙之游,可谓游人必入之门。在这里他们没怎么停留就去登蓬莱阁,这座建筑与著名的滕王阁、岳阳楼、黄鹤楼齐名。在云雾缭绕清风拥抱中二人慢慢登上高阁,环视鸟瞰四方,不是天水一色的茫茫仙景,就是青山秀岛的美丽图画。两个人顿感一种超世脱尘,只觉得所有的烦恼苦涩被抛至九霄云外,激动的心就悠然自得乐意融融了。时光在这种时刻是最容易流逝的,不知不觉天色已晚,他们结束了游览,走出景区,找了一家条件上好的宾馆,开始极为难得的亲密生活,他们亲密得到了深夜还不舍得入睡,到了天大亮,又不舍得起床。   新的一天开始了,他们手拉手地走进景区,去游览昨天没有走到的景观。当他们刚走出避风亭时,奇迹出现了。远方那个小岛海域的天水交接处呈现出了灰白色的雾状光带,光带里有异物隐隐升腾。有人大叫,海市来啦!出现海市啦!游览的人都疯了似的往海滩跑,以期更清楚地看到那方奇特的世外乐园。他们也随游客们向海滩跑去。此刻,天气极佳,云彩清淡,空气新鲜,海风阵阵,万里长空明朗非常,栗致炟与陆雯奔跑的脚步终于停下了,是远方的景致吸引了他们。陆雯紧紧地依偎在栗致炟的怀中,栗致炟紧紧地把陆雯搂在怀里,两个人都在害怕那遥远的天堂会突然夺去他们其中的一人,真的要奔向那天堂,只能是两个躯体双双飞去。   啊!从来没有见过如此神奇的景致。陆雯知道,古人记载的海市写道:“登州海中,时有云气,如宫室、台观、城堞、人物、车马、冠盖,历历可见,谓之海市。”眼前的海市,比记载的文字丰富多了,生动多了,奇妙多了。那庄园建筑,千姿百态,那风物景致,瞬息万变,典雅的亭阁楼台,秀美的怪峰奇树,奔腾的大江东去,潺潺的溪流小桥,浩瀚的蓝色海洋,海洋上行驶着船舶舰艇,无垠的沃土高原,高原上走动着羊群翱翔着飞禽。那风景在推陈出新,那生灵在轮番登场,啊,多么秀逸的家园。远方涌现出偌大的湖泊,湖泊岸畔是绿绿的草坪、烂漫的花丛、丰硕的果园,还有一幢别致的房舍,幽静的院落。湖泊中漂浮着一只小船,船上坐着一位风姿绰约的姑娘,在用画笔写生自由游动的天鹅,一个英俊的男子,对着姑娘抒情歌唱,那分明是在诉说他对她的真挚爱情。陆雯注视着远方的诗情画意,真想与情人双双住进那方王国。栗致炟何尝不爱那方的田园牧歌,但是他知道那地方实在遥远。转瞬间湖泊小船一道消失,前方又显现出先前的原形,只有水天一色连成的茫茫长空,刚才的美景原来是虚幻的图画。两个人都觉得有点怅然若失,又都像有了新的感悟。陆雯读出了大诗人白居易看海市发出的感慨:   忽闻海上有仙山,山在虚无缥缈间。   栗致炟应对出诗人苏东坡为海市写的诗句:   东方云海空复空,群仙出没空明中。 ⑧ ○ 電 孑 書 w W W . T X t ○ 2. c o m   二人对吟两位大家对海市的感慨之后,心中油然而生一种无奈的共鸣,在这种茫茫漫漫的旅途中,他们真的不知道还得走多久方能到达终点,即使能出现一个安歇的驿站,也是求之不得的去所。更不知道这条遥遥悠悠的爱恋之路的目标何在,它有没有结果?此时此刻,两个人同时想到当今流行的一句话,那话的大意是:重在事情发展的过程而不重它的结果。两人都想用这句时髦的话语去安慰对方,可是两个人都没有说出口,他们知道,这话其实并不准确,更不诚实,它有一种来自失败者的精神胜利法之嫌,要么就是人云亦云的鹦鹉学舌。想一想,世上真的有不重结果的故事吗?不重结果,就是不重目标,也就是说,目标实现不实现并不重要,只要有努力的过程足矣!这岂不是在做徒劳无功的游戏吗?其实,这是扯淡。陆雯与栗致炟之间还用扯淡吗?此时此刻,两人心中更有一种共鸣难以启齿,他们谁也没有想到能在蓬莱如此短暂的时间中遇到海市。尽管这地方多次地反复地出现过海市,但是,来光顾拜访海市的成千上万的游客们,真的看到海市的只有运气极佳的寥寥无几者。芸芸众客,只能是带着好奇、奥秘、无奈又遗憾的情愫与蓬莱告别。看到海市,实在是一桩可遇而不可求的趣事,其实也是一种缘分,一种与海市的缘分。然而,对于陆雯和栗致炟的如愿以偿,他们却不会有像常人的那种满足和喜悦。这时候,两个人都在悄悄地叩问自己,这是偶然,还是必然?一年之中难以遇上一次的海市,怎么偏偏在他们来到的时刻显现了,这是为什么?莫非上苍要告诫自己什么,特别是栗致炟,最近以来,他改变了许多观点,他甚至认为,世上万物从诞生到衰亡,都有它无可选择的必由之路和必然结果,那不是人的愿望能转动的。包括他与陆雯的邂逅以至于一见钟情,以至于构建出的这条秘密爱恋之路,它的结果也不是自己能够左右能够选择的。刚才呈现的海市奇景,莫非是上苍警示他,他与陆雯的憧憬与向往,也只能像已隐去的海市蜃楼那样虚无缥缈,出没空明中吗?陆雯还伫立于海滩上,为隐匿的海市惋惜流连,她多么期望能进入海市中呈现的那方世界,像乘小舟的那个少女一样去自由享受生活,享受爱情。但是她终于懂了,那只是一个梦,是可望而不可即的海市蜃楼。是她自始至终亲历了这奇景的出没之后,方有了如此凄婉的顿悟。两个人都把各自的感悟埋藏心底,谁也不想在如诗如画的田园里大煞风景,他们并没有因为海市蜃楼的销声匿迹而灰心丧气,他们打起精神,手拉手地在海岸沙滩上自由漫步,直到夜阑人静,明月当空,陆雯触景生情地唱起一首“小夜曲”:   在宁静的海滩上我们并肩徘徊,   甜蜜地倾诉爱情,心里充满希望。 ㈧_ ○_電_芓_書_W_ w_ ω_.Τ_Χ_t_零_2.c_o_m   在那茫茫的黑夜里啊,你那双明亮的眼睛,   照亮了我的生命,你就是光明,你就是光明第二十六章一意孤行   自那天罗亮企图将陆雯毁容失手之后,他就向姐姐罗虹道出那个夜晚遇到的怪事,劝姐姐不要再做这事了。罗亮以为,那晚突然降落的电闪雷鸣分明是老天发怒了啊!老天不容他做这种事啊!所以,他没有因为那个夜晚没能把姐姐交代的事做妥感到愧疚,反而觉得庆幸。否则的话,老天也要惩罚自己的。   罗虹没再勉强弟弟,她反而以为,这事压根儿就不该叫自家人去做。何况她也不想去做这种叫人颤抖惊悸的冒险事情啊!要不是那个小女人插足自己的家庭,弄得自己如今成了有名无实的市长夫人、成了有丈夫的活寡妇,她哪里想去害她,自己有这举动都是叫那女人逼的呀!也是那事刚发生之后,黎明大哥好像发现了他们夫妻不和,有意从中调和,她已经看出,黎大哥是想叫丈夫回心转意,多顾顾家呢。这正是她企盼的结果,只要老栗能对自己好一些,能少与那女人勾搭,能与自己亲热些,自己还会想害那女人吗?可是,她企盼的结果又成泡影了,近些时,栗致炟不但没有“改邪归正”的表现,反而对自己更冷淡、更疏远了,这方面,女人是最敏感的,她以为丈夫还是一心扑在那女人身上,以至于她觉得夫妻之间的气氛冷冰冰的。要么,丈夫连一句话都不说,要么,就是故意地指桑骂槐地警告自己,甚至训斥自己威慑自己。显然,栗致炟是听那小女人跟他讲过那场遭遇了,而且他已很自信地判断,那次袭击那女人的幕后人就是罗虹,所以他才有了对妻子变本加厉的行为,他是在报复她,他大概是想用这种手段遏制女人的攻击。然而,他错了。   罗虹没有与她认定的第三者和平共处,在经过短暂的休战和思考之后,她开始对陆雯展开另一种袭击的形式,也许是在弟弟罗亮的劝告下,她也觉得那种用硫酸毁容的做法太惨烈,弄不好自己先遭报应、受惩罚;也许是栗致炟的旁敲侧击起了警示和提醒作用,那种粗野的武打手段是犯法行为,这回她改武攻为文攻了。她攻击的目标是陆雯一人,她想,只要把陆雯这女人整治臭了,将她的精神弄垮了,她还能再勾引男人吗?她只是想打击陆雯,而不触及自己的丈夫。作为第三者,破坏别人的家庭,勾引有妇之夫,这是社会上人人唾弃又人人叫骂的不轨行为。她先去找律师,叫律师为她写状纸,帮她打官司,律师听了她的陈述,告诉她,仅她掌握的这些材料,还不好告这女人,因为她陈述的内容中没有犯法的事实和证据,充其量只是道德范畴里面的问题,就是这种问题,罗虹也拿不出证据。她说那女人与她男人勾勾搭搭,有两性关系,证据呢?就是拿出这种证据,也告不出啥名堂。律师告诉她,那女人与她的丈夫有没有登记过结婚,如果有,就可告她重婚罪,罗虹说没有。律师又问她,他们两个有没有同居在一起,罗虹说,也没有,只是隔三差五的,他们会鬼混到一块儿。实际上,就罗虹说的这鬼混到一块儿的事,她也没有证据,这种事也不好弄到证据,就是弄到证据,又能怎样?最后律师好心地劝她,这种事就别乱跑法院打官司了,没法打,打也打不出个名堂,人家法院恐怕压根儿就不受理这种捕风捉影的事。当然,罗虹并没有告诉律师她的丈夫是干什么的,姓啥名谁,她也没有告诉律师自己的身份,她只是一心地想告那一个人,破坏她家庭幸福的那个女人。她琢磨琢磨律师的话,觉得也有道理,就放弃告状打官司的念头,转而去找报社和杂志社了。她想叫记者或是作家写写那个第三者,她还说,她愿意为这事出钱,只要能照着她的意思写,再把文章登在报纸和杂志上,她愿意出大价钱,她有钱。话说到这份儿上,那些报社和杂志社还是拒绝了她的要求,理由是这种事涉及个人隐私,弄不好当事人会将媒体告上法庭的,还是不做为好,若一定要做,还要弄出个雄雌,还得走法律程序。说话的人并不知道为这事她先去咨询过律师的。终于,在她找的许多报社、杂志社中,有一家杂志社答应考虑考虑这事,并与她相互交换了电话号码。罗虹明白,这种杂志社是冲着她愿意出钱来的,只要钱出得到位了,他们自然会写的。不日之后,杂志社的人找到了罗虹,他递给罗虹一张名片,名片上写的是“自由撰稿人文章”,当然还有联系电话和电子信箱,名片的背面是业务范围,其中有代写上访信函、诉讼状纸、人物传记、纪实文学、遵命文字、隐私秘密。罗虹看了这张名片,大开了眼界,先前她哪里知道如今有专门干这种事的。她问这个叫文章的人,是不是那家杂志社的人,名片上写的是撰稿人还扣上自由这顶帽子,她有点疑惑,这种自由人就不在政府人的册子,能办成事?那人告诉她,那家杂志社实际没几个人,哪里有能力有精力去写文章,大多的文章都是靠他这样的人弄出来的,他与杂志社是有合约的。说到这里,这人还从他的背包里取出几本杂志,翻动一番,指着里面的某些文章对罗虹说,这些都是他写的。罗虹一看,真是的,有那文章标题下边就缀着文章的大名。罗虹方才对这人有了信任,就把自己想要做的文章告诉了文章,文章听后,对罗虹讲,你说的事太普遍了,太多了,只是这样地泛泛地说不行,你得讲点出彩的玩意儿,就是那叫人读了、看了能激发出兴趣,令人兴奋的。俗语讲,捉贼见赃、捉奸见双,就是这回事,你得把这一类的真玩意儿弄到手,才好写文章,要不然,那文章弄出来,干干巴巴的,也没人看,杂志社也不愿意刊登,除非你花大价钱,不过,那样写出来登出来,也不会有啥效果,你的目的也不一定能达到的。是啊!罗虹只是一心想把那第三者的名声搞臭,想通过这种媒体把那女人的丑事张扬出去,要是文章弄出去了没人去读去看,当然不中。可是,面前这人提的要求,自己还真达不到,别说捉奸见双,就是他们接吻拥抱、并肩散步、用餐品酒的情节自己也没有掌握呀,一切都是臆断,都是推想。不过,罗虹以为,她的臆断和推想绝对真实。在自由撰稿人提出这些要求时,她有点不知所措了,场面一时冷寂下来,稍停片刻,那人打破这种僵持的场面,若有所思地说:   “这位女士,我不便问你的尊姓大名,也不想知道你的职业单位,我从事这种行当,懂得规矩,凡是对方不透露的资料,我是不去强人所难的,特别是涉及隐私方面的东西。不过,我可以提示你,如果你的丈夫或是那个第三者,两人中其中有一人身份特殊,地位不凡,或是名人名家,公众人物,或是政府要员,有权有职,或是商海大亨,腰缠万贯,或是教授学者,桃李满园,等等吧,就是说,他们不是那类成千上万的普通平民、芸芸众生、无名之辈就行,这文章也就好做。为啥?因为身份特殊。一般人做这种出轨的事,这类偷鸡摸狗的婚外恋,没人注意,也没人在乎,要是这事发生在我说的这类不一般不平常的人物身上,就备受关注,弄好了还能炒成热点,这叫名人效应,懂吧?这位女士,我不知道你听懂了没听懂我的意思,也不知道你说的这俩人有没有这种身份?”   自由撰稿人的启发引起罗虹的兴趣了,她的心里盘算着,若是把老公的身份亮出来,恐怕把这自由人吓个半死,谅他也不敢去弄市长的隐私,况且,罗虹压根儿就不打算暴露丈夫的身份,直到现在,她依然是想保护他的,她只是想把那女人的包装剥个干干净净,叫她就像被剥光了衣服后完完全全地晾到光天化日之下,看她日后还有脸见人没有,还敢再犯贱发情不敢,还能在这汴阳市待下去不能。不怕她不收敛,她毕竟是个老姑娘,不会不要一点脸面的。想到这里,罗虹对自由人讲,现在还不想触及自己的老公,这文章就别在男人身上打主意了。只写那女人怎么勾引男人,怎么插足别人的家庭,怎么没有道德,不要脸。至于需要的那些故事情节,现在手头还没有,不过那种事是千真万确,绝对有的,只是没下到工夫,没能到现场抓住现行罢了。这种事,完全能凭想象推理,就写得出的,不一定非得把那事的时间地点事由脉络弄得清清楚楚板上钉钉一般。   自由人听罗虹讲这番话,便知她的用意,就问她:那女人的身份呢?总得知道一点有关的资料吧,否则,这文章如何下笔。罗虹告诉他:这女人是个画画的,也该算个画家吧。那自由人问:名气大吗?是名画家吗?罗虹说:她也不懂那女人算不算什么名家。她对那女人的了解,还是来自那家私人侦探的早期调查。在自由人的催问中,她终于将那女人的名字连同她所在的单位告诉了他。最后自由人说,这文章可以做。说这话时,是罗虹已经许诺,愿意为自由人出辛苦费或劳务费之类的费用,而且可以适当地多出一些,只要把文章写好。自由人说过这文章可以做之后,又补充道:   “只是素材不足,特别缺少有血有肉有故事有情节的东西,再加上男主人公不能出场,女主人公身份又不特殊,恐怕写出来杂志社不一定刊登。”   罗虹听过这话,想了想,也罢,即使杂志不能刊登,自己把它打印成资料,像发传单广告一样,撒到那女人的单位里,也算一种做法,也能将那女人的名声弄臭。所以,她最后还是委托自由人去写这东西了……接下来,自由人又询问一些关于那第三者的情况,罗虹只能是搜肠刮肚地把知道的支离破碎的玩意儿倒了倒,那人还是觉得太空。罗虹说,这种东西,你该编编了,这种人做那种事,能叫外人亲眼见吗?该想象想象了,无论咋想咋编,都假不了的。这么多年了,她一直勾引着别人的男人,能少了做那种事?自由人还是有点犹豫,但并没说不好写。罗虹倒是很知趣地说,她知道这样写是要费些气力、花更大工夫的。她很慷慨地承诺,只要文章出来,辛苦费劳务费多补偿补偿,别的自己也没啥能耐。那自由人见罗虹还算个明白人,也就暗暗有了打算,这种文章,是不敢以报告文学或新闻特写的形式出现的,因为这种形式必须是时间、地点、人物、事由等要素齐备才中,这种文章只能是当下的那类纪实文字或纪实文学,这种说是纪实的玩意儿,实则许多是胡编乱造的。但是你又无从查起,因为里面的时间地点事件之类的东西,都没有写到实处,都留有余地或者是留有多种解释的空间,倘若真的有人来对号入座寻衅找事,就好推脱扯皮耍滑头。这种事,自由人经历多了,就是当事人将他和他的文章告上法庭,他也不能败了官司,这就是他事先定好的原则。所以写这类玩意儿,收费自然高了。临别,自由人对罗虹说,这文章要下些工夫费些时间的,加上近来手头活儿实在多,叫她不要太急,等文章出来了他会电话联系的。那意思罗虹明白,到接到取文章的电话时,一定把钞票准备足,因为这是既要工夫又花精力的活儿。二人该说的话都说过后,就分手了。   自那天以后,罗虹的心态悄悄发生了变化,她不再为那些烦心事怄气了,对栗致炟的态度也有些改变,无论男人怎么冷淡她,目中没有她,她都不再有感觉了,她已适应了这种备受冷落的生活状态,而且觉得这也很好,很安逸,很悠然的。你不关心我,我也不关心你罢了。她不再对丈夫有什么挂念,但是,她的内心聚集起一个明确的目标,这个目标把她的工作之外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就是把那个第三者搞臭。她以为,她已经有了把握。与此同时,她处理家事,待人接物也发生了极大变化。先前丈夫规范的条条框框、规矩道道,如今都不在话下了。老栗跟她说过,凡是打电话预约到家里来访的,没有他的点头,一律拒之门外。因为有些打到家里的预约电话,是罗虹直接接听的,这时候可能栗致炟还没到家或就不在家,她只要说让客人进来,门卫就会亮绿灯;还有,凡是进家来访的人所带的礼品,没经过他的认可,一律不准收下;还有,女人不能打着市长的旗号,去承诺任何进家来访人的任何求办的事情;还有,不能把丈夫的办公电话、手机号告诉任何人等等。对丈夫的种种嘱咐,以往罗虹大体上还是遵命照办的,也有那碍于情面自己做主的事情,不过那情况不多。如今,她不了,她想,你老栗不把我当妻子看,我也不把你当丈夫看,所以丈夫的话就效力低落了,以至于最近发展到女主人真的做主了,凡打来电话想来家拜访的,只要她拿起电话,一律答应对方的请求。凡进家带有礼品的,只要是她在家接待,一律收下。凡有人托她转话给市长,请求市长帮助办事的,她都答应转话帮忙。也有那询问市长手机号码的,她只要当时高兴,就把丈夫的手机号告诉对方。   问题出来了,栗致炟不知道为什么,近来有些不三不四不怎么样的人物能一下子把电话打进他的手机,以往手机是极少有人打进来的,那只是一种让极少数人知道的通讯工具。若打电话找他,除非是重要人物重要机关的红机电话他要直接接,其他电话多由秘书把关筛选之后,方能到达他的耳中。想一想,一市之长,怎能忙于去接听那类鸡毛蒜皮家长里短的电话,只是那类举足轻重事关大局的事,就够他操心了。栗致炟想了一圈,还是把出问题的疑点对准了妻子罗虹。回到家里,他没好气地问罗虹: 八 零 电 子 书 w w w . t x t 0 2. c o m   “是你把我的手机号告诉别人啦?”   “咋啦,你那手机能叫那女人知道,就不准找你汇报工作的人知道?”   听到这话,栗致炟恼羞成怒,不知怎的,他顺手抓起茶几上的一只景德镇高级瓷杯掼到客厅的石材地板上,随着那杯子的粉身碎骨,屋子里立即发出清脆的响声。刘嫂赶紧从厨房出来,看这场景,也不敢向前,只是惊愕地站立在门口。那罗虹哪里示弱,女人到这种时候,已是天不怕地不怕了,她也顺手掂起另一只景德镇茶杯,用力地将它摔在地上,谁知那迸飞的碎瓷竟撞击到大厅吊灯的一只灯泡,使地上与空中的响声交融一起,顿时形成轰顶炸耳的雷鸣。刘嫂再也站不住了,赶紧小跑过来拉住罗虹,也不知说什么是好,只是拉住她往里屋走。正在气头上的女人,哪里听保姆的劝解,她怒吼道:   “别管我,忙你的去!”刘嫂叫女主人怒狮般的吼声镇住了,她拉罗虹的手不知是该松了,还是该继续地拉,一时竟怔怔地不知所措。此刻的栗致炟却是被罗虹的对攻架势打蒙了,他没有再继续反击,只是片刻间,他就清醒过来,怎能与她对攻呢?也不该摔东西出气,幸好这时四邻大多还没回家,要是让他们听到自家噼里啪啦摔家伙,还不知会误解成什么呢,万一老婆嘴松,再向来劝解的人说出点什么,岂不是家丑外扬了吗?栗致炟毕竟是有修养的人物,就是在发脾气时,他还是能强制地压住火气,硬是把嘴封住,独个坐在客厅一隅的沙发上,不再说话,也不理睬罗虹。那罗虹却余怒未消,还要发牢骚怨言,这时的刘嫂见男主人停住了动作,才稍稍恢复正常,她结结实实地拉住罗虹的胳膊,连拉带拥地一道进了卧室,安慰女主人几句,又为她倒上一杯水。见罗虹歪在了床上,方一路小碎步地跑至客厅,用扫帚把瓷杯残骸扫进灰斗里,又为栗致炟沏上一杯热茶,才走进厨房。栗致炟哪里真想与罗虹大吵大闹,只是罗虹的话犯了他的忌讳,触动了他敏感的神经。这时候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火是怎么发出来的。是啊!无论是谁听到这种话,就像两片打火石相击,不起火才怪哩。罗虹并不因为丈夫的起火停止自己的打火,她是故意往这种容易起火的敏感部位撞击,也许女人到了控制不住男人的地步,这是能实施的一种发泄出气的手法。但是这种手法并不高明,它除了激怒男人挑起战争,结果只能使二人的鸿沟愈加扩大,从而也伤害了自己。这样的二人战争连续发生几次,栗致炟就清醒起来,对他这样身份的人物来说,无论干什么注重的是效果和结果,不能只是自然的发泄。所以他就控制自己,竭尽全力地压制冲动的感情,麻醉敏感的神经。再不顺心,也不说话,以沉默的战术应对女人的“挑衅”。这样一来,罗虹更难受了,她无法也无处去发泄去出气了。有时候她要挑起战火,发动攻势,可是对方就是不应战,不出场,这不仅使她失望,也使她更是憋气。不过,人也有不能沉默的时候,栗致炟的沉默战术也有失败的时候,是当他在家翻箱倒柜寻觅某份资料时,发现了诸多来历不明的礼品,其中叫他震惊的是竟有那么多价值连城的珠宝首饰。南非钻石、缅甸玉、白金项链、宝石戒指,竟然还有分量不轻的金砖金条。栗致炟头上冒汗了,他的震惊悄然地转化为震怒,颤抖着把他发现的金银财宝扔到卧室的实木地板上,严厉地质问女人,这些东西是哪里来的?!不过,这次他的发怒不像往常那样暴躁,那样声音高昂,这次的发怒并不是怒吼,而是压低了八度的声音。但是那低音是威严的、郑重的。男人在发音前还特别将主卧的木门关死。还有一点不同的是,这次二人战争格局完全变了,变成女人沉默,战火似乎是男人挑起的,任凭丈夫的男低音怎么咆哮,女人却从容不迫,以沉默应对面前的愤怒暴跳、急风骤雨。也许,罗虹是故意这样做的,她是学习老公惯用的沉默战术。她虽然还没将这种手法上升到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理论高度,但是她确实在实践着这种报复。栗致炟终于也尝到了这种战术的狠辣,品出这种战术的厉害。但是,他还是不知道这是女人对他的报复,他也没有设身处地换位思考妻子在他的沉默战术中,受过多少这样的熬磨、这样的痛苦。他没时间没精力为她着想,他只是觉得她愈来愈不懂道理了,愈来愈没有规矩了,愈来愈不像话了。这场战争经过几天的僵持,连沉默的一方都难再忍受沉默了,也是女人比男人心软的缘故,她有点可怜他了,看着丈夫焦急的痛苦的怒容,她觉得把他已经折磨得差不多了,就把送那宝玉首饰的人的长相大致描述一下,还说她就知道这些,那是男人的朋友,女人问那么多干啥。栗致炟相信了妻子的答案,他开始琢磨怎么处理“后事”了。他哪里知道,送礼的人临走时专门留下一张名片,还让罗虹给市长捎话,说他来过了。这一切,罗虹都“贪污”了。在罗虹的心中,并不以为这样做只是自己的不对,谁叫丈夫总是不老实交代他的外遇故事,老是对自己冷若冰霜呢。其实,栗致炟追问的这类事何止是那金银财宝,她罗虹代市长收的礼还有多起,只要丈夫不追问,她权当忘了这事。好多事栗致炟哪里顾得上追问,他连发现都没发现,连知道都不知第二十七章国庆前夕   大约是在九月二十日以后,打到市长家里预约国庆长假外出旅游的电话已不下十起,这只是女主人罗虹直接接听的电话,至于市长栗致炟接到的邀请并不在其中。这些企望能使市长一家接受邀请的人,多是实力雄厚的企业公司的董事长、总经理,或是县市级领导人物。他们都企望市长在某一方面能够支持帮助自己,而又都是具有经济实力或是能掌管经济财权的人物。这些人并不知道市长与其夫人关系不和的内幕,不仅这些人不知道栗致炟与罗虹现在紧张的关系,就连市政府的诸多同志,市级领导人居住的这个高干小区的诸多家属,也不清楚市长与其夫人在闹别扭。真正知道点蛛丝马迹的只有市长的芳邻,黎明及他的夫人。就连陆雯的哥哥陆霖,也不明白栗致炟与罗虹闹矛盾的内情。别看他是陆雯的大哥,这种绝对隐私,女人是不会告诉任何人的,包括她的父母与兄妹们。作为市长的栗致炟,对家中的事,特别是自己的小秘密,更是守口如瓶。有时候,他还会故意地对同仁或部下扯几句家常,提到妻子时,总会对那些比他年轻的人说“你嫂子”怎么怎么了。让听者有一种错觉,就是觉得市长的家庭挺和睦温馨的。也是这种原因,众多的人物在联系不上市长时,就会找市长夫人,将自己的盛情告诉女人,并请她转达给市长。   在国庆长假这种黄金时间,栗致炟却没有常人的黄金感觉,相反,这往往是他备受折磨心力交瘁的时间。这时间,最愿意让他亲近的人是陆雯;这时间,最不愿意让他单独行动的人是罗虹。这时候的活动,犹如在一个透明度极高的空间,或是在众目睽睽的“屏幕”中。某某国庆长假干了什么,去了哪里,往往是朋友同仁的热门话题。栗致炟确实没有分身术,在这种残酷的抉择中他并不能去扑向自己钟情的陆雯,去按照人性本能的喜爱选其所爱。只能是与平淡无味的老婆为伍或是做一些平庸无奇的公务活动。这种状态的形成,也与陆雯的通情达理、明智贤惠有关。在这个时候,陆雯最后往往是让步的,尽管她有着极为强烈的与情人相约幽会共度金秋美好时光的企盼。在这个时候,罗虹往往是当仁不让的,这不仅因为她有名正言顺的唯一的妻子的身份,更有独生女儿宝贝萌萌这个法宝。萌萌只有一个母亲和一个父亲,她哪里知道爸爸还有一个知己的情人,她更不理解爸爸对情人的微妙的爱恋,也不清楚爸爸对妈妈的厌倦。因为许多事情的发生,爸爸和妈妈都是背着女儿的,他们的二人世界尽管不时硝烟弥漫,战火骤起,转眼又无声对峙,转为冷战。但是,只要萌萌进入二人的世界,格斗的双方就刀枪入库、马放南山,三人的世界转为风平浪静、风和日丽。稳定的社会必须有一个中心,也只能有一个中心,家庭的稳定也是一样。由于萌萌的到来,使三人世界有了以宝贝女儿为中心的格局,女儿的喜爱就是三人共同的喜爱,女儿的行动就是三人一致的方向。萌萌不知道自己会有这种巨大的作用,做妈妈的却早已发现女儿的威力和价值。而且,罗虹已驾轻就熟地运用着女儿的威力,多次地实现着她的目的和愿望。   九月二十日之后的一天,陆霖来了,右手掂着一个密码箱,密码箱里放着十万美金,不过,他并没有当着罗虹打开箱子,罗虹也没有问及箱子里放的是什么东西。陆霖的左手提一个精致的皮包,皮包里面装着他在英国购买的英文版图书。这些书已被翻译成中文正在中国畅销,中学生最喜欢看到畅销书的原本面貌,何况萌萌又特别喜欢英语,她已能直接阅读英文版读物,而且还在练习着用英文写日记和读书心得。一个成功的企业家的注意力和观察力都是很独到的,对萌萌目前思想生活状况的了解,陆霖知晓的程度并不亚于她天天疲于奔命忙于应酬的亲生父亲。送萌萌的礼物并不贵重,它却能够抓住小姑娘的心。贵重的东西都在密码箱中,送礼人并不声张。陆霖好久没有到市长的家里了,也是因为业务繁忙。这回刚从大不列颠的英伦三岛考察房产回来,就马不停蹄地专来拜访。又是市长不在家的日子,也许陆霖故意选择这种时间进入市长的家。家中只有罗虹和萌萌。陆霖在客厅坐定之后,刘嫂马上为他端来上好的绿茶,又送上一包软中华香烟,连刘嫂都知道,陆霖已是市长家的座上宾,只要他按响门铃,就应该开门迎客。萌萌站在沙发一侧,饶有兴趣地翻看着陆叔叔带来的英文版图书,等星期一到了学校,又可以拿这些来自大洋彼岸的异国真品在同学面前炫耀了。她心里乐滋滋的,这种书更会刺激她学习英语的兴趣。罗虹坐在陆霖对面的沙发上,等候他的言论。她知道,陆老板是大忙人,无事不登三宝殿的。陆霖是有自知之明的人,倘若不能为市长的家人作点贡献,他是不来打扰他们的。国庆节眼看到了,他在五一长假时就想着国庆长假了,他想的是怎么安排好市长一家国庆节期间的生活。他对罗虹说,有一条新开通的旅游线路,正适合国庆假日游玩,就是斯里兰卡和马尔代夫六日游,斯里兰卡是一个岛国,自然风光奇美,又有热带地域风情,还是一个信仰佛教的国度,壮观的寺庙与深奥的佛教文化会使游人耳目一新。马尔代夫虽然很小很小,全国人口才十多万,可它是一个群岛国家。星星点点的岛屿犹如一颗颗撒在印度洋里的明珠宝石,璀璨光华,烂漫美丽。到了那里,内陆人才真正知道什么是大海,什么是岛屿。之所以安排这种旅行,也是因为它的距离不算太远,游期十分适合的缘故。陆霖的话还没说完,就激起了萌萌强烈的共鸣,她拍手叫好,一蹦三跳地竟然将手中的洋文版图书撂在了地上。还没待罗虹说话,陆霖说,他已经定好了一家旅行社,预订了六张机票,他准备带两位公司的女士,与市长一家同飞斯里兰卡,那两位女性显然是专陪市长夫人和小公主的。而且这条线的旅游,是自助玩耍,旅行社把客人送到目的地,游览景点和时间都由游客自行安排,不是那种一群人跟着导游,赶死般的走马看花。最后,他很善解人意地说,这条刚开通的线路,目前并不火暴。据他了解,省里的要员高官还没人去过。言外之意,是让女人转告市长,只管放心去吧,不会撞上什么不想撞见的人物的。临别,他对送他出门的罗虹道出密码箱的密码,并说,那里边的美元就是供你外出零花用的,千万别嫌少,只是一点心意,权当送嫂子的私房钱了…… 八_ 零_电_子_书_w_ w_ w_.t_x_t _0_2. c_o_m   走出市长家门,跳进他的汽车,陆霖得意地盘算着。由于汴阳市实验幼儿园顺利进驻龙城小区,不日后即可招收第一批孩子,就这一项举措,就使龙城别墅大大增值,购房开始火暴。至于汴阳市实验小学的进驻,也已不再遥远。栗市长向那位一般人不好接触的教育局局长打了招呼,这事情的进度就势如破竹。他在衡量今日付出的代价,那十万美金,加上斯里兰卡和马尔代夫六日游的费用,就是再大手大脚,也就是一百多万元人民币吧,这与他要赚到的大钱,真是少得不成比例啊。想想这些,他心里又偷偷地乐得不知如何是好。在这个世界上,他更加觉得,唯自己才是真正的主宰万物的使者,别看一个个高官前呼后拥地行动在广众大庭之中,耀武扬威地对民众发号施令,他们直到临终,才能落得多少家产、多少金钱?倘若他们敢有上千万元的财富公布于众,就会招致财产来源不明的罪过;还有那一个个媚势媚俗的哗众取宠的歌星,即使他们把嗓子喊破喊哑,把脑袋摇晃得赛拨浪鼓,把屁股扭跑到了身外,他们的出场费才换来多少钞票?真正有经济实力的倒是他这不声不响,不显山不露水不作态不作秀的老板大亨。是啊,已被商海浸湿泡透的陆霖,衡量人间事物价值的标尺只能是金钱。他在用心地计算,龙城别墅二期工程即将产生的效益,那绝不只是一个亿或两个亿人民币,他算过了,里面还潜藏着极大的商机,还有更多的宝藏等他去拼命地挖掘,更多的钱等他去赚。这个世界,对于他,真是太美好啦!   送走陆霖,罗虹走回客厅,把密码箱掂到她的卧室,她又走出卧室,见萌萌在她的房间专心欣赏音乐,就又回到自己的卧室。那是这套宽敞住宅的最大的一间主卧,里面配备的挂衣柜、床头柜、五斗橱、梳妆台等家具一应俱全,只是栗致炟早就离开这间主卧,自己到另一间卧室就寝。这样一来,主卧就成了罗虹的单身宿舍。罗虹把卧室门关好,就坐在床沿按照陆霖留下的密码,很快打开了这只箱子,啊,果然是美金,一共十沓,看来一沓是一万美金。她掂出一沓美金,看了又看,摸了又摸,这票子崭新得让她不舍得拆捆,她又换了几沓,都是一样的崭新,一样的叫人爱不释手。她知道,那一小捆美金的价值,她已盘算好,这次出国旅游,决不能小里小气,特别对女儿萌萌,只要她想要的东西,都答应她。陆老板这人真好,不仅包出国旅游费用,连购物的钞票也想到了,且出手这么大方。自己等着到时候乘飞机了,连用人民币兑换美元的工夫都为自己省了。不过,陆老板送钱的事不能叫女儿知道,知道这事没什么好处,更不能叫丈夫知道,既然陆老板出门时丢下了那句善解人意的话,“权当送嫂子的私房钱”,就更不必再叫另外的人知道这钱的来历了。她把美元重新摆好,锁上箱子,把密码调乱,把箱子放到床底下,又将那密码记在床头柜上的电话本里,怕脑子一乱忘了这三位数字。一切拾掇停当,她走进客厅,唤萌萌过来,问她,刚才陆叔叔说那事好不好。萌萌问,说的什么事啊?我又没在意听。罗虹说,就是国庆假日去旅游那事。萌萌说,当然好啊!我不是当时就表态了吗?我举双手赞成这事,那地方一定好玩。学地理时我就知道,那两个小国都在印度洋,一听印度洋这名字,就觉得挺神秘挺有诗意的。我真想插翅飞到那地方,在那大洋上面飞翔几圈,欣赏欣赏印度洋是个什么样子…… ( 重要提示:如果书友们打不开t x t 8 0 . c o m 老域名,可以通过访问t x t 0 2. c o m备用域名访问本站。 )   “好了——好了——”罗虹打断女儿的遐想,“还没去哩,看把你美的!”   “我才不美呢,妈妈,咱就是不去那斯里兰卡马尔代夫,也会有别的景点邀咱们呢,我只是觉得想去看海。不,是大洋,我都快十六岁啦,还没有见过大洋,不论是印度洋、大西洋、太平洋还是北冰洋,都没——”   “好了——好了——你又来了,妈妈跟你商量事哩,你咋一动就来劲啦,这姑娘。”罗虹说着,将姑娘拉进怀里,抚摩着萌萌的光洁的面庞,又捋捋她乌黑的秀发,说,“女儿是妈妈的心头肉,是妈妈的心肝,妈妈最亲最亲的宝贝乖乖——”   “看看——看看——你又来了,你还把我当一年级的小学生啊!我都上高中了,妈妈——你知道不?”   “妈妈咋不知道哩,不仅是高中生,还是全市最好的汴阳一中的高中生,听说一入校就当上了班级的学习委员,是吧?嘿嘿——”   “那是我的考试成绩好,全班级的第一名,不选我选谁?”   “真是好姑娘,真给妈妈争气。”   “妈妈,你怎么只说了一半,我还给爸爸争气呢。爸爸不叫我暴露他的身份,不叫我说自己是市长的女儿,我听他的话,在学校一个字都没说过。可是全校的同学和老师都知道我是市长的女儿,总是有人指着我的背说,那就是栗市长的千金。也不知他们是怎么知道的,妈妈。怪烦人的,走到哪儿我都背个市长的女儿的帽子。总不会有人指着爸爸,说那就是汴阳一中高才生栗萌萌的爸爸吧。这么多的人,就记住当官的了。”   “又来了——又来了,说起什么就是一整套,妈妈找你说事都插不上嘴了。”   “什么插不上,你不说,还不叫我说。”   “还是国庆假日的事,你爸爸可是还不知道你陆叔叔安排出国玩耍的事呀,要是你爸——”   “你怎么这样不自信呀,妈妈,爸爸怎么啦,别看他是市长,那是对汴阳市六百万人民百姓说的,他才是市长。到咱家,他是你的丈夫,是我的爸爸,他根本就不再是什么长了,你说是不?”   “是——也是吧。”   “怎么也是吧,就是的,你应该用确定无疑的口气。既然是家庭成员之一,他有什么可怕的,就这去斯里兰卡马尔代夫的事,他只能老老实实地服从大局。你知道吗,什么叫大局,妈妈,大局就是多数人的利益和意愿。要表决的话,就是他不同意去,结果也是一比二嘛,咱们俩都去,他还不少数服从多数?再说,你们俩都承认过我在家里是有否决权的。就是你和爸爸都不同意的事,只要我坚决要干,你们不是也得让步吗,哈哈——”   “嘿嘿——女儿真乖,真听话。”母女俩都笑起来。笑过之后,萌萌像是要说明什么,又注视着妈妈说:   “妈妈,你说的也不对。我可不是你们说什么就听什么的盲从,只有你和爸爸说对了的事,我才听,你们要是说错了的事,我才不听呢。别看爸爸是大官,你是妈妈。”   “哎哟,真厉害啊!才十几岁就这么厉害,长大了还不知怎么对妈妈厉害哩!”   “看看,妈妈,你又来了。我已经长大了啊,妈妈,你还把我当小孩子。”   “好好好——长大了,长大了,是妈妈低估了你,萌萌,我的萌萌姑娘。”   “好了,好了,没时间跟你啰嗦了。妈妈,还有什么事吗?”   “还能有什么事,还是国庆长假……”   “还啰嗦个什么,这事就这么定了,国庆期间去斯里兰卡马尔代夫玩。”随着萌萌肯定的表态,她从客厅又走回自己的房间。   这时候,罗虹的心才踏实起来,她知道,这种决定不用她出场与栗致炟通报商量,女儿会向她爸下指令的,不怕她爸不第二十八章疑难杂症   栗致炟市长打来电话,告诉黎明院长,市政府大院正被汴阳市内衣厂的四五百名职工围堵得水泄不通,搞得政府的人出不去,外边的人进不来。栗市长打电话给黎院长的意思并非叫他去帮助市政府做解围工作,这种事政府自有办法,也正在进行。堂堂的市政府叫上访的人堵住门还像话吗,没待市长深说,黎明已知晓他的意思是让法院加快汴阳市内衣厂的破产程序。在市长心目中,这家企业只要一破产,一切就算画上了句号,不管工人们满意还是不满意,事情到此为止。就像绿茵场的裁判,哨子一吹,判决出台,踢球的运动员只能无条件服从裁判的判决,即使你以为那判决错啦,也要执行。倘若你再寻衅滋事,裁判随时会亮出黄牌警告甚至掏出红牌将你驱逐出比赛场地。在许多领导人物心中,对这种吹哨裁决一锤定音的弄法是很自信的。但是,作为社会的大裁判们,也可以说是执法的法官们,对这种把一切矛盾难题推到法院,靠法官一锤定夺黑白胜败的做法确实不无担忧。市长与院长在电话中简明扼要地交流一番,就放下电话。对这件事,黎明早有所闻,而且知根知底,他知道法院在这个事件中的职责。   不久前,汴阳市中级法院主持召开了汴阳市内衣厂债权人大会。这次会议是内衣厂破产程序的关键一步。谁知自这次会议开过,一二百家债权人和上千名的职工就行动起来,他们成群结队找汴阳市中级法院说理,债权人认为企业必须如数还债,职工们认为企业根本就不该破产。法院哪里能解决这等难题,上访的人又拥向汴阳市政府,政府的市长副市长们就躲着不见,也许他们知道与这些怒火燃烧的群体短兵相接效果肯定不佳。结果成群结队的人马上又开到省政府。也是省会城市的优势,市政府距省政府并不遥远。省政府很轻松地一脚将这个球踢回了市政府。黎明做事总爱刨根问底,就像医生治病,不找到病根怎么下药。法官们早把内衣厂破产纠纷与衰败的内幕向他倾倒得淋漓尽致。   汴阳市内衣厂是上世纪五十年代从上海市迁来的企业,工厂的管理层人物,车间的技术工人,全是上海人,企业一千多人中,本地人只有百分之二十。本地人称上海人为南蛮子,南蛮子叫本地人为北侉子。内衣厂进入汴阳市后就显示出它精明的经营之道与精湛的工艺技术。那年代,不像如今,名牌衣服满天飞,叫人看得眼花缭乱、真假难辨。不过,这家内衣厂的“矛盾牌”内衣确实是公认的好东西,它好在货真价实、质地正宗、做工考究、品种繁多、款式新颖、结实耐用、穿着舒适。从五十年代直到九十年代,内衣厂一路走来,可谓兴盛发达。产品覆盖了全国,走向了世界,出口四十八个国家和地区,就连以纺织品为强项的日本国,也抵挡不住矛盾牌内衣的挑战。至于美国、英国、法国、德国的内衣市场,更是汴阳市内衣厂一展风采的舞台。四十多年了,汴阳市内衣厂一直是神州内衣行业的排头兵,到七八十年代,企业已有六七千名职工,成为全国同行业中规模最大产品最优的领军企业。就这样走向辉煌的一家企业,步入九十年代中后期,却形势逆转、一路滑坡,直到如今落入谷底走向破产。不过有一种怪现象确实令人不解,正在走向破产也是马上就要破产的内衣厂,并没有停止内衣的生产,只是生产的内衣不再是原来的商标品牌,而用上了当前国内的驰名商标。原来的机器设备还在运转,只是有的机器挪了地方,或卖掉或抵债出去了,操作机器的技工还是内衣厂的职工,只是他们不再为国家的企业干了,厂大门口的“汴阳市内衣厂”的牌子不知啥时间被人摘掉了。有人说,一家南方的大企业正准备着买下即将破产的内衣厂,有人说,内衣厂是化整为零各自发财去了。有人说,这是现任厂长故意策划的结果。也有人像发现了机密似的说,内衣厂走向衰败,是因为北侉子掌权的缘故。这企业从上海过来,历届厂班子成员都是南蛮子,虽然也有个把北侉子,但那就是一星半点,根本左右不了大局。直到八十年代后期,厂里的班子成员发生了变化,南蛮子比例开始下降,北侉子人数逐年增多。到九十年代,厂里的一二把手都成了地道的北侉子,也是这期间,厂里许多规矩被破掉了,内衣厂就走起下坡路了。也有人讲,内衣厂的兴衰,与南蛮子掌舵还是北侉子握权,并没有因果关系。自南蛮子五十年代落户汴阳市,四五十年过去,早被北侉子同化了,加上相互通婚联姻结亲,新一代内衣厂的人已是南北混杂了。这里已没有正宗的南蛮子,也没有地道的北侉子。这一代人应该是集南蛮子与北侉子优秀品质于一身的新生代。可是,他们却失败啦,真是让人不好理解。有人就分析道,这种失败,有大气候导致的原因,也是新生代掌权人经不住市场经济的挑战,经不住金钱物质诱惑的结果。内衣厂的厂长变贪了,有了贪心,就想着法子变换手段地把谋私成分掺进管理经营、利益分配之中,把公有的财富集体的利益化为了私有……厂里乱了,人心散了,上梁不正下梁歪,大家都蠢蠢欲动了,都要谋私,结果是大权大谋,小权小谋。没权的工人就用偷和拿的方法,也谋起私,下班时掖进衣衫里一两件内衣,以至于发展到携大包小包的内衣,大摇大摆地走出厂大门,这种吃里爬外的行为已成为家常便饭。门卫换了又换,就是制止不住。哪里是治不住,是工人阶级私下达成共识,不能只叫厂长放火,不叫百姓点灯。一时间,有首民谣从这里流传开了:“世界有个加拿大,汴阳有个大家拿。”正是这时候,有一台从大洋彼岸进口的价值连城的内衣机器,运进汴阳内衣厂,第二天这台价值上千万元的东西就没影儿啦。至今,这个被列为盗窃国家财产的大案还没有破。黎明听到有关内衣厂这么多的情况和舆论,他知道,如今内衣厂走到破产这步田地,并非技术工艺落后,产品老化滞销。要不,为什么他们还在生产内衣,而且这内衣能贴上别家的驰名商标销售出去呢?显然,是人心变了,变得缺了德行,变得没了职业道德。人一旦失去了德,经营管理的企业能不垮吗!   当黎明接到栗市长的电话时,他就有了一种沉重的压力,哪个领导都在强调,稳定是压倒一切的重中之重的事情,当然,法院的任何判决工作,首先应该考虑到它的效果是否会影响稳定,而对于眼前内衣厂破产事宜的裁决,无论怎么弄它的结果都难以稳定,都不能叫债权人和职工服气。因为黎明不只是知道债权人和工人们上访围堵政府的做法不对,他还知道是什么原因使这些人做出这种不该做的事。债权人要讨回他们的血汗钱,工人们要的是他们赖以生存的家园。这两件事,仅靠法院的裁定判决,根本解决不了实际问题。内衣厂现有的那点家底,不仅还不了债权人的血汗钱,更解决不了工人的温饱问题。法院根本变不出钱来。市长能直接打电话与他说这事,已是特殊情况,若不是市政府大门被工人们堵住,他是不会找法院院长的。从理论上讲,法院并不属政府领导,市长也不能指挥市法院院长,对这个问题,市长和院长都懂的。眼前的事,也是有点紧急。内衣厂在省会,不是一般企业,六七千名产业工人万一闹腾起来,那是不得了的。市长希望立即用法律手段将事态压住、平息,平安无事就好。刚才电话中,栗致炟特别强调,要加快对内衣厂的破产程序的推进。市长的意思他十分明白,但是有些事市长并不明白,这就叫事非经过不知难。因为市长不管判决的事,黎明管这事,黎明知道个中的疑难。从法律的角度讲,企业破产了,又无还债能力,这种债务只有黄了,债权人只能认倒霉了。对数千名职工来讲,企业破产了,只能照有关破产法给予他们适当的补助,以后的生计只能是找市场了,这就是市场经济,政府对这事没有责任的,责任都在企业里面。然而,若是敢这样判决,那等于火上浇油,正群情愤怒的六七千名职工,要比一两百人的债权人厉害多了。要讲稳定嘛,还真不能加快推进破产的法律程序,怎么办?黎明在思索面前的难题。有没有更为妥善的方法,或者说,有没有不激化矛盾的方法,不能引起骚乱,别叫当事人成群结队上访说事,上下奔波聚集政治中心游说打标语横幅乱发传单……这是上级对每一家执法机关的要求。本来,作为审判案件的法院,只要依法办案就是恪守神圣的职责了。而以事实为依据,以法律为准绳就是他们行动的指南。他们不需考虑法律以外的东西,他们的天职是忠实于法律的概念并忠实地执行法律。可是,对于院长黎明,他不能这样单纯,这么简单。他的眼睛必须看到法律之外的诸多因素,他的大脑必须想到,怎样办案,怎样判决方能使社会相对稳定,矛盾相对淡化。这一点,是与当今世界任何一个国家的法官所不同的。这是国情使然,也是黎明与他的同仁的使命。这是任何一部法律教科书中所没有的内容,也许它就是无法写进教科书中的另类理论。黎明懂得,这叫中国特色,懂得这种特色并把握这种特色,那是只能在实践的摸爬滚打中历练成就的,没有实践的经验与必有的悟性,是很难把握准这种执法的理念与方法的。面对六七千名产业工人的生计问题、利益得失,黎明是慎之又慎的。这是一个团队,不只是一个个的人。尽管内衣厂已到山穷水尽寿终正寝之时,但是在它尚未盖棺论定之时,几千名职工还是抱有这样和那样的幻想,希冀出现奇迹,东山再起。也许,六七千名职工的期望只是一厢情愿,市场经济的走势不是他们的主观愿望能够逆转的。但是,有一个十分现实的问题,当下破落的内衣厂仅剩的家底家产,是无法打发这么多“嗷嗷待哺”的职工的,更别提那些还在咄咄逼人的债权人了。这六七千名职工,就会在拿不到该拿的安置费用时怒气冲冲,把个省城弄得地动山摇,到那时哪里还谈得上稳定。   黎明考虑到可能引起的后果,就没有遵照栗市长的意图行事,反而,他要放慢对内衣厂破产程序的推进。因为随着时间的推移,许多火气都会在其中获得损耗和缓冲,更重要的是,在这期间,又为政府一方挤出搜肠刮肚寻觅稍好一点的解决问题方法的时间。当然,这只是治标,仅仅是对一个内衣厂破产的事情。使黎明更为警觉的是,近来不如意的事情何以增多,无论是山区小城工头老板百分之百地换老婆包二奶养小蜜;还是官员使用权力强奸圣洁的法律,以权代法,故意将案办错,以达到为己目的;还是以权阻法,设置障碍,使判决的案子无法执行;还是眼前的内衣厂破产,一家本来上好的企业,却被以权谋私的人榨干了“油水”,倒腾得要破产了,个中卑劣行为、舞弊的勾当肯定举不胜举。倘若诸如此类的弊端得不到解决,神圣的法院则愈来愈显得苍白乏力。因为这么多虽不属法官职责范畴的事端,最后却要法院去承担它的责任。黎明面对许多不尽如人意、许多道德沦丧、许多丧失天良的现实,他冥思苦想,这是为什么?经过相当长时间的思索,他终于得出结论,这是人们缺了德行。人们何以缺德?缺德症何以如此严重?他想对此追踪探究,这也许是当今社会疑难杂症的病第二十九章众说缺德   一个星期日的上午,黎明请来他的几个朋友,还有朋友的朋友,有八九个人,都遵照预定的时间走进院长宽大洁净的办公室。邀请大家过来,专门谈谈有关缺德的课题。选择星期日这一天,是因为平时难以挤出时间,还因为星期日事务少,安静,这样方能使大家平心静气地谈个透彻,说个明白。宾客之中,除了黎明的法官同仁,还有大学教授、社会科学工作者、新闻记者等等,这些人物按他们从事的学科和专业,完全可以冠之以历史学家、哲学家、传统文化专家、社会学家、心理学兼青少年问题专家、法学家、经济学家、文化传播专家的头衔。这些人物中,有的是黎明院长多年的至交好友,有的虽不熟悉黎明,但是黎明好友的好友,所以听说院长邀请,他们就甘愿牺牲休息日,相聚一堂畅谈这个令人无比关切的话题。   黎明早就想请大家对当下缺德病症来一次会诊,把缺德病症系列展示出来,若能针对缺德病症开出诊治处方,那才是一大收获。自然这并非易事,它也许就不是几个人能完成的艰巨工程。但是有个道理大家都懂:“千里之行,始于足下。”万事总得有人开头吧。   为了使气氛宽松、随意、自由一些,黎明让秘书在客人面前的茶几上摆放了瓜子、水果、糖块和香烟,通信员为每人沏好了浓香的绿茶,秘书又为客人递烟剥香蕉,气氛自然家常起来。这种形式,不像正规会议那么严肃井然,说话自然放得开了。   在大家随意让烟品茶吃水果时,黎明道出他的开场白:   “欢迎诸位老友新朋的光临,既然都是朋友,就实话实说了。大家说,如今中国最缺少什么?汴阳市最缺少什么?”黎明像是问在座的朋友,他没待别人回答,又自问自答地说,“如今缺的不是早些年缺少的各种物质、各类商品,也不是那种所谓的中国人都缺钙,而是缺德!请原谅,我这话说得太直白、太不留情面了。可是,不这样挑明直说,就说不明白问题的实质,不这样说,也缺少刺激和冲击力。如今,人的脸皮厚了,心地黑了,不是有一本叫什么‘厚黑学’的书吗,就是教唆人这样做的。这并非危言耸听,更非凭空臆造,这是事实。今天光临的都是知己至交,咱们更应该实事求是,可不能在这场合玩虚的,说官话、假话,浪费大好光阴。大家都不是生活在真空中,对当今缺德的现象,缺德症的蔓延、缺德行为造成的祸害,体会得比我要深,看得比我要清,希望诸位长兄贤弟能道出心声、发出灼见、找出缺德症的病根,最后,若能尝试推敲一下诊治缺德症的方法,研究出个诊治缺德症的处方,那就十分幸运了。当然,这不是一朝一夕能做好的事情,它是需要社会全方位行动起来的系统工程,今天我们发起这个课题切磋漫谈,至少会有抛砖引玉的作用吧。对,我再强调一下,咱们现在的谈缺德,是漫谈,是聊天,是内部交流,大家畅所欲言了,好了,我的开场白完毕,序幕拉开,书归正传了。”   今天到场的人,都很关切黎明提出的这个课题,也都想抒发自己的见解,所以发言是踊跃的,基本没有冷场。黎明的秘书认真地做着记录。事先,他已了解了到场人的专业所长,至于姓甚名谁并不重要,他的记录只是记下了发言人的身份。   历史学家:黎明院长提出的这个研究题目非常好,在我五十九岁的漫长生涯中,缺德病症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严重过,为什么会发展到这么严重的地步呢?我以为,根子还在于文化出了问题。首先是我们民族的优秀文化被抛弃了。我是研究历史的,就爱追溯历史中发生的问题,从一九一九年五四运动开始,我们就犯了崇洋媚外的错误。把优秀的传家宝“仁、义、礼、智、信”都抛弃了,提出打倒孔家庙的口号。这样盲目地疯狂地践踏、蹂躏传统文化,致使源远流长的优秀民族文化由先前的世界强势文化跌至今天的弱势文化。可是我们却传承保留了传统文化的糟粕,就是最落后、最丑陋、最残酷的权力文化。更不幸的是我们对外来文化的识别与汲取,也存在着严重的误区,本该汲取的民主、自由、博爱、法制诸多先进文明的文化,却没有很好地汲取。相反,以权力文化者自居的眼光和身份,对进步文明的文化加以排斥。然而,对资本主义最肮脏、最糜烂、最腐朽的货色却极尽推崇学习之能事。金钱至上,物欲横流就是这样滋生出来的。我们实行改革开放,打开国门的时候,中华民族文化已成为世界弱势文化。我们在吸纳外来经济、互通有无的同时,却没有辨别外来文化的香与臭、优与劣的能力,而是把洋人都唾弃的垃圾文化当做精华,生吞活剥。就是这样,让外来的最肮脏的金钱文化加上本土最丑恶的权力文化,这样的两个庞然大物共同对付中华民族,一个虽然古老却不成熟,特别是在市场经济、商品运作中极其稚嫩的民族,想一想,它能抵御得了这种侵蚀吗?它能不溃不成军吗?如今人人都在说腐败、骂腐败、恨腐败、咒腐败,口口声声治腐败。可是,腐败之风何以愈刮愈猛、愈演愈烈呢?这就是我们的治腐是治标不治本啊!病根不除,且愈扎愈深,仅仅除去个把枝叶,能治住吗?   历史学家的话说到这里,他突然打住,看一眼黎明,问道,我的话是否言重了,太偏激了,对不起,我自己确实是这样认为的。   黎明说,很好,很好,就是要放开地讲,痛痛快快地讲。这场合,不怕言重,不怕偏激,就怕有话打折扣,有看法不说出来。就这样讲,听着过瘾。讲下去,再放开点。历史学家点点头,微笑一下,又接着讲:   作为一个诚实、忠实的学者,我郑重地向大家宣称,今天的腐败,已不再只是经济的腐败,权力的腐败,而是民族的腐败,灵魂的腐败,知识分子的腐败。中华民族文化倡导并实践的信仰,已不再是这个民族的灵魂,充其量它只是这个民族的包装、广告和口号。危险啊!请理解我的措辞过激!不信吗?请看看如今的人。如今的人,不论是政界的官员还是商界的大亨,还有多少说实话、做实事的?就连科学技术界的人,也有弄虚作假的,真正做学问的人越来越少了啊!   这时,在座的青少年问题专家插话了,他道出的是当下流行的顺口溜,以用来作为历史学家论点的依据:   坏能说成好,走路说成跑。   姑娘说成嫂,红豆说成枣。   背心说成袄,拙笨说成巧。   土块说成宝,石头说成表。   蚊子说成鸟,鲜花说成草。   顺口溜刚落音,传统文化专家就接上话了:   现在的人就信仰两件东西,一是权,二是钱。许多人的精神里,只剩下权力文化与金钱文化了。我们老祖先留下那么多高尚的、神圣的文化,都叫白白抛弃了。仅读读《大学》、《中庸》、《论语》、《孟子》四书,个中教诲做人做事、立德成才的哲理就令人叹为观止。可是,中国人却要拾起连洋人都唾弃的又脏又臭的玩意儿,把它奉为圭臬,拿来吓唬封闭多年的“乡巴佬”们。我们的先人早就教诲对待财富的态度,说道:“富而可求也,虽执鞭之士,吾亦为之,如不可求,从吾所好。”教诲人们不要贪图享受,说道:“君子食无求饱,居无求安,敏于事而慎于言,就有道而正焉,可谓好学也已。”如果我们能承传先人的高尚道德、价值观念,怎么会走到缺德如此严重的今天。如今的人太不把老祖先的遗产当回事了。我们最大的传统美德就是忠诚、诚信、信誉。先人说:“吾日三省吾身,为人谋而不忠乎?与朋友交而不信乎?传不习乎?”可是,如今的人,别说为人谋事、与朋友交往要讲忠实诚信,就是夫妻之间都离心离德,甚至有同床异梦的。最近有个城市为五十对夫妇做亲子鉴定,结果其中八个孩童非父亲亲子,占到了百分之十六的比率。可耻可怜可憎可悲啊!还有那养小蜜包二奶的男人,也是大有人在。尽管中国有“自古女子是祸水,从来男人多薄幸”之说,但是,据我查阅五千年华夏史的有关资料,神州大地男女的婚姻危机,道德沦丧,从来没有达到今天的广度和力度啊!就是婚外恋,也不能这样恋啊。女人怎能怀上别人的孩子啊!请注意,我不是为这种事大惊小怪,而是它发生的比率高得太离谱啦!即使在所谓性开放的某些西方国家,家庭伦理道德也有规则啊!传统中的贤妻良母哪里去了?正人君子哪里去了?都是钱和权惹的祸啊,恶劣的金钱文化,罪恶的权力文化啊!   这时哲学家接上了话题,他说:   在中华民族的文化长河里,爱情是男女相互寄托的最圣洁最清纯最专一的至高无上的承诺,如今有这么多人把这最神圣的爱情也能拿出来交易,也能投桃报李,也能坑蒙欺骗。可以说,我们的道德已没了底线。谁能说,这不是一种腐败?这种腐败更让受害者肝肠寸断、心房滴血啊!连夫妻爱情的结晶都有这么高几率的假“货”,市场上出现的假冒伪劣商品,以至于假论文、假文凭、伪科研成果,还会叫人震惊吗?当然就见怪不怪了。不过,这种道德危机还只能算是现象,我们尚不能停留在只是责备出问题的男女个人身上,应该看到,它的滋生是由于大环境、大氛围出了问题。出在一些高层人物的阳奉阴违、弄虚作假、表里不一、坑坑骗骗的恶劣作风中。最近流行在钟南省周边一带的一首民谣这样说:   忙碌的公仆在包厢里,重要的工作在宴会里。   干部的任免在交易里,工程的发包在暗箱里。   该抓的工作在口号里,须办的急事在会议里。   宝贵的人才在悼词里,优质的商品在广告里。   破烂的危房在学校里,豪华的建筑在机关里。   巨大的成绩在水分里,可喜的进步在创作里。   重大的事故在遮掩里,渎职的责任在推诿里。   看看,我们上层的人物就这么个精神状态,这就是根子,根子尚且如此不正,它能结出啥好果子来?就这种根子,结出啥样的恶果、坏果,都应该在意料之中吧。   ……   讨论的气氛是热烈的,发言者一个接着一个,不仅没有冷场,还颇有迫不及待、争先恐后的架势。有人发了一次言,有人已是第二次,甚至第三次发言。直到吃过午饭,又开始研讨时,大家方把话题从展示病状寻找病根转向会诊病情、开列处方的阶段。   “对缺德的人,必须采用严酷的刑罚制裁惩罚。”显然,这是与会的那位社会学家的声音,“凡是发现有官员故意混淆是非,制造谎言并造成一般性危害的,以剁掉一个手指的刑罚惩罚;如果因他的颠倒黑白,嫁祸于人,造成他人或工作上的巨大损失,或以权谋私达到较高数目者,可挖去一只眼睛,以示惩处并警示社会。对那种一贯阳奉阴违,只知做官,不去做事,只巴结上级领导,不管百姓死活,一味以权换钱,甚至卖官买官者,一律在面颊上刺上赃官坏人四字,并削去半个鼻子。这样一弄,看他谁还敢缺德?”   这时候只听见那位法学专家说话了:   这处方不能说没有道理,中国的历史上就用过这种方法,我们的祖宗早就设计过种种刑罚,肉刑有杖、笞、黥、劓、刖、宫等;死刑有裂尸、腰斩、抽筋、剥皮、凌迟、枭首、阬(活埋)等等,可谓数不胜数。倘若真能依法治罪量刑施刑,当然好啦。可是,倘若手握大权的执法人少了公正、公平,他们要么公报私仇,要么营私舞弊,制造冤案,滥用刑罚,反而弄得人人自危,不敢伸张正义,人人成了明哲保身,谨小慎微的可怜虫。再说,若是照搬那类刑罚,又总觉得有点不大文明,那终究不是与时俱进的产物。我看治这种缺德病,还得以攻心为主。只要能对症下药,以治心病为上策,实际也是治本。   “你说这法儿不错,我说的不错只是从理论上讲不错,可是这种看似不错的处方却不管用。你说这是为啥?”提出如此疑问的是经济学家,他接下来自问自答道,“要说治心病,咱们没少下工夫。多少年了,叫大家学习雷锋,学习焦裕禄,学习孔繁森。可是,许多人就不学,你又不能强迫他学。他们嘴上说学,行动上根本没学。学的还是以权谋私,你说咋办?要说治心病,咱不能不佩服人家宗教,像基督教、天主教,那些教徒真虔诚呀,人家只要做一点点缺德的事,就睡不着觉了,就非得跪下身躯,真诚地向主忏悔,祈祷主的谅解宽恕,直到那心里看到了主的首肯,绵绵的愧疚方才渐渐释怀,哪里像我们一些人,做了坏事却像没事的人一样。”   “你这说法,不是叫咱们现在再去信仰宗教吧?”是历史学家的发问,“那样现实吗?可能吗?”   “我哪里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只是说,面对咱们成千万甚至上亿的中国人,这么多的人却什么都不信,什么信仰都没有,说啥都是麻木不仁,冷冷淡淡,那脑子里只装着金钱和权力这两样货色,你说咋办?你能治住他们的心病,还是我能治住他们的心病。叫我说,这种病应该叫心癌,得做大手术!”   “乖乖,怎么发明个心癌病,真是的。不过,要说心癌,也真有点像。就是咱们的国民,芸芸众生的国人中,心里患了绝症的还真有,且不少。”这是心理学家兼青少年问题专家的插话,“我倒是想知道知道,这心病要做大手术,咋个做法,手术成功的几率有多高,会不会聋子治成哑巴。患心病的人躺在手术台上,没待手术做完就上西天啦!嘿嘿。”   “咱们不是在研讨吗?今天的会就是研讨嘛。所谓研讨,就是研究讨论,我又不是神,我若压根儿就有成功的手术方案、治疗方案,还用黎院长动这么大干戈,把咱都召来吗?我的手术法,只是抛砖引玉,砖是抛出来了,就看诸位同仁舍不舍得出玉啦,哈哈——哈哈——”   漫谈缺德症就这样在自由轻松的氛围中进行着,一会儿是义正词严的事实举证,一会儿是旁征博引的说古道今,一会儿是友好和谐的争论。不知不觉,大家像聊天般地聊到吃晚饭的时候了……   黎明回到家时,已很晚了,妻子已经睡熟了。他不想惊动她的好梦,就到另一间卧室,他还想看看今天漫谈聊侃缺德问题的记录。就沏上一杯浓茶,放到床头柜上,又往枕头处拉上一个厚厚软软的靠垫,和衣斜躺下来,在床头灯的光亮下,开始浏览秘书做的记录。   顺着笔记本的字迹,黎明的身心已悠悠然地进入一种境地,那翻腾的大脑顿然有些把握不住自己,而飘飘然地到达一个虚无缥缈的遥远王国。虽说是虚无缥缈的天地,却又分明看清了它的仪表,它的躯体,它的山山水水和它的堂皇房舍,还有众多来来往往熙熙攘攘的同仁和百姓。然而,这么多的近在咫尺又活灵活现的人和物,却是可望而不可即、可认而不可触的忽隐忽现、忽明忽暗、忽远忽近、忽有忽无的风景。黎明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他只是依照着专家学者、政界要人共同开出的处方,对这方王国开始了全方位的缺德症的诊治。首批缺德症患者是手握大权的官员,还有名声大振的专家学者,这部分人被社会誉为知识分子。是啊,自古就是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掌权治国的官员当然与专家学者一样,都是知识分子,他们的劳作都是动脑子用心计的。这类人物患了缺德症,危害要远远大于一般庶民百姓,一般工人农民。因为他们手中有权,他们的一举一动都有广泛影响,他们的言谈话语有着导向意义和指引未来的功能。这是一家新建不久的缺德疑难杂症专科医院,病人挂号之后第一道程序是对缺德症进行全面检测。新发明的缺德CT检测仪器,是被授予专利的最新高科技医疗产品。病人只须躺在宽大厚实的仪器上,医生一操纵电动按钮,那病人就随仪器的滑动运转,进入缺德CT检测仪之中。只是两三分钟时间,当病人被运行的仪器带出机器之后,检测结果就清晰地烙印在机器的荧屏上。为了使检测结果装入档案并供用人单位细阅,配套的打印机就将诊断结果印在纸张上,其中显示:   A君:缺德症稍重,缺德成分达百分之三十三点三三。此君尚不属坏人,只是缺德稍多,已达三分之一。虽此君并无主动作恶使坏意识,但一遇气候成熟,与大缺德人混杂一起,立马成为缺德主犯或首犯的帮凶。建议采用药物、针剂、化疗等多种方法治疗,尚有希望使其痊愈。   B君:缺德症严重,缺德成分达百分之五十。此君已走至好人与坏人的边缘线,礼、义、廉、耻的准则已滑落至丧失的边缘;忠、孝、仁、义之德已遭到致命损伤。若不果断进行手术,随时可能滑入缺德并坠进无德病人的范畴,成为不治之症,建议立即手术……   C君:缺德极其严重,缺德成分达百分之八十九点九九。此君若爬上官位,肯定结党营私,以权谋私,指鹿为马,祸国殃民;若遇战争年代,必将堕落为叛徒、内奸、敌人的走狗、人民的公敌;若做学问,当是钻营剽窃、不走正道、故弄玄虚、说假是真、道真为假、出卖灵魂的伪学者也;若搞贸易,则是坑蒙拐骗、吃里爬外的投机倒把分子;即使做小百姓,也是一个对父母不孝,对兄弟不友,对乡党不睦,对朋友不信的无礼之徒,实属缺德坏死症,可以确诊为心癌。建议送入锅炉冶炼,将其躯体烧化,将其灵魂燃尽,以使如此缺德之辈烟消云散,远离人世,方可达到对社会、对人类负责的目的。   真好啊!黎明为有了这样的检测仪器兴奋极了,他想,有这种仪器为各类上岗的人物把关,能避免多少犯罪的案件啊!他激动得不知如何是好,只是用尽全身之力,狠狠地挥动臂膀,却又总是挥不到位,好像有一种阻力。他又想大声呼喊,去抒发他的振奋的情绪,可是又发不出声音,似乎有一口浓痰堵在口中。他玩命般地反复挥舞臂膀,终于有效了,只听“啪”的一声,啊!他揉了揉模糊不清的眼睛,只见那杯浓茶连同秘书的记录,一块儿湿漉漉地躺在地板上第三十章游戏规则   陆雯自那次在古吹台与跟踪自己的小厮相撞,之后又“收服”了那厮,接着又与那厮的老板通了电话。过后不久,她与那个名字叫阿义的老板见面了。是正午时间,在汴阳市一家公园的一个小亭子里,这个时间,公园里宁静得没有一人,该吃饭的吃饭去了,该回家的回家去了。私家侦探就是这样,约人会面总是在这种大庭广众人来人往的去所,又是在无人来往的时刻。叫阿义的人告诉陆雯,他还不是公司老板,只是业务经理,像陆雯委托的这种业务,他接手得多了,都能把业务做好,让客人满意的。由于基本情况那小厮已向这个业务经理汇报过,他也不再啰嗦,就开门见山地问陆雯,打算把业务做到啥程度,具体要求是啥?   陆雯有点不解地反问对方说的啥程度是什么意思?叫阿义的人讲,就是说,你想叫你的对手,就是那个雇我们跟踪你的女人怎么样吧?是不是只是叫她不再找你的事,还是要对她来点真格的。陆雯问,那真格的是什么意思?那阿义讲,这里边方案多了,有给她打一种针使其脑子错乱的,也能叫她痴呆,叫她失忆的,最坏的结果是做掉她。听到这话,陆雯不禁打了个寒战,心里怦怦乱跳,进而有点魂不守舍了。她哪里想到,如今的世面,竟有干这活儿的。她从未想过要对情人的妻子下这种毒手,她只是期盼与“情敌”和平共处,得过且过罢了。也是由于吃惊,一时她没有说出话来,只是有点心不在焉地想着什么。那阿义以为她正在选择用哪种方法,就不失时机地道,这几种办法,风险都大,成本也高,看你想要啥结果啦。不同的办法,有不同的收费标准,公司不把活做好,是不会白要客人的钱的。你放心,不管想要啥结果,都能包你满意。陆雯还是心不在焉地似听非听地看着什么。她的脑子里这时候想到最近反复出现在手机里的一个短信,短信明目张胆地写道:“本公司出售低价黑车、枪支、迷药、赌具、假币、汽车牌照、发票,高利贷款,帮客人制作各种证件,解决各种疑难烦心问题。本公司的业务范围是无所不能、无所不敢、无所不成,本公司服务宗旨是顾客的满意就是我们的满意,顾客的解脱就是我们的解脱,顾客的安全就是我们的安全,我们与顾客共度险关,迎来成功。”这个短信,至今还在她的手机里保存,她可以肯定,发短信的这家公司与自己相约的阿义不是一家公司。短信里最后的那段话,细想一想,那是公然地告诉人们,他们是什么都敢干的,什么都干得出来的,包括杀人放火抢劫格斗……看来,如今做这种黑道生意的人还不算少呢,而且,他们竟敢向素不相识的持手机者广而告之这种离经叛道的“买卖”,真是太胆大太莽撞啦!他们就不怕遭遇公安干警吗?陆雯的心里不知怎么嘀咕起来,并不只是惊诧于面前阿义这种人的粗野,更是担心与这种人打交道做交易的风险,哪里有敢把等同犯罪的业务行为公然在社会上发布消息告示的,这种做法早晚是要遭到官方抓捕收拾的。陆雯的心不知怎么紧张起来,面对轻轻吹着口哨轻松散漫的那个业务经理,她竟然发出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出口的质疑:   “你们敢做这事,就不怕警察抓住?”   那阿义听到面前女子的这种疑问,用手掌抿一下有些凌乱的头发,像是发现了来自外星球的怪物一样又惊讶又不屑一顾地反问:   “我说小姐呀!”他称陆雯小姐,是看她年轻漂亮入时秀丽,虽然陆雯已三十有五,但看上去依然是二十多岁的青春靓女,没人敢说她年过三十,“你是真不懂啊,还是刚从国外回来,不知咱们家里的事。”   “家里什么事?”陆雯知道,他指的家里的事,就是世面上发生的事。   “这么说吧,小姐,说得远了,你还真不懂,就拿这大街小巷里都有的洗浴桑拿、保健按摩说吧,挂这种牌子的,有一半都是不合规定不守规矩的,都是靠淫秽服务挣钱的,有的那就是卖淫。你说说,国家啥时候准许过咱们做这种生意,没有吧,可是,不瞒你说,小姐,那些小门小户旮旯缝眼里小打小闹遮遮掩掩地做这种买卖的不说,就说几家上星级的大酒店里,哪一家没有小姐做性服务的?还有几家豪华的洗浴场所,过去都叫澡塘,如今都起了啥子洗浴广场、啥子云天雾海、啥子天外有天、啥子家外有家、啥子天堂水世界的好听名字。看看他们哪一家没有十个二十个的漂亮小姐专门从事所谓的按摩,实际上一按起来啥事都做,只是收费不同罢了,可人家为啥能在堂堂的省城,在政府的眼皮底下做这种事,还平安无事哩?”   “不对吧,阿经理,前些天报纸上还公布出一家这类洗浴娱乐场所因提供淫秽服务被吊销营业执照,老板被绳之以法了,怎么会像你说的,公然干这生意还没人出面制止?”陆雯听着这人离谱的言谈,有些沉不住气了,她反问他。   “这你又不懂了,你说那家被取缔的娱乐城我知道,那不能怨老板不会做事,那是他的后台的问题。做这种生意的人,都有后台,后台还多是司法机关的有名有姓有权有势的人物。生意大的,后台就大,生意小的,后台也小。那家出事的娱乐城,他的后台是个着警服的带‘长’字的人物,这人与另一个也是着警服的什么长闹别扭,两人争风吃醋,互不相让,那个什么长就趁这个着警服的长不在家的时候,突然袭击把他的根据地给端了。就这回事,报纸就登出去了。这只能怨他们的后台不会相处,不会来事。你看看,大街小巷干这种活的,特别是我说的高档次上星级的酒店洗浴场所,哪一家出过这事,没有吧。为啥?都有着警服的长字辈的人物保护着哩。这也是利益均沾的好事,小姐们服务挣了钱,要按比例上交给老板的,老板拿到这钱,也要按比例孝敬长字辈的人物哩。人家兢兢业业地保护着小姐们平安无事地挣钱营业,那可不是学雷锋尽义务的。”   “你的意思是,你们这行业也——”   没待陆雯的话讲完,那阿义就搭上话了:   “你以为我们的公司是光杆司令演独角戏啊!明说吧,干我们这行,比那做小姐生意的更需要穿警服的长字辈的人物合作,好听的说法叫为我们保驾护航。你以为我们收的业务费用都自己花了啊!为啥收费那么高,开销多啊!我们要敢把收的费都独吞了,这公司早就叫取缔得没影儿啦!明白了吧,小姐。干这行当的,能当这种老板的人,与长字辈的人都是朋友,都是关系很铁的哥儿们。哪里像你想的,会是那种猫鼠关系?不过,干这行的也有俺的行规,在俺的地盘上,只做业务以内的事,不能给人家执法机关添乱。像你这类的事,弄得你很苦恼,不能安居乐业,又不好找执法机关或找单位来解决,我们就帮助你解决。解决好了,当事人就可以安居乐业了,这不也是保一方稳定平安吗?”   “你是说,你们的公司一直是帮人做好事呢?”   “还真是,有的事,我们也帮人家执法的人物去做。因为这条道上的事,我们熟。明跟你讲吧,前些天,就在这地盘发生一起偷盗案,那偷儿做得太离谱,把个司法机关的大人物的家偷了,却一直破不了案,后来有个长字辈的人物叫俺的老板帮帮忙,你别说,俺老板一出场,没出四十八小时,那偷儿就把全部赃物悄悄地归还了主人。跟你讲这么多,小姐,你听懂了吧?”   “原来你们是一家啊,只是分工不同。”   “别别别——别这么说,俺咋敢跟人家穿警服的攀亲带故哩,俺这公司,能攀上人家那高枝儿的,也只有老板一人,下边的弟兄,人家谁认得俺啊!这也是老板定的行规,单线联系,帮忙不添乱。”   听了这么多的解释,陆雯开始感到安全了,刚才的担心就没有了。不过,她还是觉得有些后顾之忧,又问那人:   “你们怎么跟那个人交代呢?就是那个最先找你们,叫你们跟踪我的女人。”陆雯的这种担心很有道理,她想,这家公司要是脚踩两只船,像当今社会上对执法机关的认识那样,说他们是“吃了原告吃被告”,到头来自己岂不是被愚弄了。   “小姐真是个精明人,想得周全,周全。这事,我也不糊弄你,糊弄你也糊弄不住,说瞎话你更不信。明说吧,小姐,俺的人一撞上你,就觉得你是位谙知世故,明白事理,又慷慨大方,可以深交共事的朋友,我们当然愿意为你这样的客户服务。不想跟那抠抠唆唆没见过世面的人共事。明说吧,给那号人服务一天不胜给你服务半天,这话我就不往下说啦,所以自跟你通了话后,公司就终止了对那个女人的服务,只是跟她讲,她要帮办的事办不成,更不会再照她的要求去找你的事啦,这你放心,咱公司有行规,只能吃一头,决不能两头通吃的。”   “好,痛快,阿经理。”陆雯随着话音,从衣兜里掏出那张长城卡给阿义,“这是我预交的定金,两万五千元,上次你们那人没收,密码是六个零。至于我要办的事做到哪种程度,用你的说法,选用哪种方法,现在还不定,你只要稳住那女人就行,等我与家人商量以后,再跟你说明方法。”   “真不好意思,小姐真是个爽快人。”那阿义一边将长城卡接过,一边还客套着。   “好,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   “再见。”   私家侦探虽说有他们的游戏规则,但是,只要是钓住了大鱼,就怠慢了小鱼,倘若像陆雯与罗虹这事,一道撞进这一家公司,他们的潜规则是只要大鱼,舍弃小鱼。这种见利忘义的做法,只能证明他们的规则是有奶便是娘,钱大于义。所以,自出手大方的陆雯与这家公司挂上了钩,罗虹期望看到的戏已没戏啦,她在对方软磨软拖和为难的话语中,误以为私家侦探公司也不过是个吹牛不报税的皮包公司,他们根本没有能耐弄到她要的证据,只是像如今社会上那些骗钱哄人的瘪三小跑之流一样,只会骗钱,不会做事。既然这样,她也就对这方小人没了信心,不再理他们,而一心扑向另一个新的希望点,就是前些时她已经见面并洽谈过个体业务的自由撰稿人。隔上几天,她总要主动拨个电话,与那自由人沟通一下。那自由人总是说,手头活儿太多,一时忙不过来,安慰她耐心等等。还说,这种活儿不是一天半天的工夫,也急不得、慌不得,更毛糙不得,既然答应给你做这文章,总得做得叫你满意吧,等做好了,就电话联系。罗虹心里虽然焦急,可是听人家说得诚恳,讲得在理,也就平心静气等那“订货”了。大约是前天,那自由人主动打来电话,约她在三日后的正午到某地点“看货”。罗虹自接了那电话,心里就有点不安,也说不清是什么心情,既非兴奋,也非悲哀,只是一门心思地想,等拿过来这枚“重型炮弹”,看我怎么往她那要害处发第三十一章痴心毕露   名义上是市长夫人的罗虹,越发孤独起来。自搬出德府市钢城的生活区入住省城的领导住宅,她越来越感到身边没有一个知心的朋友,不像原先在那种职工众多的热闹地方,人们能毫无顾忌地谈天说地,互吐心声。这地方的每家每户就像一个独立的“城堡”,都有自个儿的独立世界,有自己的领导和下属,他们的活动大多在上下竖的空间进行,很少发生横的联系。罗虹却很特殊,对于她自己,似乎没有上级,她的上级把她视为贵宾要人,对她倍加关照又客客气气,她当然也没有下级,她也不知道是怎么滑落到被敬而远之的位置上的。这个位置使她被四面八方的鸿沟隔离起来,别人进不来,她也出不去。若不是那天她实在要憋疯了,才将心底压抑的故事倾诉给了芳邻黎嫂,院长夫人黎嫂也不知晓她的痛苦。可是,两个女人的沟通并没有往纵深发展,尽管黎明曾旁敲侧击地为罗虹与丈夫的和好做过工作,但是至今只是停留在表层上。罗虹与栗致炟的感情裂痕仍然在加深加大,犹如在精神孤岛和感情沙漠的罗虹,多么想找个人聊一聊、诉一诉、倒一倒她的酸楚困惑,可是,她没有,她也不能。特别是怎样处置那个第三者,怎样才能将那女人驱逐出丈夫的心田,怎么样使用能使陆雯致命的那枚炮弹等等事情,她都想找人商量,更想请教高人。可是,她也没有。也许,这事情太隐秘了,隐秘得不敢叫第二个人知道吧。只是那自由人把写好的东西交到她手中时,她方顺口问道,也算请教那人,这东西咋个使用为好?自由人反问她想怎么使用,她说想把这东西复印若干,撒在那女人单位办公楼的各个角落、各个房间。自由人说,这种办法不妥,弄不好叫对手反扑过来咬你个污蔑诽谤罪。罗虹说,她根本不知道是谁干的这事,就是怀疑到自己,也没证据,她反扑个啥?自由人讲,这种广泛散发全面开花的做法,就容易叫人发现蛛丝马迹,跟踪过来。只要人家有活动能力,找公安破案都能做成。再说,写的这东西,大多内容又没啥证据,都是推理想象出来的,就是人家真有那事,照样可以说是诽谤,没证据嘛。罗虹一听,觉得此话有点道理,就问那自由人,这东西咋使用为好?自由人讲,伤十指不如折一指,明枪不如暗箭。这东西根本用不着公布于众,到邮局弄封挂号信,直接寄给那女人单位的党组书记。说好听些,这也叫向组织反映情况,将来就是弄到明处,也不输理。党组书记见到这材料,自然会通报到班子成员,这样一弄,神不知鬼不觉,那女人就失宠失信了。罗虹说,那样弄也只是少数几个人知道她的丑事,这还不是自己的目的。自由人讲,根据经验,这种事只要班子成员知道了,就百分之百地要往外散播,散播时还都神秘兮兮地一对一地说:“这事只对你说,你可别外传啊!”这个你又对另一个他也这么说,就这样相互传播,效果最好。话说至此,罗虹也就不再犹豫了,她只是将那东西复制了一份,留下原件,将复制品寄去了……   事实并非与自由人判断的一样,当然也不是罗虹期盼的结果。一个下午,艺术馆的党组书记把陆雯唤进他的办公室,他从抽屉里取出那封收到的匿名信,递给陆雯,只是说,你看看这东西,自己想办法把事化解了吧。   陆雯抽出信纸,只见那信的标题是“一个第三者的丑恶嘴脸”。里面全是子虚乌有的男女苟合成奸、交媾作乐的丑事,其中的女人就指名道姓的是她陆雯,那男人是有妇之夫,却没写出姓名。那故事编得完完整整,那情节有声有色,那细节不堪入目,可谓丑态百出,放荡至极……陆雯没将信看完,就气得怒火中烧,暴跳起来了。她愤然将那东西摔在桌子上,有些失态地叫道要起诉写信人污蔑诽谤罪,否则,决不甘休。尚未成婚的姑娘,哪里容得这种栽赃陷害。书记立即安慰她并提醒她,怎么告法,连是谁诽谤的都不知道。再说,组织并不相信这种匿名的东西,要不,为啥叫当事人看看呢,最后还说,这事组织会为她保密的,只是要她仔细想一想,自己惹了谁了,惹过谁,会引起这种报复。这种事,还是以和平解决为好,要是弄清了,看看能不能调解,这种情况调解是上策,千万不能叫事态扩大。书记的开明之举和恳切劝告,使陆雯的怒气消了一大半。平时,单位的党组书记对陆雯是很不错的。自陆雯从德府市往这里调动时,一直为妹妹跑调动的陆霖就与这位书记交上了朋友,随着陆雯的调动成功,陆霖兄妹二人与书记的关系就更加融洽和谐了。再说,大凡做领导的人物,都不想叫自己的部下同仁遭受伤害,所以,这位书记看到这封匿名信时,他的第一感觉不是相信那信的内容而是同情陆雯。   陆雯离开书记的办公室,首先想到的是栗致炟,女人在这种时候,也只能去想她心中的男人。她记清了好心书记的那句话,最好是把事情调解解决,千万不能叫事态扩大。她已顾不得那么多了,就直接拨通了栗致炟的手机。她第一次特别任性又特别撒娇地对情人说,要马上见到他,有十万火急的事情要对他讲。可是,电话里传来男人的声音:眼下真的不行,身边有重要公务,真的不能脱身。最后,经过一番商量,栗致炟答应她,明天一定见面,再忙也要赴约。通过话后,市长就开始思索,怎么把明天计划的公务活动变更一下,以使自己能够金蝉脱壳,既然陆雯那里说有十万火急的事情,想必她一定是遇到什么麻烦,平时她从来没有这样执拗和任性的。还没待他的思绪平静,那里又打来电话,补充说,明天见面,至少得陪她半天,不能忙得点个卯就走,她有好多话要讲……栗致炟终于觉得陆雯确实有些变了,性情不如先前那样宽容大度了。可是,这能怨她吗?这时候,栗致炟方下决心,得想法多挤出点时间给陆雯,她是有苦衷无处诉说,还是遇上难题无所适从?   栗致炟本已与陆雯约定,上午十点钟相见的,可是,因为又有意外的事情要做,就将时间推到下午。陆雯已焦急万分,她好像掉在度日如年备受煎熬的时光里,一分钟也不想多等待了,就对栗致炟说,若是下午,那就吃过午饭就相见。从概念上讲,这也算到了下午,只不过是下午的开头。栗致炟告诉她,这个时间不行,他必须等到下午上班以后,把有些很重要的事再布置一番,交代一下,才好出行。陆雯问,那都到什么时间了,栗致炟说,最早也得三点钟稍后吧。陆雯说,只能依你的时间了,谁让你是市长呢,不比我这无官一身轻的平民百姓。栗致炟说,别开玩笑了,你三点钟时注意接听我的电话。就这样,两人约定了下午会面事宜以后,栗致炟就忙碌起来。他把本是下午的事提到上午去做,该布置的该交代的事都一一做了,之后,他离开政府,让司机将他送进定点会见客人的那家汴阳大厦。服务人员为他打开了房间,他吩咐司机大张,别再来接他,他有任务,今天不回家,而后又在房间通了几个电话。午饭时他没有出屋,是餐厅直接将午餐送进房间的。饭后稍休息一会儿,上班时间一到,他又打出去几个电话,交代几件必须交代的事情。最后用电话对秘书王林说,他要处理点事情,若有人找他,告诉他们,明天再预约时间。忙活过后,他方与陆雯通话,然后就很隐秘很悄然地离开汴阳大厦,在合适的地方钻进了陆雯的本田轿车。他像以往一样,在进入陆雯的汽车时总爱戴着那副深茶色的大墨镜,穿着那件藏蓝色的风衣,除了盛夏伏天,他总是穿着这长长的“大褂”。   汽车发动起来,陆雯两目注视前方,手握方向盘,车子徐徐向前驶去。   “往哪里去?”坐在后排座位的栗致炟问。   “你说去哪里?”陆雯反问,车子逐渐加快起来。   “每次不都是你安排吗?我就没顾得想这——”   “那就别问了,听我的,你不是说,整个时间都给我了吗?”是的,栗致炟上午与陆雯通电话时就答应她,约会时间不能按计划在上午,只好推到下午,并许诺,整个下午直到夜晚,不再安排别的事情了。既然是这样,陆雯当然要“量材做衣”了,她本来就提醒过栗致炟,这次约会得有成块的时间,因为许多话不是三言两语说得清道得明的。   栗致炟不再说话,他默认了对她的服从。汽车出了市区,沿着国道冲进了西行的高速公路,就箭也似的疯跑起来,跑过去一个多钟点,汽车却下了高速,这里到了钟南省西北边陲的一个小城。栗致炟终于沉不住气了,说道:   “走错路了吧,小雯。”   “不错,市长大人。”   “怎么不错,这地方已经没路可走了。”   “怎么无路可走?”陆雯开车下了高速公路,就沿着一条路况不大好的乡间公路继续向前,“只能说没有高速路可走了,其他的路还是有的。”   “那——你往哪里?”   “到河西省的顺城,这地方距那里只有五十公里远了,用不了多少时间,尽管路况差些。”   “去那里——那地方有什么好去的?”   “还不是为了市长方便嘛,那地方对你来说,就等于到了另外一个世界,没人认得出你的。要是在咱钟南省汴阳市的地盘,再偏的地方,也不敢说撞不上熟悉市长面孔的人,谁叫你时不时地就在电视屏幕上现身露脸呢,弄得大人小孩都熟悉你那面孔。”   “好——好,听你的。”   “怎么是听我的,你得谢谢我设身处地为你着想呢,嘿嘿——”   “那是——是得谢谢你的煞费苦心,哈哈——”   “我的煞费苦心,都是跟你学的。真没办法,哪一次见你,都像在白区活动一样,又瞻前又顾后的,恐怕被‘敌人’发现,真累人啊!”   “唉——也只有你能理解我的这种煞费苦心了。唉,真是没有办法。小雯,你理解吗?”   “谁叫我是你的情人呢?唉,不理解也得理解啊!”   “不——你还是陆雯。”   “你的知音。”   “你真好,还是你理解我。”   汽车左拐右拐,不大会儿就拐上了盘山道。河西省大多是山地,这里已进入太行山的余脉,陆雯圆瞪双目,全神贯注地瞅着前方,在这蜿蜒崎岖的山路上,依然能随心所欲地驱车奔驰,有几次在急转弯的方位,她还能灵巧准确地沿着规范的路线磨来转去,车速与车身平稳又圆滑,常常与迎头而来的汽车擦身而过,看来,这条路她并不陌生。   “太棒了,可以达到专业车手的水平了。”坐在后排的栗致炟不由得赞扬起陆雯的驾驶技术。听到栗致炟的夸奖,陆雯红润白皙的面颊立即浮上一种不易被人觉察的得意。汽车跑得更快了,险峻的山峦披上西斜的太阳洒落的金碧辉煌,透明的薄薄的幕纱似被急速的山风揭开,暮秋的由绿泛黄的树林闪电般向后奔跑,随它而行的还有悬崖峭壁、山石泉水。栗致炟不敢再说话了,他已经发现,在他赞扬过陆雯的驾驶技术之后,那车开得更猛更冲了。在这险峻的环境中,倘若稍有闪失,汽车坠入万丈深渊,车毁人亡就是必然下场,这都是他不加考虑随意地赞扬了驾驶员的结果。他知道,再成熟的女性,都经不起赞美的,听到溢美之词,她们很容易飘飘然,不自觉地就忘乎所以了。这种山路,即使技术娴熟的专业司机也难免遭遇突发事故。栗致炟有点紧张了,他不想冒不必要的风险,眼下最好的办法是沉默,因为女人又是最听不起批评的,即使最善意的、最诚恳的、最必要的批评,也往往使女人以为是伤害,进而产生一种叫男人无法理解的错觉,甚至跟你对立起来。   汽车绕过一个又一个弯道,躲过一个又一个险区,终于进入顺城了。顺城是不久以前由县级市升格为地级市的,它的全称叫顺城市。顺城是河西省边陲的城市,它远不如汴阳市繁华热闹、人潮如涌。这里人稀地广,给人一种悠然散漫的感觉。又因为栗致炟是第一次到这地方,还有了生疏寂寥的味道。他要的正是这种感觉,由于生疏,就不会碰上熟悉的面孔,因为寂寥,心情就安然松缓。两地虽然相距不远,却是两个世界。栗致炟早已摘掉墨镜,打开汽车玻璃窗子,饶有兴致地观看大街的风景,顿时从无形的禁锢中走进了自由,他真想跳下汽车,与陆雯手拉手肩并肩地在大街上走走看看,一道转转商场,品尝一下地方小吃。可是,陆雯并不停车,汽车毫不犹豫地向前驶去。陆雯过去曾从这里进入河西省,去太行山深处写生作画。汽车终于开进一家装饰一新的星级酒店。陆雯这时方告诉栗致炟,她在家时就电话预订了这家酒店的房间。他们安置好汽车,就转到酒店服务大厅。张贴在服务台一侧墙壁上的服务设施示意图显示着歌舞厅、桑拿房、保龄球馆、游泳池、购物中心、中西餐厅及客房的位置。这是顺城唯一的四星级宾馆。还是女人心细,陆雯怕订不上房间,在出发之前她就打电话办妥了这些琐事。陆雯走至大厅总服务台,报了预订的房间号,交了押金,取了开门的磁卡,两个人就上了二楼,打开了房间。这是两间结构十分有趣的鸳鸯房。从走廊看,完全是两个房间,各有各的门和房号;从里边看,在隔墙上却有一扇特制的门,两个房间的客人若达成默契,愿意互相出入,就能打开这扇神秘的门。但是,其中有一人不想让对方过来,就能将门锁住。说这门神秘是整扇门被一幅风景画掩盖着,不,那风景画就烙制在门两侧,无论从这一间屋子还是那一间屋子去看那门,它都是一幅画而不是一扇门。无疑,这种颇费苦心的设计,是专为情人男女准备的。开始,宾馆曾公然标出情人套房的广告,后来有扫黄打非的执法人员提出,这种名字和这种结构的客房太不规范,它容易为卖淫嫖娼勾当提供方便,所以就不再叫情人套房了,也不敢叫那门公然地露出真面目,就改装一下,使门变成了装饰屋子的画。   两人是从右侧的房门进入的,入房之后,他们放好随手的东西,就饶有兴趣地演练了一番那神秘的隔门,栗致炟就从“画中门”走进左侧的房间,两人各自进卫生间洗手梳理。当栗致炟办妥杂务走出卫生间时,方认真地看了看这鸳鸯房的面貌。这种房间与通常的标准间区别不大,不同的是只有一张床铺。这张床铺要比标准间的床铺宽一些,又比规范的双人床铺窄一点,它摆在屋子的里侧。这样一来,房中的空间自然宽敞了,也就有合适的地方放置双人沙发、长条形的小桌。在小桌上方的墙壁上,挂着镶嵌在咖啡色木框中的一幅书法作品,写的是一首五绝:   大漠沙如雪,燕山月似钩。   何当金络脑,快走踏清秋。   栗致炟正在端详这幅书法时,陆雯已走过来,她用胳膊搂住他的脖颈,随他一道看那首五绝。她问他,知道这是谁的诗吗?栗致炟却答不上来了。尽管做学生时他也曾喜爱过唐诗宋词,也曾学过一阵绘画,要论对古典文学的功底,他的功力并不差的,至今他还能记得许多名篇名作,只是这种浪漫的文学渐渐被现实生活的浪花冲淡了。他不像主攻绘画的陆雯,诗文与美术本来就是息息相通的。陆雯依偎着栗致炟的身体,故意奚落他道:   “我就知道你答不上这道题的,哈——”   “就像我问你一道题一样,钢是怎么炼出来的?你答得出吗?哈哈——”他笑着,推开贴在身边的陆雯,又用右手的食指尖刮她有些调皮的鼻子。   “还是让老师教你吧,市长大人,这是唐代被称为诗中之鬼的李贺的《马诗》。用现代时髦的说法,李贺的《马诗》可谓系列诗篇,因为它共有二十三首,这是其中一首。是诗人借写马表示爱慕自由、渴望自然、向往浪漫的绝唱。”   “哈哈——老师这一诠释,学生茅塞顿开。这是寓情于马,借马喻人嘛,召唤受束缚的人挣脱羁绊枷锁,到大自然中自由自在地奔驰吧!”   “看看,看看,真是高才生,怪不得是留美博士啊,老师只是点个一,学生就举一反三了,高才生,高才生,哈——”   “别乱,别乱,小雯,我还有个问题不明白哩,这李贺何以被称为诗中之鬼?哈哈,别怪学生的问题小儿科了,不耻下问嘛。”   “是在考学生吧,这种鬼含义,我真不懂,你别笑话。”陆雯看一眼面孔出现了似乎假笑的栗致炟,“这样讲吧,李白是诗中之仙,杜甫是诗中之圣,这种赞誉可谓诗人进入了仙与圣的境界了。李贺的诗,是否可以认为做到了鬼的境界,他是把诗研磨透了吧。怎么说呢——对,就好像饮酒的人,饮当今酒鬼的感觉,不知道你以为如何?”   “你真会比喻,今天咱们就饮酒鬼,你意如何?”   “好啊,品酒中之鬼,会诗中之鬼,好!”   说到饮酒,两人方觉得肚子饿了,一看表,已是晚七点半钟。他们开始商量去哪个餐厅就餐,一边漫不经心地翻阅服务指南的陆雯突然发现,这里的中西餐厅都有送餐服务,就指给栗致炟看,俩人就改变了出去就餐的主意。陆雯打了送餐电话,点了美味佳肴,还特地要上一瓶酒鬼。他们把小桌搬至屋子正中,将两把椅子摆放到桌子两侧。半个小时之后,酒、菜、主食等上齐了。服务生特别请示了栗致炟后,用工具打开了酒鬼酒。陆雯对欲退出房间的送餐服务生说,时间太晚了,今晚就别来收餐具了。那服务生说,也行。不过,先生若是觉得这些餐具在房间碍事,可把它放在门口一侧的桌台上。陆雯方想起,走廊上随处可见摆放的小小的桌台。随着服务生离去,陆雯将两个房间的“请勿打扰”电钮启动,栗致炟已将酒鬼酒倒进两只酒杯。二人端杯相碰,栗致炟道:   “为顺城的顺利相会干杯。”   “干——”   醇香四溢的酒鬼酒,顺着两人的咽喉、食道进入腹中,一种热辣醇香的刺激顿然遍及躯体。栗致炟又为两只空杯斟满了酒鬼酒,道:   “来,小雯,干第二杯,为——”   “停停——致炟,今天我要纠正你的这种叫法,小雯。叫我小雯叫了十多年了,从咱相识那时,我是小雯,三年五年过后,再叫小雯尚可说得过去,十年八年以后,我这雯字前边还能加小吗,再说,已经十二个年头过去了,我哪里还是小雯?致炟。”   “可是,在我心中,你永远小,也是永远年轻,青春永驻啊!小雯。”栗致炟辩驳地说。这种感觉其实也是他的情有独钟。   “不对——致炟,这只能是你的一种错觉。三十五岁的陆雯怎能等同二十三岁的小雯呢?”她是在提醒栗致炟,叫他明白,她已过而立走向不惑了。本来,女人是最讨厌提起年龄的。   “噢!对——对。”栗致炟已经发现,陆雯痴情的神色十分执著,他知道,这时候是不能与女人打别和抬杠的,只能顺着她的意思,“雯——为我们专一的相爱干下这第二杯,雯——。”他不仅将雯字前边的“小”字删掉了,且把“雯”字的音拉长了。两人又是举杯相碰,然后一饮而尽。   这杯酒下肚,它的热辣香烈犹如翻卷的波浪,在身心中涌动荡漾,一会儿,血液与神经飘扬起来,潜在的情愫开始激发出来。   “好酒!”随着两人异口同声的赞酒,陆雯已将酒鬼握在手中,她为两只空杯斟上第三杯酒,就举杯与对面的栗致炟相碰,同时吟道:   知我意   感君怜   此情须问天   听到陆雯吟诵的词,尽管酒已下肚,栗致炟正激动的心却一下子冷却下来。他记得,这是五代诗人李煜的词。这词是在诉说两个有情人虽然互相真爱,无比钟情,却不知能不能长相厮守,也不知到什么时间才能厮守的无奈叹息。联想自己与陆雯,他内心知道,两人的关系还不如李煜词中的恋人,他们只是不知道能不能长相厮守,而自己与陆雯,不能长相厮守,只能是短暂幽会已成定局,因为陆雯在他的生活中,只能是情人的位置。想到这些,他有一种内疚,又有一种无奈,他想把话题岔开,引向另一条思路。也是触景生情,就取过酒瓶,将两只空杯斟满酒,举杯与陆雯相碰道:   今朝有酒今朝醉   明日愁来明日愁   陆雯听懂了栗致炟的用意,就附和地引用了另一个诗人的名句:   “‘人生乐在相知心’。来,为能得一知己干杯!”   两杯相碰,两人又干下一杯。   ……   酒鬼的力量鬼一样地渐渐发作了,两个人都有了一种冲动。陆雯从挎包里取出那部录放机,按下播放的按键,一支充满感情的《红豆曲》就悠悠扬扬地流泻出来,和着这四拍子的曲调,是幽婉的歌词:   滴不尽相思血泪抛红豆   开不完春柳春花满画楼   睡不稳纱窗风雨黄昏后   忘不了新愁与旧愁   咽不下玉粒金波噎满喉   瞧不尽镜里花容瘦   ……   在冲动的情愫中,两个人随着四拍子的曲调,相互依偎拥抱着跳进这幽远又幽怨的境地。他们踩着音乐的节拍,是翩翩起舞,还是交流心声。陆雯柔韧的动作,婀娜的身姿,上好的气质,美丽的面庞,征服了栗致炟,使得他的整个躯体紧贴着她。他的双臂搂住她的腰肢,她的臂膀钩住他的脖颈,他们在乐曲的催动下,乘着酒鬼的助兴,一道昏昏然、飘飘然地天旋地转,悠然上路,踏着轻曼飘逸的节拍,向那个梦寐的世界走去。《红豆曲》早已曲尽词终,又接上一曲又一曲的优美乐曲,他们一道闯过坎坷崎岖的小路,挣脱出泥泞混沌的沼泽,走进幽深的园林,划过悠悠的河流,越过静静的湖泊、山峦,迎来芬芳的草原,那里有奇异的花木,有清秀的山水,有安逸的家园。他们终于心想事成美梦成真了,他们有了属于自己的生活,他们获得了自由和欢乐。   不知什么时间,栗致炟与陆雯就紧紧地拥抱在一起了。他赤身裸体地压在她白皙的富有弹性的肌肤上,他已进入了她的身体之中,她的身躯已将他的身躯融合,化为一体。随着一声声会心的呻吟,一阵阵欢畅的叫喊,热烈狂欢的乐章终于从高峰进入低谷,接下来是凄迷的哀怨和忧伤的心曲:   “我不想活啦!致炟!”躺在栗致炟身体下边的陆雯喃喃地说。   “怎么——怎么——不活啦。”男人紧紧抱住女人,吃惊地问。   “不——不是不想活,是不想这样地活,致炟,你不懂我,至今——”   “不——小雯,我怎么会不懂你。”   “至少是不全懂我,我的致炟。”   “噢——怎么会呢?”   “你要是懂我,就永远给我,永远在我的身体里,致炟。”   “怎么可能的,我的好小雯。”   “不——我说的是永远别离开我。”   “我不是没离开你——”   “我要做你的妻子,你应该是我的丈夫,我们应该有个自己的家,一个光明正大的家,致炟,我想——我都想疯了!我的脑瓜要想崩了,我的身心要想碎了,我实在受不下去了……”接下来,陆雯哭诉起那封匿名信对她的伤害,哭诉着单位党组书记跟她的谈话,哭诉着她的情敌何以狠毒,要把她搞得声名狼藉、身败名裂。她简直要崩溃了,瓦解了!随着她一声声的倾诉,那哭声越来越剧烈,越来越痛楚,越来越响亮……   姑娘的痴心痴情终于显现出来,裸露出来,不知是压抑已久,还是情感爆炸,她只是说,再也不能这样活下去了!要么,就要得到自己钟情的男人,名正言顺地与他组成完整的家,要么,就离开这方世界,到另一方天地寻觅新生活……   栗致炟抱住四肢抽搐的陆雯,方认识到问题的严重了。他极尽所有的手段安慰陆雯,期望她冷静、平静直至安静下来,生怕这哭声难以停止。同时在想,这事该怎么第三十二章密室筹谋   栗致炟接到陆霖的电话,同时收到他寄来的请柬,都是邀请他参加汴阳市实验幼儿园龙城别墅分园开办庆典仪式的。时间是周末上午十一点,实际也是请光临的人物赴一次盛宴。明眼人一看就明白,那时间离下班时间只剩一个钟头,日理万机的领导人物只要有心应邀,是可以将上午的工作做妥或布置好的,然后就可驱车去龙城了。倘若庆典时间放在十一点之前,那是要打乱领导的工作部署的,当然也难以让大人物欣然应邀了。电话中,栗致炟很不客气地对陆霖讲:   “陆老板啊!你要求太高了,一个小小幼儿园分园开办,市长能出场吗?笑话。”   陆霖忙解释道:“栗市长,我确实也这样想过,这等小事怎能打扰市长。可是大家都盼着您能来光顾一下,只是在仪式上露一下脸,电视台记者摄下个镜头就走人,我们就千恩万谢了,栗市长。”   “别开玩笑了。这样吧,我让秘书跟教育局长打个招呼,叫他重视重视你的幼儿园,这也是他的事业向外开拓的业绩嘛,你再邀他一下,只要能派个副局长去,你那里也是蓬荜生辉啊!”   “谢谢栗市长,谢谢栗市长,还是领导水平高,想得周全。栗市长还有什么指示,尽管吩咐,我一定竭尽绵薄——”   “对,有这么一件事。”栗致炟像突然被陆霖提醒起来似的说,“我想找你商量商量。”   “什么事?栗市长,只要你交办的事,我当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辞,嘿嘿。”   “不用——不用,只是商量商量。这样,待周末你的庆典仪式完成之后,到我那别墅去一下,时间就定在下午一上班时。”   “好——好,我一定分秒不差,准时拜访。”   实验幼儿园龙城别墅分园的开办庆典准时举办了,果然有一名市教育局副局长应邀出席了。随同的还有市教育局的两名处长、实验幼儿园园长。同时,还有陆霖邀请的欲要进入实验幼儿园龙城别墅分园的宝宝们的家长及四面八方的各等人物。特别是电视台与报社的记者们,一家不少地都来了。庆典仪式安排得简洁紧凑,有经验的陆霖知道,这种活动尽可能少“扯淡”,多办实事。例如,午宴要安排得精美高档,纪念品要讲究含金量且货真价实,这方面绝不能哄骗与会人物。只安排一个人物的实质性讲话,就是光临庆典仪式的实验幼儿园园长,其他的几个祝辞都是三言两语,加起来也就是十多分钟。园长是位四十来岁的女性,但看上去却风韵犹存端庄秀丽。显然,这是位幼儿教育界的权威,绝非那类少被人知的“芸芸众生”。她的讲话很是大气,没有人云亦云千篇一律的客套与官话,而是卓有见识的自我表白,也是对实验幼儿园教育宗旨的诠释。特别是当她讲到关于“贵族”这个概念的时候,那话语就更有个性和见地了:   社会上有一种舆论,讲我们实验幼儿园是贵族子女的天地,还有一种谬误的认识,就是把贵族只是与金钱联系在一起,有少数人竟然还把贵族与那些靠不正当手段发家的门户混为一谈,这是一种误区,更是一种误解。我们的贵族,是靠自己的聪明才智和诚实劳动拼搏起家的,有的新贵的父辈和祖辈就已经很有成就了,可谓民族的精英。我们以为,贵族不仅是经济实力的标志,更是文化精神的象征。要知道,我们的贵族不是太多,而是太少,太少了。尤为缺少的是一种贵族精神,这种精神就是引导我们的人民,我们的事业前进发展的动力,这种贵族就是我们民族的精神领袖,我们实验幼儿园可以骄傲地说,我们就是要从娃娃开始,渐渐地培育孩子的贵族气质、贵族风度,直到贵族精神……   园长的精彩讲话仅用了十分钟,整个庆典仪式也只是二十分钟。之后是与会人员在陆霖亲自陪同下,参观幼儿园先进完善的设施及小区的环境景观,组织庆典的人有意让电视台记者多拍摄一些这样的镜头画面。这项活动用了半个钟点,之后,贵宾们应邀到距此不远的开业不久的“四季生态园”品尝天然绿色宴席……   午后两点,陆霖走进市长的别墅,果然,栗致炟已先到了那里,正坐在客厅闭目静候。看来,他也是刚刚到来,茶几上连茶水还没有。陆霖要打电话,叫小区服务人员送茶。栗致炟说,算了,不要惊动外人了,坐一会儿就走了。陆霖说,也罢,就走至饮水机边按下起动电钮,又从玻璃柜中取出茶叶准备自己沏茶,然后他将一包中华香烟放在茶几上,让栗致炟抽。接着两人先是寒暄一阵,他问栗市长最近忙什么,身体可好,栗致炟问他,上午幼儿园开办庆典活动都是谁来了,有多少幼儿进了幼儿园等等。说话间,饮水机的水已烧好,陆霖将杯子洗了洗,放进茶叶,沏了两杯放在茶几上,又从那盒中华烟里抽出香烟,为市长点上,自己也抽上一支。这时候,栗致炟欲要说正事了,陆霖专注的眼神盯着他,等候市长的指示。栗致炟张了张嘴,看了看陆霖虔诚的面孔,将已经要吐出的话又咽了回去。他呷口茶,又吸口烟,若有所思地琢磨一番,就将自己的事嫁接到了别人身上,这是在话欲出口时方决定的改变。他不好意思让一个生意场上的老板、房地产界的大亨知晓自己的隐私,特别是这事牵涉着他的妹妹陆雯。他问过陆雯,他们之间的隐私,她是否告诉过陆霖。陆雯说,怎么能告诉哥哥呢,这种事,这个世界上也只有他和她两个人知道,这种事是不宜也不能让第三者知道的,尽管是自己的家人,也不行。既然她还没告诉陆霖,自己更不好“越位”了。再说,这种事实在难以启齿,若是去说别人的这种事,怎么说都是很容易很随便的。他就将话锋一转,颇显自然地对陆霖说,他有一个本家兄弟,来求他帮忙解决家庭纠纷。堂弟与弟妹长年不和,缺乏感情,堂弟外边有了相好,许多年了。据了解,自他有了相好以后,心就没在妻子身上过,只是一心扑在他的相好身上。开始,他老婆不知道丈夫有外遇,虽然两人没有感情,也缺少亲热,可日子还能将就着过。谁知这纸还是包不住火的,也是堂弟不注意小节,他与那相好的事还是叫他老婆发现了。自从发现以后,家里的日子就没安生过一天。女人像中了邪一样,对男人的行踪总是疑神疑鬼,跑丈夫单位大闹不说,还到那相好的女人单位去闹,弄得一圈都乱哄哄的,不得安宁。就这种破事,你做老板的,经验多,接触人也多,你看有什么高招把它摆平?这种事,我做市长的,不好以官方出面解决吧。   陆霖听罢就说,你这兄弟是不是真喜欢那个相好,要是真喜欢,也不妨与他老婆离异分手,与那相好结婚成家。这样做虽然要痛一阵子,总比他们现在处境要好。现在这样子下去,他们三个人,没一个人好受的。   栗致炟说,要说这事,也是你说的这回事,事情不好办就在这里,两个人虽没了感情,又都不打算离婚。   陆霖说,这要看男女双方具体的情况。一般情况,做妻子的不愿意离婚的多,因为女人离婚后遭受的损伤比男人大。再说,若是男人有了外遇,女人还妒忌男人与那外遇联姻再婚。要是这种情况,男人只要坚决离婚,也是能做成的。只要持续地反复地到法院去起诉她,要求法院判决离婚,没有弄不成的,只不过花钱多少的问题,只要舍得花,就行的。必要时,也对老婆一方多补偿些钱,料理好女人离异后的生活问题,你还怕他们离不成婚?不过,要是男人不想离婚,事情就复杂了。不知你那堂弟是不是有什么短处在老婆手里,还是他想进步高升,要是这情况,最怕老婆到单位造他的舆论,告他,说他的坏话。   栗致炟说,堂弟的情况大致与后边的情况相似。他现在不知咋着做是好,愁得来找他帮忙,虽然他不想管这事却也推不掉,毕竟是自己的堂弟,要管,又没个具体的方法。   陆霖大口地吸着烟,思索一下,说,这种事,现在发生得不少,一般不外乎三种办法。上策是劝其离婚,各走各的道,具体条件双方可以商量,无非是谁让步多一些或少一些,只要双方都明智一点,就会互谅互让地达成离婚协议的;中策是维持现有的名存实亡的婚姻状态;下策是一方将另一方做掉(杀害)。一般情况,跑不出这三种模式。   栗致炟问,何以把离婚称为上策?   陆霖答道,既然俩人没了感情,男人又有了婚外恋,这种情况是很难使二人重归于好、破镜重圆的,再生活在一起,实是将俩人硬捆绑在一块儿,心灵肯定很是痛苦,何不早点分手,各自去追求自己的新生活。这办法要比后边的两种办法好,所以叫上策。那将对方做掉,不仅方法残忍,而且有悖于人的道德良心。即使做成了,一辈子心里也安生不下来的。它永远是个阴影,且风险又大。倘若做出闪失,当即会被破案,作案人自然要伏法,这样做不仅毁了别人,也毁了自己,更是毁了子女和家庭,所以这办法叫下策。   栗致炟听着陆霖的高见,没有马上回话,只是一支接一支地抽着中华烟,像是在斟酌每种办法的利弊。陆霖取了他的茶杯,到饮水机前加了热水,放到他的面前,又为自己的茶杯加进热水,呷下一口热茶,燃着一支香烟,吞云吐雾起来。他知道,栗致炟还要对这些方法表示一下看法,或者他还有什么难言的苦衷,这时候,应该冷一冷场,给对方充分的思考空间。所以,他不再说话,而是在想,栗致炟可能要讲什么,讲出之后自己如何应对。   果然,场面大约冷了两三分钟,栗致炟说话了。他告诉陆霖,自家堂弟压根儿没想过离婚,也没想过把女人做掉,又不想这样地得过且过下去。据堂弟说,如今的日子天天时时都像如履薄冰,如坐针毡,随时可能掉进深渊,身心一直在遭受伤害刺痛。堂弟说过这样的话,要是这样活着,还不如死掉。   陆霖听明白了栗致炟的意思,他开始罗列的三种办法,其中属中策的办法应该先淘汰出局,因为市长的堂弟明确表态,已厌倦现在的生活状态,若继续忍着将就着过日子,那样他就可能自杀。显然,市长是在与他探索或说是诱导他,有没有第四种办法去解决堂弟的困惑。因为他的堂弟一不打算离婚,二无对妻子下毒手的设想。场面又静下了,两个人在对着抽烟,对着吞云吐雾,只是客厅宽敞,通风又好,室内的空气并没有因为云雾缭绕而混浊。陆霖在整整吸完一支烟的工夫之后,方才说话。他没有讲出栗致炟期望的第四种办法,但他讲的是实话。他说,世上许多事都是没有办法的事,人也并非万能。遇上这事,一般做法先是劝和,夫妻之间能和了,什么事也就没有了。看来堂弟这事,劝和是不可能的,那接下来就是劝离,两人离了婚,各走各的道,这也不失为解脱的办法。不过,看来堂弟这事,若真是这样,那就是逼上梁山了。   栗致炟问这逼上梁山是什么意思?   陆霖说,《水浒传》里不是有宋江杀妻那一回吗,那宋江就是叫他老婆逼上梁山的,就是说宋江没了办法,被逼得只剩下杀妻这招下策了。不过,那是历史。朝代不同,宋江杀了妻,并没有遭到杀人抵命的惩处,也是万幸啊!   听到这话,栗致炟眼睛一亮,似乎看到了一线光亮,接下来光亮又转瞬失却了。屋子里又静下来,两人只是抽烟喝茶。陆霖早将泡乏的茶叶换了两次了。   聪明过人的陆霖明白,栗致炟是让他沿着这个话题继续挖掘下去,这时候的市长只是企图广开思路,多见识见识社会的千姿百态。陆霖知道这些高官的状态。别看他们一个个身处高位,率领千军万马,且有呼风唤雨的权力,其实,社会深层的许多东西,犄角旮旯里的故事,民间的诸多土法偏方,他们并不全知,甚至一无所知。栗致炟当然智商不低,他特别请陆霖为其参谋这事,也是在集思广益,把陆霖当成他的智囊人物,来参谋工作事业之外的事情。是啊,这种事不好与身边的同志、下级沟通。别看市长拥有那么多被领导者,真遇上棘手的难题,他却感到别人无法理解的孤独,他需要有人为他出主意,更需要摆脱这种困扰与孤独。然而,直到现在,他还是没敢道出其堂弟的困惑正是他的困惑,他在与陆霖绕着圈子。陆霖并没有看透这个重大的隐秘,只是沿着栗致炟诱引的思路探索下来。经过闪电般的思索,陆霖又说话了,他还是从宋江杀妻说起的。宋江若是在今日,大概也不会赤膊上阵,亲自操刀将妻子弄死,那样做一旦案发,就毫无推脱余地,只能以故意杀人罪伏法了。现在,似乎一切都能进入市场,一切都能卖能买,一切又都可以用金钱买得到。有人想杀人,就有人去充当杀手,只要想杀人者出的价钱合适,就有人甘愿做这“刽子手”。一手交钱,一手交人头,这种事也能成为市场买卖。也许是这种原因,小人如今多了起来,他们见利忘义,只要弄到钱,什么坏事都干。不像我们正经地做企业做生意的人,我们懂得,只有见利思义的人,最终才能赚到大钱,事业也才能长久。就是这些只要利不讲义的人多起来,这些年雇凶杀人案多起来。我刚才说,宋江要活在当今,他也会雇个杀手去收拾老婆的,只要给杀手些银子,自己则可遥控指挥,不必亲自操刀上阵,相对来说,这样会轻松一点。陆霖的话说到这程度,就停下了,他也弄不清这会儿为什么会道出这话,他也不知道这话会使栗致炟怎么想去。也许,他只是客观地摆摆当今的奇事怪事,即兴地说说而已。因为栗致炟出的难题,实在寻觅不出好的答案,他之所以说了这番东西,实质上是被这道难题引导出来的。既然夫妻不和又不离,又不想维持现状,剩余的办法还有什么?   栗致炟好像受了陆霖这番话的启发,不由自主地道:   “看来他们夫妻是不能再相处了,只能去掉一个?”他的口气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叩问上苍。至于他说出的“去掉一个”是什么意思,连坐在对面的陆霖也没完全弄懂,或者说,他没敢弄懂其中含义。接踵而来的是一阵沉默,场面自然又冷却下来。冷场到了足够的时间,还是陆霖打破了沉闷,他说:   “堂弟的事,您也别过于挂心,要是用得着我,我一定尽力。要是花钱能摆平的话,花多少钱我都拿得出,要是用什么办法都摆不平的话,您说吧,栗市长,您想咋个办,我都会去办,不用你出面,也不要再去找任何人说这事。”   练达又明白的陆霖已猜透栗致炟的心思,他就照着他想的路数表明了态度。他揣测,市长的堂弟可能是有致命的短处在其妻手中捏着,要不,何以不敢公然离异呢?他是怕妻子告发自己,如此这样在妻子的紧箍咒中生活,的确有点生不如死,倒不如走个极端,“一刀了之”此事干脆利索。这种极端的办法,陆霖原先是根本没有想过的,也是在这方二人天地里,被这种马拉松式的拖沓沉闷的氛围憋出来的。此刻的栗致炟,似乎从长长的悠远的思路里赶了回来,面对如此义气慷慨的陆老板,他的心里有底了,也在先前的思路中补充进一种最狠最毒最无奈的办法,这是不得已而为之的办法,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至于用不用这种办法,这种办法利有多少弊有几何,风险多大保险系数几多,他又进入新的论证权衡比较选择之中。他不会马上定夺用什么办法的,因为这是自己的事,倘若真是堂弟的事,他才不会费这种心机呢。这事关系着他的未来的一切和所有,倘若去做,只能成功,不能失败。他轻轻地弹去正吸着的中华烟的烟灰,很是从容又很是郑重地对陆霖说,这事先稍等一等,等他与堂弟再沟通一次,就可定夺。实质上,已是箭在弦上了,只等他一声话下,那箭就有的放矢第三十三章和为上策   栗致炟并非粗鲁草野之辈,他干什么是要经过三思而后行的,特别是事关重大的事情。自与陆霖相互探索切磋那事之后,他的心里就一直念叨着这本不是本职的“工作”。这些天,这项“工作”已发展到比本职的工作还重要的地步。他认识到,此工作做不好,将会影响大局稳定甚至使前程暗淡受挫。不能再拖延了,必须把这事提上议事日程。一定得抓紧去办,又得注意策略,最好还是用“和”的办法。两斗皆仇,两和皆友。以和为贵是老传统了,他想与妻子求和,这是上策中的上策。何不再努把力,实施这上策。他想到了黎明的夫人黎嫂。黎嫂与黎明可谓青梅竹马,从小学到中学都是同窗,当然与自己也是老乡,都是河东省贺兰县人。特别是黎嫂心眼好,为人善良,又有成人之美之心。他想让她去做做罗虹的工作,反正黎嫂已经知道他与妻子不和的事了。自那天黎明特地请他一家赴宴后,栗致炟就敏锐地觉察到黎明知道了他冷淡妻子的“问题”。是黎明反复地谈论白开水的功能,引起了他的警觉。黎明把平淡无味的白开水比喻为妻子,特别指出,别看这东西无滋无味,不如酒和茶好喝,就像结发妻子一样,叫男人没啥感觉了,可是,你要真的不喝白开水,还真不行。他推测,肯定妻子罗虹向黎嫂打过小报告了,既然这样,也就没什么再对黎嫂遮遮掩掩的,自己也得对人家说说道理,不能叫她只听一面之词,轻信了罗虹的“谎言”,目的还是请黎嫂去做稳定工作。   合适的时机来了。这天,罗虹去女儿学校开家长会,黎明又出差在外,回到家的栗致炟一个电话,将黎嫂请来,他开始向这位女人倾诉自己的苦衷。他并没有承认自己有外遇,更不承认陆雯是第三者,他只是说,妻子到了更年期,头脑有点过敏,心理有点扭曲,对什么总是疑神疑鬼,自以为是,只听得进奉承自己的溢美之词,却听不进批评自己的真话。她怀疑自己与别的女人好,可是又没有任何证据。如今发展到写匿名信污蔑诽谤别人的地步,这样下去要触犯法律的,他希望黎嫂好好做做罗虹的工作,千万别叫罗虹做出傻事。更为重要的是,他这样诚意地拜托黎嫂去做这事,还能证明他期望与妻子重归于好的态度。   对于黎嫂,栗致炟根本不用啰嗦这么多家长里短,更不用打包票声明自己乃正人君子。他说自己有婚外恋有外遇有情人,那只是妻子鬼迷心窍疑神疑鬼的一种错觉,他甚至对黎嫂讲道,罗虹在更年期中,难免精神有不正常的时刻等等。栗致炟调动出一切可以说明罗虹的脑瓜思维出了问题的缘由和依据,目的是让黎嫂理解自己,信任自己,进而站在自己的角度,去做好罗虹的工作,以达到稳定大局之目的。黎嫂这人的文化虽然不如栗致炟高,但她的心里却十分明白世事,眼睛又能辨别真伪。在她心中,栗致炟有没有情人,并不重要,她也从没有把男人有了外遇看成惊天动地的事。不是有一种说法是“十个男人九个花,一个不花是傻瓜”嘛。说男人花,大多也只是心里想花,心里花花而已,若真是花出了行动的,绝对没有那么高的比例。她对这种事,可以说心地是宽容的。可能是她没遇上花心的丈夫,黎明大概就属于那十分之一的不花的“傻瓜”吧。她平时思索起来这事,就觉得好笑,遇上单位或周围的人因闹绯闻夫妻反目成仇时,她总是觉得不应该。她又总是觉得这种矛盾应该化解,也能化解,也许她没有充当过这种风波纠纷王国中的角色,也就没有切身感受,也就特别冷静,旁观者清嘛。旁观者当然总是在笑话当局的昏迷人。当她听过栗致炟的一身清白的声明之后,只是对他说:   “致炟,你跟大嫂还讲这东西干啥?别说你没外遇,你就是有外遇,大嫂也得帮你啊!弟妹也不是你说的那样,什么心理扭曲,什么精神不正常,什么疑神疑鬼的,弟妹是对你太重视、太在乎了,用年轻人的话说,是她太爱你啦、太专一啦、太用心啦。嫂子也得说说你,你对人家也太不在乎、太不用心、太不当回事啦。别说你外边没女人,就是有个把女人,也不能把人家罗虹冷落到这种地步啊!”   栗致炟听到黎嫂直率的批评,就忙解释:   “黎嫂,你是不知道,我和罗虹,根本不是她告诉你的那回事——”   “别解释嘛,你会说,还能有嫂子会听。再说,咱们是啥关系,你对弟妹啥样,你心里知道,弟妹心里知道,你嫂子我也能看出个七七八八的,致炟,你就别跟你嫂子外气了。现在急的是得叫弟妹熄熄火,要熄熄火,就得先泻泻火。火泻了,熄了,怨气、怒气自然就消去一大半,心里的疙瘩才能慢慢地解开,俩人的伤痕才好慢慢愈合。这事既然你交给嫂子我了,我会想法说服弟妹的。不过,你也得跟人家承认承认自己的不对,女人心都软,只要你的话说到了,弟妹也不是不通事理的人。但是你得先放下架子,像刚才你跟嫂子说话,还绕那么多弯,还没放下市长那架势,咋能行。你跟嫂子说这事,你就是小弟的身份,你跟弟妹说这事,你就是丈夫的身份,市长那身份是上班时在机关里才露出来的,回到家了,大家都一样的。你看老黎,啥时候在家都是男主人模样,哪里能把法院院长那架势带到家里?致炟,我这话可是对自家人才这样说的,你别见怪。”   “哪会呢,嫂子说得好,说得对,我拜托的事,你可放在心上啊!”   “你还啰嗦啊!对嫂子还是不放心?”   “放心,放心,谢谢嫂子!”   ……   黎嫂这人不只是心地善良,为人诚恳,又总想成人之美。同时她又是一个很有责任心的女人,不论是谁只要张口求她帮助的事,她总是当成重大任务摆在眼前,想方设法也得把别人托办的事办妥办好。倘若有那别人求办的事,她没有办成,她就会像个没有完成领导交办任务的小卒一样,对交办人,实际是求办人,道出个中原因和困难,以求对方理解和谅解。这种时候,双方的关系似乎翻了过来,她成了求人帮助的人,对方成了帮助她的人。正因为这样,黎嫂的人缘特别好,无论在单位,还是在这个特殊的人际交往比较淡化的小区,她都有许多知心朋友。眼下对于栗致炟的委托,她更是当成头等大事了。这不仅缘于她和丈夫与栗致炟都是从一个小县城飞出来的乡亲,丈夫又与栗致炟同城做官,加上远亲不如近邻的传统观念,更多的是她对人的朴素感情和朴素责任心。   女人与女人的接触总是很随意的,不像身居高位的男人们那样讲究时间地点。在两个男人都不在家的时候,黎嫂把罗虹叫了过去。她知道,罗虹有许多委屈无处诉说,又有许多心底的话无法诉说。的确,她的精神与常人已不大一样,至少是在某些时候,在她陷入痛苦的回忆中,在她怀疑不在家的丈夫是与那女人勾搭时,在她被某种幻觉挑逗得疑神疑鬼时,她就控制不住自己的冲动,可能会做出出格的事,说出跑板的话。这也许是长时间的孤独和郁积,憋闷出的一种心理疾病。栗致炟最担心妻子的这种“病症”发作,这一点,黎嫂非常明白。她知道,不到迫不得已的时候,栗致炟才不会求她帮助说情的,既然求人去说情,又不把实底交出,这就是栗致炟的为人,也是他的虚伪之处。如果把基调定在这个位置,黎嫂去对罗虹解释,男人并没有外遇,那只是女人的捕风捉影的怀疑,女人应该打消这种没有证据的猜测和臆断,相信自己的丈夫云云。以这种态度去做女人的工作,效果只能适得其反。这一点,黎嫂就比栗致炟懂,也比栗致炟水平高,别看他是市长。   罗虹进了黎嫂家,黎嫂就亲切地说,今个咱姊妹俩好好唠唠嗑,晚会儿就在我这儿吃饭,我们做老家的糊涂面,保准叫你吃了这回还想下回。黎嫂边说边抓起电话打到罗虹家,对接电话的刘嫂说,别忙活做饭了,停会儿一块儿到这边用饭。打过电话,她又把茶几下边放的炒花生、焦枣和葵花子摆上来,两个女人随便地吃着,黎嫂就书归正传了。黎嫂压根儿就没站到栗致炟的立场上,去对罗虹扯那种男人有外遇还是没外遇的事。实质上,现在再对罗虹扯丈夫有没有外遇,进而否定男人有外遇,就太不实际了,更解决不了问题,反而会使罗虹认为黎嫂是在帮助栗致炟说话,而不是帮助自己。可想而知,这样弄下去,会是啥结果。黎嫂是从男人和女人的话题开始唠嗑的,一开始她就把罗虹与自己捆绑在女性半边天一方了。她是从汴阳市辖管的那个小城的工头(老板)婚变说起的,那不是一般的离婚结婚的故事,据黎明调查研究的结果,这个被称为建筑之乡的山城,人们的观念意识原本都是很封闭、很保守的。自从小城的农民们大胆地走出黄土地,靠搞建筑闯进全国各个城市之后,就有那能干会干的农民当了工头,进而做起老板。现在光出外打工干活的农民,已二十万人了,如今当上老板的,已不是三百五百个了,该上千个了吧。说到这话,黎嫂很好奇地问罗虹:   “你说怪不怪,虹妹,这上千号的老板,都有了外遇,你说这是啥理?不,人家那早已不是外遇,有四成的老板都将新人明媒正娶到家了,原来的结发妻子都离婚了,虽说那六成的老板还同元配妻子过日子,不过,暗中都养着二奶呢。真的,虹妹,根据老黎他们的调查,没有一个老板是干干净净的,就是说没有一个老板,既没离异再婚,又没包养二奶的,你说说这是啥道理?”虽然,黎嫂这话不无夸张,也许她是故意这样说的。   “男人都是没良心的东西!”罗虹在黎嫂的提示下,道出了自己对这种问题的看法。   “是哩,虹妹,男人的心都花。只要一有钱,就烧起来了。看那建筑之乡,原先那么多老板还是农民的时候,他们为啥不跟老婆离婚,不找年轻姑娘,因为没钱。如今的姑娘,唉,有不少年轻姑娘也是见钱眼开。唉,不说她们。要说这事,也怪,大多的男人与咱女人就是不一样的。像俺家老黎这号的,真少,光我听到的舆论中,就有人说俺家老黎傻,有条件花也不花,至今既没情人又没小蜜。他要真有了情人,有了小蜜,我才不管哩,只要他不提离婚。”   “那是黎哥没有外遇,你才这么说的。要是黎哥真有了情人,成天跟情人在一块儿,对你不管不问,你不管管他才怪哩。”罗虹并不同意黎嫂的观点,她很是直率地反驳。   “虹妹,你是不知我的心啊!都活了大半辈子啦,年轻时候的那种情愫,那种——该叫激情吧,到这时候还有吗?就是有,还能剩多少?那种日子都过去了,到现在,咱想的只是把孩子培养好,至于老头子在外边与谁交往,与谁相好,那还重要吗?就是撒开手叫他们随便蹦跶,还能蹦跶几天几时,年龄不饶人啊!”   “那是你家老黎压根儿就没这样蹦跶过,你才说这大话哩。”罗虹的话逗得两人都笑起来。笑过之后,黎嫂又对着罗虹耳语,像是怕这悄悄话被外人听见似的,其实身边根本就没有外人,家中仅有另外一个人,就是她家的保姆,正在“一百丈”远的厨房做糊涂面哩。   “最近我发现个秘密,你知道是啥秘密?”   “我咋知道是啥秘密。”   “是一份医学研究报告,报告中说,他们男人与咱女人的性心理不一样,就是说对这种事,男女之间差异很大。男人追女人,即使追上一个女人,他们并不满足,还想再追新的女人。哪里像咱们女人,咱们只要委身于了男人,就生发一片痴情和真心,一定得把这种格局和关系固定下来,维持下去,不能让它跑掉。你说,这叫啥理?这种现象怪不怪。”   “反正他们男人没有好的,哪里有咱们女人诚心。”   “哟——也不能这样简单地下结论哟,虹妹,从科学的观点看,两性的生理和心理就不一样嘛,能要求男女的行为完全一致吗?嘿嘿。这可不是个你我就能解决的大课题啊!虹妹。”   “我家老栗要像你家黎大哥那样检点,我也会这样说哩,黎嫂,你是没摊上花心丈夫,你咋知道做这种丈夫的妻子的苦楚呢。”   “虹妹,你说的也有理,这事咱俩不抬杠,不过,你姐我确实是这样想的。”她把自己改称为罗虹的姐,也许,姐妹关系更为亲密吧,“我要真遇上花心丈夫,你猜猜我会咋做,虹妹。”   “你也会受不了,也得跟花心丈夫干仗,谁也别想躲过这关口。”   “不——虹妹,你知道这会儿我想起谁啦?”她稍停顿一下,接下去说,“我想起了于凤至,于凤至是谁,你知道吧,就是大家都知道的少帅张学良的妻子。张学良够花了吧,特别是他与赵四小姐好上后,二人就公然同居起来,名正言顺地过起夫妻生活,尽管二人没有婚约。而有婚姻的名正言顺的妻子却被冷落起来。这事要放在你身上,你会咋办?我能理解张学良的妻子,后来,少帅的妻子与少帅的情人赵四小姐还成了好朋友,成了患难中的张学良的一对忠诚伴侣,直到相互轮换陪伴张学良度过漫长的软禁的牢笼之苦,也可以讲,他们三人成了志同道合的患难之交,成了相互理解的知音。”   “我不认识张学良,也不知道他老婆于凤至,他们这事,我总觉得,不能太信了。”   “我倒是设身处地地站到张学良老婆的立场去想过这事。虹妹,你想想,那少帅既然是花心男人,喜欢上了赵四小姐,他老婆就是再不高兴,她能改变丈夫的主意吗?这种事,你也懂,男人要是喜欢上哪一个女人,那是不得了的事,别说他老婆,就是天王老子也改变不了他的主意。既然改变不了,咋办?那就顺其自然了,像张学良的老婆,能公开地与丈夫的情人共同生活,也算是一种开明吧。现在的女人遇上这事,十有八九是与丈夫离婚,离了婚的女人是最吃亏的。虹妹,咱们女人不比男人。男人,特别是那类事业有成的男人,年龄越大越主贵,越有人追。女人不行,过了青春期的女人,再想找个如意男人,那比登天都难,大多离婚后的女人,命运都不好,你去看看,不是独身过日子,就是随便找个男人凑合后半辈子啦。我看张学良的这个老婆,就属于闹明白这番道理的女人,她的做法,表面上看叫人不可理解又不敢苟同,其实是明智的选择,也是开明的做法。你好好想想,虹妹,是不是这个理?”   罗虹听着黎嫂的这番话,不再言语,只是在漫不经心地咀嚼着焦枣。   “虹妹呀,就是单单为咱闺女萌萌想想,你与老栗这事,也不能再闹啦,再闹下去,是啥后果?老栗是市长啊!有多少事等他去做,还有多少人天天盯着他,别说有事,就是没事,还有人挑毛病哩,你要再闹这事,那可是火上浇油了,结果一定不好的。特别是对萌萌,你和老栗这事要是公开了,受伤害最大的是咱萌萌。咱都大半辈子的人啦,怕啥,无所谓了,可是萌萌得有爸爸,得有妈妈,就是你们不离婚,这样地闹下去,对萌萌的心理伤害也很重啊,萌萌不仅需要一个形式上完整的家,也得要一个感情上完整的家,一个内容上完整的家。虹妹,你好好想想,姐劝你,是为你好,为萌萌好,可不单单为他老栗好啊!”   第三十四章雇凶杀人   法官的工作是神圣的,又是忙碌的。看不完的卷宗,审不完的案子,执行不完的判决,成为他们日复一日、月复一月的循环套路。对于院长黎明,又多出几道题目:思索不完的问题,研究不完的课题,处理不完的难题。他不是那种得过且过、因循守旧、平庸无奇的官员;他也不是那类追风赶浪、媚俗作秀、媚势取宠的官员。黎明做的是实事,追求的是正义,想的是社会、是人民,所以他要比一般人多出几道题目。完成这些题目,对他来说,才是尽到了职责,也才能实现他定的工作目标:即对犯罪案件,做到预防为主,治疗为辅。所以,他部署的工作,许多内容已走在了事物前面;他想做的事情,不只是正确审判一个又一个接踵而来的发生了的案子,还有如何去避免一个又一个案子的发生的工作。他希望将案子封杀在孕育期,至少把它消灭在萌芽期。显然,这个过高的目标是要付出加倍的心血的。然而,他以为这样做值得。   法院研究室的负责同志,按照他早先的指示,将有关资料送到他的面前。   其中一份资料是近年来发生在各地的雇凶杀人案,资料中不仅收集了发生在钟南省的这类事实,也收集了发生在兄弟省市的同种类型的事实。雇凶杀人的范围之广、频率之高,是以往任何时候所没有的。有为财产争执,合伙人杀合伙人的、债权人杀债务人、债务人杀债权人的;有为感情纠葛丈夫杀妻子的、妻子杀丈夫的、情人杀情人的;有为权力之争局长杀副局长的、副局长杀局长的、副市长杀市长的;有为利害关系杀人灭口的、相互报复的、家族仇杀的等等,就举不胜举了。至于另类杀人,譬如谋财杀人、妒忌杀人、眼红杀人之类并不在此列,因为那类杀人没有雇凶,而是赤膊上阵而为之的。这是为什么?是因为市场经济带来的灾难吗?还是其他什么地方出了问题。是如今雇个杀手太容易了,就像市场上明码标价的商品,随手可取一个来的,还是如今的人有钱了,花点钱雇个人把所恨所怨的人做掉,不算什么难事了吗?面对这种恶性的案件,黎明没有像政界某些人大惊小怪,没有大惊小怪是因为他查阅过各种资料,获得了广泛的信息。这信息不仅是来自中国,也有来自世界五大洲诸多国家的;不仅来自今天,也有的是历史记载的。其中在一段原始资金积累的时间,在一段法制尚未完善的时间,在一段经济迅速发展的初级阶段,不正常的、离谱的五花八门的奇事怪事坏事恶事就会层出不穷,这也许是一种代价,社会前进中必然要付出的代价。不过,这种代价太惨烈了。在黎明心中,他希望这种代价尽量减少,更希望这段时间尽可能缩短,所以他要研究这类问题,把这种现象作为一项重大课题。   与这份资料同时送来的还有另外两份材料,其中一份是“自杀信息”,一份是“情欲纠葛信息”。自杀信息的资料中透露,如今,也是近几年中,统计出的每年自杀人数达到二十五万之多,一天就有六七百号人自掘坟墓了,另外,尚有三百五十万人自杀未遂。也许,这对一个拥有十三亿人口的大国,并不足以为奇。但是,这样的数字还是让他震动的。黎明在思考,是什么原因使这么多人走上自杀的死路?情欲纠葛信息的资料是法院负责信息的法官通过各种渠道收集、整理出来的,这份材料面对的不只是一个国家,而是一个世界,黎明是想从更大的宏观上来把握这种罪行的态势。他试图把自己赖以生存的船舶放进世界浩瀚的海洋里去检验鉴别。   另一份资料显示的数字也很惊人,根据能统计的数字,全世界每天至少有两百人因情欲纠葛而死亡,有两千人因情欲摩擦碰撞而受伤,有三千人因情欲搏拼而犯罪,有一万对夫妇离异,十万对恋人分手,不计其数的人陷入情欲泛滥的深渊不能自拔……因情欲纠葛酿成的伤害带来的直接和间接经济损失每天达十亿美元。   黎明的目光又回到数十件雇凶杀人的案子里,他从其中圈出十起有代表性的典型案例,拟为重点剖析研究的对象。在黎明心中,每一个案子的发生,都不是孤立的、偶然的,它与时代、社会、历史及大环境和小环境都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他希望法官们不只是就案办案,以案说案,更不能只是会背诵法律条文,去以条文对号罪行的机械人、教条人。他不敢要求助手和下属一个个成为有先见之明、预测未来的诸葛亮,但是要求他们做一个事后诸葛亮却是必要的,也是能够做到的。别看这种要求不高,实际上在芸芸众生的国家干部及执法人员里,真正做成事后诸葛亮的人物并不多。如今的人大多浮躁浮漂浮泛浮浅,不求甚解,遇事哪里舍得时间刨根问底,只是应付交差了事。如此不负责任的为人做事,当然是事过之后,他也弄不清这事端之所以发生的直接原因和根本原因,更谈不上有什么预防性的举措了。这种现象并不是哪一个人的过失,而是有它的社会原因的,这就是黎明对事物高人一筹的洞察。黎明将十起案例扫描一番,又对其中一起案子写了眉批,指示他的同仁认真阅读并思考其犯罪原因等等。   这起案子的主犯是钟南省一个地市的市长,且是在公检法三家执法部门工作过的优秀干部,也是因为政绩突出,方被委以重任,提拔为市长。当黎明和他的同仁得悉这个市长因雇凶杀人被批捕的时候,大家都不相信这样的一名政府官员会犯下如此“小儿科”的罪行。他们为他惋惜,也不解他何以做出这种蠢事。受害人是他部下的一名副局长,副局长有个绰号叫“告状迷”,告状迷最大的嗜好就是爱告状,不仅告他的顶头上司局长,也告他的同仁副局长,就连一些科长,做出了他以为不轨的事情,他也要上告的。许是他告的内容分量不够,尽管他的状告到市里、告到省里、告到中纪委一级的国家机关,他告的人却都没有受到惩处,而且一个个依然欢蹦乱跳,有说有笑,生活得比他还滋润,还幸福。天天看着这种不正之风、歪风邪气,他心里哪里容得下,就怀疑是市长包庇了这些“罪人”,就断定市长是这些“罪人”的后台,就指名道姓地将市长告了。状纸飞进了市委,飞进了省里,也飞进了中央,几乎能够惩处干部的各级权威部门,都有告状迷的手写状纸。告状迷做事倒是光明磊落,不搞那匿名玩意儿,都是有名有姓的真家伙,无论是被告者,还是原告者。无论告状迷的状纸飞到哪里,无论它是司法机关、纪检机关、信访机关、党政部门、人大政协,最后都是百川归海,殊途同归,回到市长所在地市的相应对口的部门,上级签署的千篇一律的模式般的意见,都是指示地市一级的部门根据政策调查处理之。告状迷很快就随着他的状纸的巡回飞翔“臭名远扬”了。如今的人不比过去,过去向领导向组织反映情况,汇报家长里短,那叫靠近组织,是很得领导青睐的,也受组织保护。如今单位里要出个把这号人,不仅是领导,就连群众也以为这号人不正常了,大家都将这种人视为不安定因素,定时炸弹。这样的氛围,告状迷的日子就不好过了,他的被上级写了批示返回的状纸,又通过各种微妙的暗道,传递到被告人耳中,这就使告状不仅没有起到整治被告的作用,反而成了大伙围攻整治原告的“动力”。当然,对告状迷的孤立和制裁,有关的人物们都是暗中使劲的,明面上没人说他的事。也是因为市长成了告状迷告倒的对象,就有人到市长那里吹风进言,让市长手下整整这忘恩负义的小人。因为大家都以为市长对告状迷还是不错的,没有做过对不住这个副局长的事情,倒是这个副局长做了对不起市长的事情。开始一个人两个人三个人来说这事,来煽这风,市长无动于衷,他觉得自己是领导,不能与一个副局长一般见识,后来跟他讲这事的人日益多起来,看来告状迷实在不得人心了,要不大家怎么都这样讨厌他。都想整治他,也是因为告状迷并没有因为屡屡告状无效而停止这种活动,官方也没有因为告状迷执著地连续地上告而重视起来,行动起来,依然沿用惯用手法,签发个三言两语转下级对应部门处理了事。终于有一日,市长也烦了这告状迷,就反问向他煽风整治告状迷的人,咋个整治他告状迷。有人出主意,把告状迷狠揍一顿,把他的腿打瘸,把手打残,叫他走不成路,写不成状纸,他就不再告状了;有人说,一闷棍把他打个脑震荡,看他还告状不。说这话的人都是与市长关系不一般的铁哥儿们,也是深受告状迷袭扰的被告人。他们有一个共同的愿望,得教训教训这告状迷,不然的话,任其告下去,说不清哪一天那状纸碰上个多事的大人物,真的当回事下来调查处理,就是没影的事,也要整治成事哩,到那时就太被动了。市长听了这些整治告状迷的方案,就对他们讲,真想整整他告状迷,也不能揍伤打残,那是犯法的行为。然后,他对他们讲了什么样的伤叫轻伤,什么样的伤叫重伤。造成轻伤,就能依法抓人、判刑;若是造成了重伤,或是将人致残,后果是很严重的。无论政治损失,还是经济损失,那代价太大了。对待一个告状迷,犯不着动这干戈,花这代价。真想教训他的话,也就是找几个孬孩,修理修理他,揍他个晕头转向,鼻青脸肿的,叫他丢丢人,又构不成轻伤什么的,他就是告到公安局,人家也不会去立案破案,弄到这程度就行了,千万不敢把事弄大。就这样,下边的人就照着市长的话去部署落实了。市长没有想到,他的这几句话会坏了大事,以至于送了他的命。   也许是市长这官衔在一个城市太权威了,下边的人太把市长的话当回事了。既然市长都想修理修理告状迷,就得好好修理修理这货。在市长没有指示这种事以前,告状迷就挨过横飞过来的拳打脚踢,那多是在夜色漆黑时,打他的人是谁,他都没有看清楚过。执行和落实市长指示的人特地去了少林寺那里的一所武术学校,他们也没有通过校方,就私下与两个武术高手接上了头,当然是由县城的熟人朋友牵线,说是请他们出场修理一个人,修理费用自然是优厚的。两个武术高手年纪尚轻,血气正旺,听说修理个把人,岂不是手到擒来的小菜,又能得到一笔可观的外快,所以双方一拍即合。接下来执行指示的人就将告状迷的照片交给那俩武术高手,又绘出一张平面图,指明告状迷的工作单位、家宅地址、上下班常走的街道路线,还有他的作息时间。最后,执行指示的人为表示委托方的诚意,一次性将修理费交到那俩小伙手里,他知道,凡来这里习武练功的人都是讲义气讲信用的,他们不会收了钱不办事的。俩小伙见对方如此爽快地信任自己,深受感动,当场表示,这次出手修理这人,一定把这人修理得劲到位,如果没有修理到位,不够得劲,只要你们说句话,立马再去修理,直到东家满意,他们把委托办事人称为东家。那执行指示的人听到这话,也颇感动,最后特别交代,只要不把人打死、打残、打出硬伤,就中,在不出现这三种情况的前提下,当然是打得越狠越重越疼就越过瘾了。两位小将听到这种吩咐,异口同声说,明白,明白。临别时,执行指示的人又讲,修理过那个人以后,下边的收尾一定得干净利索,不留尾巴,不留痕迹,他被修理的人就是告到哪里,执法干警也找不到你们的影子才好。两个小将又是异口同声地说,那是,那是。   修理告状迷的行动终于到了落实的时候。两个小将在告状迷的住处等到了他,他们其中一人跟踪告状迷上楼,另一人在路口做好接应准备,摩托车扎着架势随即可飞奔出逃。告状迷走至他家三楼屋门口,掏出钥匙欲要开门,跟在身后的小将原本打算跟踪进屋,将其三下五除二修理一番,然后赶紧走人。谁知告状迷尚未把门打开,里边却有一女人先开了门,原来这天告状迷的老婆先他回家。小将的进屋修理计划随即告破,他就急中生智,一不做,二不休,给告状迷个狠招。这招不用费时间,只那么一下就能将人击得天旋地转,脑瓜昏迷。本来老师教他武功时说过,这一招是不能轻易使用的,这时候,小将想不了那么多,一心只为立即完成东家交代的任务,不能拿了人家的钱不给人家做事。说时迟,那时快,只见小将两只紧攥的拳头,从告状迷脑瓜的左右两方同时对击过来,只听见“咔嚓——”一声,告状迷“唉哟——”一声,他老婆在门里大叫一声“救命——”,那小将早已三蹦两跳地下了楼道,直奔路口尚未熄火的摩托,两人就箭也似的驾驶着摩托扬长而去。告状迷早已摔倒在屋门口的水泥地上,两眼圆瞪、嘴巴紧闭,尽管女人呼天抢地叫魂般地呼唤,男人却吐不出一个字来。楼上楼下左邻右舍的人已围了个重重叠叠,却没人有法子唤醒刚才还能说能跳的汉子。直到120急救车开来,医生对休克的告状迷做了检查,发现他心脏已停止跳动,脉搏也找不到了,两个瞳孔已经放大,人确实死了,没有一点回生的可能。经过医院检查,告状迷的脑颅已被击碎,脑膜破损,脑浆漫流。事情闹大啦!谁也没有想到,弄这事会出人命。执行市长指示的人暗暗叫苦,还直埋怨告状迷那脑瓜儿怎么如此经不得打呢,一边暗中通告那俩小将,立马远走高飞,否则若是被抓,后果不堪设想。那小将哪里想得到,自己只是小试牛刀,就致人死命,怪不得老师教这招武艺时反复强调,不是不得已时,是不能出绝招的。唉,都怪自己年轻气盛,一心只为报答东家委托,哪里会想那么多,如今只能背井离乡,找个地方躲藏起来了。市长得知告状迷的噩耗,更是叫苦不迭,他暗中大骂执行操作这事的干部,明着又表现得像没事的人,依然正常工作。   既然是人命关天的事,死者又是有职有位的副局长,这案子就理所当然地列入重点案件,而且如今钟南省公安系统正在落实命案必破的政策。案子一旦列入重点,那是必破无疑了。作案的小将之一,又曾在电视屏幕上露脸亮相,参与过什么风的擂台赛,那天他在告状迷住宅大院徘徊等待,面孔早被人认出,一听说告状迷被人两拳毙命,见到过这小将的人立即将他列入嫌疑人举报上去。只是一个星期时间,公安干警就在海南岛和黑龙江两处分别抓获了藏匿在那里的凶手。接下来是审讯作案嫌疑人,顺藤摸瓜,不日后,市长连同落实操作修理告状迷的干部一道被批捕入狱。   按道理和法律来讲,市长与他的下属所犯的罪行是故意伤害致死人命罪,造成被害人的死亡,是所雇凶手没有依照雇主旨意行事的结果。如果市长认罪态度好,是可以获得宽大惩处的,至少不会判决为立即执行的死刑。可是,新的问题又出来了。告状迷有个大舅子,就是他的内兄,在上边做大官。以往,告状迷告状时也曾找过内兄帮忙,叫内兄向上边司法部门打个招呼,将他所告的人整倒或抓捕。但是内兄对他的所求不予理睬,他不是一个爱管“闲事”的人。可是,现在不行了,现在是妹夫叫人打死了,妹妹哭哭啼啼地来找哥哥帮助,要求将杀人凶手绳之以法,以命抵命,为亲人报仇雪恨。做哥哥的当然同情妹妹的遭遇,要为死去的妹夫抱不平。他抓起红机电话,一下子打到钟南省的高官要人那里,告诉他这案子一定得严肃处理,杀人主犯必须伏法。案件尚未审理,大人物的招呼已打到各级法官那儿。是严格依法办案,以事实为依据,以法律为准绳,正确量刑处理这起案件的罪犯,还是照顾大人物的指示和感情,将几个主犯统统枪决了之。为这事,办案的法官曾颇为苦恼犯难……如今,这个市长已被执行死刑多时了。同时,被执行死刑的还有那个操作落实市长指示的干部,还有那两个年轻的武功高手。这是一起发人深省的案件,黎明特别将它圈画出来,是因为它太典型了。黎明认为,这起案件从它的发生、发展、爆发直到判决,都显示着人治的威力,透出了法律的苍白。在大法官眼中,无论是脑颅碎裂脑浆流出的告状迷,还是并不成熟的市长,他们都是人治社会的牺牲品。没有办法,法官没有驾驭法制的足够的气力,在人治这个强大厚重的庞然大物之下,他只能是曲线执法、策略执法、量力执法,他之所以将这起案子拿出来供同仁研讨思索,也是让大家从中得到启发,为缩短人治与法治的距离尽绵薄第三十五章田园牧歌   婚外情从来就是好苦好累的事情,没有哪一个介入其中的人只是享受它的快乐而不接受它的折磨。然而,这种负面的情感却没有阻挡住婚外情的涌流。也许,这里面蕴涵着说不清道不明的诱惑和妙趣,当事男女一旦尝试到它,就立马将苦与累的折磨抛至九霄云外,而进入了忘乎所以的飘然自在境域。尽管是身居要位的栗致炟,也没能逃出这种妙趣的诱惑。在夫妻矛盾稍稍缓和之后,这种刚刚平静下来的日子也是黎嫂从中斡旋讲情的效果,他却又想念起情人陆雯。当然这种想念并非只是男人的单相思,温柔多情的陆雯无论在什么时候,从来没有中断她对栗致炟的痴爱真情。不管是发给对方的短信,还是偶尔的电话交流,即使相对沉默,也能油然而生此时无声胜有声的爱恋表白。真是没有办法,自从陆雯与栗致炟一见钟情之后,她就把他视为白马王子的化身,至于栗致炟结没结婚,有无家室,对陆雯并不重要。那时候,她要的是她以为的真挚爱情,至高无上的爱情。她曾把裴多菲的诗作名篇改为这样的句子,作为短信输入栗致炟的手机中。   生命诚可贵,   自由价更高。   若为爱情故,   二者皆可抛。   至今,栗致炟的手机还保存着这首女人自我表白的心声,只是那短信经过处理,没有了日期和发信人的名字。特别在还是少女的陆雯偷吃禁果以后,她犹如吮吸了沾满蜂蜜的鸦片,越吸越甜,越吸越美,越陷越深,以至于到了离不开栗致炟的地步。如今,对于陆雯,这世界上的男人只剩下了栗致炟。栗致炟成了她唯一的挚爱,她不能没有他,即使在两个人不宜见面的天各一方的时间,她的心里还是装满着他,当然,他的心里也装满着她。   也许是一种知己的特殊功能,也许是一种知音的奇妙默契,也许是如漆似胶的感情融化出了一种信息,这信息在两人心里川流不息。从夜晚到凌晨,从凌晨到天明,两人做着同一个好梦:他们一道奔赴远方的G城,去欣赏来自西欧音乐之乡的交响乐。这一天的上午,报纸上果然刊登了来自奥地利维也纳的交响乐团演出的海报,地点果然是在G城。这可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陆雯看到报纸上的海报,就立即打电话向栗致炟通报这则信息,她急迫的心情不容她去发短信,她要马上听到栗致炟的声音及他的回答。当两人得知对方与自己做了同样的好梦,在梦中相互依偎着欣赏贝多芬的英雄交响曲、命运交响曲和田园交响曲时,两人先是目瞪口呆,电话竟然中断了一分钟,两人都不再说话。是一种共鸣的激动又燃起火热的激情,已经被压抑、被收敛、被束缚好久好久的一种情愫又活跃起来、激荡起来、冲动起来。也许,是这种奇特的默契、强烈的共鸣生发了一种力量,这力量不知不觉地将一切规矩和所有羁绊剥了个精光,使两个人回归了本性,他们摆脱了责任、撂掉了负担、卸下了义务、忘记了承诺、蒸发了压力,在纯感情的动力驱动中,两个人不知不觉地来到了G城。一路上,他们亲热备至,幸福惬意,伴着他们征程的始终是两个人最喜爱的《梁祝小提琴协奏曲》和二胡曲《二泉映月》。在陆雯的影响与熏陶下,本来就喜爱欣赏音乐的栗致炟对音乐的理解更深刻了。陆雯爱说艺术是相通的,特别是美术与音乐,它们之间有着无法分割的融会贯通。她往往能从音乐中发现美术的画意,又能从图画里听到音乐的诗情。她把这种感悟传递给栗致炟,栗致炟马上就有了同样的感受,两人可谓心有灵犀一点通了。陆雯对栗致炟说,听《梁祝小提琴协奏曲》,她听到的是爱情的纯洁、爱情的真挚、爱情的崇高、爱情的神圣,同时,还有爱情的委婉、爱情的凄迷、爱情的忧伤、爱情的永恒。栗致炟说,的确是这样,这是一曲诠释爱情的绝唱。爱情是什么?其实真正的爱情是美丽的忧伤,又是忧伤的美丽。栗致炟对爱情的定义使陆雯十分欣赏并认可,也许这是两个人对爱情的共识,其实这就是他们的经历与体验,感觉与磨难。以至于两个人听着乐曲都不自觉地流出了苦涩的泪水。   陆雯轻轻拭去眼角的泪珠,又将放完的《梁祝小提琴协奏曲》从头播放,这是一支她永远欣赏不够的乐曲。她问栗致炟,为何美丽的爱情总是那么难以得到?栗致炟不假思索地回答,这就是事物的规律,美丽的向往当然难以实现,实现的当然不是向往的美丽。否则,还有向往吗?还有美丽吗?   陆雯听着栗致炟的回答,有点不大满意了,她不认为是这样的道理,至少她不希望栗致炟这样解释。所以,她反驳了他:   “太偏颇了吧,也太绝对了,怎么能说实现的都不是向往的呢,还把它归咎为什么规律,我看不是。”   “这只是你的感情使然,也只是你的一厢情愿。那梁山伯与祝英台的爱情确实美好,可是却那么短暂,最后两个人只能去另一个世界寻觅爱情了。唉!还是难以实现。”栗致炟的脸上涌现出一种悲观。他是在为梁祝的悲剧而悲哀。陆雯何尝没有这种感觉,在这一点上,她与栗致炟是完全一样的。她不想就这个话题再说下去,那样会使她也陷进梁祝的悲哀中。她将话题转移到了写这首曲子的作曲家:   “你知道梁祝这曲子是谁创作的吗?是两个正在上海音乐学院求学的学生,他们那么年轻,就写出这么精粹的作品,直到现在,几十年过去了,还没有另外的作曲家写出与梁祝齐名的协奏曲,我真佩服他们。”   “这就是我刚才讲的那番道理,凡是美丽的最好的东西,总是很少很少的,也是很难得到的。你应该知道,写这首梁祝协奏曲的作者之一,早在他二十多岁时就自杀身亡了。多么好的有天分的人才,却英年早逝,唉!”   “你怎么净说这种不吉利的话,咱们说点高兴的事嘛,致炟。”陆雯不想听这种自杀死人的话题。其实栗致炟也不想再说这个话题。两个人就将播放完的梁祝协奏曲的磁带换成了《二泉映月》。不知是《二泉映月》这首曲子深沉的内涵过于感人,还是二胡演奏家高超精湛技巧的魅力,那乐曲一开始就紧紧抓住了二人的心弦,使他们被诱导着亦步亦趋地滑进那音乐世界。这里面已不只是痛苦和忧伤,美丽与向往,它不是无比美丽的爱情绝唱,更多的空间、氛围和音韵都融进了沉重的命运,散发着诗情的苦难。而那流泪滴血的音乐语汇,犹如一支支戳入肺腑的带响弓箭,使得陆雯同栗致炟与《二泉映月》一道在流泪滴血,乐曲已将他们融化,他们已被音乐征服。此时此刻,两人息息相通的心灵,品味到的岂止是一曲《二泉映月》,音乐之外的无限感受,只能是可以意会而不可言传的神奇领悟,因为这世界上至今找不到能表达那种微妙心态的词藻和语句。如果说,《梁祝小提琴协奏曲》是天才与灵感结出的爱情绝唱,《二泉映月》就是生命磨砺成的命运交响。两个人都进入了音乐的天地,他们不仅是用听觉,而是用上了整个身心在接受音乐的沐浴,音乐的洗礼。他们享用着音乐的恩泽与抚慰,又在怀念写下这华彩乐章的“圣贤”。只有那人格品德与音乐一样美丽纯粹的天才,才可能写就如此的杰作。可是,他们的命运何以那样悲哀,不论是写《梁祝小提琴协奏曲》的青年,还是创《二泉映月》的长者。他们同时在思考这道怪题,又同时关住了思路的闸门,他们不想回首如此沉重又悲伤的故事,只想尽快翻过昨日悲怆的篇章,以迎来明朗秀丽的今天。   他们终于相互依偎着坐进了G城大剧院,来自维也纳的艺术家正在演奏贝多芬的《田园交响曲》。   大厅里早已座无虚席,人们以虔诚的心境进入伟大的天才人类文明的创造者贝多芬绘制的画卷——《田园交响曲》。听众跟随演奏艺术家的导向,步入第一乐章“下乡时快乐的印象”。小提琴奏出朴素、活泼、轻快又天真的旋律,那似乎是从斯拉夫民歌中汲取了营养,优美的曲调使一个从喧嚣污染的城市里走出来的人,进入闲适、恬静的乡村。他沐浴着大自然的阳光空气,清新无比,心旷神怡。乐曲主题始终保持着深邃的平和,优雅的节奏。多么和美的景致,农夫在耕耘,牧人在放牧,无拘无束的孩童在尽情欢闹。城市人面对天然的画卷悠悠神往,飘飘欲仙。进入第二乐章“溪畔小景”,中音弦乐象征着潺湲的流水,第二小提琴,次高音提琴。两架大提琴奏出的旋律,生动地再现“逝者如斯,而未尝往也;盈虚者如彼,而卒莫消长也”的意境。这大概是一个宁静的夏日,音乐家躺在溪畔的草地上,微风轻轻地来到树林,悄悄地对着树叶絮语,绿莹莹的小草用它柔软的小手抚摸着音乐家的面庞,远方牧童悠扬的笛声和着农人悦耳的民歌,在空旷的原野飞扬盘旋,令人陶醉。蓦然,抒情的长笛惊动了林子中的夜莺,优美的牧笛惊醒了栖息的鹌鹑,它们与飞翔的杜鹃一道,发出声声和谐的啼鸣,使得牧歌式的画卷异彩纷呈,有形有声有色,交响乐进入了极为华美的乐章。   陆雯白皙柔嫩的面颊不知什么时候贴在了栗致炟的左肩上,她的右耳听得见他的呼吸,只有这种状态,她才觉得能与心中的人手挽手肩并肩地一道步入音乐的田园。这时间,栗致炟的右手正紧紧握着陆雯的左手,两个躯体已靠拢得亲密无间,爱恋的心语与知音的共鸣正通过息息相通的信息“电路”在默默传送。这时候,是在他们两人紧紧相依、信息畅通的时候,方真正听懂了贝多芬的音乐。陆雯与栗致炟并不是音乐“信徒”,也没有专修过音乐,但是他们对贝多芬却无比敬仰崇拜,他们读过有关贝多芬的诸多资料,上学时也听音乐老师讲过贝多芬的故事,他们都记得,贝多芬说过这样的话:   “世界上没有一个人像我这样爱田野,我爱一株树甚于爱一个人!”   是的,贝多芬比任何一个人都热爱大自然,他爱大自然中所孕育着的自由空灵,纯净静谧,浑然天成。大自然中没有庸俗、造作、卑劣、丑恶,走进大自然,感情就得到净化,得到宁静,大自然的一切使感情奔放的贝多芬产生无限的向往。   陶醉在《田园交响曲》中的栗致炟和陆雯,又联想着创作《田园交响曲》的贝多芬,只有这时刻,他们觉得才真正懂得了贝多芬,懂得了音乐,懂得了艺术。啊!艺术的现实与浪漫,正是如此的浑然一体,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那用交响音乐语汇描绘出的夏日田园,不正是陆雯和栗致炟梦寐向往的理想王国吗?   当他们离开大剧院,双双回到下榻的G城一家五星级酒店时,陆雯还没有从那音乐的田园里回来。她拉着栗致炟走至房间的穿衣镜前,用双臂攀住他的脖颈说道:   “我们不要回钟南的汴阳了,G城多好啊!”   栗致炟有点吃惊地看着她,下意识地说:   “怎么可能呢!”   “怎么不可能呢。我们在这里买一套田园小区的别墅,住在那里,在那地方生活,多美啊!”   栗致炟知道,G城的房地产品牌田园小区,是在郊外三十公里远的风景区开发的贵族住宅,那地方的确可以称为世外桃源。与传统中的世外桃源不同的是,住在那里的新贵并非陶渊明式的离开官场、解甲归田、“开荒南野际,守拙归园田。方宅十余亩,草屋八九间”的落荒下野文人。陶渊明所说的尘世之外的桃花源是“淳薄既异源,旋复还幽蔽”。它风俗淳朴却幽深隐蔽,与外隔绝,哪里像G城田园小区,有平坦宽敞的大道直通繁华市区,小区里的新贵驾驶着各自的名牌“坐骑”,往来繁华街市与田园别墅可谓天马行空,转眼即至。如今迁入“桃花源”的人们,他们不只要享用古人所向往的闲适清静、回归自然的精神生活,还要享用现代人的物质文明。这种生活模式可不是谁都能享用的。然而,陆雯能够享受。对于陆雯,她并不缺钱,她有一个亿万富翁的哥哥,哥哥对她又倍加宠爱。她只要对哥哥陆霖张一张嘴,那陆霖不仅可以马上把最好的别墅买下,还会把新房装修一新。有了这里的豪宅,又有G城的好环境,再有了栗致炟,对于陆雯,就是有了一切,获得了所有。物质与精神,生活与爱情,这就是陆雯的企盼。她可以在G城尽情地游览,她可以在田园即兴地作画,只要有了栗致炟,这地方就是理想的世界,就是人间天堂。也许,陆雯距天堂的生活只有一步之遥吧?   这时候,听着情人纯真诚挚的话语,栗致炟却兴奋不起来。不仅如此,他反而增添了一种无名的压力,心头上悄然飘来几朵乌云。忧虑不安的情绪促使着他说出了这样的话:   “怎么可能呢,小雯。你忘记我的身份了吧。”   “身份,身份,又是身份。我看你这市长做得一点也不幸福,更不快乐。”   “我承认,我不快乐,也不幸福。我本想,有了你,我应该幸福,有了你,我更该快乐的。唉——”他唉声叹气之后,沉默了好大一会儿,才又说话,“真难真累真苦呀!做个什么长,唉——我真对不起你,小雯。”   “我知道,致炟。”陆雯随着叫出男人的名字,控制不住的泪水已如雨下了。也只有在这异地他乡,在这远离汴阳的二人王国,她才能放任自己的眼泪夺眶而出,自由涌动。她倒在了栗致炟的怀里,控制不住的情愫又迸发出来。她并不想哭,特别是在这难得的宝贵的短暂的时空里,她不该哭,也没有时间哭。好久好久没有这样的接触了,这时候,有多少知心话儿要相互诉说,有多少情爱要倾吐。可是,她控制不住自己,她哭了,她哭得很是伤心很是悲怆。她不再说话,自她开始哭泣,就一句话都没有说过,也许,所有的心声和哀怨都融入了这悲凄的哭声。这时候,还有什么话语比这种泣不成声更能表达女人此时此地的无限伤感呢?栗致炟最怕的就是这种没有言语只听见哭泣的场面,对于妻子罗虹平日的大吵大叫,声泪俱下的碰撞摩擦,他一点都不害怕,也不在乎。可是,对陆雯的这种无声世界,他不仅生发诸多忧虑和担心,还有一种歉意与内疚。那哭泣毫无节奏,高一声,低一下,栗致炟的心房就疼一下酸一阵的。他的心与她的心这阵儿是在一道跳动、一起忧伤、一块悲恸的。他把陆雯搂在怀里,狠狠地搂住她,一边用他的手指轻轻地爱抚地拭去从眼眶涌至面颊的泪水,一边温柔地疼爱地无限关怀地说:   “别哭了,小雯,不要哭。你哭得我的心都要碎了!”他实在找不出有力的语言和理由,去劝慰和阻止情人的悲伤哭声。他有点茫然不知所措,尽管他们有过十多个寒暑的恩爱历程,却没有过今天这种二人世界的凄苦氛围。在栗致炟的记忆中,陆雯应该永远是个青春少女,是个无所顾忌,敢爱敢恨,敢作敢为,只要内容、不讲形式,爱情至上、不谈婚姻的现代女性,不,应该是观念和意识更加前卫的女性。是的,先前的陆雯确实就是这样,不过,那只是先前。不知所措的栗致炟只是紧紧地抱着还在抽搐哭泣的陆雯,只是他把她抱得越来越紧,似乎这样努力地使劲儿地抱住她,她的哭声就会慢慢减弱。栗致炟幻想着这种结果。不能不叫栗致炟有所幻想,他的面庞已经与陆雯的面庞紧紧贴在一起,姑娘柔嫩的面部皮肤使男人觉得光滑细腻又有弹性,她的半个脸颊与他的半个脸颊紧贴犹如一体,那哭声似乎随着这种贴合开始小了下来。栗致炟不知所以然地将面孔向另一侧转过去,这样地一转,转过了九十度的面庞就压在了陆雯的面庞正上面,两个人的嘴唇也就严实地压在一起,陆雯的嘴巴就不自觉地接受了栗致炟嘴巴的进攻,两条柔软湿润的舌头搅在了一起,相互缠绕相互润泽相互抚摩。陆雯的哭声正是在这时候停止的,她沉浸在长长的深深的无比惬意欢乐的接吻中。她享受着这种接吻的幸福滋味,就忘记了哭泣,也顾不得哭泣,只是一心地体味着美好时光,她想永远体味着这种滋味。这时候,他们先前的坐姿已经变化了,不知什么时候,栗致炟已压在了陆雯的身上,陆雯不只是用双手,而是用上了两条长长的臂膀,把栗致炟狠狠地搂在她的身上。他们不仅是在用镶嵌在脸上的嘴,而是用了整个的身躯,用上了全部的身心在亲吻,他们想保持住这种瞬间的亲吻,使它无限地拓展延续到永远。只要保持住这种状态,所有的烦恼,一切的忧愁,全部的悲伤,就都被驱逐得无影无踪,留下的只有欢乐和愉悦,幸福与爱情。他们都不再发出声音,陆雯不再哭泣,栗致炟不再说话,共同的愿望是将时间留住,把光阴凝固。这是无比幸福的时刻,两颗心犹如浸泡在蜜水中,任那甜甜美美的感觉沐浴着肌肤,滋润着大脑神经。压抑良久的烦心忧伤,从栗致炟的身躯里渐渐释放;昼思夜想的梦寐以求,就像一曲娓娓流畅的歌儿,悠悠然然地游进陆雯的胴体,两个人同时同步到达了激情的巅峰、幸福的天堂。千万不能从巅峰坠落,更不能退出美气的天堂,两个人相互地提示着,配合得是那般谐和默契。他们都在用双手紧紧地抓住这种希冀和信念,他们相信,在希望与失望的决斗中,只要这样坚决地充满信心地紧握着,胜利就应该属于希望。是啊,只要站立于巅峰,守住天堂,这世界哪里还有烦忧和苦楚……   希望多是浪漫的,结果总是现实的。登至巅峰之后的滑落已是必然,进入天堂之后的退出已成规律。宇宙中日月星辰的运行自有规矩方圆,上苍从来没有给予有情人以特殊待遇。尽管栗致炟和他的忠贞情人在那方天堂高地奋力坚守,拼尽气力,最终还是从向往跌入现实。他们从梦幻般的陶醉中苏醒,从甜美的波涛里游了出来。他们开始商讨下一轮的方略和计划,他们当然还要保住现有的态势,再寻觅更佳的境地。也许,他们压根儿就知道斗不过面前的庞然大物,庞然大物的名字叫命运。也许,他们尚没有拿出孤注一掷的危险手段,至少,栗致炟没有。自他与陆雯相好以来,他只是打算从实质上拥有陆雯,并不想在形式上明朗这种态势。事情发展至今天,陆雯的心态已与早先的那种罗曼蒂克不大一样了,大不一样了。栗致炟又并非没有责任心的男人,更非玩世不恭的花花公子,他有自己的做人原则,他不能不对眼前的陆雯负责。他对陆雯早先是纯粹的爱情,如今又在这爱情之中融进了同情,他期望陆雯能从痛苦中解脱出来,获得快乐。为了这个期望,他在搜肠刮肚地找出路,在绞尽脑汁地想办法,企图找到一种治愈陆雯心病的“灵丹妙药”。他知道,陆雯是多么强烈地想得到他,这种得到已不是他们一见钟情时的那种“只要曾经拥有,不求天长地久”的时髦话语所阐述的心声态势。这种得到是形式与内容的完全统一,是精神与物质的和谐共振,而不只是高高在上的可敬而不可触、可看而不可用的精神。在思考诸如此类的问题的同时,栗致炟当然还知道,陆雯需求的快乐家园只有他能给予,也就是说,他的手中就掌握着治愈陆雯心病的灵丹妙药。但是,若配制这种药,那是要以舍弃现实生活格局为代价的,栗致炟能这样做吗?此刻,连他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眼下,他所做的只是顺应着思维的惯性向下自然滑落。   两个人对前程的走向探索研讨之后,依然没有拿出具有新意的方案。也许,这与栗致炟的思路有关,事已至此,他依然采用传统的保守的办法。然而,眼前燃眉之急已将他推至必须当机立断的地步。这时候,依偎在栗致炟身边的陆雯方知道自己已左右不了大局,她把全部希望都寄予了栗致炟,她的手抚摩着他宽厚的胸脯,不知怎么冒出这样的话来:   “致炟,你看我还美吗?”   “当然美,很美,你是世界上最美的女人。”   栗致炟说的是心里话。陆雯的确很美,不仅是她的容貌身躯,还有她的举止言谈,都是那样风采动人,风度翩翩;特别是她超凡的风度,脱俗的气质,活生生地把一个美女合成得完美无缺,挑不出瑕疵,从肉体到精神,从外表到心灵,在栗致炟的眼里和心中,陆雯的美已到了倾国倾城的境界了。他第一次和陆雯对视的时候,她对他就生发了一种摄魄勾魂的魅力和魔力,十多年过去了,至今这种吸引力不仅不减当年,且愈来愈加浓厚。   一时间,陆雯的美又引发了栗致炟的激情,他将她拥进怀中,用多情的双手深深地抚摩着她苗条又充满风韵的玉体。他对陆雯问话的回答,使躲在男人身下的她十分满意,她接下来又问栗致炟:   “你记得吗,那个英国的叫什么的出身名门望族的男人,喜欢上一个女人,也是个很美很美的美人儿,却因那女人的身世,倘若这男人与她结合,就不能继承高官厚禄的地位,结果,在权力与女人两者之中,你知道他选择了什么?”   栗致炟被陆雯提出的问题惊呆了,他怎么不知道这个已传遍世界的风流佳话呢,那句被象征真正爱情的名言:“不爱江山爱美人”,就是对他们抛弃一切而忠于爱情的诠释,那句话大概就是这个英国男子亲口讲的。在他悄悄睖睁了一会儿之后,在陆雯认真的专注的目光之下,他回答了这个提问:   “出乎很多人意料,他选择了女人。”   “我真佩服这位英国男人,他应该是真正的贵族,只有贵族才会有这种绅士风度。”   “也是吧,那已经是历史了。那个时代的英国,还有许多保守的不尽合理的章法规矩,要是如今,大概不会把爱情与政治对立起来吧。”栗致炟在小心翼翼地阐述着自己对这个话题的看法,他想,那个因为爱美人而放弃江山的英国男人,并不像自己当下的婚外恋吧,政治权力应该对他的举动给予宽容的理解姿态。那种把人分等级的做法,实在是太不应该了。   “致炟,我问你,若是叫你遇上这种抉择,你怎么办?”   陆雯索性不再绕弯子了,她单刀直入,一针见血地问栗致炟。   “那是英国,又是那个时代,我们在中国,又是这个时代,不好同日而语的,小雯。”   “不——致炟,我非叫你回答,你得回答我,致炟。”陆雯撒娇般地任性起来,她知道,只要她这样撒娇,男人总是要依着她的。   栗致炟的臂弯搂着她的脖颈,看着仪态万方、娇艳妖娆的陆雯,又是一阵亲吻,随着狂热的亲吻,他将思虑成熟的答案道出来:   “我是既要美人又要江山,小雯,你同意吗?我要美人,就是要你,我什么都可以不要,但是不能不要你。小雯,还有,我什么都可以不要,江山不能不要,我要江山,也是为了美人啊!我的小雯,我的美人。你想,我没了江山,可怎样叫你生活得优越?没了江山,哪里对得起我的美人!嘿嘿——你说是吧。”   “不,致炟,我不这样认为。即使没了江山,只要我们相互拥有,就依然幸福。”   “不,小雯,有些东西,你还不懂。这事,我希望你听我的。”   “好吧,致炟,这事我们不争论。亲爱的,我等着你,等着你去实现要美人又要江山的诺言。”   陆雯把栗致炟刚才的说法当做了诺言。这不能不使栗致炟的心头又增加了压力。可是,他又不能去反驳陆雯所说的,既然她能这样认为,正是她对栗致炟的信任和依赖。他不能扫她的兴,只能尽力实现亲口道出的诺第三十六章大年初一   既要美人,又要江山的栗致炟的日子很不轻松,也许是他很难把自己已拥有的江山与已拥有的美人统率起来,使二者和谐相处,相映生辉。他拥有的美人不敢在他掌管的江山中自由自在,玩江游山,也不敢与他比肩出入,结伴而行。反而,他们离开这方江山,到了异地他乡,就可由着性子尽享生活乐趣了。还有一点,我们的栗致炟,堂堂的汴阳市市长,绝不像英国王朝那个爱美人不爱江山的人物那般潇洒,那般超然,那般自由自在,那般淡化官念,那般诚实爽朗,为了一个美人,竟然放弃大好江山。栗致炟绝不会因为陆雯而舍弃权力,然而,如今的他当然也舍弃不了美人。正是这种既要美人又要江山的欲念,而又无法使他的美人与他的江山和谐共处,名正言顺,所以他的生活比常人要苦要累,又比常人多一种顾虑和烦恼。春节来临前夕,本有一次出国到巴西的公务活动,前前后后可以在那里待上二十余天。可是,他放弃了。为这事,陆雯很是不高兴。本来,两个月前栗致炟是决定赴巴西参加这次活动的,他还把这一决定及时地告诉了陆雯,陆雯当时就为配合栗致炟的活动策划了自己的行动,她要在栗致炟到达巴西的时间,也到那个早就向往的咖啡王国。在学校学习地理课时,她就梦想着有一天,能到这个拥有世界上最大的原始热带雨林的国家,去光顾它的亚马孙热带雨林;还有,栗致炟计划到巴西的时间,正赶上那里盛大的传统节日——狂欢节。在这个长长的节日期间,全国都要放假,市民们倾城出动,在大街小巷举行游艺会、化装舞会、露天演出和游行。青年男女三五成群,搭肩挽臂,踏着欢快热烈的舞曲跳起诱人振奋、引人欢乐的“桑巴”。一些演员们化装成国王、王后、王子、贵妇人,与列队游行的人群共同狂欢,尽情狂舞。以往,陆雯只是在电视屏幕上看过这种令人亢奋激动的画面,在她得知栗致炟要到这个以桑巴舞著称的国家去时,两个人就商量定了,无论日程安排多么紧凑,时间多么匆促,一定要在那个万里之外的异乡幽会,去度过千载难逢的狂欢节之夜。对于陆雯,这就是最大的幸福,为这次巴西之行,她提前两个月就开始做准备。当一切就绪,她就要随一家自助式旅游团队启程前夕,突然接到栗致炟的电话,栗致炟告诉她,因有重大活动,他放弃了难得的南美之行。其实是因为一位国家领导人物春节期间要到汴阳市活动,时间是在大年初三。领导人要到这里一个比较贫穷的山村看望山民,也可以说是向贫困地区的农民拜年。本来,这种事由省里的领导和汴阳市的常务副市长陪同国家领导人也是可以的,况且,栗致炟的出国之行是早就预定的。可是,他却临时决定,与那个常务副市长换了换位,主动牺牲了这次“美差”。也许,栗致炟觉得留下来陪那位高级领导人,比出国的公务活动更为重要。栗致炟并没有将何以改变出国计划的翔实原因告诉陆雯,他知道,这种原因对于陆雯,她并不认可,她反而要说服他不要改变计划,而他又不会听从陆雯的劝说。所以,他只是笼统地对陆雯讲,春节期间有重大活动,上边要求市长必须参加云云。   既然在家过年,过年自有过年的套路。市长不比老百姓,过大年时可以自由放松,拜亲访友。政府官员的春节假日还有工作,特别是重要领导人物,日程安排得满满的。大年初一,栗市长带队到位于汴阳市西郊十多公里的热电厂例行节日慰问,也叫向第一线的工人拜年。电业部门越是假日越显得重要。当今社会,倘若缺了电、停了电,会给人们的生活质量打上多大的折扣。这又是一家热电厂,不仅供电,还供着方圆一带居民的暖气、热水。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人们哪一天能离了电?眼下是冬季,当然也不能停了暖气。栗市长一行计划看望过这里的职工之后,再到距电厂二十五公里的一家煤矿去,看看节日期间仍在井下作业忙碌采煤的工人。可是,当汽车刚刚驶出市区,一个电话打过来,告诉市长了一件很不吉利的事情。汴阳市北侧的黄河游览区出了大事故,一艘豪华游艇载着百余名兴致勃勃的游客,从南岸码头向北岸的跑马场划行,游艇行至河心,突然一阵狂风骤起。这不是一般的狂风,是百年不遇的龙卷风,也有人说这是这地方从没见过的十二级台风。这风一刮过来,豪华游艇就随着那风势的袭击,在河心摇晃起来,剧烈颠簸,只是转瞬间,一股夹带着尖厉叫声的劲风,竟把失去控制的游艇吹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翻滚,百余名游客就被那翻了个个儿的大船扣在水中。有那头脑清醒又动作麻利的人趁势扑跳出去,也有一些谙熟水性的人死里逃生,至少有一半游客被闷在下边,生死不明。   栗致炟接听了电话,就令司机调转方向,往肇事地点飞奔。与此同时,110、120急救车,还有水上打捞队,也都纷纷出动。   真是祸不单行,就在前天,腊月二十九,市郊蔬菜大仓库出了事故,砸死砸伤二十来个正在装运蒜薹的工人。这事怨贩卖蔬菜的菜商,他在仓库里囤积了整库整库的蒜薹,准备在春节前夕发笔蔬菜财,平时的蒜薹卖一元五角一斤,这时候就能涨到五元钱一斤。会做生意的人就是这样倒腾的。那么多的蒜薹,摆在用三角铁焊接的货架上,为了尽快将囤积的蒜薹装车运到热销的蔬菜市场,数十个临时雇用的工人一窝蜂地拥进仓库,爬高上低地拉卸着、传送着这些蒜薹,突然,焊接的货架开始倾斜,而后就断裂倒下,一排排货架像多米诺骨牌那样一排倒下,就压倒下一排,下一排倒下又压倒下一排,悲剧就这样发生了。幸亏抢救及时,要不然,伤亡人数要多得多了。这事发生后,汴阳市负责安全的干部就向栗市长汇报,是货架用的材质不合格造成的事故,货架用的三角铁都是村办企业生产的地脚钢,材质品质与机械强度根本没做过检验和试验,焊接的工艺也粗糙低劣,稍对它施加压力就会开裂,事故就这样出来了。事故造成伤亡人数虽不算少,但死亡的人不多,只有三五个吧,这样的事故对市里压力不大。可是,今天翻船的事,就不好说了,若是五六十个被扣入水里的游客都溺水死亡,那可是恶性大事故了,再加上去年情人节大火酿成的群死群伤事故,那事故距今还不到一年时间,谁知又出这事故。真是水火无情啊!栗致炟的脑海中剧烈地翻滚着这两天发生的事故,他在权衡利弊。这么一弄,本来可以作为偶然的理由出现的事故,现在就不好再说偶然了。也不好要求上级考虑从轻处理事故责任人了,如果再把老账新账加在一起算,那是肯定要危及市政府哩,你不能把连续出在汴阳市地盘上的恶性事故,只记到局委一级领导的账上,你做市长的没有责任?随着汽车飞奔,栗致炟开始叫苦不迭了,是的,有些事故并非防不胜防,有些事故也未必是必然。有些事故不属于工作和责任问题,往往是一些突发性的偶然性的意料不到的天灾引发了事故,这种事原则上讲,是不好抗拒的。但是,它一旦发生了,出现了,就得任人品头论足、信口开河了。生活里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大有人在,他们往往把无法预防的事故说成是能预防的,把偶然出现的东西说成是必然的,把可以不属于领导责任的事情说成是领导有责任的。这时候,作为当事人,只有认可,没有辩驳之理,特别是遇上那类主观的蛮横的自以为是又有权有势的人物。这叫什么?这就叫倒霉。倒霉的事是经常发生的,特别是对一个领导者,常常有闭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的事。今天翻船的事,就属于倒霉的范畴。这阵突袭而来的风早不刮,晚不刮,偏偏当这艘船行至河心它就来了,这能怪做领导的没做好安全工作吗?除非领导是诸葛亮,能事先预料出那场怪风出现的时间地点。这种百年不遇的大风,连气象部门都没有预报啊,能怪做官的吗?可是,当这事故出来时,你地方官员能说没有责任吗?   栗致炟赶到黄河游览区时,各路急救人马已先他到达,还有一架直升机,刚落在黄河岸畔,汴阳市公安局局长乘机飞了过来。这种飞机,公安部门使用的并不多,据说全国只有几个重要城市有这种直升机。栗致炟想起来,汴阳市公安局为购买这架飞机,他们的请示报告特地送他市长批示定夺。没想到,这阵儿在这种场合与这东西见面了。这时候,只见几个着警服的人乘着电动汽艇在河心一带指挥着什么,打捞落水游客的潜水员轮番下水。岸畔有几个幸运逃生的游客,边心不在焉地接受着一些人的询问,边时不时地焦急地张望河心忙碌的救援者。大概他们是失踪游客的亲人和邻里,有的已泪流满面,心有余悸地哭诉着什么。更多的幸运逃生上岸的游客已被拉到附近的黄河医院治疗护理了,他们其中有受伤的,有呛水的,有体弱的被水淹没后冻得抽筋的。   栗致炟发现,他的到来实属马后炮了。不过,即使是马后炮,这个炮还是得摆到位的。一个主要领导人物,在这种人命关天的事故面前,到不到现场,去没去现场,看没看遭受伤害的百姓,还有在现场奋力抢救遇难者的工作人员,那可是个态度问题、感情问题。所以,栗致炟必须到这里走一走,转一转,其实他知道,这里的一切工作,他根本插不上手。省城汴阳市对于突发事件的处理与救护体系还是很完善的,它们已形成一套系统的连锁反应,只要接到这类信息,救护抢险的“机器”就一道接一道地启动起来,运作起来。只是在沉船后短短的时间之内,事故现场的抢救工作已做得井井有条。栗致炟看着虽然嘈杂但不混乱的现场,心里稍稍松了一口气。这就好,一个城市就应该这样,一旦发生意外事故或突发事件,它就能尽快地进入一种设计好的快捷运行程序,卓有成效地完成抢险救护事宜,决不能离了哪个主要领导,地球就不转了。   栗致炟的心里已不那么紧张,汴阳市的一位副市长,还有许多他不认识的人物围了过来,把他重重叠叠地围在了中心。他已经熟悉这种境遇,不管在什么地方,只要是在汴阳市的地盘上,他总是被置放在中心位置。即使走出市政府办公大楼,来到这荒郊野外,他还是被置放在聚光的中心,因为他是市长,这里的人都认识他,当然只是认识他的面孔。这时候,就有摄像机的镜头对了过来,还有照相机,已闪起了镁光灯。记者们来了,更多的人,他并不知道是哪个单位的,更不知姓啥名谁,都围过来了,秘书王林向他重点地介绍了几个带长的人物,记者要采访他了,该说话的时候到了。凡遇此类事情,进入现场的最大官员总是要说那类公式化的套话,栗致炟当然也不例外。他说话了:   “同志们,辛苦了。大家能在沉船事故发生的最短时间赶到现场,特别是咱们汴阳市政府的各有关职能部门的同志,在这种非常时刻,我们更需要有大局意识,发扬人道主义精神。我们的公安、医疗、旅游、港务、打捞及各有关部门,要同心同德,团结互助,朝着一个目标,把救助工作做好。这里,我要求大家做到以下三点:第一,不惜一切代价,把落水失踪的游客打捞上来,做到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第二,不惜一切代价,把受伤、受冻及出现病症的游客护理好,治疗好,使他们尽快康复。第三,做好善后工作,特别是死难游客的亲属安抚工作。同时,抓紧时间将事故原因调查清楚,加强安全教育和防范措施,避免类似事故重演。工作中要加强联系沟通,密切配合,有什么困难及时向政府汇报,谢谢大家。”   这时有一艘快艇从河心冲刺过来,很快到了岸畔,从上边跳下来市政府秘书长刘志高,随他下船的还有几个汴阳市政府的副秘书长。刘秘书长今天在市府值班,他接到报警电话就立马赶到这里,他与市政府的几个同仁基本已把翻船原因弄清楚了。他告诉栗致炟,今天的翻船全是偶然,因为过去汴阳这地方就没有刮过这种风,奇怪的是起风时,那风袭击的范围并不大,只是围着这艘豪华游艇飞来卷去,其他地方,同样也是在黄河行驶的船只都没有事。这艘游艇性能尚好,也没超载游客,掌舵行船的还是个有经验的老手,他的操作一点也没违反规章。可是,还是出事了,船翻了,全是那阵暴风作的怪,连侥幸脱险的游客也这么说。   栗致炟说,眼下先集中精力做好善后工作,事故原因随后专门调查分析。   刘秘书长说,咱们还无法通知失踪游客的亲属,不过,幸存逃生的游客,可能已有人把消息传递过去了,很快就会有失踪者的家属来找政府说事。秘书长的意思是让栗市长先离开现场,不然,碰上那难缠的家属,非要领导当场表个什么态,是很不好对付的事,市长不比下边的人,下边的人遇上这种麻烦,大都会用回头向领导汇报汇报,等领导批示定夺之类的托词将缠磨的人打发走,市长遇上这种问题,就不好说回头向领导汇报汇报的话了,因为他就是政府最大的领导,他就有定夺事情的权力。秘书长的好心栗致炟很是明白,他看看手表,已经正午十二点了,就吩咐秘书长刘志高,通知与安全有关的市局委一把手,还有没有放假的重点企业,特别是电厂、煤矿,下午两点半到市政府3号会议室开紧急会议,重审加强安全防范等事宜。腊月二十三那天,市政府就专门召开过一次这样的会议,那次会上,除了倡导拒腐拒贿、清正廉洁,就是强调增强安全意识,普查事故隐患,加强安全措施,确保万无一失,过一个平平安安的春节。唉,真是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当时开会的领导没有一个人想到蔬菜仓库会有啥事,没有人知道仓库里的三角铁货架是啥样子,更不知道会有那么多那么重的蒜薹压在货架上,那货架又是用劣质的材质焊接的,竟然倒塌下来砸死砸伤了装运蒜薹的工人……至于今天的游艇翻船、游客溺水的事故,更是没有想到,这黄河游览区的水上游,少说也经营十七八年了,从来没有出过这种事,难怪做官的没有这种假想。栗致炟思索着这类让人无奈的事,心里感叹道,人啊,毕竟不是神,也不是料事如神的诸葛亮,所以人并非万能,并非什么事都能防得住的。再说,这世上还有许多事情是不可预见的,能防得住吗?   栗致炟在为解脱眼前的困惑寻找理由,也是为他的同仁寻找解脱责任的根据,在杂乱的思绪中,他被同仁们送上汽车,秘书王林也随他上了车。是的,最大的官是不能一直留在现场的,大官只要把事情布置下去,就是尽到了职责,现场的具体操办的事宜,自有人去做的。   当司机大张告诉栗致炟,已经到家了,栗市长方从长长的思绪里走出来,王林下车为市长打开后车门,栗致炟走出汽车,去上那他再熟悉不过的楼道台阶。这时候,他突然来了一种遐想,倘若按照两个月前既定的计划行事,这阵儿正在南美的巴西呢,也许正在忙中偷闲与陆雯幽会于亚马孙热带雨林,也许与陆雯在密室品味正宗的巴西咖啡呢,那该是多么惬意多么销魂的时光,自己何必要改变主意,留在国内呢,把一个大好机会让给别人。去南美巴西可是百年不遇的好事,尽管出国考察、取经学习,甚至公然地观光旅游,对一个市长来说都不是鲜见的事。但是若去那些难以到达的、缺少冠冕堂皇理由的地方,并非手到擒来。何况,为了这次结伴而行,陆雯已做好大量的铺垫工作,她结合着他的行程安排,已安排好另一个秘密的行程,其间两人在哪个城镇幽会,去哪个景点览胜,到哪个地方共进晚餐,什么时间去观光狂欢节等等,陆雯都想得很是周到严谨。栗致炟计划怎么样能安排更多的自由活动时间,以什么理由安排个人购物休闲的空间等等,也已动过一番心血。可是,在即将出行的时刻,他变卦了。也就是因为一位重要的领导人物春节期间要到汴阳市看看,往一个山村走一走,转一转。这样的山村,对栗致炟,已去过多次了,大多是陪上边的大人物一道去的。这次来的人物,以往是没有去过那个较有名气的穷贫山村的。可是,栗致炟去过呀,而且去过不止一次二次三次了。何必再去呢?若是陪领导去,常务副市长不是一样吗?这种简单又平常,是个人都会做的事情,为什么自己要当仁不让,要抢着去做呢?甚至不顾心上人儿的心愿,不惜辜负她的一片真情,一颗忠诚的心。唉,想到这些,栗致炟后悔了,惭愧了,内疚了,直到他用钥匙打开了屋门,还没有从这种复杂的惆怅的情愫里清醒过来,他无力地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刘嫂赶紧为他端上一杯茶水。餐厅的餐桌上已摆好丰盛的凉菜和美酒,他连看一眼都没顾得,直到萌萌从自己的房间跳出来,依偎在他身边,埋怨他大半天都不在家,那么多电话拜年的,还有邻里们来拜年的,家里却没有男主人相迎,真是煞风景……这种抱怨,也只有萌萌敢说,且说得淋漓尽致,罗虹是不说这类怨言的。栗致炟抚摸着女儿可爱的脑瓜和面庞,很认真又很亲切地说,大年初一是政府定好的规矩,市长得去跟不放假的工人叔叔拜年。要是以往,早就该回家了,今年因为出了翻船事故,才弄得到这时候才回来。萌萌一听出了翻船的事,就很是好奇地问,那船捞上来了吗?船上有多少人,人都掉进水里了吗?   栗致炟耐心地回答着女儿提出的一个个问题,这时候,罗虹也从卧室出来了,听到出了翻船事故,她的心也平静不下来了。就认真地听父女二人的对话。   当父亲告诉女儿,现在掉进水里的游客,还有数十号人没有打捞上来时,萌萌焦急地问爸爸,为什么不打捞上来呢,得赶紧去打捞啊,那么多人,要是都淹死了,怎么办呢?   栗致炟告诉女儿,因为翻船的地方水特别深,很难打捞,还说,爸爸已下了指示,叫他们不惜一切代价,也得把人打捞上来。   这时候萌萌却坐不住了,她说,她得赶紧约上几个同学,到那黄河边看看,船是怎么翻的,掉进河里的人打捞上来没有。   爸爸对女儿说,这会儿能看出什么,你们这些中学生去到现场,净添乱,光打捞游客的人、救护的人、调查事故的人就够多的了,说不定这阵儿失踪人员的家属也赶到现场了,你们孩子就别再去凑热闹了。栗致炟在劝女儿,不想叫她乱跑。   女儿却不听爸爸的劝告,任性地说:   “怎么只兴你去现场看看,我想关心关心沉船伤人的事就不行?”   栗致炟听到女儿的道理,反而被逗乐了,他笑着对萌萌说:   “嘿嘿,我的好女儿,就你这脾气,要是长大了,也做了市长,肯定比爸爸还敬业,现在才是个中学生,就想去管事了!”   “我才不当你那市长呢,我要当专家。你们市长会啥?就是这打捞落水的人,还是抢救受伤的人,都是人家专家才能做的事。你们当官的会啥?就会说一定把啥子啥子办好,一定不能叫人民百姓遭受损失,一定要怎么怎么。要不,就是说拿人家谁谁是问。这一套话我现在就会说,你们这种官一点人格魅力都没有,我才不做这种官哩!”   也只有萌萌会这样迎头痛击她的市长爸爸。谁叫她是市长的宝贝千金,挚爱的公主呢?萌萌说什么话,爸爸都不生气,也是栗致炟对女儿太溺爱了。   “好——好,我的好女儿,长大了做专家,做全国一流的专家,中了吧。”爸爸依然耐心地讨好着女儿。   “别扯那么远,爸爸,我要去看沉船,你要不叫去,我就不吃饭。”女儿亮出了她的杀手锏,看来,这办法绝不是第一次应用。   “好——好,爸爸同意你去。”   萌萌立即从沙发上跳下来,在地板上蹦起来,喊道:   “真是好爸爸,好爸爸……”她又坐到栗致炟身边,搂住他的脖子,悄悄地耳语什么。   “萌萌。”栗致炟又说话了,“爸爸同意你去黄河边看沉船,至于怎么去,你得听爸爸的。”   “好,这一点,我让步了,爸爸。”   “吃过饭,你在家等着,我叫王林叔叔带车接你们去,到河边一定听王林叔叔的指挥,不能乱跑,听见了吗?”   第三十七章短兵相接   从医学的角度研究,女人一旦爱上一个男人,把自己的一切委身于自己倾心的白马王子时,就自然而然地生发了蜜意柔情,这种极其冲动又兴奋的激情,很快会转化为情深意长的专一爱情,进而,这种爱又转化为一片痴情。爱发展至痴的境地,女人就要用她全部希望的身心拥抱这种“幸福”,将其固定下来,千万不能叫它跑掉。   一位专门研究女孩子初恋的社会学专家,从他调查并研究的大量事实中得出这样的结论,女孩子倘若初恋就恋上了有妇之夫,且又是较为成功的男士,这种男士也真正喜欢上这个女孩子,却不打算与妻子离婚、与女孩重组家庭,只是要占有她,使她成为自己的第二夫人,或者是秘密夫人,用另一种说法叫情妇,冠冕堂皇的理由是他爱她,这样的爱情模式和这样的三角结构(一个男人与一个妻子和一个情人),最终受害的是女孩子已毫无疑问。可是,进入这种角色的女孩子往往甘于受害,乐于受害,爱这样受害。女孩子自爱上成功的有妇之夫之后,她对男人的衡量就会以这个男人为标准。这样的比较,使她以为没有能超过这个男人的男人,再以后,女孩子会对所有的男人不屑一顾了。当然,也只有这个已婚的男人是她钟情的心上人了。   我们的陆雯不知道属不属于这样的女孩子,自她爱上栗致炟,至今十多年时间,无论是有男人追她,还是有月老企图为她介绍情郎,她都是一一回绝。也许,自她的心中装下了栗致炟,就再没有其他男人的位置了。可是,她又从不把这个秘密告诉别人,她一直把爱上栗致炟当做绝对隐私,深深地掩藏在心灵里。经过十多个春秋寒暑的磨蚀,不仅没有减弱她对栗致炟的执著爱情,反而,她对他的爱更加专一、更加热烈、更加尖锐且痴情了。早先,连她自己也没有想到,自己会发展到离不开栗致炟的地步。如今,她确实离不开他了,她越来越觉得,她不能没有他,没有了他,她就有一种空虚、茫然、惆怅,直到漂泊的不着天地的感觉。越是这样,她就有了另一种感觉,那是一种担忧,担忧会失去栗致炟。近来,这种担忧已成为一种忧愁,使她常常在梦乡里惊醒,大声地叫道:“我不要你走,致炟,我不要你走——”陆雯并不愿意坠进这样的爱情深渊,她有她的向往,她的追求,她还有其他许多要做的事。可是,事到如今,已身不由己了啊!   对于栗致炟,他更不愿意陷进这种爱的“泥潭”。他有他的事业,他的责任,他的义务。爱,只是他生活中的一部分内容,他不能陷入这方泥潭而不能自拔,直到今天,他方有了这种感觉。可是,事到如今,也是身不由己啊!   漫长的春节假期,对于常人,那是享受天伦之乐的欢喜日子;对于栗致炟和陆雯,却是备受折磨的时光。本来,栗致炟心中就有一种内疚,仅仅为了陪一位领导共度三四个钟头时光,竟做出取消二十多天的异国甜美之游,也是为补偿这种损失,他打算在节日期间与陆雯秘密接触,至少也要共度一段欢乐时光。可是,这么一个看似简单的计划,实现起来却并不容易。大年三十那天,他与陆雯互通了情况,栗致炟的安排是,大年初一忙于例行的拜年公务活动;大年初二是妻子罗虹家乡来人,礼节性的会面客套不可没有,这也是稳定后院的常规举措;大年初三是陪同那位大领导到山村访贫问苦,向山民拜年;大年初四必须得回老家河东省贺兰县,再不回去,老家的人会骂自己升了官就忘了爹娘、忘了亲戚、忘了老乡,是个不仁不义不忠不孝的负心郎的!没有办法,这项活动不能取消,还必须在家乡住上一宿;大年初五,凌晨就驱车返回,这一天的下午,市里几个离休的老领导点名要来访他栗市长;他与陆雯的幽会只能安排在初六或初七了。   陆雯是通情达理的,尽管她心里是痛苦的。她知道,每逢这个节日,她看着众多的合家欢乐的场景,那是一种既羡慕,又眼气,既向往又嫉妒的复杂心情。可是,有什么办法呢?谁叫自己爱上的是栗致炟呢?谁又让栗致炟也爱上了自己呢?   从大年初一到大年初五,这么好的良辰佳时,对她陆雯而言,却是度日如年的难熬时日。她终于还是熬过来了,整整五天,一百二十个小时,她的这段时间,不是按日过的,是按小时甚至按分过的。她终于迎来了希望的时刻。   正月初六的早晨,已整整压抑了五个昼夜爱恋激情的陆雯实在受不住了,方将约会的信息发给了栗致炟。陆雯还是保持着她先前的含蓄优雅的风度,直到眼下心情十分抑郁茫然、凄苦难耐的时刻,她依然不失涵养地将强烈的思念寄予诗情之中,她用手机将一首不大为人所知的唐诗《春思》发至栗致炟的手机,她相信,接到这首《春思》的栗致炟,会马上反馈信息的。《春思》是这样写的:   莺啼燕语报新年,马邑龙堆路几千。   家住秦城邻汉苑,心随明月到胡天。   机中锦字论长恨,楼上花枝笑独眠。   为问元戌窦车骑,何时返旆勒燕然。   短信发出去五分钟了,陆雯没有收到回信,也没有电话打来。这时候的她,时间已不再是以钟点计算了,而是以分以秒计算着。她想,应该是从今天(初六)的凌晨开始,栗致炟就会做好接受她约会的准备,那手机应该是昼夜开机,且随身携带,再忙再乱,事情再多,只要他收到短信,都会争分夺秒,寻觅空隙回复信息的。又一个五分钟过去了,直到连续六个五分钟过去的时候,陆雯已沉不住气了,她又发了一个短信,这则短信只用了十个字,内容是:   请看短信《春思》诗,速回复。   又过去了十分钟,陆雯还是没有收到回话,有一种不祥的设想顿时飞来飞去在她的脑际盘旋萦绕:家中出了什么事吗?是昨天与老领导干部共餐时喝酒出了问题,还是患了急病去看医生,还是……这种时间,相思中的女性的神经是极敏感的,也是极脆弱的。这种敏感和脆弱交织在一起,往往会使她们想入非非,乱了方寸,也是急着要与心中的人通话,陆雯竟将电话打到了市长家的座机上。这几乎是没有的事,只有当栗致炟告诉她,老婆外出不在家时,她才敢这样打电话。即使这样,以往也发生过问题,就是那次罗虹本要出外游玩后又中途返回家里,看巧碰上她打去的电话。这时候,急于要听到栗致炟声音的陆雯已想不了那么多了,可是,当她听到电话中传来的是一个中年女子的声音时,方恍然大悟,今天栗致炟的妻子罗虹正在家中,这不是无事生非吗?她马上要做的是怎么回答对方的问话,因为她已先暴露了自己,也是心情急迫,当对方拿起电话听筒问话时,她毫无准备地匆忙地说:   “是致炟家吗?”   “你是谁?”无疑,这是栗致炟的妻子,她想弄清电话中的女人是谁。   “我找栗市长,他在家吗?”陆雯所答非所问地说。她不愿意就范于罗虹的反问,就采取这种手段。   “你是谁?你找他干什么?”   显然,罗虹已怀疑上对方了,从开始听到那声“致炟”,她已经断定到八九成,这女人就是丈夫的情人,那个第三者,小妖精。不然,谁敢直呼市长的大名,甚至连姓都去掉了,要不是真正的相好,哪会这样称呼?要是其他的人问起丈夫在哪里,她是会回答的,对这个小妖精,绝对不能。   这时候,栗致炟刚起床不久,是因为昨天与几位老领导晚宴以后,又参加个计划外的活动,回到家已是午夜了,直到凌晨两点,才昏昏然地睡下,直睡到八点多,方才起床,就到洗手间冲澡去了,手机昨夜关掉,直到这会儿还没顾得开,陆雯的短信哪里收得到。这本是很正常的事,陆雯却沉不住气,像只无头苍蝇乱飞乱撞,弄到眼前这步尴尬状态。面对罗虹咄咄逼人的发问,陆雯稍一思想,就正面顶了上来,那声音不卑不亢,反而有点理直气壮:   “我可以不告诉你吗?”   “不告诉我?你以为不告诉我,我就不知道你是谁吗?”   “既然你知道了,还问我干吗?”   “你还有脸跟我磨牙斗嘴,你个第三者——”这时候,罗虹已断定对方就是陆雯,就是那个使她遭受丈夫冷落,将她的幸福偷走的第三者,她也是实在忍不住了,就迎头痛击对方。   正在自己房间梳理打扮的小萌萌听到妈妈在客厅这样与对方通电话,她一个箭步冲了出来,伸手夺过罗虹手中的电话,很直率地说:   “我爸爸正在洗手间冲澡,你是谁,告诉我,我转告爸爸。”   陆雯听到电话里换成一个小姑娘的声音,而且小姑娘的话是很着道的,她也就很客气地说:   “谢谢你,我没有什么事找你爸爸,只是向他拜个晚年,你转告他吧,谢谢——”随着这声谢谢,电话就压下了,陆雯没准萌萌再问她什么。   这时间,栗致炟已从洗手间冲过澡出来了。还没等罗虹发作,萌萌先向爸爸汇报了:   “爸爸,刚才一个女士打电话找你,她说只是跟你拜个晚年,没有别的事。”   “她是谁?”栗致炟有点担心地问,他就怕是陆雯等得急了,电话打到家里。   “她是谁,你还用问,不就是那个浪妖精第三者嘛!”罗虹没好气地说,她早就憋了一肚子气,正没地方发作呢。   “妈,怎么能那样说人家呢?爸爸是市长,找他的人只能是男人,就不能是女人啦?”   “萌萌,你不懂,许多事妈妈没跟你说过,你回屋去,别插话。”   罗虹实在憋不住了,她想把丈夫的婚外恋告诉女儿,可是欲言又止,她劝女儿回避一下,她要与丈夫正儿八经理论理论。   “你胡说什么!大过年的,当着女儿——”   “谁胡说了?告诉你,栗致炟,要不是因为萌萌,就你那破事,我早跟这大院里的头头脑脑倒个一干二净了,到时候,看你那脸往哪儿搁?”   “你敢?!”   罗虹的气话像导火索,燃得栗致炟像一枚炮弹爆炸了,发出怒狮般的吼叫,平时,他从没有这样咆哮过,他那有点失态的近乎歇斯底里的状态,把一直躲在厨房的刘嫂都吼叫出来了。遇上两口子吵架生气,刘嫂总是躲在一侧,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声。她不想听见两个人吵什么,就将厨房门关上,精心地准备着一家人的早餐,直到早餐准备好了,两个人的吵闹还没结束,这会儿,听到男主人震耳的吼喊,就连忙出来,她是怕两口子真的动起手来,打出了什么毛病,就不好了。栗致炟倒是从没有动手打过老婆,两个人的战争还是文斗。刘嫂走到客厅,见萌萌在场,又没发生“武斗”,就拉着萌萌,边往厨房去,边说着肚子饿了吧先吃点东西之类的话,她是不想叫这个尚未成年的女孩听到大人的争吵。她知道,两口子真的动起气来,啥难听话都讲得出来,那种话是不能叫孩子听见的。可是,不知是萌萌不理解刘嫂的好意,还是她有她的看法,她却将刘嫂拉住她的手甩掉,拐过来走至爸爸妈妈中间,大声地说:   “人家谁的爸爸妈妈像你们这样,大过年的还吵架,吵什么呀吵,烦死人啦!”   “萌萌,你跟阿姨去,先吃早饭。”罗虹也是劝女儿回避一下,她并不想叫萌萌知道那种家丑。   有了女主人发话,这次刘嫂拉萌萌的劲头就更足了,也更坚决了。萌萌的肚子也确实饿了,就依从了保姆刘嫂,进了厨房。厨房里也放置了一张餐桌,这张餐桌很小,有时候,刘嫂就一人在这张桌上进餐,萌萌他们一家是在外边的餐桌上进餐的。刘嫂把厨房门关好,就为萌萌倒了杯热牛奶,又为她端上几个小菜,一盘煎饺,一盘油饼,劝她先吃着……   罗虹一点都没有被丈夫的吼叫震慑住,尽管刚才栗致炟的声音地动山摇的。只是她还顾着大局,不想当着萌萌把丈夫的老底揭穿,所以刚才没有马上接栗致炟的话把。这会儿,女儿进了厨房,她方将声音压得不大不小,气力却十分饱满严厉,正告栗致炟说:   “别以为我不敢,你要再与那小妖精拉拉扯扯,搞不正当关系,我就一股脑儿把你那丑事抖出来,一直抖到市委赵书记那儿,抖到纪律检查委员会那里,到时候,看你那老脸咋个见人,看你后悔不后悔!”   本来,罗虹自那次与黎嫂交谈以后,也是在黎嫂真挚又策略的劝说中,改变了自己的一些观点。也是黎嫂的话起了作用,罗虹明白了,自己要是与栗致炟较真地闹下去,最终不仅自己吃亏,萌萌也会跟着受伤害的。所以她就收敛了许多,心想,只要丈夫不再那么过分,她就不再那样较真。这样一来,接下来的日子也算不冷不热、不咸不淡地过了下来,谁知那第三者并不知趣,竟欺侮到自己头上,公然将电话打到家里,那不是明目张胆地勾引丈夫吗?这也证明,他栗致炟还是狗改不了吃屎,暗中肯定与那贱货私通着哩,要不然,那贱货会这么嚣张,还敢正面与自己理论?不知羞耻的贱货……   栗致炟最害怕的就是自己的隐私叫赵书记知道了。在汴阳市,他可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宰相了。尽管在政府也是一把手,没有人管得住他,可是从宏观上说,他还在市委书记之下。在汴阳市,也只有赵书记能以领导口气跟他说话,其他的人都在他地位之下了。罗虹拿出赵书记这张王牌来压自己,看来,这不是她随意道出的气话,平时一定这样想过,想报复自己。一定得压住她的这种想法,不能叫她胡作非为。栗致炟就运足气力,非常严厉地正告她,如果她敢去告自己,就是这个市长不当了,拼上老命也得将她整治得服服帖帖。   栗致炟的话说到这程度,一时间惊得罗虹出了一身冷汗。她注视着丈夫恼羞成怒得有点变态的铁青面庞,发现他那深深的眼窝里放出两道凶狠的光来,她从没有见过丈夫的脸这么难看过,眼光这么凶残过。她倒抽一口凉气,想,对待这个负心的丈夫,自己是进?是退?是和?是离……   还没待罗虹从复杂的思绪里回过神来,栗致炟又说话了,他的声音不高,但是一字一顿,声音非常饱满坚实,口气又特别郑重,完全是一种警告性的“最后通牒”,更挟持着强硬的威胁:   “你听着,罗虹,你要是活够了,你就去胡来!你要是想明白了,就老实住。只有最大的笨蛋,才想得出告自己丈夫的馊主意,真傻啊!”   栗致炟边整理着衣服,边说出这一番警句,而后他拉开客厅的门,头也不回地径直走出去,只听见“咣当”一声十分响亮的撞击声,待罗虹抬头看去,屋里已是空荡荡的,只有她一个人呆坐在长长的真皮沙发第三十八章大师预卜   直到现在,陆霖尚不知晓妹妹陆雯与栗市长的情人关系。这也许正是隐私所显示的概念,真正的隐私是不会让第三者发现并知道的,即使是自己最亲最近的人。当然,陆霖也不知道栗市长与夫人罗虹的感情已冷却到了“冰冻”的境地。当罗虹找到陆霖,托他请在龙城小区居住的易大师为自己测算一番心事时,陆霖不解地问她,你一个荣华富贵的市长夫人,还有什么心事好测算的。在陆霖的眼中,市长夫人天天过的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物质钞票、精神生活,任其享用的富贵生活,更不用像平民百姓天天忧虑工资发放问题,儿女就学就业问题,老人治病住院问题,住宅房屋失修问题,冬夏取暖用冷问题。   罗虹并不正面回答陆老板的问话,只是对他说,她想请易大师推测推测,老家有点难事。又对陆霖说,每一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呢,一家不知道一家的难呢。   陆霖也就不再多问,去找易大师求办这事。易大师刚从海外飞回来,也许多天不在汴阳市了,求见的人自然积压了好多,要按规矩排队接访,恐怕等上十天半月也难得一见。易大师与人推算交谈,不像街头小巷那类摆摊设点之辈,打着周易的旗帜,实质根本没把《易经》读懂或者根本就不懂《易经》。他们这类人以为那深奥的《易经》只是用来为人占卦算命的课本,这种浅陋又狭隘的认识,真是对博大精深又奥秘浩瀚的传统瑰宝极大的误会与亵渎。这号人打着《易经》的牌子,为各色求知问命的人卜测占卦,又往往预测不出真正的命运轨迹,实则又是在践踏神圣莫测的《易经》。这样的做法,又误导一些不知《易经》不学《易经》不懂《易经》的人以为,《易经》也就是那么回事,是摆摊设点的小人物就能摆弄的。这种结果又是多么可笑和滑稽啊!自易大师出现在钟南省城,《易经》的价值和影响于早先就发生了深刻变化,那是对接触过大师的这个层面的人物。他们方知道《易经》实则是一部伟大的哲学著作,也是一种科学。遵照这种科学去推论预卜尚未发生的事情,是一种科学论证加科学判断的科学手段,它的结果往往是正确的。易大师的真才实学,赢得了人们的信任,同时也产生了良好的信誉,这样一来,求见拜访的人就与日俱增,弄得大师已有点招架不住了。不过,对陆霖老板托办的事,易大师还是很给面子的,他破例决定,优先接受罗虹的求访。   自大年初六那天与丈夫栗致炟闹僵,罗虹就像断线的风筝,有点六神无主,特别是丈夫那恶狠狠的毫无情义的杀气腾腾的言辞,更是弄得她惶惶不可终日,过着备受煎熬的苦难时光。这时候,她突然想到易大师。最近,她经常听到来自不同的人关于易大师的神奇传说,自己的前路遇上不知所措的时候,何不求求易大师,请他拿个主意呢?   罗虹在陆霖引导下,走进易大师的住宅,这时候,易大师正在客厅向两个前来拜访的年轻人讲解什么,他一边让陆霖与罗虹坐在客厅一侧的沙发上,一边对坐在他对面的年轻人说,这事就讲到这,还有什么问题以后再说,你们可以——他的话还没说完,下边的意思大概是可以走了。他们走了以后,易大师才好和陆霖带来的客人对话。那俩年轻人却不想马上离去,许是他们咨询的话题还没说透,就打断大师的话,问他们说的那两个人是否必须分开,不能再在一起共事了。看来这两个年轻人是代人问事,他们可能对易大师刚才的预测还不大明白。易大师就跟他俩打了个比喻,说:   “人们的共同合作,也如家庭夫妻关系一样,两人的个性能够互补为上,而不是说强都强,说弱都弱。两个都很刚烈的人合作,必将导致分裂闹崩;两个都很柔弱的人合作,事业必将繁荣发达不起。也像一对夫妻,男子当以阳刚为上,女子则应以阴柔为佳。各有各的特质,反之,则为阴阳倒错,有悖阴阳有别之理,这样的组合不仅达不到优化的互补效果,反而会抵消原本的效能,不利于稳固实力、发展壮大。好了。”这时候易大师已从沙发边站起来,做出欲送客人的姿态,“你们要想往深处询问,只能叫他们当事人直接过来,有些事,不见人也不好讲的。不过,这个月不行了,从现在到月底已没一点空闲,下个月我要外出,待两个月后回来再说。”   两个年轻人随着易大师往门前走的脚步在节节退出,直至走至门口,年轻人随着易大师口中道出的“再见”,也说出“再见”两字。易大师看着年轻人走出去,就将屋门关上,回到沙发里侧的大写字台边,坐在高靠背转椅上,又示意陆霖带客人坐在他的对面,写字台另一侧的皮椅上。就开始问罗虹,想询问什么问题。陆霖没等罗虹说话,就站起身来,对易大师说,他还有事要去办,具体说什么,罗虹说了,他就不必在场了。说过这话之后,陆霖就出去了,屋子里只留下罗虹与易大师。   罗虹将头扭动了个一百八十度,两眼扫描一下偌大的客厅,这里静悄悄的,没有另外的人,也没有一点杂音,即使这样,她还是有点吞吞吐吐地说,她想测测自己的姻缘,顺便看看近几年的运气凶吉。易大师说了句“明白了”,接下来就问她的生辰时日,又问了她丈夫的生辰,之后,就进入他的一套掐算程序,又用笔在铺就的白纸上画来写去,不一会儿,他将几个写出的方案让罗虹看,罗虹点了其中一个,接下来,易大师又是一番极为投入的算计,在纸上写了画,画了写,而后就翻动放在桌面一侧的一本足有十厘米厚的大书,找到了那一页,他对着其中的一段文字读道:   四十三四命运低,凡事不利多闲气。   事事不遂心烦恼,吉少凶多不称意。   读过这四句话后,易大师告诉罗虹,这里说的年龄是中国传统中的虚岁,比当今人们习惯讲的年龄要多一岁。罗虹的生年是一九五七年,四十三四岁时就是一九九九年和二○○○年。接下来,易大师又把这两年的另外四句话读了出来:   勾绞凶煞在命宫,同床夫妻性不同。   此煞若不早解破,夫妇将来各西东。   接下来,易大师又是算计一番,就翻到那本大书的又一页,看着里面的内容读道:   四十五六凶星缠,灾祸临身禄不全。   无端口舌常常有,必定破财在此年。   五行解离在命存,阴阳不和岂由人。   房中必然生怨恨,夫妇只怕不同心。   读过这八句话后,易大师解释说,看来这是罗虹人生里运气走下坡路的时候,一年不如一年了。他接下去又是一番认真的算计,算计过后,易大师的面色有点吃惊,接着他又十分投入地再算计一番,这次出来的数字,与上次完全一样,他看着这个数字,有点难以启齿。坐在对面的罗虹大概已看出点奥秘,她鼓起勇气地说:   “易大师,有什么说啦,知道了总比不知道好吧,早知道总比晚知道好吧。”   “也是。怕只怕有那人接受不了。”易大师已准备实话实说了,他还是想缓一缓,好让听话的人做好心理准备,不至于听到不好的结果当场失态或是晕厥过去。过去他遇见过这事。   “我早想通了,易大师,是祸躲不了!知道了也好有个准备。”女人到这时候,迫不及待地想知道这底牌到底是啥,尽管那牌十分不好,你要是不叫她知道,心里会更难受更遭折磨的。   易大师听到罗虹这话,也就不客气了,他将翻到的那页文字读了出来:   四十七八灾难临,夫妇互克险象生。   先天主定寿不长,荒郊喋血奔黄泉。   这时候,刚才还是话声朗朗的罗虹突然一屁股从皮椅上秃噜下来,整个身躯瘫软得连坐都坐不住了,她眼看就要倒在硬硬的石材地板上。易大师赶紧站起来,从写字台这边转过去,将罗虹扶到沙发跟前,让她半坐半躺地倚在那里,又马上为她倒了一杯白开水,取出几片药。这种药是专治由于心悸而晕厥的,易大师经常遇到这样的经不住噩讯袭击的女人,也就专门备了这种药,以供急用。他让罗虹吃下药片,又安慰她几句,告诉她,这种厄运并非没有破的途径,只要遵照他指点的办法去做,就能叫来临的厄运灾难从身边溜走,结果只是有惊无险。只要躲过这一关,后边日子就好过了。   罗虹吃了那药,又听易大师这么一说,刚才已到冰点的心,这阵儿就渐渐缓和下来,慢慢地恢复正常了。罗虹直了直腰,把身子坐直了,很是关切地问易大师,有什么法子能破这灾难。   易大师没有马上答话,他两眼打量着天花板,又将目光对视着挂在迎门的那方木制的八卦图,端详一番,若有所思地说:   “破这血光之灾,倘若说有,可谓有,倘若说无,可谓无。”   罗虹焦急地问,这话怎么解释?   易大师答道,所谓有的办法,并不好行,所以又谓之无有办法。   罗虹问,是什么办法,怎么不好行?   易大师说,你与你丈夫离异,血光之灾就随之消去了,这办法能行得通吗?   罗虹说,只要能把灾难消了,就是离婚,也愿意,等这灾难消罢了,还能复婚吗?   易大师说,待血光之灾完全消失之后,两个人即使复婚,也没有事了,厄运也就是在这个时段。   罗虹心中有底了,她准备照易大师指的路走。临别,她把准备好的一万元现钞从提包里掏出来,放到易大师的写字台上,说,这是付给大师的辛苦钱,可别嫌少,也是自己一片心意,能从大师这里得到预卜的命运,也是幸事,回头再好好感谢感谢大师。   易大师注视着态度诚恳的罗虹,却执意不收她的一万元现钞,只是说,陆老板介绍的客人,不能收费的。况且,他这里并不缺钱,他的钱根本花不完。易大师说着客套话,硬是把那沓钞票又塞进罗虹的提包里,又客气地推着她往外走。罗虹实在拗不过易大师,也是易大师的态度太坚决了,她只好挎着提包,步出易大师的别墅,走到了龙城小区大门,她上了辆出租车,汽车就往市区驶去。路上,她的心里默默地自问自答:   “真的要离婚吗?当然得离婚。这是为避免血光之灾啊!不离婚还有别的办法吗?易大师没有说还有其他办法能化解这血光之灾啊!那就是说,也只有与栗致炟离婚,才能保住一家平安,要是不离婚,易大师说了,夫妇互克险象生,还有那一句更吓人,说什么荒郊喋血奔黄泉。真叫人毛骨悚然啊!”   出租车终于开至市长住的小区了,罗虹付了车钱,走出汽车,看到已是华灯一展风采的这方贵族天地,她突然有一种奇怪的遐想出现了,这种遐想十分活跃地在她的脑际萦绕盘旋,弄得她六神无主了。开始她突然想到前几天几个从政协退下的老领导到家里与栗致炟聊天,她在卧室里听见,几个人在议论住龙城别墅的易大师如何神奇,如何料事如神,如何预测未来一测一个准,如何掐算命运一算一个准。有两个政协老头子说,他们亲自叫那易大师推算过自个的命运,推算得简直叫他们佩服得五体投地……原来,她虽隐隐约约听说过易大师的一些传闻,那时候她对易大师的本事只是半信半疑。当这几个老领导都在夸奖易大师时,自己能不信吗?正是从那一天起,她才打算找易大师给自己测算测算。是不是他栗致炟与那几个老头子背后商量好的,故意引导自己去相信易大师,然后找易大师问卦,然后受易大师欺骗,上当受骗,与他栗致炟离婚,离婚后他好与那个小妖精成婚成家,将自己踢出门外。好狠毒的心啊!男人都是这样不顾女人,不管老婆死活,自己另谋新欢。真歹毒啊!当她以为自己把男人的计谋识破时,更觉得这婚不能离的,不能做那种傻事,叫他栗致炟美梦成真,把自己推进深渊,不能,决不能做那傻事。进而,罗虹又想到前不久一家电视台播放的电视剧,其中那个主要人物,是个省一级的高官,也有个小情人,是他们那里电视台的主持人。因为有结发妻一块儿过日子,这花心官员眼看着那块“美肉”,不能尽情地吃,就策划了这种阴谋,收买了一个会占卜的人,造舆论称他是占卜专家,还故意给他营造一些显示真功夫的场合,叫这个占卜专家展示展示他的绝活。这一弄,还真把那个省级高官的老婆迷惑住了。结果,她就去求那占卜专家问命,那专家也是这样说的,说她得赶紧与丈夫离婚,不然,家中要发生血光之灾呢……女人相信了,就听了那占卜专家的胡言,办了离婚手续,说是待凶灾过去之后就复婚。结果呢,当她与丈夫离婚刚三天,那个负心汉就与他的小情人公然结婚了。结发妻看着那结果,方知自己上当受骗,叫苦不迭。可是,到这时候,后悔一点作用也没有了……   罗虹想到这里,脚步已踏至屋门口。刘嫂听到女主人的声音,立即为她开门。罗虹进了屋,看着空洞洞的场景,不知怎的,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了,有些神经质地叫道:   “我为什么要离婚,这都是小人们出的馊主意,不能!不能!我不离婚…第三十九章高人一筹   陆霖是个大忙人,他的忙永远没有终止,没有间歇。他的忙,与政府官员或是公职人员的忙并不一样,他的忙是自找的,没有哪个领导指示他去干什么,去忙什么,都是他自己在指示自己,日复一日、月复一月地忙活着。也因为他的忙是自发的,所以他尽管忙得要死,也从不会因为忙而怨天尤人,发什么牢骚的。他有一种那类公职人员从来没有过的动力,就是赚钱,对于他,已经赚了多少钱并不重要,他时时要求自己,从零开始,去发现新的财源,去开拓更多的财路,去赚更多的钱。别小看这六个字:“去赚更多的钱”,它就是一个永远没有止境的追求,也是永远到达不了的至高目标。因为更多二字,本身就是一个无限的数字。正是这种无限的容量,给予了陆霖无限的动力,无限的动力使他不知疲倦,永远精力充沛地上蹿下跳、东奔西走、南征北战、钻天拱地地活跃在万花筒般的大世界。自拿下了龙城这片土地,他就充满了信心,踌躇满志地干大事业了。他知道,这方沾着龙气占着龙脉的宝贝土地,潜在的效益是不得了的,就看你会不会把它开发出来,乃至创造出来。在一般的房地产商的心中,拿到了土地,当然是要做好科学的有远见的规划方案,下一步就是请高明的建筑师进行别具一格的设计了。至于销售策划、广告创意、文化包装等等,也必须做得好、做得新、做得出众才行。整个省城汴阳乃至钟南省开发的房地产小区,都没有陆霖的龙城小区做得漂亮。也许,那些房地产老板压根儿就没有陆霖的创意;也许,虽然有了诸多美好创意,却实施不成,实现不了。陆霖是把他先前的创意构想,一件一件地付诸实施并加以落实,而且,他的创意永远不会枯竭,他的构想也永远没有句号,与他“去赚更多的钱”的奋斗宗旨一样,在这方面的追求,他也是没有止境的。这几天,待元宵节过后,汴阳市实验小学龙城分校就要挂牌开学,尽管第一期招生只有两个班,但是它的深远影响及产生的各种效益,肯定是不得了的,这一点,陆霖心中有底。   与实验小学分校开办的同时,银行、邮局、一家信誉良好的超市、一家颇有名气的咖啡厅、一家有专业水平的按摩保健馆都要在龙城小区设建分点,挂牌营业。更出乎常人意料的是,龙城小区门前的一条小路命名为龙城新街,且建起了公共汽车站,其中有三路终点不同的公交汽车都在这里停留。看一看,想一想,要办成这么多的事,得跑多少单位,拜见多少人物,烧多少炷香才能把渠道理顺,把路跑通,把道理说成,再一项一项把说成的事落到实处。容易吗?到这时候,许多人,当然是熟悉陆霖的人,方明白陆老板何以天天不务正业,不干正事,不是摆宴席,就是进歌厅;不是洗桑拿,就是泡小妞;不是开专车转景区,就是乘飞机到了海外;不是今天叫行政主管去搞人参鹿茸,就是明天令秘书去购项链金条、珍珠玛瑙……花钱如流水,出手大方得惊人。知根底的人知晓,陆老板所消费的一切,都不是为了个人享受,而是让别人高兴。也就是说,别人享受,他买单,有人亲眼看见,一次在汴阳最豪华高档的洗浴桑拿城消费,陆霖陪几个头头脑脑洗过澡搓过背以后,就安排那几个客人到三楼的按摩室去了,为他们每人选择一个小姐服务,他却从三楼走至一楼大厅,坐等客人享乐,享乐过后还要请这几个人物去吃夜宵。至于他让人购买的各类名贵补品药材、金银珠宝等,也全是送人的。   有人还是对陆霖的工作不大理解,房地产老板,怎么不把主要精力用在专业上面?其实,陆霖是很重视专业的,他不惜重金,以年薪三十六万元聘请了公司的首席策划师,以三十万元聘请了总工程师等等。作为董事长的陆霖,很是明白他该去抓哪项工作,去做什么事,去攻哪个人物。正像诗人写诗,“汝果欲学诗,工夫在诗外”。   也有陆霖十分亲信的人,向他传递过来一些抱怨和指责他不务正业的话语,陆霖听到这些话,并不责怪说话的人,这些人也是好心,大多是跟着他闯市场的同仁,他只是说,他们会明白的,只是时候不到,这需要时间。陆霖心中有个粗略的估算,他的这种看似与房地产行当不粘不连的活动,却都在潜移默化地产生经济效益,都在悄悄地使龙城的土地增值,使龙城别墅增值,用不了很久,龙城别墅就成为新贵们抢购的热销房产,那喜人的财源就随之滚滚而来。   他看准的商机,岂能放过,只能是玩命般地去做。也是这种原因,使他忙得连个囫囵觉都难以睡稳,连许多亲朋好友委托的事都顾不得办。其中有自己的妹妹陆雯早就想办的一件事,那是自陆雯在住所门前遭遇硫酸袭击之后,她就告诉哥哥,想调一下住宅。为这事,陆霖请过易大师看了,结论是这宅房没有问题,出问题不在于房子的风水,而且对他说,这地方对房主人讲,没有威胁,可以不必搬迁。即使易大师有了这样的话,陆霖还是对妹妹承诺,待龙城二期工程竣工,陆雯可随意挑选一套别墅。还有前些天栗市长与他商量的那事,那是必须得办的,尽管栗市长临别时说,这事先稍等一等,等他与堂弟再沟通一次,就可定夺。可是,自己不能等到市长定夺后再去部署落实这事,到那时会因为找不到顺手的合适人选,而对不住市长对自己的一片诚意和信任的。他应该先把人找好,一旦栗市长需要自己帮他解决其堂弟妻子的问题时,就是成竹在胸的事了。他想到了龙城小区的保安队长,一个机灵利索又很敬业负责的年轻小伙。陆霖对这个小伙印象很好,尽管至今他还记不准小伙的名字,但是却记得他做的一件事,是那件事,使陆霖对小伙开始信任了,而且认为这是个难得的忠诚的青年,他就是龙城小区的保安队长。   那是龙城小区刚开始动工基建的时候,当地村庄有几个游手好闲的混混企图敲诈施工单位,就在通往小区的运材料道路上设置障碍,横放一台破拖拉机,又将送水管道切断,使上百号进场的工人一时歇业停工,其损失是很大的。施工单位要让房地产公司赔偿损失,因为按照合同,公司应该为施工方提供良好的施工环境。现在连工都无法开,造成的损失公司不赔谁赔?事端汇报到董事长陆霖那里,他找人与村里的混混谈判,这种光想一嘴吃个胖子的贪心人,都是狮子大张口,要求一次拿出五十万元所谓的“开工费”,否则,甭想施工。公司主管施工的副总经理在工地急得团团转,却对付不了几个不讲理的混混。那时这个保安队长只是公司雇来看工地大门的临时工,他亲眼目睹工地被破坏的过程,心中很是不忿,又很同情一筹莫展的副总经理,就毛遂自荐,说自己能摆平这事,只要给他们一些报酬,因为他们太缺钱了。那副总也是病急乱投医,就答应了他,待事情解决,就付报酬。小伙就带了五六个同伙,在个合适的地方挤住了那帮混混的小头头,对他拳打脚踢,小伙大概在哪个武校学过武功,一出手就不寻常,直揍得那混混喊爹叫娘求饶命。就这样双方谈了条件,饶命可以,必须在两小时内把水管弄通,把阻挡通路的破拖拉机清除,如果不照办,不仅还要揍他,还得将他家的老人小孩一块儿收拾得劲。他们已侦察好了混混的家庭情况。小伙与他的同伴称,他们都是外地人,在这地方只是单身一个,天不怕地不怕,又都练过武功。这混混一听,只得就范,就指示他的同伙照小伙的要求办了。工地终于又开始施工了。谁知那挨打的混混并不甘心,事后他把小伙一班人告到公安派出所,公安干警就将小伙从工地带到派出所讯问,是谁派他行凶打人的,受害人已被打成轻伤,按照刑法有关条文规定,马上就要送他去看守所。这小伙始终说,打那混混完全是自己一人的行为,没有任何人指使自己,只怨那混混太流氓太不像话了。干警反复审问,小伙始终不改口供,没有办法,就把小伙扭送看守所,等下步发落。这事传到董事长陆霖耳中,他马上决定,不惜代价把小伙赎回。就这样,陆霖花了一笔钞票,打通了关节,以罚款替代了惩处,方将小伙救出,还聘他当了保安队长。是啊,哪个做老板的还是做领导的不喜欢这样敢作敢为又知道保护领导的人呢?当陆霖想到栗市长正想请人帮助他堂弟出出气,收拾一下堂弟的老婆时,就很自然地想到了这个保安队长。他让人通知保安队长到他的办公室一趟。   保安队长进了陆霖豪华的办公室,这个年轻人从来没有进过如此阔气堂皇的屋子,虽然他在龙城小区好长时间了,毕竟是个最底层的保安人员,哪里有机会接触公司的高层人物。他初次见到董事长房间里高雅的摆设与一尘不染的办公用具、沙发桌椅,再看看自己身上破旧不整的衣装,连坐都不敢坐了,也不知道往哪里坐才对,就怔怔地站在屋门口的墙根,等待老板发落。   陆霖看着保安队长,小伙长得一表人才,虽然衣服破旧,但面庞五官端正,眉宇间透露出一种正直忠厚之气,不像那些滑头滑脑、流里流气之辈。他示意小伙坐在老板台一侧的皮椅上,就开始问他一些家长里短的话题。   小伙告诉他,自己老家在一个县城的农村,父母早先都是农民。家里还有一个姐姐,大约是他十岁那年,父亲靠着会木工手艺到汴阳市闯世界挣钱。父亲靠做木匠活在城里站住脚后,就把一家人从乡下接了出来,在市郊租了两间农民的房子。虽然生活拮据,还是比老家农村强多了。后来母亲又帮人带个小孩,一家人的生活虽然不富裕但还温暖。可是好景不长,他十二岁那年,一次父亲被一家人叫去做家具,傍晚,回家路上被辆汽车撞伤不治身亡,汽车却逃之夭夭。从那以后,母亲就天天满大街小巷地跑着去找撞死父亲的汽车。哪里能找到啊!直到母亲因为这次打击患上了精神病,还是没有找到那辆汽车和它的主人。   陆霖听到这里,就问保安队长,为什么不报案,报了案公安干警好去破案嘛。   小伙说,案也报过,还不只是报了一次,只是提供不了啥线索,找不到见证的证人,也不知道是啥样的汽车,啥车牌号。人家公安部门说,这种案难破。就这样,家里像塌了天,姐姐正在初中读书,只好退学去照看母亲。家里一点收入没有,接下来自己也退学了,却找不到什么生活门路,就拾废品维持生计。后来长大了,就干些出力的活,搬运工、建筑工都干过,做保安这活也四五年了。   陆霖又问小伙,如今家境怎样?小伙说,姐姐后来出嫁,姐夫不正干,赌博输得家徒四壁,姐姐与姐夫离了婚,母亲至今精神病没能真正痊愈,时好时坏,姐姐在家与她相依为命,自己现在是家里的顶梁柱,虽然挣钱不多,可这是一家三口唯一的经济来源。   陆霖问小伙,为什么至今还没成家?   小伙说,这事也不由己,自己早想找个爱人结婚,母亲也常常唠叨自己的婚事。可是,等与好心的牵线人介绍的姑娘一见面,一谈基本情况,立马就吹灯了。人家姑娘客气地说,这事先不谈了,反正年龄也不是很大,等以后再说吧。   话谈到这里,陆霖心中已有数了。他知道了小伙现在最需要什么。这时候,他方想起问这个保安队长的姓名。小伙说他姓白名静,只叫他小白就行,小区里的人都这样叫他。   陆霖站了起来,从老板台绕过来,在宽大的办公室里走着,看看依然坐在皮椅上的小白,问他,想不想发财?   小白说,做梦都没敢想发财,倒是想多挣点钱,母亲和姐姐都靠他养家糊口,再说,不挣点钱,以后咋成家啊,总不能打一辈子光棍吧。   陆霖说,这想法很对,如今这世道,没有钱,啥事也弄不成,包括找对象谈朋友,哪个姑娘愿意嫁个穷光蛋,天天为没钱发愁。有了钱,啥事都好办。趁年纪轻,身体好,抓住机遇多挣钱,就是到老了也没后顾之忧。   小白称赞陆总说得对,年轻力壮时,就得拼命挣钱,小白说,像自己这样的人,一没学历,二没专业技术,只能靠力气吃饭,凭腿勤手勤挣钱。复杂的事,需要技术的事自己干不了,自己能干的事,只能是别人嫌脏嫌累的活。只要能挣钱,再苦再累再脏的活他都愿意干,他很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出身低微,社会上又没啥关系,只能靠自己拼体能出苦力挣钱糊口,社会上有那不费气力又挣钱多的差事,他压根儿就不敢想。那种好事怎么也轮不着他的。   陆霖开导小白说,也不是完全像你说的那样,只要你会来事,好事也会轮到你头上的。   小白说,会有啥好事叫我干?   陆霖说,现在真有事叫你干,只要你能严守秘密,别把干的事告诉任何人,这事干成了,就能得一大笔钞票,比你做十年保安队长挣的钱都多。   小白说,你放心,陆董事长,只要你交代的事,我保准干好,不只是干好,还为你严守秘密,谁问都不告诉他们。   “好——好,我要的就是这样忠诚的人。小白,你再找两个比较可靠的伙伴,他们也像你一样,有责任心又不张扬。”   “好,陆总,你看,叫我们干什么?”   “先把人找好,我再想想,等用着的时候,有人会找你。”   “好——陆总,谢谢你高看我,信任我。”小白随着话声,已从皮椅上站起身子,陆霖知道小白要走了。这小伙子很有眼色,他知道老板的询问已经完了,效果还是很不错的,就准备离开这里,回自己那方天地。陆霖转到老板台边,顺手拿起放在台面上的一个信封,送进小白手里,说,这几千元零花钱给你,只要干得好,多发点钱是应该的。小白,以后缺钱了,你就跟我说,我不会亏待对公司忠诚的员工的。   小白看着那有点厚度的信封,知道里面装着不少钱,他有点不好意思收下,就将信封推过去。陆霖又推过来,说,小白,别不好意思,这钱不是给你的,是给你妈和你姐的,她们太困难了,也是叫你为长辈尽尽孝心。   陆霖果然会说话,他的话像中医的针灸,一下子扎准了穴位,立即见效了。小白听到陆霖提到要孝顺母亲,他的手就不由自主地接住了那个信封。   陆霖又记下了小白的小灵通电话号,目送他走出办公室。心想,手边就得培养几个像小白这样的人,一旦情势需要,马上就能派上用场。陆霖还有个想法,他知道用忠实单纯的小白去做些秘密的事,相对来说,比雇社会上专门做这种生意的小人物要安全得多。雇那些职业干这种事的人,实在太有风险了。他们干了一次两次,可能没有失手,他们还要干第三次,第四次,第五次……这样干下去,早晚是要犯事的,犯了事肯定被抓捕。这种人一旦被抓住审问,成为狗熊的很多,成为英雄的奇少。陆霖想的是不错的,用小白这号人,比雇用那类职业黑道的人安全多第四十章古往今来   黎明带领他的几个助手,来到汴阳市辖管的向阳市,在这里安营扎寨,计划待上尽可能长些的时间,进行深入的考察、调研和现场办公。这是一个地理位置偏远的县级市。无论它的面积,还是它的人口,在汴阳市辖管的县市中都首屈一指,人口超过了百万。可以说,目前在钟南省发生的事情,在这地方都有表现。有人说,这个城市就是钟南省的缩影。这话说得并不过分,在黎明心中,他想把这个城市弄透。弄清了向阳市,就是弄懂了钟南省。黎明一行的考察调研工作是从案件着手的,向阳市一直是各类案件的高发区,无论民事纠葛,经济纠纷,还是刑事犯罪。所以,许多调研工作在这里也可以叫做现场办公。黎明还倡导大家,更多的时间要脱掉法院制服,着便装进入生活底层,不妨运用古人的那种微服私访手段,以获得浮在上层得不着、听不到、看不见的东西。   转眼一个月过去了,一个月中,黎明两次因有要事返回省城,一次是省委召开常委扩大会议,他开了会就立即回到向阳市,仅用了两天时间;一次是汴阳法院研讨一起大案要案,他又是返回两天时间,就又回到这个县级市。可以说,这一个月黎明在向阳市待了二十六天。在这样的可以称为比较从容的时间里,黎明重点研究了向阳市的两类所谓的成功人物。一是在政界仕途得意的人,一是在商海经营有方的人。同时,他也调研了不少既不得意又经营无方的人,还有一些无业游民、下岗工人、待业学生等等。   这次进入向阳市的调研,更加深了黎明许久以来的一种担忧,就是如今的人们,都像着了魔似的跻身于两座独木桥。一是做官的人,从政的人,一个个多是在想着当官,已经坐上位置(官位)的,还是嫌官小,继续努力着往那更高的位置奔;没有坐到位置上的,钻天拱地找门子,觅路子,企图坐到官位上。也有那清心寡欲安于无官一身轻的公务员,他们要么研读业务书,想做点专业学问,要么有个人爱好,寄希望于另外的天地,要么得过且过,散漫度日。总之,这些无官无位的人,大多自以为是不得志的人。二是进入市场的人,已经靠市场运作发了大财的人,还是嫌挣的钱少,继续拼命地去挣更多的钱;有那小打小闹挣了一些钱的人,更是嫌赚的钱太少,当然是玩命般地想法再去挣钱。那更多的是有了挣钱的“野心”,尚未见到花花绿绿的票子的人,他们做梦都是想挣钱。为了挣钱,不论是哪一类人,都是胆子大得吓人,只是已有钱的人,办法策略多了,没有钱的人,啥办法都敢使,甚至不惜采用铤而走险的险招。至于下岗工人、无业游民、待业学生,更是千姿百态,苦乐交融,各有难言之隐。但有一点是共同的,这几路人都是“怨声载道”交响乐的“主创人”。   在黎明已经整理的调查资料中,各类代表人物加起来已百余名,这也是他带领的几位得力助手夜以继日满负荷的辛勤奔波获得的成果。黎明与同志们商议,还要继续加强调查的力度,以使以后正式的调查结果更具有真实性、典型性、普遍性、正确性。为实现这项目标,他不惜付出一些代价。他与他的同志们有个共识,他们的这项工作是重要的,也是必要的,意义十分深远。   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早春的气温很是宜人,黎明对他的同志们说,今天大家去距向阳市不远的一个清代县衙看看,也是散散心,放松放松,那个县衙在一个小县城,方圆一带还有青山秀水,不妨再去练练爬山,活动活动筋骨。   他们坐进一辆中巴汽车,一吃过早饭就上路了。路上,黎明与同志们交谈着关于这座县衙的一些故事,他知道,其中有两三个年轻些的法官还没到过这个县衙。   这的确是个值得一去的地方,走进这座县衙,就看到一位颇有名气的人物书题的“北有故宫南有县衙”的大字。能与首都故宫相提并论的地方,肯定蕴含着很厚重的文化,特别是在县衙门前有几句介绍它的文字,让游人一看就知晓这地方的不一般了:   这座县衙是中国目前保存最完好的一座清代县级行政公署,它以特定的历史内涵,翔实可靠的文物史料,形象地揭示了封建社会县级政权机构的真实面目,被海内外誉为“神州大地绝无仅有的历史标本”。   县衙大门前有宣化坊一座,宣化坊前方有一道照壁,上面绘有一头巨型怪兽,形似麒麟,周围是宝,其兽贪婪暴戾,大张血口欲吞日月,名之曰“贪”。黎明站在这幅画面前,饶有趣味地说,你们看看,咱们这个民族,抓反腐倡廉,为民执政,可是有历史了啊!这幅画就是告诫做县官的要爱民如子,别贪婪残暴,坑害人民。   当大家踏上高大雄伟的大堂前檐,只见一副抱柱联呈现在前檐明柱上,写的是:   欺人如欺天毋自欺也;负民即负国何忍负之。   跟着黎明的法官,看着这副楹联,一个个都钦佩至极,不自觉地发出共鸣:   看看,我们的先辈为官的品质道德,至今也值得去效仿和学习啊!   在大堂浏览一圈,大家步至屏门,这是县署大院的屏障。屏门面北上方置匾额一方,镌刻有“天理·国法·人情”六个大字,这大概是重新修复之后添置的。六个大字与二堂遥相对应。二堂的前檐有四根黑漆明柱,中间两柱也有抱柱联,写的是:   法行无亲令行无故;赏疑惟重罚疑惟轻。   看着这副楹联,年纪最轻的法官道出他的看法,谁说咱们中国只讲人治,不讲法治。看看,明清时代的官人就要求严厉执法了……大家也就附和着年轻法官的话说开了。有人说咱们国家,不论哪朝哪代,执政的宗旨写得都是冠冕堂皇的。有人说,历代的官人也是真心想把国家治好,把百姓的事办好的,他执政的宗旨当然要写得好了。有人说,这话都不错,就是不好落实,也叫落实不了。有人说,不只是落实不了,落实的东西往往与宣扬倡导的宗旨背道而驰。有个年纪大点的法官说,这就是中国问题的实质,就是说的是一套,做的是另一套。有人就开玩笑说,看来现在的人不实事求是,阳奉阴违,还是学的古人啊!说得大家一阵哄笑。   二堂在明代名为退思堂,后改为思补堂。到了清代,这里重修后改名为琴治堂、双柏堂,后又改名“敬恕堂”。这里是处理一般民事的地方。黎明站在二堂中间,对同志们说,清代时候很重视“省刑爱民”的统治方法,主张恩威并济,实行刑罚与调处相结合的原则,与如今的倡导法官主动调解一些案子,使原被告双方在调解中解决争端、化解矛盾有相似之处。   走出二堂,到了穿廊,穿廊前中间的两根明柱上有抱柱联一副,写的是:   为政不在言多须息息从省身克己而出;   当官务持大体思事事皆民生国计所关。   穿过穿廊,就到了县衙的第二座大型建筑三堂。三堂规模仅次于大堂,比二堂要大。三堂后边还有三重院,知县不但在此宿居,而且还在这里接待上级官员,办理公文。有些涉密案件和不宜公开的案件也在这里审讯处理。三堂前面四根黑漆明柱,也有一副抱柱联,写的是:   得一官不荣失一官不辱勿说一官无用地方全靠一官;   吃百姓之饭穿百姓之衣莫道百姓可欺自己也是百姓。   大家又被这副楹联吸引住了。有个中年法官突然想起,去年省长换届时,有个新上任的副省长发表就职演讲,就引用了这副楹联。太陈旧了,都二十一世纪了,当省长的该用点有时代气息的话发表演说,还用几个朝代前的陈词滥调,太不时代啦。   另一个法官说,别说这是陈词滥调,现在的官能做到这份儿上就不错了。   又一个人就说,是的,词虽老了点,感情却朴素真诚,比当今那花里胡哨的时髦词句还实在,只是觉得还有点平实,境界再高一点就更好了。   又一个人就说,别提那么高,就这等水平的境界,能做到就实在不错了……   那个年纪最轻的法官突然在另两根黑漆明柱上发现了两张小传单式的标语,是用胶水刚粘上的,湿漉漉的,胶水还没干。他蹲下身,认真地去看那上边的小字,不知不觉地就读了出来:   得一官耻辱失一官难受勿说官员有用全是暗箱交易;   吃百姓之肉喝百姓之血莫道自是公仆其实都是老爷。   随着年轻法官读出的声音,大家都云集过来,去看这副另类的楹联。   大家看着想着,就议论起来:   有人说这是谁写的,太偏颇,太极端了。   有人说,对啊,如今做官的人,绝大多数是好人啊,怎能全是暗箱交易。   有人说,至少应该说,当官的人中也有好官好人吧,总不会全是幕后交易吧。如今选拔干部,程序很是规范严格的,即使有钱权交易出来的官员,也是少数吧。   这时候,县衙的一个服务人员走来了。他半蹲下身子,顺手就把粘在明柱上的小传单揭掉了,拐过头问黎明一行,看见是谁粘贴的这小标语没有,大家都说没有注意。那服务人员就将揭掉的纸揉作一小团,扔进三堂前边一侧的垃圾桶里。   黎明看着那服务人员消失的方向,问大家,对出现这种另类的“楹联”有何看法?   有人说,粘贴这种东西的人太不光明磊落,有什么看法和意见可以在媒体公开发表,或者向政府进谏,或是向检察纪检部门举报,不能做这种偷偷摸摸的事。这样做也做不出啥效果。   有人说,这种人肯定是那部分生活比较困难的人,咱们不知道他是什么原因困难起来的,要么是下岗无业了,要么是在单位遭遇了什么,对他的领导不满起来,又斗不过领导,很可能他们还会满世界跑着上访,又解决不了问题,就用这法子出气……   黎明说,大家讲的都有道理。有一点,咱们应该明白,咱们若只是高高在上坐在办公室里,这种声音就很难听到,你们见了吧,在县衙大院之内,这声音就被捂住了。我们做领导的,我们执法的法官,都应该平心静气地聆听各种声音。且不说这声音来自何方,也不要先下结论否定某种声音,只要是社会上出现的声音,就有滋生这种声音的土壤和背景,我们就应该正视这种声音。有了不同声音,不同看法,甚至是针锋相对的见解,这才真实。我们不能要求百姓群众的每句话都客观公正,都讲辩证。老百姓嘛,对事物当然各有各的看法,各有各的认识,只要是有感而发,就代表一种声音。如果这社会真的只剩下一种声音,还如何做到兼听则明呢?其实只有一种声音的说法是一种假象。   从县衙走出来,黎明一行随意地找了个饭店,胡乱吃了些东西,就往不算太远的一处有山有水的宝山景点开去,也是想叫大家沐浴一下大自然的风光,放松一下绷紧的神经。刚才浏览县衙,虽然也是参观景点,可是,那种人文景观依然使游人松弛不下来,反而又有另一种沉重感。   中巴车只用了一个小时光景,就进入这座被称为宝山的景区了。早春的宝山虽没有郁郁葱葱的绿色植被,但已发芽出叶的千百树木,已将绵延起伏的山峦点缀得生机盎然。这里的山水对于黎明,已不是初次观光了,二十年前,他就到过这里,而且在宝山县城住了一段时间,那时县里有人陪他进山观景,做向导的干部有句话至今他还记忆犹新,那话说得很是幽默:   望山山不青,看水水不秀。   清官当不长,贪官做不够。   当时他问那干部,这似民谣的话可有出处?那干部说,没有文字记载,但凡宝山县的老人长者,都知道这民谣。据说宝山县志有这样的记载,说是这地方人刁,爱告状,凡是外边来的清官,都捂治不住左右同僚,也许是人家不愿意与他们同流合污,所以弄不了多久,就叫地方上的人联手把他告跑了,要是告不跑,结果更糟。有一任知县,就是因为没有走掉,后来冤死在这里了。   那民谣和那凄婉的传说使黎明很是心酸。之后,他以这只不过是传说的理由为自己作了解脱,这次故地重游,他不打算把这类玩意儿讲给自己的同仁。他想,即使那传说有根有据,事物总是在发展进步的,多少年过去了,那传说应该随着一直在弘扬的精神文明和政治文明而渐渐淡化了吧。这次进山小游,他只是想让大家高兴愉悦、轻松舒心。   汽车开至山门,大家就下车了,司机将车停在规定的停车场,有人去售票窗口购买门票。如今不像二十年前了,那时候进山根本不用买票,山门那里连现在的售票房子都没有,更没有眼前呈现的小市场,有卖小商品与山里的土特产的,有为游人设的照相点,还有几个很是醒目的占卜算卦的摊点。   游人来这里,一是可观看宝山独特的奇峰怪石,二是能欣赏灵泉清澈的瀑布与溪流。宝山因有灵泉发源于此被誉为有宝;灵泉又因圣水源于宝山被赞为有灵。也是因为青山秀水构建出了这样的风水宝地,大概是在东魏时期,就在宝山建了寺院,定名为灵泉寺。寺院周围又有星罗棋布的石窟,其中不乏内容丰富、造型生动的雕像,这种以东方宗教为内容的雕塑艺术,又为宝山增添了异彩。   在用米黄色石材结构的高大山门上,横梁处镌刻有“宝山灵泉寺”五个雄劲大字,右侧的石柱上写有“宝山一方处处宝”,左侧的石柱写有“灵泉四季时时灵”。在两根石柱之间,还有两根石柱,这柱子上也刻有一副楹联,写的是:   和风细语万古诉说天在此时无中有;   朗日明月千年见证地于斯处虚里实。   黎明一行从山门的正面走进来,拐回头看它的背面,又是一副楹联:   世外人法无定法然后知非法法也;   天下事了又未了何妨以不了了之。   “绝绝绝——妙妙妙——”黎明凝视那古人的颇具哲理的联句,下意识地发出一声赞叹。也许这副楹联正好与黎明一行的职业接近,又作得那么机智幽默,可谓妙语双关,意味悠长。大家都在猜测写出这惊人妙语的人一定是个哲人。这时,有人掏出相机,对那楹联拍照,有人取出小本子,在记录那副楹联。   黎明又认真地琢磨这楹联的含义,活跃的思维突然又跳进清代诗人郑燮的“难得糊涂”中了,这时,又有一种极为复杂的情愫油然而生,再看这楹联,不知道是该学习吸收,还是该批评弃之。他只是对身边一个同仁说,把这条楹联记下来,回去查阅查阅资料,找出有关它的背景资料……   大家在这里稍事逗留,就往那幽深的寺院和清秀的山水走去,他们在这方山水宝地一直玩到傍晚,方才踏上返回向阳市的路程,到家时,正是华灯绚丽、流光溢彩的城市夜生活开始的热闹时第四十一章烟尘烽火   栗致炟刚坐到餐桌边,正准备开始早餐,电话铃响了,刘嫂慌忙接听,故意重复着对方自报的家门:   “啊,是咱老家的。什么,啊,老家贺兰县栗市长的本家兄弟栗小九,你找栗市长。”刘嫂已经习惯这种接电话方法。边听边把对方的身家姓名播报出来,以使就在身边或房间的栗致炟听得清楚,为他是接还是不接这个电话提供信息依据。听到求见的人姓甚名谁及单位出处,主人就可当即表明态度了。若是不想接听的电话,只要使个眼色,刘嫂就知道该怎么打发对方了。如果是主人不在家,刘嫂会将来话人报的姓名及单位记录下来,待栗致炟回家时如实汇报给他。栗致炟听到是老家的本家兄弟来电,就走过去接过刘嫂手中的话筒。   “是小九啊!有什么事吗?”他知道,这是未出五服的本家一个小兄弟,他突然来电话,肯定家中有什么事,当然是应该接听的。   “致炟大哥啊!我是小九,也没啥事,还是上回我跟嫂子说过的那事,你侄子从部队转业要安排的事——”他说的你侄子,实际是这个小九的儿子。   本家兄弟的话,一下使栗致炟发蒙了。至今罗虹尚没有跟他提起栗小九托办的事。可是,根据小九的话音,可以断定,他是专门跟罗虹说过这事的,说不准还到家里来过。这时候,他不便马上告诉对方,妻子尚未将这事转告他,他更不想叫老乡及本家的人知道他们夫妻不和的隐私,就试探性地问:   “噢!上回你来过——”   “对——对,还是过大年前,我和你侄子专门到家看你了,不巧,那两天你外出不在家,你侄子还把复印的一些材料给了嫂子,嫂子说,等你出差回来就跟你说这事的。”   “噢——噢——”栗致炟明白了,为这事,本家兄弟小九不仅专门来汴阳找过他,还专门送了礼。如今人们只要一说专门到家看谁了,那肯定是去专门送礼了。可是,这个罗虹,这种事也敢瞒着自己,肯定还收了人家的礼,太不该了,太不该了。栗致炟心里默默地埋怨着妻子,嘴上还是婉转又客气地说:   “小九啊!这事我再了解一下,再说。”   “好——好!致炟哥,这事就全拜托你了,致炟哥,你也知道,你小九兄弟没啥本事,又够不着当家管事的大领导,俺也就你这个大哥啦,致炟哥——”   “小九啊,都是自家人,也不用外气。不过,我得跟你说明,今年军队转业干部最难安置,编制少,指标少,千万不敢在一棵树上吊死,要多找几个渠道。”   “俺知道,村里人都说,只要俺致炟哥把劲用足,这事没有办不成的。还有个理由,你侄子的对象就在汴阳市工作,结婚证都领过了。”   “不能光听村里干部议论的,小九。如今的事,最难办的就是安置人了。好了,我还有事要应酬,就这样吧。”栗致炟没等对方再接话,就“啪”的一声将电话挂了。他的心情太坏了。自那栗小九在电话里说出要他帮忙安置转业军人的事,他就觉得十分棘手;又说这事已与罗虹说过,栗致炟就火冒三丈了。若不是强压住怒火,看在乡里乡亲的面子上,他早把电话摔了。谁不知道,如今大大小小的头头脑脑,最烦帮人去做人事之类的事,特别是对部队转业干部的安置。时至今日,虽然国家每年都有计划安置军转干部的指标,在一些行政机关、执法部门也有少量的安置名额,但是,真能进去的军人,都是花费了很大代价的,这种规则早已成为公开的秘密。除非有十分权威的大人物,决心要安置的人,情况会特殊一些。一般情况,即使托熟人拉上了关系,在运作这种人事事宜的流程中,上菜加油也是不能免去的。像栗小九这样的本家兄弟,尚属于不懂城里人游戏规则的乡下人,在他心中,这事只要交给本家哥市长办,就万事大吉了,实际上根本不是那回事。栗致炟越想越气,怒火直往头顶上冲,就冲着准备吃早餐的罗虹没好气地说:   “小九的事你为啥不告诉我?”   栗致炟打电话时讲的话,罗虹都听见了,她已经知道,栗小九是在催栗致炟办他托办的事。这些日子,她的心情就没有好过,也是对丈夫有了怨恨,栗致炟老家来人说事,她压根儿就没当回事,心想,自家的烦心事还没人帮忙办呢,哪里有心情去管他们那破事。那栗小九大年前来过家里是不假,当时她只是跟他应酬几句,说一番客套话,自那栗小九走后,她早将这事忘到九霄云外了。要不是刚才听到丈夫通话的内容,她是不会再想起这个小县城来的乡巴佬的。这阵儿栗致炟这样质问她,她当然也没好气了,就以攻对攻地说:   “我是你的秘书,还是你们市政府的干部?我有啥义务跟你汇报工作?”   “正因为你不是这种角色,所以你没资格跟他们讲这种事,知道吗?我跟你说了多少次了,凡是这类事,一律不能收他们送的材料,更不能收他们送的东西,叫他们到市政府找我嘛,有人接待他们的。”   “谁叫你不在家哩,又是你们家的破事,我咋办才好?”   “不在家就更好办,叫他等我回来再来嘛,你凭啥收下他送的那些东西,知道吗?他能把材料放到这里,他会怎么想呢?”   “我管他怎么想哩,关我屁事。”   “你懂个屁,去,马上把他送的东西给我找出来。”   “那还用找,都在储藏室放着,要找自己找去,他拿的东西,我懒得动它。”   很有眼色的刘嫂立马从厨房出来,刚才两口子的对话她都听见了。她不想让夫妻二人的口角扩大,只想熄灭两人的火气,就进入储藏室,将一个旅行包和一个档案袋都掂了出来,放在客厅一角,对着栗致炟指了指,没敢说啥,又溜进厨房。遇上这,刘嫂总是很为难的,站在二人身边,听他们别嘴磨牙,当然不妥,离他们远去,置之不理,也是不妥。尽管刘嫂脑子管用,人又勤快,遇上这事,她还是觉得自己的处境很尴尬。   在外人眼里,堂堂一市之长,安排个把军转干部,是轻而易举的事。实事求是地说,栗致炟只要决心安置这个本家侄子,也是可以做成的,只是他不打算去做这事,为一个本家的侄子,惹出一些舆论,去损害同僚的利益。他这人办事,是有他的规则的。他要去做的事,首先考虑的是值不值得去做,需不需要去做,而不是做成做不成。许多事,对一个市长来说,都是能做成的,只要他动真格的去做。   栗致炟太清楚了,如今多得成灾的不是别的什么东西,而是两条腿的人。从乡到县,从县到市,从市到省,无论哪一级哪一地,都是人满为患呀!人缺了少了不行,人多了也不行的。何况如今的人多,不是一般的多,而是多得使社会有点承受不了,多得成了一种病症,多得后患无穷啊!想到这些,又看看钟南省人口多得要命的现状,他就想痛斥过去的当家人,何以不计划人口的增长,何以叫人口增长如此之快。他查过有关资料,他刚出生那年,全国才五亿多人口,也就是五十年光景,如今就十多个亿了。不得了啊!他不敢统计到底有多少人属于无业、失业、待岗。实际这个数字是客观存在的,但是下边的人是不会把真实的数字统计准确的,他也不想知道这个确凿的数字。对于这个问题,大家都在采用“鸵鸟政策”。怨谁呢,造成这种积重难返的人口局面,当然是有它的历史原因和领导责任了。可是,你无法真的去追溯一下它的“源头”,去看看到底是谁造成的罪过,使人口问题弄到这种局面,以至于强令去实施独生子女的政策,还是难以控制人口增长的态势。这种事是不能做的,过去的事毕竟过去了,关键是面对未来。   做了市长以后,他更清楚了人多为患的道理,他也更清楚了这种积重难返的人口现状。几次缩减公务员的行动,都无法奏效,企图精简机构,早已是天方夜谭。有一次在一个乡政府,因为乡党委书记列出了精简人员名单,风声出去,竟有那被精简的人串通起来,把书记的孩子杀了。做了市长,他知道这人事的厉害。一般情况,原则上他不插手人事的事。像老家栗小九儿子的事,他从刚才知道这事开始,就没打算帮这个忙。他已决定,将栗小九送来的材料交给秘书,让秘书婉言告诉栗小九,这事办不成,叫他早点另想门路。栗致炟知道,市政府、市直机关及公检法司确实都有安置军转干部的指标,但是,指标很少,且竞争者很多,它的比例要大大超过高考及考研的比例,且都是势均力敌,旗鼓相当。可以说,每个市长、局长、主任的背后都排着长长的竞争人选。他们都在发愁这事,毕竟狼多肉少,僧多粥少,能够达到目的的幸运儿实属稀有宠儿。倘若自己以市长名义再向某局某委压下任务,定会遭到这方官员的深恶痛绝,确实这事太难,也太叫经办人为难,自己就不想染指其中,这方面,栗致炟并非强者。栗致炟当市长几年了,他还感觉到,这种事若自己真的去帮老乡的忙,即使为他们办成了,也不过是几句好话而已,那些“乡下人”是不懂如今大都市的规矩的。可是,在省城,又会酿造出一种舆论,说他栗市长怎么怎么以权谋私,安置亲属云云,甚至会有说他收取贿赂的话题等等。这些东西,不仅栗致炟老家的人不懂,罗虹也是考虑不到的。想到这些,栗致炟总是暗暗埋怨罗虹不善解人意,不理解自己。这时候,他愈加觉得,罗虹只是个形式上的妻子,他们夫妻生活的内容实在太苍白了。所以,他对罗虹也就越来越冷淡了。两个人基本没有思想上的交流。   看着刘嫂取出来的栗小九的那个旅行包和档案袋,栗致炟还想再教训一番罗虹,他总觉得肚子里还有许多话没有倒出来,面前的妻子似乎也没听明白他的话。正在这时,门铃响了,刘嫂赶紧一溜小跑,从厨房往门口奔,打开门,是萌萌回来了。栗致炟看到萌萌,方醒悟过来,今天是星期六,双休日的第一天,唉,都叫罗虹气蒙了,直到现在,早餐还没顾得上吃。萌萌一手提着个提包,一手抱着一摞书,兴冲冲地叫道:   “爸爸、妈妈,我得奖了,全省的数学竞赛一等奖。”她边说边把一摞书递给刘嫂,就从提包里取出获奖证书,展开亮相。   还在气头上的栗致炟和罗虹都走过来看女儿的数学竞赛获奖证书。   “好闺女,真为妈妈争光。”罗虹用手抚摸着萌萌的头,自言自语道。她看到女儿,一肚子的气,就慢慢消了。   “还没吃早点吧,萌萌。”栗致炟提醒女儿,让她一道吃早饭。   萌萌看一眼餐桌上摆好的饭菜,说:   “谁像你们,这么懒,都啥时间了,还没吃早点。我早就在学校吃过了。”   “吃过就好,吃过就好。”栗致炟说着,自己就吃起来。   萌萌扫视一下爸妈,有些不满地说:   “怎么,您二位领导都这么麻木不仁,这么大的事都没一点表示。嘿嘿。”小姑娘边说,边笑起来,她故意逗爸妈。   “好萌萌,你说吧,你想要什么,妈妈去买。”   “萌萌啊!咱们家也设个奖,凡是在学校获了奖,在家再加倍奖励一次,行了吧。”栗致炟边吃饭边对着萌萌说。   “不行!”萌萌冲着爸爸,正面否定了他的许诺。栗致炟不解地问:   “为什么?”   “我才不要家里的什么奖励呢,买什么东西给我,我都没兴趣,那有什么意思。”   “你想要什么?”   “我想叫你们陪我玩,看人家黎伯伯,人家小黎姐姐对我讲,每到双休日,都有一天时间,黎伯伯他们一家三口是要外出玩耍的,要么到附近有山有水的风景区,要么到市里最热闹最繁华的大街商场。哪里像你俩,就没有一块儿带我出去过。”萌萌也是故意把话说得夸张些。实际上,她的爸爸妈妈还是一块儿带她出去过的,只不过那种机会很少。   对于罗虹,萌萌的话可谓正中下怀,她其实很想让栗致炟与她母女俩一道外出的,无论是到景区小游,还是到商场购物,还是到公园漫步。如果一家三口能结伴而行,她觉得那是一种幸福与慰藉,她已好久没有享受过这种天伦乐趣了。当女儿提出这种要求时,她很是默认。可是,对于栗致炟,就不一样了。已经很久了,他没有与妻子一道外出过,除非是对方特别邀请的那种场合,他会带罗虹一道应邀。不过,那也只是走走过场,因为他感觉不到与罗虹一道活动的乐趣。这阵儿可爱的女儿提出这个特殊要求,他有点无法应付了,就搪塞道,最近太忙了,等过了这阵儿吧,不太忙的时候,再说出去玩的事。   萌萌却不是那样好哄的,她抱怨说,到啥时间才是爸爸不忙的时候?她甚至很是尖刻地说,除非爸爸不做市长,要是做市长,就永远没有不忙的时候。   栗致炟看着真的有点生气的小公主,就解释说,肯定会有不忙的时候的,这种时间决不会叫萌萌等到爸爸不当市长的时候的,爸爸一定想办法,忙中偷闲,挤出时间好好陪陪萌萌。   萌萌听到爸爸这样的许诺,并不心甘。她非叫爸爸道出个具体的年月日,能把话说到那种程度,这事才算有个眉目,她才能善罢甘休。   也是没有办法,那就推一天算一天吧。栗致炟把承诺的时间推迟到放暑假,说一定在今年暑假期间,好好与女儿一道玩个够。在栗致炟心中,即使时间到了暑假,他还是不想与妻子结伴外出的。可是,在小萌萌咄咄逼人的催迫下,他实在没了办法,那就往后推吧第四十二章失手致命   栗致炟的情绪坏极了,他匆匆地处理一下手头的事务,就吩咐司机张民把他送到汴阳大厦,他想马上离开忙碌的又是沉闷的办公室,离开人来人往的又很庄严的市政府大院。不知为什么,一个人情绪败坏时,就特别想一个人待在一个安静的环境里,至于在这安静的环境里干什么,连自己也不知道。这时候的栗致炟,就是这种状态,一门心思到一个人的世界去静一静。服务小姐和司机一道把他送进那套环境幽雅、设施豪华的套房,他吩咐司机,不要再来接他。服务小姐为他沏好茶,也退出了房间。   栗致炟换上休闲睡衣,燃上烟,在房间来回地踱着步子,大口大口地吸烟,不时呷下一口茶水,他的心很乱。这些天,工作上有些不顺心的事。因为春节前后出了群死群伤的恶性事故,汴阳市又有官员遭遇引咎辞职,主管安全的副市长也给予了记大过处分,作为一市之长,他写了深刻检查,毕竟自己有领导责任。但是那并不十分重要,他早已习惯了政界的生活,没有永远的顺利,也没有永远的不顺。走运和背运总是在交替轮换,这很正常。没有百分之百满意的时刻,也没有百分之百绝望的时刻,成功中总有遗憾,失败里也有希望,这是规律。无论工作中有多少风起云涌、惊天动地的故事发生,他都能用习惯的套路去应付,以放之四海皆准的官话去解释。他早已悟出,做个一般平庸的官员,实在不难,做个真正优秀的官员,实在太难。他还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只是属于一般的官,使他聊以自慰的是,像他这样的官,很多。真正使他苦恼、烦闷直至情绪败坏的原因,当然不是这些,而是后院。他的后院从来没有安然过,那被掩藏遮盖的暗火,只要火候一到,立马引发大火。这么久了,他还是没有将平息后院的“工程”做好。也许是他的方针本身就有问题,既要美人又要江山能行吗?鱼和熊掌不能兼得嘛!也许是他缺少处理斡旋后院工作的能力,以至于使他常常因为方略不力方法不当而弄得鸡飞狗跳、怨气冲天;也许是他缺少宏图大略的政治气质,以至于没有脱去芸芸众生的那种理智不足、情感有余的通病;也许是三种原因他都兼而有之,方弄得他常常因为后院问题而焦头烂额。   他一个人在偌大的套房里走动着、思索着、苦恼着,这些天,家中的二人战争连绵不断。有时候,罗虹会突然一个电话打进他庄严的市长办公室,电话里就响起怨愤和指责,特别是有同仁在身边的时候,往往弄得他不知如何回答妻子的质问与责怪,对堂堂的市长来说,太丢面子了。他意识到,妻子对他已不是一般性的怨恨,她似乎患上了一种精神病症,这种病症导致着她的大脑冲动得不能冷静,冲跑了理智,只留下变态的畸形情绪。这种可怕的情绪驱使着她,去干出连她自己都不一定想干的事情,或者说,去干出对她自己也是有损无益的事情。他有点后悔,后悔没有做好工作,以至于使罗虹发展到这种地步,他又有点害怕,害怕精神扭曲的妻子会干出叫他身败名裂的傻事。   栗致炟连续吸完三支烟,呷下两杯水,就再也待不下去了。虽然是在豪华富丽的高级套房,虽然是在钟南省的政治商贸中心,他却感到格外孤独寂寥。对待自家后院的矛盾纠纷,他的确太孤独了,孤独得没有一个能被他指挥的人,没有一个能为他出主意的人,更没有一个能为他赴汤蹈火的人,别看自己是一市之长,有那么多人在被他领导,在听他指挥。他鬼使神差地溜出这家酒店,没有惊动任何人,他不想让任何人知道自己的行动。他坐进一辆出租车,直奔郊外的龙城别墅。几十分钟后,他终于走进自己的第二套住宅,这套至今不被外人所知的别墅。他打了个电话告诉陆霖,叫他过来聊聊。陆霖从电话号码中知道,栗市长这会儿正在龙城小区,可是,他却不能马上过去,这会儿他正在数百公里之外的另一个城市,就顺便告诉市长,是不是商量本家堂弟与其妻的事,他已物色好一个合适人选,要不要见一见这人。栗致炟没有犹豫,马上说,叫他过来一下。   这会儿,栗致炟特别想找个人说说心里话,可是,身边却没有能说心里话的人,想找陆雯,又不大方便。而且,他最火急火燎的事,也是他最想找人商量的事,是不应该告诉陆雯的,那应该是男子汉独自担当的事。这件事至今他没有跟任何人挑明过,即使对陆霖,他也没有诚实地告诉他,而编造说那是堂弟与妻子不和的故事。这会儿,他突然想把事实真相告诉陆霖,叫陆霖帮他出主意。不巧,陆霖又在外地,那就见见陆霖为他找的帮手也好。   不一会儿,龙城小区的保安队长小白过来了,他是遵照陆老板的电话指示来到了这幢别墅的。进了屋,他就自报家门:   “我是龙城小区保安队长小白,陆总吩咐我来见您,您有什么指示,需要我做什么事,跟我说了。除了我,我还找了几个帮忙的弟兄。”小白像背台词一样说了这番自我表白的话。其实,他并不知道对面的这个人物要指示他干什么,他的陆老板也没有跟他讲明白需要他去做什么。直到现在,他对坐在客厅沙发上的这个人的任何情况都一无所知,陆霖不会告诉他这些,特别是栗致炟的身份。直到现在,陆霖也不知道栗致炟想干什么、要干什么,倘若陆老板知道了栗致炟的那些隐私以及他想解决的问题,也许,他还会为市长想出另外的办法。至于栗致炟,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下一步应该干什么,应该怎么干。也是他太孤独了,这事情又太隐私了,以至于他没有与任何人正面地开诚布公地商量琢磨应该怎么办。只是这会儿他的心备受煎熬,急于想找个人说说话,即使随便聊聊也好。他打量一下还有点怯生生地站在屋门口的小伙,就有种异样的感觉。从他的面庞、眼睛直到他的气质,栗致炟好像看到了什么,发现了什么,却又一时想不出来,总觉得那是很熟悉的又久违的东西。他是怀着这样的情愫与小白开始相见的,而后他示意小伙坐在临近屋门的那把休闲椅上,还问他吸烟不吸。很奇怪,平时,栗致炟是不为求见他的人让烟的,说不清是怎么回事,自他瞅小伙第一眼,这小伙就像有一种特殊的魅力,使栗致炟对他有了好印象。他在去饮水机旁接水时又转过身问小伙,喝水吗?其实小白是抽烟的,这会儿也真想喝水,可是,他对栗致炟说,不吸烟,也不喝水,只是迈着有点怯场的步子,走到那把椅子跟前,轻轻地坐到椅子上。栗致炟抽着烟,又慢慢地呷口茶,问道:   “你们陆老板跟你讲,叫你干什么事了吗?”   “没有。陆老板只是说,有个好朋友,有点事等我去做,还叫我找几个得力帮手。”   “他没说好朋友要做的是什么事?”   “没有。”   “那为什么又叫你去找几个帮手?”   “俺想,是活儿重,怕一个人干不了吧。”   “他有没有跟你说,他的这个好朋友是干什么的,叫什么名字?”   “都没有。陆总跟我们定的有规矩,凡是老板的朋友,都是贵宾。我们只有尽力服务好的责任,不要去问人家姓甚名谁,更不能去打听人家的什么。”   “噢!陆总对你们要求挺严的。”   “公司为我们定的规矩是,‘不少做一件实事,不多说一句闲话’。”   “要是有人违反了这规矩呢?”   “很简单,就是辞退。能留下的人,都是守规矩的。”   栗致炟对小伙的话有了兴趣,他也是想多了解点有关这方面的信息,小伙的这些话,使他听起来舒服。原来对陆霖选择的人,心中并没有底,这会儿听着小白的表述,心里渐渐实在了点,接下来他又问道:   “你这保安队长,都干什么事?”   “说是队长,其实与大家(保安)一样,该站岗站岗,该巡逻巡逻,就是处理突发事件时,要主动带头,跑在前头。还有,每天早上领导大家开晨会,读公司誓言。”   “公司誓言?你们还搞这个?是什么样的誓言?”栗致炟在市政府里,哪知道这类东西!他完全不清楚,如今民营企业是咋个管理员工的。这地方的员工,与国家公务员差别太大了。小白听着栗致炟的问话,回答道:   “公司誓言,就是员工对应该做的也是必须做到的事情表示的态度吧。”   “能读两句让我听听吗?”作为市长,他对这种民营企业的弄法确实觉得新鲜。   “好吧,誓言一开始就说:我要做一个诚实的龙城员工,做老实人,说老实话,办老实事,永远忠实于董事长,忠实于龙城公司……”   “噢——每天早晨都是这样宣读公司誓言吗?”   “是——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一天不少。因为咱们保安过年过节也不休息,星期假日也照常上班,只要上班,头件事就是宣读公司誓言。”   “好——好,这样做好。”小白的话使栗致炟很满意,对陆霖做的事,他更放心了。小白临别时,栗致炟特地要了他的小灵通号码。小白向他表示,有什么要做的事尽管吩咐,保证随叫随到,一定做好办妥……   小白刚刚离去,陆霖的电话来了,问栗致炟用不用什么服务,安排晚餐还是到龙城宾馆洗浴中心冲冲澡之类。他虽然身在异地,无法直接为市长服务,只要一个电话打到地方,服务就应有尽有。这类服务,对栗致炟,可谓挥手即来的方便事,他随意找个部下,都会尽心为他服务的。只是他根本没心情要这种服务,甚至连晚饭都懒得吃。他谢绝了陆霖的殷勤,又告诉他,找的保安队长小白,人不错,看样子是可靠的。两人通过电话,夜色已经降临,栗致炟将两侧窗帘拉严实,方把屋内灯光打开。这时候,心情比刚过来时轻松了些,就自然地想起陆雯,特别想见到她。不知怎的,只要是想见陆雯的念头一起来,就像闷着的火一下子被放开一样,那火势就突然地蔓延起来,烧旺起来。到了这步田地,栗致炟恨不得马上把陆雯拥进怀里,一门心思地盼着她过来。他终于憋不住了,也是因为一直憋着向往情人的情绪,不能再憋下去了,就拨通了陆雯的电话,问她,这会儿在哪里?陆雯说,这会儿刚从单位回来,现在正在家中。栗致炟说,这会儿想过去一下,太想她了。陆雯说,她也是一样,太想他了。不过,还是不要过去的好,因为前些时候在她的房子前边出了那种险情,自那以后,总有一种阴影笼罩在那房宅上空。她反问他,现在在哪里?   栗致炟说,他现在也在龙城别墅。   陆雯说,这不是很好办吗,她可以到栗致炟的别墅去嘛。   栗致炟说,也好,过来吧,快点过来啊。   听到陆雯的声音,就像是欣赏到一种奇妙的音乐,它那美妙的旋律激发出的无穷韵味,已使栗致炟的大脑兴奋起来,兴奋得使他忘记一切烦恼,心房里只剩下企盼心中人儿快快来到的热切期待。他走到客厅门口,打开门,向外望望,已是夜色浓浓,正是情人幽会的好时间,他把门轻轻地拉住,并没有锁住,只是虚掩着,以便陆雯进入时没有声响。   陆雯来了,她没有按门铃,推门进屋后就顺手将门带上,脊背贴着门后,有点惊悸未平地扫视一下静静的客厅。栗致炟早已来到陆雯身边,用双臂把靠在门后边的陆雯搂入怀中。陆雯用右手捂住胸口,喃喃自语:   “吓死我了!吓死我了!”   “不要怕,别怕,小雯。”栗致炟紧紧地搂住陆雯,偏过头将右耳贴在女人的胸脯上,他似乎听得见陆雯心跳的声音,“有我呢,不要怕。”   “到你这鬼地方,真怕有人发现,致炟。咱们不能在这地方约会的。”   “也是,唉!也是我想见你心切,没办法。”   “我也是,致炟,这不,我连想一下都没有,就来了。一出屋门,心里就害怕起来,越是走近这地方,心里就越怕,说不清是啥原因。尽管一路上没遇见什么人,心里还是咚咚地跳。”   “既然没碰到什么人,你怕啥,嘿嘿——这不是自己吓自己嘛。”   陆雯随着栗致炟的笑声也笑了,笑过之后她还是说:   “致炟,我还是觉得你这地方不好,不适合咱俩多停留,别看这地方怪安静的。”陆雯的感觉许是对的,过去的多次幽会,要么在繁华闹市的星级酒店,要么在深山老林的乡野民宅,要么到异地远方的都市,都没有今天的惊惶感觉。   “也是的,这里是咱俩第一次约会的地方,也是最后一次约会的地方。”   “不——致炟!”陆雯已用手掌去堵住栗致炟的嘴,“我不让你说最后。”   “不是最后的意思,是说下一次就不在这地方相见了,小雯,你不是害怕这地方吗?下次咱们找个风景最好的地方去。嘿嘿,行吧。”   陆雯不再说话,只是任栗致炟拥抱在怀里,她两眼微闭,陷入一种陶醉的状态。栗致炟已使两张面孔紧紧贴在一起,双方的嘴唇也紧紧相印,深深地悠长地狂吻着。这时候,所有的困惑和烦乱都逃匿得无影无踪了,只有飘逸的醉梦了。也只有这时间,才有陆雯与栗致炟幸福的天地,尽管这天地是狭小的,时间是短暂的,情人们却甘愿将它作为毕生的向往和梦幻。两个人狂吻过后,就一道依偎着走上二楼。尽管一楼客厅安静舒适,他们还是觉得不够隐秘。二楼有书房,有卧室,也有客厅和洗手间。他们先是走进书房,互相依偎着坐在双人沙发上,诉说起这些时日的酸甜苦辣。   历史总爱重复昨天的故事,“东宫巧于捉弄,公主巧于动人,田生巧于委禽,宫女巧于假冒,所谓无巧不成书也”。此时此刻的市长夫人罗虹,也来到了龙城小区,罗虹的到来,并非为“捉奸见双”,她压根儿就不知道丈夫这会儿已来到龙城别墅,当然更不知道她痛恨的第三者正与丈夫在甜蜜地幽会。已有些时日了,罗虹又陷进饭吃不香、觉睡不着的困顿境地。那次请易大师为自己的命运、也是为自己的姻缘测算以后,她的心就没平静过,先是怀疑栗致炟与易大师串通一气,故意造出危言耸听的故事,说她与丈夫到了命相克的时日,家中要起血光之灾已是意料之中的灾祸,后又煞有介事地道出破此血光之灾的举措,所谓不是办法的办法,就是夫妻二人分手离异,各奔东西。只要二人离婚了,血光之灾就避免了,过了这阵儿,即使再破镜重圆重新复婚,就能平安度过这道灾坎了。一时想来,这很可能是丈夫设的圈套,他想离婚,还不主动提出,逼自己上阵。想到这是阴谋,罗虹就以不动声色对应的策略,像没事的人,依然我行我素。可是,这样的心态却维持不了太久,或者说维持不下,毕竟心中有事,又听说那易大师是有德有才有声望之人,从不戏弄平民百姓,又有人讲易大师不胡说妄语,凡讲之话,即有一言九鼎之分量。这些舆论传进罗虹耳中,心里就更不安宁了。到了今天,她实在按捺不住惶惑不安的情绪,就鬼使神差地来拜见易大师,想再咨询咨询,问个究竟,出自易大师口中的血光之灾,还有没有其他的破法。还有,上次打扰易大师那么长时间,临别时送上的一万元咨询费,易大师却坚决不收,回去后她心中一直过意不去,思来想去,是自己出手太小气,还是易大师对自己太客气?最后的结论是,这样不行,不能亏了易大师,干脆买些贵重补品,送给易大师,也好再求问求问心中的悬念。决定一下,她就到大商场补品专柜买了人参、燕窝、虎骨酒之类,整整花了两万元。一切准备停当,她叫了辆的士,径直开至龙城小区易大师的那幢房舍,她按响了智能化电钮,里边却没有回应,可是小楼里分明亮着灯光,她想,大师可能正有事顾不得开门,也可能正在洗手间,就立在门前稍等。这时小区有保安过来,告诉她,易大师刚刚被人请走,乘车出了小区,他特地告诉保安,大概回来时要两个小时以后了,若是有人来访,可告诉客人。罗虹听了这话,心中自然有数,就决定先到自家的别墅小憩,待两个钟点后再找易大师。   罗虹穿越小区的幽径,走至最熟悉的这幢小楼,突然发现小楼灯光通明,尽管有密闭的窗帘掩盖着透明的落地玻璃,但那灯光的投影却清晰可见。她想,会是谁进了这幢别墅?陆老板送到自己家的钥匙一共六套,女儿萌萌是从来不拿钥匙的,唯一的可能还是丈夫栗致炟,丈夫那么忙,来这地方干吗?他平时总是吆吆喝喝地说,连上厕所都挤不出合适的空隙,这又不是星期假日的,他会来这里?不是他还能是谁?她走至门前,左看右看,那安全门完好无损,肯定不是窃贼偷袭进来的,再说,这小区的安全还是可靠的。她就断定,肯定是栗致炟进了屋子。她不再犹豫,只是想,先闯进去,看看他栗致炟躲在这儿干什么好事。她打开房门,进了客厅,又关住了屋门。屋门的碰撞声和脚步声还是很快传到了二楼,在这种环境幽会的一对情人,他们的神经并没有放松,特别是栗致炟,他的一只耳朵聆听着陆雯的窃窃私语,另一只耳朵一直专心地听着另一个世界的动静。从开门的声响到半高跟皮鞋敲打石材地板的声响,他已断定,最不该来的人来了,也是最不该在这时刻发生的事情,却在这时刻发生了。唉,怎么忽略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的概念呢,这种时刻,的确与漫长的日日夜夜相比,只能是万分之一啊!可是,万分之一的瞬间被撞个正着,就是万分之万的灾害啊!他还是没有特别惊慌,只是用右手按住陆雯的身子,悄悄地说,你千万别动,不管楼下发生什么事情,你都别动,我下去看看。罗虹进了屋子,扫视一下客厅,却没有发现有人,她将装有人参燕窝及虎骨酒之类补品的提包放在客厅一隅,就气冲冲地往楼上上,当她上了八九个台阶,栗致炟从上边下来,在楼梯上与她狭路相逢,两人都不愿意看到的场面发生了,栗致炟很是恼怒地问:   “你来干什么?”   “你们在这里干什么?”罗虹已猜了个八八九九,楼上肯定有秘密,她怀疑是那女人在上边。   “下去,到下边说去。”栗致炟所问非所答地说,语气十分严厉。   “上去,到上边说去。”罗虹毫不让步,除非栗致炟让她到楼上去。否则,上边肯定有鬼。这时,她坚定不移地相信自己的判断。   “叫你下去你就下去,听见没有?”栗致炟站在楼道中央,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   “我凭什么听你的,今儿个我非看看你与哪个贱货干那丑事,你这个伪君子,欺骗我十多年了,还想再骗我,还不承认你那丑事。”   “住嘴!”栗致炟发火了,话音足以震得“地动山摇”,“快下去!”   “好啊——栗致炟不讲理了——”罗虹的声音也提高了八度,“市长耍流氓了!”   栗致炟挥起右掌,狠狠地扇在罗虹的左侧面颊,只听到“啪”的一声,罗虹的嘴角就流出殷红的血。受伤的女人疯了似的大喊着:   “市长打人啦!市长是个大流氓!我非跟你拼了不中——”伴着撕心裂肺的哭喊嚎叫,罗虹攒足气力迎面猛往上冲,栗致炟没有料到,罗虹竟如此歇斯底里起来。他先是被女人撞个正着,坐在了楼道的阶梯上,而后就怒发冲冠般猛地跃起,挥动双手,运用全身之力,狠狠地推搡猛扑过来的罗虹,只那么一瞬间,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随着罗虹声嘶力竭地叫出“你敢——”,她就被丈夫运足气力推了下去,只听到咕咚咕咚的响声,接着是一声女人剧烈又短暂的惨叫,接下来什么声音都没有了。罗虹的后脑勺正磕撞在楼道下边迎屋门的石材玄关上,那是用进口的西班牙石材做出的一种艺术景观,白玉般的石头棱角上已染满殷红的鲜血,罗虹的身躯直挺挺地躺在楼口与玄关交会处的地板上。顿时,栗致炟惊呆了,他好像正在梦中,怔怔地注视着躺在地上的女人,他不知道自己刚才做了什么,只知道躺在地上的女人不再说话了。他慢慢走下楼梯,走到不再说话的罗虹身边,他蹲下身子,用手去抚摸女人的额头、鼻孔、人中。他记不清,有多长时间没有这样抚摸过妻子了,至少有十年了吧。可是,当他这次抚摸妻子的面庞时,他突然害怕起来,惶恐起来,那原本应该温暖的肌肤已经没了温度,那原本应该有吸气呼气的鼻孔已经没了动静。怎么会这么快,转瞬之间,就发生了这样天大的事情。栗致炟想不通了,原本自己没有打算叫她这样啊!只是不想叫她上楼,只是要她回到客厅里,他准备在客厅与她谈判,在客厅把她打发回去,怎么会是这样,会出现这种结果!栗致炟却不想,自己一厢情愿的想法能不能实现,罗虹答应不答应。   这时,楼上响起轻轻的脚步声,是陆雯要下来了。自栗致炟同罗虹发生口角,直到双方撞击推搡,直到一方受伤倒地,她陆雯的心弦一直都绷得紧紧的,紧张得要命,就差这根心弦还没绷断,还在惊恐万状地颤颤抖抖地跳动着。当她听到楼下确实没了声音,方才战战兢兢地下楼来。她忘记了栗致炟刚才讲的话,让她在楼上别动,无论楼下发生什么事情。陆雯已走至楼梯口,正往下走,栗致炟突然醒悟出什么,马上拐过身子往楼上去,在楼梯口拐弯处堵住了陆雯,双手推着她往回去,他不叫她下来。陆雯问他,这是为什么?栗致炟说,你快上去,上去以后我跟你说。陆雯说,我想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栗致炟说,什么也没发生,你什么也不知道,快回去。陆雯说,你不说我也知道,我只是下去看看,还有,眼下怎么办?栗致炟说,你就是知道,也不能说知道的,懂吧。至于下边的事咋办,这不关你的事,你压根儿就不知道这事,懂吧。栗致炟已慢慢醒悟过来,知道了事情的严重性,他不想叫陆雯沾上这破事,他当然是为陆雯好。陆雯还是任性地要下去。栗致炟一急之下,伸出双臂将陆雯抱了起来,抱着她上去几个台阶,径直地将她放在二楼主卧室的床上,很是郑重地告诉她,这阵子就躺在床上休息,千万别下去,外边的事他自有办法,待处理完了他会马上回来。无论如何,这阵儿一定要听他的话……十多年的接触中,陆雯从来没见过栗致炟的言辞这么坚决,态度这么强硬。尽管这时她已经推测到楼下出了大事,罗虹肯定出了事。她本想下去,想与栗致炟一道商量,如何处理眼前的残局,她不能是旁观者,面对险恶的局面,她想与男人分担风险和忧虑。她没有想到,栗致炟却坚决不叫她介入这事。心想,也许他已胸有成竹,设计好了善后事宜的措施,自己再参与进去,帮不了忙反而添乱。要不然,栗致炟不会是这种态度。当然,他也是为自己好。在栗致炟不容置疑的言辞和咄咄逼人的口气威慑下,陆雯让步了。她心乱如麻地躺在卧室的席梦思床上,看着栗致炟走出去。也只是在前十几分钟,在陆雯欲下楼的时刻,栗致炟翻滚的思绪已想好了如何料理眼前的后事。他的第一原则是不能暴露这套别墅的秘密,不能叫同仁和领导人物知晓他在龙城小区另有住宅,尽管可以以借房为名掩人耳目。既然有这个前提,今晚发生在这里的一切就必须秘密处理,不留痕迹。让谁来帮助料理后事呢,真是天意,陆老板介绍的保安队长小白不正是好帮手吗?他走下楼,一个电话打通了小白的小灵通,叫他马上过来一下。打过电话,他走进一楼的卧室,从床上抽下一条床单,来到客厅,将罗虹的身躯盖上了。   小白是一路小跑来到栗致炟面前的,凡是陆老板直接布置给保安的事情,他们都是十二分精心去做的。看着气喘吁吁的小白,栗致炟问他,保安有没有汽车?小白说,有一辆旧面包,平时用来拉些杂物什么的。栗致炟问,这车你能开吗?小白说,这车就是保安专用的,由他掌管。栗致炟说,这就好办了,不用再想法子去弄车了。接着,他告诉小白,有件东西,要小白拉到荒郊野外,最好是拉到黄河岸畔,将它撂进河里。事情办妥后,还到这屋里,来取十万元的风险劳务费。小白说,咋会给自己那么多钱,用不了给那么多,老板交代的事,都是自家人的事。栗致炟说,陆老板只是叫你帮我的忙,他也不知道帮的是什么忙,你抓紧时间,马上把车开过来。小白说,我再找两个帮忙的一块儿去。栗致炟说,千万不要再找人,就你一个就行了,东西我帮你抬到车上,到黄河边时,一个人就把东西拖出车,拖到河里就行了。人多了,不容易保密,懂吗?这事一定得保密。小白说,懂了,然后就跑出去开车了。栗致炟在屋里找了几根绳子,将床单包裹住的尸体捆了几道,特别是头部,他多捆了几道绳子。小白将面包车开过来了。栗致炟关掉了客厅与门前的电灯,四周黑洞洞的,他对小白说,不要害怕,叫你扔这东西,压根儿你就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知道吗,这是秘密,你不要问是什么,你也不知道是什么,你永远都不知道是什么。就是知道了,也只能是不知道,懂吧?小白说,懂,这种事陆总交代过,该装糊涂的事,就一装到底。栗致炟说,对,不过这不是装,是真不知道,懂吧?小白说,懂!栗致炟指挥着小白,两个人去抬那躺在地上的尸体。尽管刚才小白接受了栗致炟的所有叮嘱,也听了他那一套做事规则,可是当他的手一接触到罗虹的僵硬身躯时,心里还是有点胆怯,就不自觉地“哟”了一声,说,这是个人啊!啊——啊——栗致炟马上说,刚才不是说过吗,叫你扔这东西,压根儿你就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知道吗,这是秘密,你不要问这是什么,你也不知道是什么……栗致炟把刚才的规则又重复一遍。末了,还说,要不是为了保密,到大街上找个民工,送他三四百元钱,就把事做了。这事叫你去做,就是因为你能保密嘛。小白觉得栗致炟讲得有理,就壮了壮胆,说,是这回事,是这回事,我听你的,边与栗致炟一块儿,抬起了罗虹的尸体,放进面包车。小白又关好车门,跑到驾驶室坐下。临行时,栗致炟特别嘱咐他,一定把东西扔到黄河桥以东,越远越好,至少离桥得有二十公里,活做完就来这里取钱……   面包车开出了,栗致炟打的回了趟家,从保险柜里取了十万元现钞,又转回龙城别墅,他没有上楼,只想快点等到小白把活干完,把钱给他,了却这桩事,再上楼去。   龙城小区距黄河很近,只有四五公里,小白开着车到黄河南岸,就沿着黄河岸畔一条四级乡间公路向东行驶,一直跑了二十多公里,在一片平坦的斜坡岸畔停下了车。他看了看四周,静悄悄的,空无一人,就把尸体拖出汽车,又拖过了斜坡,推入河中,又看了看这片原野的夜空,依然寂静得没有什么声音,他方调转车头返回龙城小区,直接来找栗致炟。栗致炟果然讲信用,将十万元现金交给了小白,又诱导他,应该马上辞去这里的工作,立即去南方发达的小城市打工挣钱,这样远走高飞,一是为个人安全,二是挣的钱多,以防万一有不测灾祸,若留在这里,风险很大。小白说,领导的指教很对,他想明天就走人,反正已有这么多钱了。这时候,栗致炟把客厅的电灯开亮了,他突然发现,小白的上衣被挂烂了,裸露的右肩上长着一片泛青的胎记,那胎记自己的肩上也有的,他心情惶恐,就没再多想。   栗致炟送走小白,又将客厅打扫一番,特别是迎屋门的玄关及下边的地板,他用湿布擦去了血迹,又洗净了擦血的布,才上楼去。一直躺在床上的陆雯根本没有睡着,她的心里就像十五只桶打水,七上八下的不能平静。栗致炟原来打算,今晚发生的事情不能叫陆雯知晓,万一出什么问题,只能是自己独担。可是,两个人一到一块儿,就身不由己地说起刚发生的事,陆雯说,无论如何应该马上到佛教名山普陀山去进香叩拜,她听不少友人说,那里的香火十分旺,佛神特别显灵,既然做下了这样的险事,何不求佛保佑平安无事呢第四十三章普陀拜佛   市政府的秘书长刘志高向外透露,栗市长近日应邀前往滨江省的滨海市,到那里做一些实地考察,因为不久以前,滨江省滨海市政府的市长曾到钟南省汴阳市实地考察。那次双方友好的联谊活动,不仅使汴阳市与滨海市结为姐妹友好城市,双方还签订了经济商贸文化交流与合作项目。这次栗市长回访滨海市就显得并不突然,因为有诸多合作与交流项目需进一步深入落实。只是栗市长的这次出行,没有前呼后拥的随从,轻车简从,用秘书长转达的语词说,栗市长只是先到那里看看,这只是一次非正式的回访,待适当时间再正式率团前往。   栗致炟突然前往滨江省滨海市,实际目的并非为了公务,只是以回访滨海市为名,去做他要马上做的自己的事情。也是市长身份特殊,若是平民百姓,哪里用这样的声东击西、张冠李戴,直接说是去普陀山拜佛就行。   自那个夜晚发生血案罗虹命丧黄泉之后,栗致炟并没有报案说妻子失踪云云。他想好了,妻子十天八天没有归家,他有种种理由可以对外人解释。罗虹可去的地方多了,她平时也不是事事向丈夫汇报,她有她的自由和她的活动天地,做丈夫的应该给她更多一些的自由空间。所以他决定先不报案,以静观形势的态势而后随机应变。眼前先做的燃眉之急的事情,也是在陆雯的催促与倡导下,他方南下到了滨江省滨海市。这地方,距海天佛国普陀山已近在咫尺,隔水相望。栗致炟是走官场线路飞至滨海市的,他没有与陆雯结伴而行,也不敢与她并肩走进汴阳飞机场。不过,陆雯是与他同一天到达滨海的,只是班机一前一后罢了。两个人都到了比邻普陀山的地方,就好办了。栗致炟总能找出充足的理由,从忙乱纷繁的日程安排中挤出空当,甩掉所有不必跟随和列席的人员,去实现两个人隐秘的普陀山幽会,并双双偕手步入普济寺、法雨寺、慧济寺多处寺院,去虔诚地顶礼膜拜观音菩萨,以期有幸获得菩萨恩惠,能够化解可能出现的灾难。   这次栗致炟果断决定飞往海天佛国普陀山,也不只是陆雯一再劝说的作用,他也咨询过钟南省佛教圣地的佛教专家,自以为获得赐教不少,略微也懂得些佛学的皮毛。之所以选择到普陀山拜佛,是因为观音菩萨就在此山。   在十方世界有无数的佛,也有无数的菩萨,菩萨就在人间,他们以各种身份随机说法,引导众生脱离苦海,解救苦难。在众多的菩萨中,信徒最多、香火最旺的是观音菩萨,她大慈大悲,遇难的众生只要诵念其名号,菩萨及时观其声音,前往拯救解脱,故名“观音”。《法华经》说:“诵念观音名号,火不得烧,水不得淹;入海遇罗刹(恶魔)可得解脱;刀砍刀坏,枷锁断;求男得男,求女得女。”这样的能普救世上受苦众生的“神”,何以不来叩拜?也是栗致炟实在到了束手无策的地步,面对突然来到面前的血光之灾,他一筹莫展,黔驴技穷。这种事,连个能切磋商量的人都没有啊!他当然不敢与他的上级商量,也不能与同仁们研究,更不想拖累亲人情人。怎么办?那就只有寄希望于圣灵神人上苍的理解和保佑了。是栗致炟“病急乱投医吗”?恐怕也不能如此简单结论。这些年,各地寺院香火奇旺,拜佛求福求财求官求平安的芸芸众生不计其数,且日益猛增,这是为什么?人啊,总是要有一种信仰、一种寄托、一种依存的。没有这一种,就会有另一种,这并不奇怪,不管他是哪个层次的人。   栗致炟与陆雯经过一番周旋,终于挤出一天的宝贵时光,去普陀山实施他们的隐秘活动。被称为国家四大佛教名山之一的普陀山,不仅拥有浓郁宗教气氛的寺庙庵院、亭碑、摩崖石刻、雕塑等人文景观,它还有与之交相辉映、和谐融合的奇石、名树、金沙、古洞、瀚海等旖旎壮丽的自然风光。难怪宋代的政治家、文学家王安石用诗赞美它是“山势欲压海,禅宫向此开。鱼龙腥不到,日月影先来”。也有文人骚客把普陀之胜与西湖之美相提并论,说“以山而兼湖之胜,则推西湖;以山而兼海之胜,当推普陀山”。然而,如此的美景仙境,对栗致炟和陆雯这对情人,却失去了它的光彩和绚丽。在他们眼中,什么景致都已不再诱人,在他们心中,只想着走进寺院去拜佛。他们有一肚子的话无法与人交谈,只能对佛倾诉;他们预感已大祸临头,却寄希望于佛的宽恕恩泽,保佑他们渡过苦海。他们知道前路充满险恶,但心中依然装着希望。是的,人即使临近灭顶之灾,也不会丧失希望,特别是对栗致炟这样的人物。此时此刻,他的心中只有佛教名山里的普济寺、法雨寺、慧济寺。这是被称为普陀山的前寺、后寺及佛顶山寺的三大寺。实际上,这里开放的寺院已达三十多处,栗致炟知道,这么多的寺院,他们没有时间一一叩拜,只能到主要的寺院膜拜一下。只要心诚,佛会显灵的,这就是他们怀着希望的根据。   栗致炟与陆雯先走进了普济寺。普陀山的各个寺院庵堂多供奉观音圣像,菩萨为了实现普度众生的宏愿,便应求现出种种化身,这些菩萨以慈悲为怀,不论善恶,也不分贵贱,只要心诚,在遇到患难时诵念菩萨,她便垂形六道,循声救苦。自佛教来到这方土地,观音就被奉为天下第一尊菩萨。普济寺大圆通殿主像即毗卢观音,头戴毗卢帽,帽幅上化佛为大日如来,即毗卢遮那佛。身披天衣,趺坐于莲台上。莲台的每一个莲花瓣上有一小佛像,为本佛身现影。   栗致炟与陆雯向毗卢观音三跪九叩,两人心中各自默默祈祷,至诚至真,虔诚万分。然后二人又转至毗卢观音后面,向供奉在这里的水月观音顶礼膜拜。那水月观音圣像,以水中之月隐喻“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的佛教理义,似乎给了他们两人一种启示。转而,他们看到一副楹联,写的是:   暮鼓晨钟惊醒世间名利客;   经声佛号唤回苦海梦迷人。   栗致炟驻足不动,凝视楹联,轻轻地读起来,一时思绪万千如浪涛涌动,不能自已。只见他用右掌拍打起脑瓜,又自言自叹道:   “不该,不该,真不该——唉——唉!”   伴着他微弱的却是不自觉的言语的是声声不息的佛教音乐。自进入这方天地,这种使栗致炟和陆雯都叫不出名字的佛教乐曲就悄然奏起,此起彼伏,飞扬跌宕,悠悠然然,不绝如缕。它似乎在伴随又诱导着他们,向悠远的一方净土飘然而去。在这个世界上,还有谁比陆雯更能理解栗致炟呢?陆雯很是清楚,栗致炟此刻沉重的心态是多么痛苦,她又何尝不是呢!也许,她觉得应该早点来拜访这方海天佛国,也许,应该——不,这时刻,哪里有时间去想也许。致炟还有时间,他们还有希望。她轻轻地唤着“致炟”,将他从凝视和沉思中叫了出来,她对他说,该往下一个寺院去了,时间很是紧张,不能在这一个寺院久停的。栗致炟方才醒悟,今天要叩拜的寺院很多,得抓紧时间。他们一道向法雨寺走去。他们走进法雨寺御碑殿,仰视着千手观音。千手观音即大悲观音,也称千手千眼观世音,千眼千臂观世音。千手观音除两手两腿外,左右各有二十手,手中各生一眼。四十手、四十眼再乘以“二十五”而得出千手千眼。千手观音用千眼照见众生的烦恼,再用千手拔除众生的苦难。因为有千手千眼,千手观音就有普度众生的无限法力。这种法力又给栗致炟和陆雯注入了希望,他们在这里向千手观音三跪九叩,同样万分虔诚地默默祈祷……接下来,又是一副楹联吸引住了二人,写的是:   做人要持公道时时及时为善;   修行不在多言念念常念观音。   叩拜过法雨寺,他们要去慧济寺,从法雨寺出发,至佛顶山的香云路,拾级而上,要踏上共计一千零八十八级台阶,方能到达慧济寺。这对栗致炟和陆雯两个人来说,却无任何为难情绪,因为两人都有一个共同心愿,对他们寄予莫大希望的菩萨要心诚,只有做到心诚,佛才会显灵。当二人汗流浃背地登上佛顶山时,回首遥望,竟有更为虔诚的信徒,在三步一拜,五步一叩地直抵各寺院大殿,他们暗暗惊叹,暗自愧疚,自己还是比不上这般信徒更为忘我,更为虔诚。随之,两人又会意地互相鼓励,只要心诚,就会显灵。要说心诚,他们都做到了。也是因为真正的心诚,两人会心地交流着微笑,算是一种互相的慰勉。   当他们从慧济寺叩拜之后,两人已数不清拜过多少观音了,只模模糊糊地记得有圣观音、十一面观音、数珠观音、白衣观音、杨枝观音、南海观音等等。好在他们进入海天佛国时,就有一位长者告知他们,这里观世音菩萨的化身多多,作用各有不同,来朝圣者只要记住“观世音”这个名称就可以了,心中有了“观世音”就是心诚,心诚就能幻化无限。佛法所言“一生万法,万法生一”,观世音菩萨无所不在,无所不能。   两个人心中默默地念着“观世音”、“观世音”,又登上了小洛迦山,传说小洛迦山是观音大士出家修行之地,“留有圣迹”。有一种说法,是“不到洛迦山不算朝完普陀”。也是这种原因,为表达心诚,栗致炟和陆雯不顾劳累之苦,辗转过来登上洛迦山叩拜。当他们完成了这次虔诚的顶礼膜拜之时,心情方稍稍轻松一点,也是在这时候,两个人方有闲情逸致去欣赏那种描绘风光的楹联,就在小洛迦山上,其中一副楹联写道:   南海潮声水月流光环佛地;   普陀山色松筠耸翠蔽禅天。   走下山时,栗致炟问陆雯,看了普陀山中这么多楹联,对哪一副印象最深。陆雯说,有一副楹联很好。接着她就背了出来:   初日照三神山,看碧海朝霞,金堂玉室,惟以不贪为宝;   长风破万里浪,喜奇峰灵石,梵宇绀宫,定知成佛有缘。   栗致炟听罢,就赞美道:“好——好,这副楹联好。”他似乎大彻大悟了什么,和着悠远平静的佛教音乐,他的心灵在这里寻觅到了归宿,脚步自然地慢下来,慢至停下了脚步,驻足金沙海畔,侧耳聆听能够洗涤人间繁杂污垢的神奇乐曲,双目远眺海天一色的纯洁世界,全部身心沐浴着极乐的佛国天地。陆雯的手臂挽着他的手臂,她很是理解地问他:   “不想走啦?”   “是的,小雯,真舍不得离开这里。”   “我也是,致炟。”   “要是我们年轻时就懂得这些就好了,小雯。”   “现在也不晚,致炟。”   “你的意思是——”   “可以不再回去,致炟。”   “啊——”栗致炟以惊愕的眼光看着陆雯,他似乎没听懂她的意思,又像是突然不认识面前的情人了。   “不明白吗?致炟。”   栗致炟微微地点了点头。   “我们可以从这里进入韩国的旅游团队,到那里再转到我们想去又能去的地方。哥哥在瑞士一家银行有了两三千万美元的存款,一辈子都没有问题的,致炟。”   “啊——怎么能这样!?”   “怎么不能这样?”   “小雯,别忘了,我是市长。”   “致炟,别忘了,那事万一败露——”   “我们不是正求上苍保佑吗,再说,那事并没留下什么线索,小雯。”   “但愿吧!我只是担心——”   “小雯,你若是我,也不会一走了之的,你应该理解我,亲爱的。”   “亲爱的,我能理解你,我也能永远地陪你,陪着你走到最后。亲爱的致炟,谁让我十几年前就爱上你呢,而且这一爱就爱得义无反顾,爱得死去活来呢。”   “我也是,小雯。这时候不要说死,小雯,我们能活下去,能有好的明天,我相信自己的感觉,亲爱的小雯。”   “但愿菩萨真真切切地保佑我们吧。”   两个人不自觉地拥抱到了一块儿,游人和香客们愈来愈少了,海岸那边传来游船汽笛的呼唤声,大概是在提醒还滞留在寺院的香客,快上船吧……   是汽笛的叫声,惊醒了沉浸于佛国的一对情人,他们同时转向那笛声的方向,遥望远处的船舶,一时又有点不知进退了。   “噢!又相遇了,缘分,缘分。”   栗致炟与陆雯同时被这话语唤回过头来,啊!原来是刚进入这方佛国时遇见的那位长者,是这位长者告诉他们,朝圣者一定要记住“观世音”这个名称……   “啊!真是缘分,尊敬的老先生,我们又相遇了。”陆雯回答道。她确实没有想到,在成千上万的朝圣者里,能与老者再次重逢。   老者没有再客套寒暄,只是稍稍认真地端详了一下栗致炟,说:   “先生神气盈面,色泽明润;鼻子丰隆高耸;嘴巴红润方正,有棱有角;两耳色鲜高举,轮廓分明;五岳、三停平匀,丰隆不陷,相互朝拱,气势不凡,构势极佳。先生一定通达幸运,日理万机,富贵亨通。只是眼下遇上祸殃,方撇开朝事,到此求菩萨助一臂之力,以渡苦海,达到彼岸。不知鄙人冒昧之谈可否是也?先生。”   “噢!谢谢,谢谢——谢谢尊长善解人意,慧眼善心。谢谢,尊长对鄙人可有高见?”   正处于怅惘中的栗致炟,犹如抓住一株救命“稻草”,急忙应对,以期获得指点。   “先生既入普陀佛国,不必匆忙回返,我意可下榻普陀佛家家园,夜间可漫步百步沙、观赏海景、聆听涛声、赏‘莲池夜月’,更可亲近佛国,有机会获得菩萨更多恩泽。何乐而不为呢?”   “也是——也是,鄙人听从尊长指教,今晚不再返回,鄙人更期盼尊长再指点迷津。”   栗致炟看着这位长者,犹如抓住了新的希望。   “既然先生对鄙人寄予如此厚望,我就不忌人微言轻,直话直说了。先生面前要过之坎,并非简单易过的关口,今日先生虔诚拜访观世音菩萨,相信定能获得观音相助。不过,由于前景坎坷不平,关口险象环生,为使先生得到更多恩赐,以平安越过险隘难关,我意明晨一早,即动身到九华山,叩拜那里的地藏菩萨。”   “噢!地藏菩萨?”   “是的。地藏菩萨受释迦牟尼佛嘱咐,在佛灭度以后,弥勒未生之前,教化六道众生,拯救一切罪苦。地藏菩萨现身于天、人、地狱之间,众生只要称地藏菩萨名号,就可以接受他功德救济,解脱一切苦难。所以地藏菩萨很得民间众生信仰敬重,也是坠入苦海挣扎上岸的众生理当拜谒的佛。”   “噢!尊长,我明白您的好心善意,我们明天一早即往九华山叩拜地藏菩萨。”栗致炟从来没有如此当机立断过。他以敬仰的眼光看着面前的长者,想着该怎么表达对他的谢意,正当长者要离去之时,他突然说:“停停,敬爱的尊长,鄙人不知该如何感激您的恩赐与教诲,请接受我的一点敬意。小雯,快准备给恩人礼金。”   陆雯即拉开挎包拉链,顺手取出仅有的两沓币钞,装进一个信封,交给栗致炟。栗致炟双手托起礼金,敬重地送向长者。那长者并没有接住栗致炟送过来的东西,只是后退两步,伸出两手,做拒收礼金状。之后,微笑地道出“先生一路走好,一路走好”。随着诚恳的话语,没待栗致炟接话,就扬长而去,那长者走出数步,却不自觉地自言自语道:“活人岂能要死人的钱!”只可惜这句心语声音太小,没有任何人听得见的。   陆雯挎着栗致炟的臂膀,望着长者远去的身影,心里一时空虚得茫茫悠悠,一无所有了。突然,栗致炟问陆雯,只剩下那么点钱了吗?他指的是刚才陆雯拿出的两沓现钞。陆雯说,是的,挎包里只有这点钱了,光今天进香加上捐资佛寺的钱,已三四万元了。不过,两张银行卡上的钱还多得是,回头就可取出……   一对情人相互依偎着,又是搀扶着向不远处的普济寺一带走去,那里有几家建在普陀山景区的宾馆,他们要先订下下榻的住地,接下来还有许多待办的事宜,栗致炟还要对有关人物通报,他的日程安排须变更一下。这种事只是一个电话打过去,就敲定了。还有明天去九华山拜佛的交通行程,是乘车还是租车,有没有班机飞往那个方位。这等琐事也不难办,如今差不多的宾馆酒店,都设有代购车票机票的服务,还有那类驻在宾馆酒店的旅游公司,随时就地现场办公,拼凑成旅游团队奔往四面八方。他们只须找到服务上好的宾馆,一切就没有问题第四十四章市长报案   对栗致炟市长来说,一件很不愿意去做却又必须去做的事情,就是报案。向公安部门报案,报告自己的妻子罗虹失踪了。人的失踪,原本就是令人吃惊的大事,又是市长的夫人失踪,在人们的潜意识里,当然就成为特大的事情了。对司法部门来讲,他们会以大案要案的分量放在心上,并尽其所能去侦破这一震惊社会的案件。也许,连栗致炟自己也没有预料到,汴阳市的司法机关对罗虹的失踪,会重视到无以复加的程度,他们动用了力所能及的警力,用了最优秀的侦探精英,提出不惜一切代价,以最快的速度侦破这一案件。司法部门如此重视罗虹的失踪,应该说是重视市长夫人的失踪。当然,这种重视也来自汴阳市委的态度,即市委书记赵宏新的态度。当赵书记得悉市长栗致炟的妻子失踪之时,他没有任何犹豫,立马就将汴阳市政法委书记唤了过来,指示他必须破案,尽快破案。还特别强调,没有任何理由破不了案。是的,连市长夫人都没了人身安全,这还得了?不得了啊!政法委书记哪里敢有半点懈怠,他是以落实领导指示的气势以从上盖帽下来的力度去抓这一案件侦破的。是啊!汴阳市的人文环境到了如此险恶的地步,怎么向上级交代,怎么对社会解释。这样恶劣的案子,在全国也属绝无仅有。这又是栗市长事先没有预料到的。作为市长的他,平时在大庭广众面前,所倡导所贯彻的都是政府官员是为百姓服务的,是人民的公仆;是吃苦在前,享乐在后;是责任在先,特权在后。从理论上说,老百姓与做官的在人格上是平等的,在享用的权利上是一样的。以往的岁月中,栗致炟也听说过,遇到过某某人失踪的事情,这种案件,有侦破成功的,也有成为多年悬案的。别说是人失踪了,就是人被杀了,血淋淋的尸体撂在杀人现场,就这样的人命案也能始终侦破无果,凶手逍遥法外,冤魂不能雪恨。那时候,作为市长的栗致炟,以为这种案子破与不破,或者说侦破成功和侦破失败都属正常,司法部门并非万能,他们也有束手无策的时候。也许,栗致炟在作案与报案时,就是这样想的。面对层出不穷的案子,面对老案未破,新案又出的积重难返的局面,公安部门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当然,他所报的案子,就会在公安人员力不从心的态势中被淹没掉,成为一桩悬案。可是,他错了,没有想到公安部门几乎倾其所能所有,投入了这桩案子的侦破工作。当他看到这种场景,已预感到大势不妙,不过,结果还没出现,他必须打起精神做最后的较量。他毕竟是市长,不仅手里有权,还身上有威,他企图动用权威阻碍和左右侦查队伍的前进。   对罗虹的失踪,公安干警是从最后见到过她的人开始侦查案子的。丈夫栗致炟报案说的是,从那天一早,共同吃了早餐,各自上班后就再没有见到妻子,这一点也得到保姆刘嫂的证实。罗虹工作单位图书馆的一个同事提供了重要线索,那天下班之前,罗虹曾邀这位同事与她一道去选购燕窝人参之类的补品,并告诉她,这些补品是送人的。同时,图书馆的同事还谈到,罗虹好几次说过有个《易经》大师,自这个大师来到汴阳后,就有络绎不绝的人慕名拜访。话中透露,她好像见过那位大师,虽然她没有明说。公安干警根据这些信息,很快判断,罗虹那天应该是去送贵重补品了,因为她买了补品之后并没有回家,罗虹会去谁那里送补品呢?平时她并无所求,在汴阳省城,又没有长辈亲人,最后,就将受礼人锁定为《易经》大师了。也是因为这位易大师近来太出名了,太火了,去拜访他的人物太多了,以至于弄得省城的各个阶层无人不晓。到了这种程度,公安部门的人当然就更知道这位易大师了。为这事,干警们去拜访易大师,亮了身份,说明来意,易大师看到干警亮出的罗虹的照片,马上回忆出来仅有的一次与她见面的情况,那天,这个女人咨询的是她的家庭事情,应该属于隐私,易大师告诉干警,出于职业道德,他不能把那女人问的隐私转告另外的人。不过,易大师还是很配合干警的工作,他又告诉他们,就在那一天(干警道出的罗虹失踪的那一天),那个女人来过电话,问他外出不外出,他告诉她,近几天不出去。易大师判断,是否那天那女人来过,只是那晚他应邀外出,直到夜间很晚才回住处……   公安干警很快对罗虹展开了全方位深层次的调查,所有能到的地方都走到了,所有能了解的人都了解了。当然,他们也找到罗虹老家的兄弟,找到了罗虹的芳邻黎明同他的夫人黎嫂。有经验又有侦探能力的干警,对于这类案子,一般情况都是能够侦破的,只要他们达到了应该重视的程度,投入了应该投入的警力,案子就会侦破。凡是侦破不了的悬案,绝大多数是没有做到这两点。根据掌握的信息情况,市长栗致炟就成为致使罗虹失踪的主要嫌疑人。只是证据不足,也是因为栗致炟身份特殊,不便采取对一般犯罪嫌疑人使用的调查与审讯手段,也就是说,在没有取得确凿证据之前,对栗致炟这样身份的人物,是不能轻举妄动的,包括去问讯一些情况,都要部署得当,方法更须策略。到这时候,栗致炟也觉察到了,包围圈对他正日益缩小,只是对手拿不出有效的法律证据,对自己无法下手。栗致炟想,只要没有证据,自己又坚决不承认这事,他们就没有办法。栗致炟相信,有人会为自己说话的。大凡领导人物是不会轻易地对一个高官定罪的,除非证据到手。公安干警依然沿着自己的方向走下去,他们把龙城小区作为发案的主要怀疑地点,他们判断那天晚上罗虹是去易大师那里了,只是因为大师外出没能相见,他们调查了龙城小区能够调查的许多人员,又翻查了各种能够查看的资料图像。他们终于发现,那天深夜,龙城小区保安的面包车还在进出小区;他们又调查出来,那天深夜开面包车的人是保安队长小白,而小白这人近来又突然失踪。他们用高科技手段对那辆面包车进行了检查测试,结果证明他们的怀疑是有根据的。公安干警很快将小白列为犯罪嫌疑人之一,列为抓捕对象,向全国发出了印有小白照片的通缉令。   就在这时候,罗虹的尸体出现了。是黄河岸畔一个打鱼人,无意中将罗虹的尸体打捞出来了。开始,那渔民还以为网住了大鱼,之后,又以为网住了落入水中的什么贵重物品,在几个伙伴的帮助下,方将那沉重的东西弄上来,吓得现场的几个渔民立即报了案……经过法医对罗虹尸体的鉴定,确认是头骨被撞击破碎致使脑浆流出死亡。可是,究竟是在什么地点,与什么物品相撞的,是什么人使她的头与硬物相撞的,却无从查起,这依然是个悬而未决的秘密。这也是栗致炟的最后一道防线,只要破不了这道防线,他栗致炟就能躲过这一劫。然而,罗虹尸体的出现,也给栗致炟的心灵刺进狠狠的一刀,自己亲手害死的妻子(公安干警当然要找到死者的亲人认尸),却又不承认事实真相,还得扮演失去爱妻之苦之忧之伤之痛之悲的假象,那才是昧着良心在做尴尬的表演呢。还有女儿萌萌,自罗虹失踪以后,做父亲的就瞒着女儿,说妈妈出远门了,得很久很久才能回来,他是怕影响女儿的身心健康,当然也担心女儿的学习受到影响。他采用这种计策,欲先瞒一瞒再想办法,实际上他也想不出好的办法能稳住女儿,那就只好隐瞒事实了。这阵儿,妻子既然已被打捞出来了,罗虹死去的消息已经捂不住了,那就只有告诉女儿了,反正这是早晚的事。   一切还是照着常规进行,既然栗致炟是市长,市长夫人的葬礼应该是隆重的,参加葬礼的人物多是有职有位的,规格自然不低。不过,在栗致炟的要求下,罗虹葬礼的规格和规模都收缩到最小的范围。理由是案子尚未侦破,凶手还逍遥法外,冤魂尚未得以雪恨,只是悄悄地把丧事办了就行了。若大操大办,消息传出去,影响也不好。要说这样做,栗致炟还算明白,不过,直到这时,他还是存有诸多幻想和期望的。他想,只要自己守住最后一道防线,至死不承认自己作案的事实,就有冲出险隘难关的可能,只要磨蹭的时间长了,久了,就会有大人物出场说,不能一直用怀疑的态度对待栗致炟,咱们办案的宗旨从来就是重证据不轻信口供,更不能被舆论引导得忽东忽西,忽左忽右的。既然这么久还拿不到证明人家作案的证据,那就不要再怀疑了。或者说,那就先正常使用他栗市长吧,真是以后发现了他有问题,随时可以惩处他。   栗致炟是在这种心态下坚挺着他的精神的,在殡仪馆举办的与遗体告别仪式上,他泪流满面地读完了为罗虹写的沉痛悼词,又在耐心地规劝哭得死去活来的女儿萌萌。   当萌萌突然将痛苦的悲伤转化为一种为母亲复仇的情愫时,作为父亲的栗致炟被吓得心惊肉跳,难受至极。萌萌趴在母亲的灵柩前面,忽然义正词严地喊道:   “妈妈——亲爱的妈妈,你走好,好好地走到另一个世界,妈妈,即使到了那个世界,也不能忘记报仇。妈妈,你要攒足力气,把害你的人找出来,把他揪到光天化日之下,叫世上的人都看看他的罪恶,叫他不得好死,死有余辜。妈妈……”然后是萌萌和着泪水的哭泣。   女儿蘸血夹泪的话语,对妈妈的同情和忠心,犹如一发发威力强劲的炮弹,击中了父亲的要害,又似一把把锋利的刀刃,捅伤了爸爸的心肺。栗致炟难受极了,痛苦极了……   接下来的日子,栗致炟是强挺起精神打发的。他已经敏锐地觉察,自己已被监视了,他正在受到审查。他知道,他已被控制起来了,已经没有先前的那种自由了,那种天马行空独往独来的时光远离了他。那时候,虽然每次隐秘的行动都要花费许多精力,但是主动权还是在自己手中。他可以为一种行为,一项工作找出冠冕堂皇的理由,他也可以动用政府行为,调动各方的人力物力财力,去为他工作效力。如今,他不能这样做了,也不敢这样做了,他很清楚,眼下自己只能用韬光养晦的策略,谨慎做事,低调做人。这也许只是自己人生命运的低谷或关口,倘若能闯过去,遥远的前方应该依然锦绣辉煌,灿烂明朗。他并没有失去希望,他在用希望的双手攥紧命运的罗盘。可是,他的女儿萌萌不然,依旧被蒙在鼓里的女儿,却受不了突如其来的丧母打击,也许,是萌萌的生活太优裕了。无论是物质还是精神,她一直被丰硕又富有的“营养”滋润着,她无忧无虑,无拘无束,她正陶醉在数学竞赛第一名的光辉荣誉的幸运中,老师正在为她冲刺更高的目标浇注心血。她根本不知道人生还会有打击和伤害,她做梦也想不到,自己的花季会突遭打击,她哪里能想到,母亲会遭人毒手,她根本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人敢做这种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事情。现在,她却是做梦都陷进险恶的阴谋与残忍的凶杀中。她常常在夜半梦魇里突然嚎叫:“抓住他——抓住他——抓住杀害妈妈的凶手!”那是她在梦中亲眼看见了一个青面獠牙、面目狰狞的魔鬼正在对妈妈行凶……也是突然遭遇的打击使从无心理准备的清纯高傲的少女无法接受,更不能理解,她常常因此而精神错乱,失态妄说。也是没有办法,栗致炟只好让女儿暂时离开学校,回家调养。几家大医院都看过了,专家们的意见颇为一致,萌萌没有什么病症,只是精神承受不住意外的袭击,只要使其放松神经,渐渐淡忘刚发生的险恶事端,病情自然会好转。当然这种好转需要时间和耐心,最好有专门陪护的人员。栗致炟先将女儿安置在家中,让刘嫂精心照料,他正在想另外的办法,是否将女儿送到一个风景美丽、山清水秀的地方调养生活一阶段。   即使到了这种地步,栗致炟还是在想,一切会好起来的,会正常起来的,只要拼足气力,跨越眼前的难关。也许走进绝境的人都会这样幻想,他依然还有梦,他期望着出现奇迹,期望着风光依旧。在兵法上,那叫置之死地而后生,为了这个目标,栗致炟在困兽犹第四十五章小白落网   自龙城小区保安队长小白被作为通缉逃犯以来,公安干警就对他开始搜捕。最先是寻觅到他家中,汴阳市区北郊一户农家小院,那是他家租赁当地农户的两间房子,家里有小白的姐姐和患精神病的母亲。小白的姐姐得知弟弟正被干警追捕,她告诉干警,有些事不敢再叫母亲知道了。因为早年父亲的意外去世,使母亲患上了精神病,如果再叫她知道儿子眼下的处境,恐怕会引起老人更大的精神错乱。办案的干警觉得小白的姐姐言之有理,就不再惊动老人,只是叫小白的姐姐配合行动,把小白可能逃匿的地方老老实实地讲出来。小白的姐姐说,自己家在汴阳市没任何亲戚,真正的老家不在钟南省,那里也没有什么亲人了,自她记事就没与老家有过啥来往。在她很小的时候,父母就从老家迁到钟南省的一个县城的农村了。他们家从那个村庄搬迁到汴阳市郊,快二十年了,离开那村子时,她才十多岁,刚上初中,弟弟小白还是个小学生,这么多年了,从来就没有回去过,所以说,弟弟不大可能跑到那里。干警问她,小白平时都交有什么样的朋友,他们都住在什么地方?小白的姐姐说,小白几乎没有朋友,因为他从没有领朋友来过家里,也没有遇见过他的朋友到家里找他。小白平时都住在龙城小区,很少回家,只是领了工资时回家送送钱,要么,有时会买些东西送到家里。自他到龙城小区做保安后,就从家里搬到小区住了。他那工作,没日没夜的,也没有休息假日。公安干警又问小白的姐姐,根据她的判断,小白可能会跑到哪里?小白的姐姐讲,这种事确实不好说,自己家早已与外界没啥往来,即使有亲戚,人家谁也没有来过,母亲也没有带他们去亲戚家串过门。许是因为自己家太穷,亲戚们没哪家想沾自己家的,时间久了,关系早淡薄得不是亲戚了。再说弟弟小白,他生性好强,从不愿意麻烦别人,虽然人穷,但志不短,遇上这种麻烦,自己犯了罪,他这人不会再去打扰朋友的。小白姐姐又解释道,至于弟弟有没有朋友,朋友是谁,她都不知道。她的话的意思是,小白如今肯定不会在他熟悉的人那里,他这人是不会因为自己的事去牵涉熟人的。干警看看从这里搜索不到更多的信息了,临别,交代小白的姐姐,一旦小白回家了,或是发现了他的行迹,马上与他们联系。只有相信政府,相信组织,犯罪嫌疑人才可能有出路,若能主动自首,肯定会得到宽大处理。小白若执迷不悟,企图逃匿,最后下场肯定悲惨。干警将电话号码留给了小白的姐姐,叫她遇事时马上电话联系。   尽管小白的姐姐的话是那样说的,干警们还是到了他们迁移汴阳市郊以前的那个老家。那的确是个比较贫穷的乡村,贫穷的原因之一是这地方没有什么工业,农村人口又特别“茂盛”,人均土地只有五分。办案干警进村以后,就打听小白一家当年在村子里的情况。小白家是外姓人,一说是哪一年从村里搬迁到城里的那家姓白的人家,上点岁数的老农都知道,就有人把干警引到了小白家当年居住的地方,找到他们的街坊邻里。他们先是落实了小白一家确实是从这里迁移出去的,然后就询问起他们感兴趣的问题。当地农民以羡慕的口气说,小白一家迁出这地方,是小白的父亲有本事,有办法,人家全家迁移到城里,当然是好事。干警问及小白是否回来过时,农民们说,人家还回这穷地方干啥?要是我们也有点本事,也搬迁走了。不过,干警在与农民对话时,无意中获得了一些新情况。当地老乡说,这小白并不是父母的亲生儿子,大约是二三十年前吧,记不大准了,一对下乡知识青年没结婚生下了这个儿子,这对知青男女把孩子送给了小白的父母……干警们问老乡,小白的亲生父母呢?他们就没有来看过自己的亲生儿子吗?老乡们说,这种事都是双方商量好的,知青们只要把孩子给了人家农户领养,就不能再反悔,更不能等人家把孩子养大了,再来认领。所以他们自把孩子送给农户以后,是不会再来看孩子的。干警们还是有些怀疑地问,这小白会不会去找他的亲生父母了?老乡们说,不可能吧,别说他小白,就是小白他的养母养父,恐怕也不知道小白的亲生父母如今在哪里。几十年了,就没见那些知青再回来过,如今就是回来了,他们也找不到小白了。你现在去问全村的人,恐怕也没有一个人知道小白如今的家在哪里。光知道小白他爹会木匠手艺,几十年前就去城里闯荡了。到底闯荡得咋样,家住在哪里,村里的人谁也不知道的。老乡们说的是实话,小白的姐姐说的也是实话,他们之间早就没了联系,老乡们至今还不知道小白的木匠父亲早已去世的消息哩。公安干警根据掌握的信息,分析判断小白可能逃匿的地方,做出了寻觅追捕逃犯的方案,并为落实这个方案布下了天罗地网。同时,干警们又走进小白的家,很策略地向他的母亲了解到,小白确实不是她的亲生儿子,是当年一对知青的私生子,如今,这对知青在哪里,别说小白,就是她这个做母亲的,也不知道。   看来,小白没有了投亲靠友的路,那就只能独闯世界了。他又没有手艺和文凭,那就只好去卖力气吃饭了。根据办案干警的判断,小白这人不会去享乐逍遥,即使他手中有了钱。他是个自食其力的人,他不会把自己闲置起来。同时,小白是个阅历简单的人,他一直在最底层的农民和平民中生活,没有受过好的家庭熏陶和学校教育。在社会上,他的出身、家庭、社会关系,以及他的学历文化,也都十分平凡苍白。可以这样说,小白这样的人,在大千世界中,真可谓莽莽群山上的一棵小草,滔滔沧海里的一颗谷粒。就拿他这样的“综合实力”去与强大的政府相碰,当然是以卵击石,自取灭亡了。   是的,这个根本不是政府对手的小人物,很快就被公安干警抓获了,是在沿海一个繁华热闹的县城,一家生意红火的饭店。正在弯着腰专心捅下水道的小白,突然被几个身着警服的干警叫起来,他们对照了相片,又问讯两句话,就将小白的双手铐上锃亮的手铐。饭店老板吃惊地问,为什么要铐住他的员工?干警说,他犯了罪。老板不解,这么好的人怎么会犯罪?他用异样的目光认真地端详一阵小白,老板又对干警讲,这小伙来到饭店虽然时间不长,工作得却非常之好,无论多脏多累多吃苦的活儿,小伙从不嫌弃,清理垃圾,打扫卫生间,倒腾泔水,刷碟洗碗,这种谁都不想干的活儿,小伙都干,还干得最好。饭店开了许多年了,从没遇上过这么好的任劳任怨的员工。能不能罚点款,别把小伙带走。干警说,这人是犯罪嫌疑人,要带回去审判,老板说,等审判罢,可叫他再回来呀……并非老板对小白过于偏爱,实在是小白这样踏踏实实、勤勤快快又不讲价钱的人太少太少了。这个饭店老板,招来小白这样的员工,觉得很有幸,用这样的工人既放心又实惠。小白被带走了,到哪里还能再找到小白这样的员工啊……   干警们与老板简单交流之后,并没有对他的要求给以正面回答,就带着小白走了。   那天夜晚,小白开面包车拉着罗虹的尸体,直到将尸体抛进黄河,他都没去看那用床单裹着的东西,他不知道里边包裹的是谁。但是他知道那肯定是一个人,却不知是男是女,是老是少。他只知道,有一种规矩必须恪守,就是不知道那东西是什么东西,因为自己收了人家那么多钱,就应该为人家保密。当然,收钱的事也应该保密。那天把事情办妥以后,他拿着钱连夜赶回家里,对姐姐说,这钱一定保管好,这是妈妈和她的养命钱,没人知道这钱的来历,也不会有人问这事,万一有人问起,一定不能说这钱的事。另外,他告诉姐姐,自己马上要到另外的地方谋生,不要问他去哪里了,只要自己不回来,也不要去寻找他。万一有人来找他,只能说不知道去哪里了,实际上也是真不知道去哪里了。还有,这一切都不能告诉母亲,母亲的精神至今还不正常,不敢叫她再知道新的惊恐事情了。最后,小白从那十万元之中抽出两千元,就连夜赶往了火车站。两日后,他在异地往陆霖老板的手机上打了一个电话,告诉老板自己要辞职远走了。陆老板是个大明白人,他猜测到栗致炟已叫小白做过了该做的活,就对小白说,还缺什么不缺,钱够不够?小白说,钱足够了,什么都不缺。陆老板说,钱够用了就好。还对他说,记住做人的一个原则,该不知道的事,不管谁问,都是不知道,不知道比知道要好。为了妥当,以后不要再联系了,走得越远越好……小白很是理解陆老板的意思,从那次电话以后,他就没再与公司任何人联系过。   阅历甚浅的小白,压根儿就没有料到,自己在千里之外的小城会被警察发现。他以为自己跑到那个远离汴阳市的海滨,就可以高枕无忧安居乐业了。他哪里有被捕的思想准备?但是,他却有被审讯的精神准备,因为平时陆老板就常向员工灌输一种企业文化,一种对待公司的规则,就是忠实于公司,忠实于老板。老板和公司不希望员工说的话和做的事,员工就不应该去说去做。如今小白不在公司了,但是他依然遵循着这个原则。   干警与小白的马拉松式的一问一答进行得很是吃力,气氛格外沉闷:   问:你的姓名?   答:白静。   问:知道你犯了什么罪吗?白静!   答:不知道。   问:不会不知道吧。   答:真不知道。   干警:白静,老实点,知道你是在受审问吗?   小白:知道。   干警:一定要讲实话,知道的事就是知道。   小白:不知道的事就是不知道。   干警:×月×日夜里,你开着面包车从龙城小区出去干什么了?   干警不再跟他啰嗦,干脆单刀直入。   小白:去倒垃圾。   干警:什么?垃圾?你那车里到底装的什么?   小白:垃圾。   干警:放老实点,白静,知道政府的政策吗?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小白:……   干警:老实讲,你是从什么地方把那东西装上车的?   小白:那天夜里,我例行在小区巡逻,就在邻近网球场的一片草坪里,见有个大布包裹着的东西,平时常有业主把垃圾包着扔到草坪上,我就开车把它装进去了。   干警:那一百多斤的东西,你一个人能搬得动吗?   小白:刚好有个过路的人,他帮我一块儿抬起那东西扔进了车里。   干警:那人是谁?   小白:不知道。只是正好路过那里,就被我喊住,求他帮帮忙。小区是不准丢放这种大垃圾的,总有那不自觉的业主,偷偷地把垃圾扔到少有人去的地方。   干警:那人是男是女?相貌有什么特征?   小白:不知道。天太黑了,网球场那地方的路灯本来就不很亮,那天灯泡又坏了,漆黑得啥都看不清,只是觉得是个男的,别的都不知道了。   干警:到底知不知道,老实点,别以为我们拿你没办法,白静,再这样不配合审讯,是没有好结果的,知道吗?   小白:……   干警:你把那东西扔到哪里了?   干警并不只在一个角度里跟小白周旋,他们的思路很开阔,他们把故事引导出去,以使可能导致小白出现破绽的方位都展现出来,不管犯罪嫌疑人在哪个方位出现破绽,审问都好打破僵局,向纵深发展下去。   小白:扔到郊外的垃圾场了。   干警:胡扯!告诉你,白静,你扔的那东西已被打捞上来了。老实讲,你是怎么扔下那东西的?   小白听到那东西已打捞上来的话,心头为之一震,心中一阵紧张,进而觉得脑瓜里一片空白,什么话什么词都没有了,只是默默地坐着,完全的一副被发落的状态。大约过了十多分钟,还是干警打破了沉闷的僵持场面。   干警:白静!知道你面对的是谁吗?   小白:……   干警:你面对的是国家,是国家司法机关的执法干警,现在是人民法院代表国家在对你审讯,懂吗?   小白:……   干警:白静,你对国家应该是诚实,还是欺骗?是忠诚,还是背叛?   小白:……   干警:白静!老老实实地把你×月×日夜间的活动从头到尾说一遍,知道吗?老老实实地说,是什么就是什么,不要胡扯乱说,蒙骗国家,要实事求是,有一说一,有二说二。好了,政策也向你交代了,是走坦白从宽的活路,还是走抗拒从严的死路,就看你的表现了,说吧,老老实实地说!   小白:……   不知这个小白怎么想的,自他的要害被干警击中,干警道出那东西已从黄河打捞出来的时候,他就像哑巴了一样,不再说话了。无论干警怎么审讯,怎么诱导,他都是以这种不变应万变。这种看似简单的做法却是干警最头疼的手段,执法人员就怕遇上这号“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对象。不过,如今这样顽固不化敢抗拒到底的对象越来越少了。干练的司法干警知道,只要他们的方法用到了位,受审讯的犯罪嫌疑人绝大多数是要被制服的。面对小白这个“毛孩子”,他们想,先冷一冷他,晾一晾他,待时机成熟了,不怕他不说实话。当然,这是需要时间的,不能操之过急。办理这起案子的执法人员商量一下,就暂停了对小白的审讯。与此同时,干警们另一条破案的渠道正在顺利前行,他们通过对龙城小区保安、物业与业主的多渠道调查了解,知道了有一套别墅平时空闲着,偶尔会有人来休闲居住,来这套别墅休闲小住的人,无论从相貌,从招待,都像是个大人物,是贵宾。有人甚至说,那个男人很像汴阳市电视屏幕上出现过的栗市长。这种猜测终于得到了栗市长的女儿栗萌萌的证实,那是干警们在获得了可靠的信息之后,为了使这些信息有无可置疑的证据,就很策略地去了解小姑娘萌萌。单纯诚实的萌萌道出,他们全家曾好几次去那幢小洋楼过星期假日。好了,那套房子应该是作案现场,除了那地方,在龙城小区,罗虹还可能会去什么地方呢?从理论上分析,这地方是最有条件的作案现场。找了一个合适的时间,干警们破门而入,他们用最先进的仪器测试出,罗虹就是死在这幢别墅的客厅,同时,他们搜集到了市长与其妻子罗虹的指纹。   证据已经确凿,不必再等小白的口供了。办案本来就是重证据,不重口供的,逮捕市长栗致炟的时机已经成熟。当然,栗市长并没有想到,自己毁灭的时间会来得这样快,也是因为,干警们的办案很是秘密,包括小白的落网,栗致炟都不知道,包括与栗市长关系密切的陆霖老板,干警们从没有找他问讯过什么,怕的就是打草惊蛇。如今,证据够了,行了,当然可以对栗致炟动手第四十六章逮捕市长   栗致炟期盼的奇迹最终没有出现,现实是朝着最不理想的方向滑落下去了。堂堂的市长被以涉嫌杀人罪逮捕了。为了尽可能地缩小这种破天荒的特号新闻的负面影响,有关部门特别向新闻媒体部署,不要刻意地炒作市长被捕的新闻,更不要大惊小怪地渲染这种犯罪事实的负面效应,只是客观地简明报道一下就可以了。就连逮捕栗致炟的时间地点,也作了特殊安排。在上午快下班的时候,市纪委通知栗致炟到一个小会堂参加紧急会议。栗致炟赶到那个小会堂,他一下车,就面对一辆警车,在这一瞬间,两名警察已将他请进警车。此刻的栗致炟,脑袋非常清醒,他没有任何对抗的情绪和举动,他知道这一定是司法机关预谋好的行动。不到市政府去逮捕他,那样做有点太残酷,太不给面子,也太使政府同仁们震惊,所以就采用如此的“引蛇出洞”的方法。当他进入警车,车上的另一个警察就向他亮出逮捕证,跟进来的两名警察就为他铐上冰凉的手铐。   对于这个结果,栗致炟也是有充分思想准备的,尽管他强烈地期盼着出现另一种结果,出现奇迹,但是现实的规律是,事情总是会有两种结果或多种结果的。白与黑、是与非、成与败就像钢镚的两个面,只要你下了赌注,结果肯定是非此即彼。栗致炟当然懂得这种赌注的风险,尽管他的脑际里充满着胜利的希望,但是他还是认真地做着失败的准备。就在前两天,他用一个从没用过的手机卡号与陆雯通了最后一次电话。他告诉陆雯,应该做好最坏的思想准备,不论出现任何结果,他希望陆雯都要乐观生活,倘若自己因故走了,他劝陆雯忘掉自己,去迎接新生活。他特别强调,无论何时何地,谁来咨询甚至是审问她什么的时候,都要“实事求是”,那些不知道的事永远是不知道的,不论对方如何诱导,自己都要坚持“实事求是”,坚持“真理”。他告诉陆雯,这可能是近些天最后一次电话了,并对陆雯说,最近别再向他发短信,更不要打电话……   栗致炟说的这番话,实质上是告诉陆雯下一步应该怎么办。尽管他不明说,那言外之意是很明确的。只是他多了一个心眼,即使他的电话信息被外人听到,他依然有多种解释的空间。以往,栗致炟是不到黄河心不死的,他对陆雯说这话时,其实心已经死了。他已很清晰地感觉到,周围的人,包括身边的人,就连与他接触最密切的秘书和司机,还有市政府的秘书长,对他的态度都发生了微妙的却是明显的变化。他知道,自己在市长的位子上没有几天蹦跶的时日了。就在与陆雯通过电话那天,他回到家里,对保姆刘嫂讲,自己可能有事不再回家,要刘嫂一定照看好小萌萌,有什么难处可以找对门黎嫂,黎嫂会帮忙的。说过这话后,他打开保险柜,告诉刘嫂,钱都在里面,该花时就从里边拿,还有两个存折。他把保险柜的密码告诉了刘嫂,没有将存折的密码说出来。这话说过不到四十八小时,他就失去了人身自由,再也不能随随便便地走动了,不能自由地回家了。这时候,栗致炟的思绪反而平静多了,因为结果出来了,正如下了赌注的赌徒,最紧张的时刻是在结果揭晓前夕,一旦有结果了,还有什么想法呢?是赢是输,大局已定,只能认命了。栗致炟是享受过光辉胜利的喜悦的,当然,也应该能承受惨痛失败的悲哀。只是有一件事,这段时间一直挂在心上,使他忐忑不安。自那天夜晚,他在别墅的客厅里发现保安队长小白裸露的右肩上那片泛青的胎记后,就有了诸多联想。要不是当时事情紧迫,心情紧张,他应该与那小白好好地来一番促膝谈心,聊聊小白的身世。可是,这些应该做的事并没有做。这不能怪自己,那时刻,尽快处理罗虹的尸体是火急火燎的事,哪里能平心静气地去问小白的身世。也怨没能弄清小白的身世,如今心里一直在嘀咕,莫非这小白是当年自己与韩秀清的私生子,无论是那片胎记,还是小白的年龄,都像是自己的儿子。孩子如今该是而立之年了,那胎记与自己右肩上的胎记一模一样。他记得很清楚,自己将私生子交到那家农户手里时,他注视着孩子右肩上的胎记,心里说,这就是个印证,将来这孩子无论走到哪里,这片胎记会永远证明他是姓栗的传人。不过,现在跟了姓白的,他只能改姓白了……不仅是这些证明,在证明着小白是自己的后裔,还有一点,是栗致炟后来才想起来的,且越想越像,越想越是,就是小白的一双眸子,简直与韩秀清活脱脱一个样。只有栗致炟,还能记得清初恋的甜蜜及恋人秀清那迷人的眼睛。儿子可以说继承了他们两个人的优点,秀清美丽的眼睛,栗致炟匀称高挑的身材。想起秀清的眼睛,他接着又从小白的眼睛回忆起小白的体形,这一回忆,又是越想越像自己的体形。难道亲生儿子做了自己的帮凶?他立马又找出各种原因否定这种可能。是啊!世上相似的东西太多了,没有绝对的独一无二的东西,也许只不过是巧合而已。思来想去,栗致炟为这事一直挂念着。毕竟小白跑了,如今又不好再碰面。他就想,跑了就好,无论是不是自己的儿子,都不能叫他知道自己害死妻子的内幕。跑得越远,就越好,想到这些,他又担心小白会被抓住。他哪里知道小白已经落网了。   审讯栗致炟要比审讯小白顺利得多。栗致炟是做过大官的人,他做事还是照着规则来的。时至今日,他知道大势已去。根据他的判断,公安机关倘若没有拿到确凿的证据,是不会轻易动作到他头上的,眼下只有配合办案人的行动,已经坠入牢笼的困兽,如今已不再梦想出现奇迹了。   在干警的审讯下,栗致炟将如何在龙城别墅与妻子生气,两人如何在楼梯上发生冲撞,自己如何一时失手,将罗虹推下楼梯,致使妻子的头颅磕碰到石头玄关上,发生了不该发生的事情。栗致炟一再声明,自己绝不是故意想害死妻子,确实是失手造成的,这次失手,也与罗虹当时的失态,以至于歇斯底里大发作有关系。办案干警问他,罗虹的尸体是怎么运出去的?栗致炟说,他本应该自首报案,可是一时糊涂,就用床单将尸体包裹起来,叫正在小区巡逻的一个保安帮忙,说床单包裹的是垃圾,让他拉出去倒掉,并说,那保安确实不知道布单里裹的是尸体,他只告诉那保安,这是垃圾。尽管栗致炟说这话时,干警们显示出极不信任的神态和目光,他还是这样说下去,而且在干警反复地追问下,他没有改口。当一个干警透露出,小白已经落网,那意思很明白,即使你栗致炟不说,小白也会说的。栗致炟得知这一信息,心中顿时一震,接下来他什么也不说了。至于当时就在现场的陆雯,他压根儿就没有提,办案干警虽然问道,当时别墅里还有什么人,有没有人帮助作案。栗致炟只是一口咬定,屋子里只有他和罗虹。   案子的来龙去脉基本已经清楚,只是对栗致炟伤害罗虹的原因,尚不充足,其中应该有没有道出的隐情,另外,栗致炟是故意害死罗虹,还是两人扭打误伤人命,尚需进一步调查。还有,栗致炟道出的叫保安小白抛尸的情节,尚不能令人信服。办案人员整理好审讯记录,就结束了这次审讯。正告栗致炟,回看守所后好好反省反思,没有交代清的问题下次要交代清楚。   尽管栗致炟是在一个十分冷清的场合被捕的,而且他是进入警车才被铐上手铐的,不像一般的罪犯,在大庭广众面前,执法干警就将罪犯制服,铐上他的双手,而后将其拖入囚车。然而,栗致炟被捕的消息还是闪电般传播出去了。当天市委市政府的干部就奔走相告,人人皆知了。到了第二天,《汴阳日报》以极其精练的文字报道了这则消息。报道中说,栗致炟因涉嫌现行刑事犯罪,汴阳市人民代表大会常务委员会有关会议决定,依法撤销栗致炟的汴阳市人民政府市长职务,依法罢免并终止栗致炟的市人大代表资格,检察机关依法批准对其实施逮捕。在此之前,监察部对栗致炟的违纪问题已立案调查。   这则寥寥数语的短消息,立即轰动了汴阳市,它远比那种整版整版的领导讲话、连篇累牍的领导外事活动要震动得多,影响得大。因为这则消息太有新闻性了,而那类大块文字实则就不是新闻。当然,这消息也飞进了罗虹的老家。当年接受过罗虹和栗致炟帮助的乡亲,还有准备去找他们帮忙办事的乡亲,都如丧考妣,悲痛不已。即使那些与栗致炟、罗虹一家不沾不连,没什么来往的乡亲,也对这突如其来的意外事实倍觉遗憾,一个个发出善良的叹息。唯有罗虹的弟弟,他早有思想准备。因为已有办案干警找他调查了解过一些情况,那是在栗致炟报案说妻子罗虹失踪之后,干警们曾考虑,罗虹会不会回了老家,还是在老家与什么人有过过节,发生意外不测等等。那次调查,罗虹的弟弟并没有告诉干警实质的东西,特别是姐姐曾指使他用硫酸作案,企图毁掉一个女人容貌。这个极有价值的事实,他却只字未提,只是跟干警说了些不疼不痒的套话。他不想提及这个让他胆战心惊的故事,当然是有诸多担心和顾虑的。本来,姐姐要用硫酸毁容就是罪大恶极的事,虽然犯罪未遂,但是说出来对已失踪的姐姐并没有好处。再说,姐夫坐在市长的交椅上,谁知他是怎么想的,这事若是从自己口中说出,会有啥反应。再说,是自己亲手实施了姐姐布置的罪恶行为,其实自己已经有罪了,尽管那事没有做成。思来想去,这事还是不说为好,所以他就把这秘密咽到肚子里了。事情发展到今天,情况却大不同了。失踪的姐姐已经确认死亡,姐夫就是犯罪嫌疑人,不仅被撤了市长,又被逮捕入狱。到这时候了,自己还有什么担心?还有什么顾虑?他在想,姐姐的死是不是与那个女人也有关系,是不是那个女人对姐姐实施了报复。虽然姐姐先前想毁容不对,可她竟然害死姐姐,就更不对了。思来想去,他决定把这些情况告诉办案干警,要不然,他的心里就一直静不下来,就觉得骨鲠在喉,不吐不快;而且,又觉得,自己明明知道的东西,不说出来,不仅对不住办案的干警,也对不住死去的姐姐。他终于把那块黑幕揭开了……   干警们开始找陆雯了,她应该是个很重要的人物,在这起案件里。自罗虹的弟弟把那晚发生在龙城小区的又一个故事说出之后,办案干警就将陆雯摆进必须调查的人物之中。可是,这个陆雯,太自由了,太散漫了,她不是那类照时上班,照时回家,照时休息的人。单位的人告诉干警,她常常外出写生作画,又爱到外地看美展影展,听同行讲授经验,所以很少去单位的。也不知什么原因,最近她的手机又停机不开了。有耐心的办案人员终于等到了艺术馆的党组书记,在这之前,书记外出也不在家。党组书记看了干警的证件,听了他们的要求,就毫不保留地将有人曾写匿名信告陆雯的故事翻了个底朝天。干警问书记,那信还在吗?他们想看一看。书记说,那信转给陆雯了。干警说,这样做不妥,会激化双方矛盾的。书记说,也是没有想出好的处理办法,我们这样做,也是好心。想一想,陆雯还是没有结婚成家的姑娘,要是把这种隐私倒腾出去,弄得沸沸扬扬的,社会上都当作桃色新闻了,陆雯还咋工作?把信给她,是相信她会把这事协调摆平的,如今许多事,私了比公了好。书记又讲,这种事靠艺术馆是解决不了的,馆领导又不忍心叫更多的人知道陆雯的隐私,所以才将信交给了陆雯。不过,交给陆雯时,再三跟她讲了,看了信一定要冷静,千万不能动感情,要冷处理,把矛盾由大化小,至少使它淡化一点吧。干警听过书记的解释,尽管对这种做法不大满意,或者说很不满意,但已没有办法挽回。干警想的是,倘若书记接到那封揭示陆雯充当第三者的匿名信件,及时汇报给上级部门,也许会引起组织与领导重视,能及早地调查清楚并处理他们的纠纷……唉,现在再想这些还有什么用?再说,如今的干部,遇事能想到组织、依靠组织的人越来越少了,大多数人想到的和依靠的是某一个人。如今的组织,在众多人的心灵里,已被肢解成了一个又一个的单个的人。不管承认不承认这种现象,反正它已成为事实。   事情发展到这步田地,是该接触大老板陆霖了。是啊!案子发生在龙城小区,又是在市长的别墅里,陆雯又是陆霖的胞妹,眼下可以断定他的妹妹是市长的情人、罗虹的仇人。而龙城小区,就是陆霖创建的产业,那套市长进进出出休闲度假的别墅,本是陆霖的资产,至今尚不知这别墅的产权到底归谁。还有一些已经掌握的资料,陆霖不仅是栗致炟的朋友,也是市长家中的座上宾,不少人见过,他与市长夫人罗虹,市长女儿萌萌也都打得十分火热,十分融洽,难道不应该去审讯一下陆霖吗?不,不能是审讯,对陆霖,只能是找人家了解些情况,方法一定要讲究策略,口气应当温和客气,决不能以审讯一般犯罪嫌疑人的态度对待陆霖,领导是交代过的,陆老板对社会是有贡献的人物,他的房地产业在钟南省做得很有成就,每年都上缴国家数目可观的税金。更重要的是,陆霖的产业已成为这方地域的一个品牌,它的社会效益远远大于经济效益。谁都知道,创建龙城小区的老板是钟南省民营企业中最开明的人,他的钱有许多还用在了社会公益事业上。这种人,能轻易地乱动吗?除非他触犯了国家大法,且到了证据确凿无可置疑的地步,已是不处理不行的时候。但是,没有人希望陆霖走到那一步,办案的干警还了解到一个秘密,陆霖不仅是当今最有钱的人物,也是当今负债最多的人物。仅他在五家银行的贷款,加起来就有几个亿呢,这一点,领导也是对下边的办案人员交过底的。如果有一天陆霖完蛋了,几家银行的行长甚至敢跳楼!   陆霖与干警的交谈是在友好又平和的气氛中进行的,他的谈话不仅让干警们轻松,更让领导人物放心。   说起他与栗市长的关系,那只是工作关系,没有工作之外的内容,龙城那套别墅,只是供栗致炟假日临时小憩一下,至今那座小楼尚属没有卖掉的房产,并没有划归哪一个人的名下;至于与栗致炟的妻子和女儿的关系,那只是人之常情的平常往来,到市长家了,请家人吃顿饭,用汽车接他们到郊外踏踏青什么的,也就是这些吧。说起妹妹陆雯的事,这陆霖讲得更利落,至今他也不知道妹妹与栗致炟有什么感情纠葛,妹妹不可能是栗致炟的情人,至少做哥哥的是这样认为的。因为他从没有听说过这种“闲话”,无论是妹妹陆雯,还是栗致炟,也都从来没有跟他说过这等事情。最后说起小区的保安队长白静,陆霖就更不把他当回事了,说小区那么多人,公司那么多人物,自己连名字都记不全,别说那人长得什么模样,干了什么事情,做老板的,能管那么多的事吗?唉!没办法啊!心有余而力不足啊!不是不想管,实在是管不过来了。现在小区里出了案子,只好一人做事一人担啦!谁也替不了谁啊!有什么法子呢?   干警把与陆霖的对话汇报到领导那里,领导指示,看来陆霖没有陷进此案,这就好。我们的政策是:对正当经营的企业家要予以关心和支持,要保护汴阳市的投资环境,办案也要考虑稳定,只有稳定,才有发展。我们的原则依然是以事实为依据,以法律为准绳,不放过一个坏人,不冤枉一个好人。特别是对卓有贡献又有实力的实业家,政府应当保护他们,让他们放开手脚发展经济,开拓事第四十七章一种误区   自栗致炟的涉嫌刑事犯罪案发生以来,黎明就陷入极度的苦恼中。当然,其中有黎明与栗致炟的特殊关系的原因,他与栗致炟是一道从那个贺兰县走出来的成功人物,他们不仅是中学同窗,又是知青时代的伙伴。如今,可谓同朝做官,又是近邻。他哪里想得到,栗致炟会走到这一步。每每思索这事,又有一种莫名的愧疚与深深的遗憾在黎明的心中油然而生。也许,这是朴素感情的一种自然流露,黎明与栗致炟的特殊关系,毕竟会使他们之间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感情这东西往往会干扰理智,甚至搅浑理智。感情这东西又是人人皆有的,无论庶民百姓,还是政界要员。不过,对于黎明,一旦他坐在汴阳市人民法院院长的座椅上,理智就占领了头脑,感情则悄然淡化。   也是栗致炟的身份太特殊的缘故,在将他的犯罪事实弄清之后移交地方法院之时,作为法院院长的黎明,就有了应接不暇的来访者、咨询者和交谈者。无论是黎明的下级,还是上级领导,他们都对突如其来的刑事罪犯有几多惶然,几多困惑,甚至还有点不知所措。市长致死人命案,不仅在汴阳市,就是在全省,也属首例。黎明还为此查阅了历代犯罪的资料,即使走进历史的长河,去追溯历朝历代的罪犯故事,也找不到像栗致炟这样的高官这样的犯罪事实。正是这样,黎明对来访的法官,还是想听汇报的领导,就不觉得突然了。人们都是一样的,凡没经历过又没听说过历史上又没记载过的事情,又让自己遇上了的这种“麻烦”,都会使当事者举棋不定或是优柔寡断。然而,黎明却是清醒的,明智的,无论是对来请示指导的下属法官,还是对要听他意见的高官,都是一种答案,他对栗致炟的犯罪是这样看的:   栗致炟原来是一位市长,这种职位会给人一种仰慕之感,甚至是神秘之感。但是,不要忘记,栗致炟也是一个有血有肉、有七情六欲、有喜怒哀乐的人。他的感情世界与普普通通的人没有区别。就是说,栗致炟就是一个普通的人,与千千万万的人是一样的人。人与人之间,只有分工的不同,职位的不同,没有本质的不同。人与人的人格是平等的,感情与欲望是一样的。也可以说,平民百姓可能犯的罪过,高官大亨也可能会犯这种罪过。因为身份的不同不等于欲望的不同,职位的高低更决定不了命运的走势。其实人的天性是一样的,至少是共性多于个性。大凡人的天性都是既非全黑亦非全白,而是两种颜色的奇妙混合物。当一帆风顺得志之时,他可能成为圣贤;当“逆水行舟”又遭遇困境时,他可能乱了方寸,昏了头脑铤而走险,以至于坠入罪恶深渊……   黎明的这番理论,是告诉世人,即使在形形色色的犯罪事实中,大人物与小人物是一样面临考验的。在这种考验面前,人与人也是平等的,小人物是平凡的人,大人物也是平凡的人,不能因为罪犯的职位高低、分工不同而予以不同的看法和待遇,更不能因为是高官犯罪就大惊小怪,乱了阵脚。他指示法官,对栗致炟的案子,一定秉公执法,依法办案,自主办案。他不强加于办案法官什么观点,也不指示他们要怎么去办这个案子,一切都严格遵照法律程序进行。面对社会各种千奇百怪的复杂心态,面对栗致炟的特殊身份,面对一个法官的良知和责任,黎明只有一种选择。几十年了,黎明在法官的位子上摔打磨砺,接受考验,他深知,作为一名法官的价值和意义,人民百姓把法官视为社会的裁判,时时期望裁判能公正执法,公道待人,公平做事。他们最怕裁判的嘴歪,吹起邪哨、黑哨。   不久以前,黎明曾把他看重的学者专家召集过来,还有他的同仁,他希望与这些人共同研究一下,看看这些年国民的婚姻家庭及爱情感情何以出现那么多问题。特别是夫妻之间,情人之间,情敌之间,往往会有那么多的火拼故事出现,往往因为家、因为爱而付出血的代价,这到底是为什么?丈夫杀妻子,妻子害丈夫,男人杀情妇,情妇害情夫,还有妻子与情妇的厮杀,丈夫与情妇的丈夫格斗等等。大家对这种反复出现的残暴行为先是表示一番震动,然后各自发表了看法。有人认为,这是先前的计划经济向如今的市场经济转轨变型期间出现的畸形现象,也是必须经历的一种过程和必须付出的一种代价。在计划经济时期,人们的收入和生活水平是平均和平等的。无论是住房、交通工具、吃饭穿衣,还是手中金钱、银行存款,是没有多大差别的。如此的人人一样的物质享用,谁也不羡慕谁,更不相互妒忌或眼红眼热,所以大家就心平气和,相安无事,各过各的日子。如今不一样了,发了财的有钱人,住进了贵族小区的花园别墅,开上了锃亮发光的汽车,时不时地还天南海北飞来飞去旅游览胜,平时不是酒店聚会,就是度假村休闲。这种超级享乐,就使那些见识不多又贪恋富贵的平民眼馋起来,爱财媚势的女人一旦遇上那行为不轨、贪色爱色的有钱人,双方就一拍即合,一场市场交易立马成交。这就叫以色换财,以钱买色。可以想象,建筑在如此基础之上的“架构”,一旦遇上钱色退化,或是有钱色更为强劲的对手杀入,岂能不凶多吉少。   有人说,出现这类问题的,除有钱人之外,也不乏有权人,因为如今的官人,有实权的人,地位明显高于他人,犹如鹤立鸡群。虽然他们的正常收入并不高,但是他们手中的一支笔就是招之即来、来之能用的金银财宝。查他们的银行存款,也许没有多少,可是他们那支笔,签个字就能调动千金百银,叫它往哪里花用就可以往哪里消费。有人说,这类有权的官人,其实他们的生活质量比发财的老板还高,毕竟大款还不是公款的对手。他们若是看中哪个意中人,包养个什么的,也不在话下。   有人说,这都怪国人没有承传先祖的遗训。几千年以前,先祖就教诲我们“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看看,如今这些人都算啥东西。刚刚富贵了,就贪财贪色;而那贫穷之辈,却人穷志也短了,就拜倒在金钱权势门下,甘做钱与权的奴隶。可悲啊!如今的人,有钱的富人不知怎么做富人,有权的官人不知怎么做官人,没钱没权的百姓也不知怎么做百姓了。唉!这人在无奈的叹息之后,又道出孔老夫子一段名言,以证明先祖的品德高尚的境界,更是今天的富人和穷人都该认真效仿和学习的。那段话是:   富与贵,是人之所欲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处也,贫与贱,是人之所恶也,不以其道去之,不去也。君子去仁,恶于成名?君子无终食之间违仁,造次必于是,颠沛必于是。   有人发出一种异议,无论是封建的历史王朝,还是早先的计划经济时期,也有情夫情妇的出现,并不乏情人现象,只不过那时情人家庭之间没有如今这等火拼凶杀的现象而已。   有人说,也不是没有,只是这种暴力现象少见,少见的原因是那时的情人现象、婚外情现象较之如今少得多。想想看,分母少了,分子能多起来吗?   有人说,是这回事。还有一个原因,那时代的情人,多是感情的真正融洽,多属于情投意合的知音知己,非今日为身外之物而结合的功利之辈。所以那时的情人,才能称之为真正的情人,如今的情人,绝大多数是伪情人,如市场上的伪劣商品一样,也是假货。只要身外之物变了,情人立马反目翻脸,甚至视为仇人。   有人立即赞成这种说法,道出经济杠杆带来的种种不良影响,本不该进入市场的良心、道德、贞操,也进入市场与金钱交换了。   有人就说,这很正常,毕竟咱们的市场构建的时间太短,诸多规则尚不完善。有些人突然见到那么多的花花绿绿的现钞和珠宝,就晕头转向找不着北了,连道德底线都没有了,只要能获得金钱利益,什么东西都敢出卖。   有人就附和地说,这也符合唯物主义辩证法的逻辑,事物都是由低级阶段向高级阶段发展的,哪里有从天上掉下来的完善与规范。不是说,咱们眼前的市场经济还是初级学步阶段摸爬滚打的嘛,当然弊病很多了。   这时候,有人突然提出,像栗致炟出的这事,并非属于大家正在议论的这种现象。他的情人似乎不是爱他的权,而且也不缺钱。这又是为什么?   自栗致炟从市长的位子上走进监狱,有关他的隐私就通过各种渠道传播出去了。尽管领导人物不想叫这种绯闻无节制地散播,但是,如今的媒体是越来越难控制了,特别是那些什么网,真不得了,什么消息都上得去,放得出,尽管有许多信息尚不准确,更不系统,甚至有失误,但是它只管往外传播,你若不服,也可以将自己所知所为所见发上去。   这位人士的看法,立即导向了大家讨论的内容,栗致炟方成为议论的焦点。   说到栗致炟,大家都觉得有许多话要说,许多事应该反省,却又觉得说不到深度里,说不到点子上,只能是人云亦云的泛泛之谈。也许,这是因为不大了解栗致炟的缘故,大家只是道听途说一些支离破碎的传奇故事,有不少玩意儿还是歪曲事实的故事,这时候就一股脑儿地装进栗致炟的“档案袋”了。谁叫他栗致炟如今成了囚犯,曾有市长身份的他只能在职务前边加上“原”字了!至于他的情人陆雯,当下关于她的舆论就更离谱了。舆论这东西,它能把人捧香,也能将人搞臭,但是它有一个致命的弱点,一旦事情弄糟,它可以不负任何责任,特别是这种没有出处又声情并茂,找不到作者却血肉俱有的“马路传闻”,从制造这种东西开始,制造者就没有想过对自己的产品要负什么责任。也许,这与他们压根儿就没有对这种“产品”署名有关,这种货色可谓集体制造,属大锅饭模式,出了问题时,能拿谁是问?   在议论纷纷之后,大家终于都把目光对着了黎明,想听听他对栗致炟沦为囚犯的看法,还有他幕后的那个已被舆论造成狐狸精的小情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大家都颇感兴趣。在这种期盼目光的包围中,黎明说话了。也是他有一种责任感的缘故,在这种时候,他觉得应该更加讲究一贯倡导的实事求是的原则。把事实传真出去,以正视听,避免以讹传讹。即使栗致炟沦为囚犯,也应该对他实事求是,有一说一,有二说二。还有一点,黎明想与大家交流一下栗致炟之所以沦为囚犯的根源。他认为,这不只是栗致炟一个人的罪过,它其实是一种社会问题,一种为官者的通病。尽管有患病轻重之分,时间长短之别,尽管不为官者的这种病症尚未暴露,或在潜伏期。但是,有一点黎明坚信,他们已经患了病。黎明企图把他观察和了解的这种病状、病情、病因剖析出来,以期与同仁共同研究抑制这种病症蔓延的处方,进而,看看能不能找出一种预防性的措施,以达到根除这种病症的目的。   黎明是这样讲出他的心声的:   我们不是一直讲实事求是吗?可是,每每遇到具体的事情,往往就不能实事求是了。咱们对栗致炟的问题,就不够冷静,不够成熟,这是没有实事求是的缘故。栗致炟首先是一个人,一个公民,既然是这样,一个普通人可能犯的罪行,他也可能会犯的。如果有这样的认识,就不会对栗致炟的犯罪大惊小怪,指东道西。一个市长首先是一个人,一个公民,然后才是市长。即使有个把市长犯罪了,烂掉了,又怎么样?他不会影响大局,地球还要照样地转下去的。有了这种平静的心态,我们就能客观地、冷静地,又公正地切入对栗致炟问题的思索与剖析,栗致炟的犯罪才能引起真正的关注。其实,栗致炟的罪过是滋生于如今大环境的土壤里的,它不是孤立和偶然的,这一点,可以由起初大家议论的那种凶杀火拼的现象去证明。犯罪的过程与结果大同小异,只是身份不同而已。如今的大环境中出现两种以往从来没有出现的现象,一种是大伙都在拼命地挣钱、赚钱、弄钱、捞钱,以期得到更多的钱。无论是靠正当的方法,还是用非正当的手段,目的都是把钱弄到自己的口袋里。另一种现象是大伙都在拼命地争官、做官、升官,以抓权、揽权、掌权、用权,进而还想得到更大的权力。大家想一想,是不是这回事?栗致炟在这种大背景下,把权力看得至高无上,把做官当作唯一的生路,只要有碍仕途升迁的事,不,应当说,只要他认为的可能有损自己官运官命的事情,他一概不做。即使做过的事,对外界是一概封锁,当做绝对的秘密。本来,他与妻子的感情已从淡薄走向冷淡。这一点,我个人以为,这不是栗致炟一个人的责任。他成婚的时代,知识分子的臭名尚未脱掉,尽管他是留美博士,在那时候,臭知识分子的余毒根本没有肃清,他的婚姻是在父母反复的催促下仓促完成的。当然情况也有不同,有那桃花运好的,或者叫婚运好的知识分子,无论在什么时代,也有遇上知音成为白头偕老的美满姻缘。这种事,不要争论,更不要找个例否定另一个个例。我还想说,即使那个时候的成双成对的凑合婚姻,其中也有不少是先有婚姻后培养爱情的,从而圆满地走至今天。其实,真正的婚姻之中有坚实爱情基础的家庭并不多见,大多是居家过日子的普通人家,这就是现实。可是,咱们的栗致炟有了这种艳遇,或者叫桃花运,他真正地喜欢上了另一个女人,那女人也真正爱上了他。这是一种事实,这种事实并不多见,因为这个女人喜欢的并非栗致炟的职位权力,我认为他们的相互钟爱,确实是相互爱慕的结果。栗致炟为了做官,做更大的官,就千方百计地掩藏这个事实,包括对他最信任的领导和同仁。他从没有承认过自己喜欢这个女人,直到他的妻子发现了另一个女人闯进了她的生活,栗致炟还是死不承认。特别是对外界,他对情人的事实,对自家院内起火的事实,一概守口如瓶,拒不认账。当后院的火实在扑不灭时,他曾求别人帮忙救火,却不向人家道出实情。就像病人找医生治病,只要大夫开治病处方,却不跟大夫说出真正病情。即使再高明的大夫,也难将药物下准下够。倘若栗致炟能爽朗一些,诚实一些,能诚恳地对待自己求助的帮忙人,把自己与妻子的感情问题道个清楚,把自己心中已有另外女人的事讲出来,这样,帮忙的人就能对症下药,在劝和无效时,就会竭力劝其二人离异。人大多是通情达理的,有那咬住死理走到黑的人,多是缺少劝解和劝解不力,使其钻进了牛角尖回不过头来,最后一头撞到南墙上。当然,栗致炟不讲实话,也不提出离婚,还是担心仕途受到影响,其实他的内心是想与妻子离异的。当今似乎有个不成文的观念,凡婚姻发生变故的干部,大多就很难被重用和提拔,还可能在社会上留下诸多闲言碎语。尽管这种观念没有写入红头文件,它却真实地埋进了人的心里,特别是执行政策的人的心里。再说栗致炟,他的观念也发生了问题,把做官当成唯一的追求,把升官当做唯一成功的标志,这又是一个误区。许多年来,人们生吞活剥地搬用并接受着一种观念,即做了官有了权就有了一切,丢了官没了权就失去一切。其实,生活并非这样绝对,也根本不是这回事。因为如今不是战争年代你死我活的拼杀时期。就拿栗致炟说,他若不当市长,难道就失去一切了吗?他还有他的专业,他的博士学位,他完全能在专业技术领域里做出非凡的成就,赢得另一种甚至比做官更大的更持久的乐趣。还有,他有爱情,有自己的爱好,有可爱的女儿,有各种各样的愉悦,难道这不是美好的生活吗?最近有社会学家对当下国人的快乐指数做了一番认真的调研,尽管国家的经济高速发展,人均收入随之翻番增加,可是,人们的快乐指数却没有上升,反而向下滑落。不仅在全世界的以区域和文化分类的排次中位置靠后,即使拿自己的不同时期相比,人们也发现一种现象,拼命挣钱拼命争官并不一定获得快乐,这样给自己无止境地施压,快节奏满负荷地为钱和权拼搏,带来的是压抑和沉重,这种生活并不幸福,当然也不快乐……   大家听着黎明心平气和的评说,心中豁然醒悟,对栗致炟的陷入绝境,有人为之遗憾,有人为之惋惜,有人对其抨击,也有人讲,栗致炟要是压根儿没进政界做官,依然做他的专业技术工作,他也许至今依然是幸运快乐的。   听到这种见解,黎明接道,这话有道理。当今选用干部,有另外一个误区,往往把一个人才在专业上、学术上的地位与成果当作选拔党政官员的参数,甚至把这种专业方面的水平和成果等同行政管理方面的水平和能力,这的确是可笑和幼稚的。这种用人误区,首先毁掉了一个专业技术人才,使他正在发展的学术成果毁于一旦。因为做了官,他就丢掉了专业,丢掉了潜在的将出现的成就;同时,这种人物不一定具备行政管理能力,他的上任当官,又搞乱了一方政府机关或一家事业单位;还有,他的上任又堵塞了一个真正具有领导能力和管理专长的人才的仕途,从而扼杀了另一个人才。看看这是多么惨重的代价,因为用错一个人。是的,也许,栗致炟压根儿就不该进入政界第四十八章公开审判   审判栗致炟涉嫌故意杀人案的日子到了。   栗致炟和黎明都没有想到,命运会如此安排两个人的久别重逢。原先几乎日日相遇的邻里,已经好久没有见面了。今日相逢,两人的关系和格局完全变了。黎明身穿法官袍,坐在汴阳市中级人民法院刑事审判第一庭的审判长席位,栗致炟双手铐着手铐,双脚戴着脚镣。审判长黎明手敲法槌,发出“汴阳市中级人民法院刑事审判第一庭现在开庭,传被告人栗致炟到庭”的话语后,栗致炟在两名法警的押解下,伴着脚镣发出的沉重的撞击声,缓缓地向位于正对审判长的台子下边的被告人位子走去。那是一个木质的一米见方的牢笼,一侧木栅栏可以开启。法警将栗致炟送进这方小天地后,就将开启的一扇木栅栏关闭并锁上,两名法警笔挺地、聚精会神地站立在栗致炟两旁。能容纳六七百人的审判大庭已座无虚席。   黎明严肃的面孔对视着较先前略显消瘦的栗致炟,问道:   “被告人栗致炟,你还有别的名字没有?”   栗致炟答道:   “最早的名字叫栗为民,‘文革’时改名叫栗卫红,‘文革’过去以后这名字就不再用了。”   这两个名字黎明当然早就知道,现在坐在审判长席上的他,只能依照审判犯罪嫌疑人的套路进行讯问。接着,黎明又问了栗致炟的出生年月日、民族、籍贯、出生地、文化程度、职业、住址等等。栗致炟一一做了回答。在问过这些基本情况之后,黎明宣布,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刑事诉讼法》有关条文规定,本庭公开审理的是:公诉机关汴阳市人民检察院诉被告人栗致炟故意杀人罪一案。同时宣布合议庭组成人员、书记员、检察员、辩护人名单。根据“国家刑事诉讼法”有关规定,本案的合议庭由本院院长黎明担任审判长,与刑事庭庭长××、副庭长×××组成。本院书记员××、×××担任法庭记录。汴阳市人民检察院检察长××、工作人员×××、××出庭履行公务,还宣布了指定的律师事务所出庭为此案被告人辩护律师的名字……   在审判长的右侧坐着三名公诉人,其中一名是市检察院检察长。左侧坐着两名为栗致炟辩护的律师。两名书记员坐在审判长正前方。   由于栗致炟的身份特殊,今天进入审判庭的观众特别多。因座位有限,不少人只能站在两侧听审。大厅右侧的前三排,为钟南省及汴阳市的新闻记者席。省市电视台、广播电台及十多家报社记者都到了现场。   接下来,审判长黎明宣读了被告人、辩护人及公诉人各自可以享有的权利;同时宣布了法庭审判过程中诉讼参与人应当遵守的法庭秩序。然后,开始了法庭调查。   首先由公诉人宣读汴阳市人民检察院对栗致炟刑事案的起诉书。起诉书是一位女公诉人宣读的,她十分标准的普通话及抑扬顿挫的节奏将起诉书的内容表达得准确清楚。   正在所有的听众全神贯注地聆听起诉书的时候,有两个人从大厅左侧的偏门进来了,他们悄然地走至最后排临近走廊的地方。这时,坐在后排紧靠走廊处的两个听者就迎过来,边小声叫着“陆总”,边将他们让到自己的座位上。来人是陆霖和陆雯,他们自得知公开审判栗致炟的消息后,就决定要到现场聆听这次审判,又不想惊动四邻,也是怕万一遇到熟人朋友。陆氏兄妹毕竟与被审犯罪嫌疑人栗致炟有微妙关系,他们只想悄悄地、默默地旁听审判,不想让熟知他们的人发现他们,否则,他们很可能成为现场又一被公众关注的人物。所以就特地叫公司两个员工提前进入审判大厅,占据两个易进易出的位置,待审判开始,兄妹二人来替换他们。也是到了这步田地,陆霖方知道妹妹与栗致炟的特殊关系。也是到了这种不说不行的时候,陆雯方把多少年的隐私向哥哥说了出来。这个时候的陆霖和陆雯,脑子十分清醒,他们知道,栗致炟为人是讲规则的。直到他身陷囹圄之时,也没有道出任何与陆氏兄妹有关的瓜葛。至今陆霖、陆雯依然逍遥自由,就可以证明栗致炟的为人原则,恪守规矩。直到现在,兄妹进入法庭,他们对面前正在接受审判的被告人依然是尊敬的、钦佩的。陆霖回忆着往事,做市长时的栗致炟对自己房地产业的鼎力支持,不仅使他赢得丰厚的经济效益,赚了惊人的钱财,还使他拥有了一顶有一个做市长的好朋友的无冕桂冠,这顶帽子的无形价值,绝非上千万元而已。这顶不是帽子的帽子,使陆霖的身价倍增。无论走到哪里,无论是政府执法机关,还是国家金融部门,即使是社会上的三教九流,都对陆老板高看一眼,厚爱一层。为什么?因为陆老板不仅是富人,还是贵人,又富又贵的富贵之人,正是当今各色人等攀附厚爱的超人。至于陆雯,她对栗致炟的深情厚谊,则是无法用语言表达的。眼下,她一心想的是如何营救栗致炟。只要眼前这个被告人不被判死刑,她就如释重负,心满意足了。为这事,兄妹两人已商定,无论付出多大代价,也要保住栗致炟的性命。   待公诉人宣读完起诉书,黎明的目光就对视着栗致炟,说:   “被告人栗致炟,起诉书指控的犯罪事实听清了吗?属实吗?向法院如实陈述有关事实。”   接下来,栗致炟在审判长的指示下,开始了陈述。审判大庭六七百人的目光都投向了这个被告人,六七百人的耳朵都在认真聆听被告人的话语。只有陆雯,她的眼睛没有再往前面的那个木质的“囹圄”观看,那个一米见方的小牢笼里,坐着的就是栗致炟。她怎么也想不到,人生会有如此的反差,命运为什么要开如此之大的玩笑。自她走进这个审判大厅,她的目光就急迫地开始寻觅心中挂念良久、昼思夜想的情人栗致炟。可是,当她真的扫描到他时,她的心一下子从热切的期盼掉进冷酷的冰窖了。怎么会是这样,先前仪表堂堂、气宇轩昂、风度翩翩的心上人,眼前却身着囚服,剃了光头,精神萎靡,目光痴痴地任人摆布。就在那一瞬间,她扫视到栗致炟的时候,她的心酸楚极了,悲伤极了,眼睛里的泪水就涌动起来。她动用全部的力量克制住悲恸的情绪,抑制着泪水的涌出。她实在不愿意在这种场合让任何人发现她的哭泣。她不明白,这是为什么呀?为什么要把心中最美好的人儿毁成这般模样?难道是上帝对自己的惩罚,转眼间,就从天堂掉进地狱?还有栗致炟,自己只是心灵掉进了地狱,他可是连灵与肉都陷入深深的地狱呀!她的心顿然开始撕裂,开始滴血,开始尝到了集苦、疼、悲、伤、酸、凄、惨之大全的沉痛味道。她由刚进大厅时热切的思念的情愫突然坠入冰冷的绝望中,若不是哥哥发现近乎失态的妹妹,马上用臂膀挎着她走进那个座位,恐怕悲恸欲绝的她会昏厥过去。然而,她挺过去了那片刻的凄然的撞击,在哥哥陆霖反复的恳切的祈求般的抚慰声中,她的坠入冰点的心灵方渐渐缓解。当审判长指令栗致炟进行陈述时,她的心又是为之一震,似乎从这句话的字里行间发现了希望。然而,当栗致炟发出了失去昔日光彩与韵味的话语时,她的心又渐渐凉了下来。   栗致炟无力的缺少生气的声音使陆雯十分焦急,她知道,眼前的打击和处境使栗致炟几乎绝望了,他是在近乎绝望中做最后的挣扎。在她的耳朵中,先是听到栗致炟断断续续地陈述他与受害人他的妻子罗虹感情长久不和,三天两头吵嘴斗架。那一天,他到龙城小区的别墅小憩,受害人罗虹也来到这里,当时他正从楼上下来,罗虹是从楼下上去,两人在楼道相遇,又发生口角。先是罗虹歇斯底里大发作,一头将他撞倒了,使他坐到楼道的台阶上,接着又大骂他,一气之下,他就推搡了一下又要去撞他的罗虹,谁知罗虹的身体就往后仰去,接下来就翻倒下去,没有料到,罗虹的头正好撞击到石头材质的玄关上……栗致炟陈述的内容归结两点,一是说明受害人罗虹有错误,激起了他的冲动行为,二是强调自己并非故意杀人。   那天的情景,除了栗致炟与死去的罗虹,没有人比陆雯再清楚的了。当时她正在二楼的卧室,她听到楼道里发生了激烈的争吵,确实如栗致炟所说,那女人的声音简直像什么东西爆炸般的刺耳,可以想象,肯定她凶得像头母狮,歇斯底里地要往楼上冲。当时她想出来,想到楼道里去劝解。可是,栗致炟下去时反复交代,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让她出来,还说,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与她都没关系,她都不应该知道。也许,栗致炟是正确的,倘若自己出去,那女人会更加歇斯底里,她不正是来寻觅她一直怀疑却又未拿到证据的第三者吗?自己再现身现场,岂不是火上浇油?看来,当时栗致炟已有思想准备,知道事态要恶化,欲要发生惨痛的事情,要不,为什么他会对自己说那些话,为什么反复嘱咐自己,无论发生什么事情,她都不应该知道。这分明是在保护自己,是把责任,甚至罪过全揽到自己身上。他是怕这死人的案子再把自己拖进去吗?难道当时栗致炟就有杀害罗虹的动机吗?她不敢再往这种痛处想下去,她只是想:栗致炟对自己太好了,是真心的好,直到要命的时刻,他还在保护自己。   此刻的栗致炟,尽管精神萎靡,发音乏力,但神志依然清醒。他很明白,这时候,就是把情人陆雯供出来,一点也减轻不了自己的罪责,反而,又伤害了为自己奉献出青春的情人。若这样做,太对不起陆雯了,也太缺德了。所以,压根儿他就没提过陆雯,无论什么场合,无论谁来审问,他一口咬定,那天他所在的房子里,只有他与罗虹两个人。至于事前他曾找过陆霖,让他出主意,帮他解决自己堂弟的问题,这事也不能说出去的。他对陆霖说的堂弟其实就是自己,弟妻就是罗虹,他让陆霖出主意那天,陆霖很明确地对他讲,上策是使堂弟与弟妻离异,中策是维持现状凑合生活,下策方是一方做掉一方。人家陆霖也不主张采取下策,而是自己引导着陆霖,照着自己的思路去想办法。记得当时他对陆霖说,堂弟一是不打算离婚,二是也不想凑合着生活下去,三是也不打算做掉妻子,他问陆霖,有没有第四种办法。这不是逼着陆霖为他设计铤而走险的一招吗……如今,自己掉入“陷阱”,倘若再将陆霖供出来,那样做,也太不仁不义了,不应该啊!不过,当栗致炟回忆到那天在别墅与陆霖密谋堂弟的事时,确实有一种潜意识已混入自己的头脑,就是将堂弟的妻子做掉了事。堂弟的妻子其实就是自己的妻子罗虹,这一点,整个世界只有自己知道。然而,只有自己知道的杀妻动机,却使办案的司法人员发现了,尽管在别墅与罗虹相互争斗中,自己并没有杀死她的直接想法,可是,不顾女人死活的做法却渗透在那天的行为中。   几乎在开庭前的每次审讯中,执法人员都要义正词严地追问,他都说在楼道中动手推搡罗虹的时候,没有想到罗虹会被推倒下去,她的脑袋会撞击到石材玄关上,脑骨会被撞烂等等。审讯他的干警却疑惑地问他,既然妻子罗虹要上楼,而且已经上到了那么高的地方,何以不让她上去?这是一;两人生气,到楼上一样可以继续吵嘴斗架,为什么要在狭小的楼道中打斗?这是二;当时两人站在楼道处,那地方距楼下地板的斜坡有三米五,共十六个台阶,楼下边正冲楼道的就是石头材质的玄关,地板也是坚硬的石材做的,难道他就没有想到,一个血肉之躯,从那么高的位置上被推下去,会有什么恶果吗?   每当执法的干警审问到这种问题时,栗致炟的心就虚起来,额头上就直冒汗,因为他没有说实话。他不敢将实情抖出来,他不能把陆雯亮出来。那天若不是陆雯就在楼上,他肯定不会阻拦罗虹上楼。是啊!两口子生气,别墅那么大的空间,在哪里不好磨牙斗嘴,甚至拳打脚踢,何以要挤在又狭窄又危险的楼道中?作为办案人的立场,当然要怀疑作案人有故意害人致死的嫌疑了。到这时候,栗致炟不能不暗暗佩服,办案干警是有水平的,他们是不会放过任何一个疑点、一丝破绽的。真的就是真的,假的就是假的。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真是至理名言啊!尽管自己从没有承认过有杀人动机,有致死人命的举动。可是,办案的干警却从一个疑点、一丝破绽里断定自己的意识里就有这种想法,有这种行为。是啊!如果自己对妻子还有一点爱,自己还将罗虹当作妻子对待,还会出现那种不顾一切的推搡之举吗?难道自己不知道,一个血肉之躯坠下楼道可能发生的后果吗?再说,罗虹毕竟是女儿萌萌的亲生母亲啊!她为自己奉献过青春,养育女儿,含辛茹苦啊!她是怕失去自己而丧失理智的啊……栗致炟很是愧疚,走到今天这一步,他方觉得,对不起罗虹,也对不起陆雯。栗致炟毕竟不是那类丧失良知的人,当他良心发现的时刻,就想用死去抵消过失,抵消罪恶,抵消愧疚。到了今天,除了仅有的生命,还能用什么去赎回所有的过错呢?他预感到,“上苍”不会再给他立功的机会了。本来,他可以在炼钢事业上大显身手,他可以把学过的以及自己创造的诸多钢的学问,运用在那个生机勃勃的钢城,使那座拥有十万名职工的钢城更加红火,更加进步,向国家缴纳更多的税金,使德府市乃至钟南省的财政有更多的收入。是的,多少年了,德府市就是靠这个钢城支撑并养活的。他知道,市长这位子,是许多人都能坐的,当然,真正能坐得好的人,不多。自己就属于坐得不好的那类。可是,自己却坐上了这个众目睽睽又令人爱慕不已的位子。然而,钢城的那把交椅却不是任何人能坐的,因为它太专业、太技术性了。自己的专业和技术,都应当是那个位置的最佳人选。可是,自己却交出了那把交椅,去做了市长……   唉!如今什么也做不成了,哪里还有立功赎罪的机会呀,那就只有以命抵罪吧!   坐在大厅后排的陆雯,哪里想得到自己的情人的心灵已走得这么遥远,她哪里知道栗致炟近来的思想变化啊!自发生事故之后,她就再没有机会见他一面。自发生事故后,栗致炟就一步一步地向绝境走去。在他的精神里,正渐渐改变着先前的许多观念,特别是对人生、对命运、对未来,他似乎走入一个超然物外的高地,他想离开这个喧闹的世界,还留恋什么吗?仅有的挂念一是女儿萌萌,二是情人陆雯,还有,那个保安队长小白。那天帮他拉走妻子罗虹尸体的小伙,他右肩上那块泛青的胎记,莫非是自己与初恋情人韩秀清的可怜的私生子?这事也不能不使他挂念,其他,大概就没有什么了。因为他已想到,即使不判死刑,至少要判无期徒刑了。这种囚犯身份,对陆雯,对萌萌,又有什么意义呢?也许,因为有了这种意识,他不再在乎眼前的一切了,包括他如何在法官审讯中表现,他并没有过多地动用智慧调动思维,去为开脱故意致死人命罪提供有效的答辩,而只是听天由命般顺其自然,沿着法官的审讯路数往下滑落……   审判依然在严格规范的程序中进行着,可是,坐在听众席上的陆雯却什么也听不见了,她对栗致炟的陈述很不满意,她甚至都为栗致炟想好了,既然屋子里只有栗致炟和罗虹两个人,其中一个人死了,剩下的一个人的话语就更有价值,无论他怎么说,都没有旁证在场的。当然,只要故事说得圆,话语讲得合理。比如,栗致炟完全可以将自己的行为说成是自卫反击,是罗虹在楼道动起手来,对自己先采用了粗暴武打的举动,自己方被动地自卫,一失手酿成恶果,甚至还能说是罗虹在楼道失了足,一失足酿成坠楼头颅碰撞石材的后果……   可是,栗致炟的陈述却让陆雯失望了。栗致炟没有说出新的东西,也就是说,他的陈述等于默认起诉书认定的事实。此刻,坐在审判长高靠背椅子上的黎明,面孔里浮现出一丝不易被人觉察的疑惑,或者称为困惑的神态。不知他对被告人是不解还是失望。接着,黎明只是依照审判的套路往下进行。先是问公诉人有无讯问,又接着问辩护人有无发问。   公诉人认为,根据被告人栗致炟作案的地点,还有案发后一系列的表现,可以证明他是故意杀人,而非故意伤害。因为被告人选择在狭窄的楼道作案,阻拦受害人罗虹上楼,就是证据。被告人栗致炟没有不让罗虹上楼的理由,却不让其走上楼去。而楼道下边是坚硬的石材地板,楼口又是坚硬石头制作的玄关,被告人栗致炟不可能不知道,一个一百余斤的血肉之躯,从数米高处被推倒摔下来的严重后果。退一步说,倘若被告人栗致炟并非故意害死受害人罗虹,而只是企图出气打人或失手误伤的话,当后果出现后被告人肯定会积极对受害人罗虹进行抢救,或打120急救中心电话,或将受害人就近送往医院。可是,这一切,被告人栗致炟不仅不去做,反而找到正在巡逻的保安,还隐瞒实情,将受害人用布单蒙盖包裹,当做垃圾令保安抛之。事后,被告人栗致炟竟向司法机关报假案,谎称受害人罗虹失踪,使国家司法机关花去大量人力、财力去破假案,其手段残忍,性质恶劣,不以故意杀人罪量刑,实不可平民怨,抚民心。公诉人表示,此案应该以故意杀人罪定性判决。   听到公诉人义正词严的话语,陆雯就坐不住了,泪水不自觉地从眼眶涌出,陆霖紧紧依偎着妹妹的身躯,小声说:“小雯,别这样,忘了,来时哥哥跟你说的话了。小雯,千万别这样,哥哥会想办法的……”兄妹近乎是在耳语,陆霖生怕陆雯失态,引起四周听众的注意,那样就太尴尬了。他也怕自己劝解妹妹的话被身边人听到,就以微弱的声音对陆雯耳语。   辩护人认为,栗致炟在楼道狠劲推搡受害人罗虹,致使她身体倒下撞击头部身亡,并非故意害死受害人,而是一时冲动,做出的丧失理智行为。而这种冲动,受害人也有责任,是受害人歇斯底里大发作,又出言伤人、骂人,导致被告人一时气愤,感情冲昏了头脑,方做出这种过激行为。辩护人认为,栗致炟的罪名不应该是故意杀人罪,应该是故意伤害致死人命罪,当然,判刑也应根据后者的罪名量刑,而不能以故意杀人罪定罪。   其实,法庭上的较量至此远未结束,下边审判长还在专心进行未了的程序,其中有:   辩护人是否需要补充发问?   公诉人是否需要补充讯问?   进行法庭举证质证。   公诉人进行举证……   被告人栗致炟对出示的证据有无意见?   辩护人有无意见?   ……   被告人栗致炟有无证据向法庭提供?   辩护人有无证据向法庭提供?   公诉人有无新的证据向法庭提供?   被告人栗致炟是否通知新的证人到庭,调取新的物证,申请重新鉴定或者勘验?   听到审判长的这句话时,陆雯突然看到一丝希望的亮光,欲站起来,她想作为栗致炟的证人,证明他为什么不叫受害人罗虹上楼,为什么在楼道里与受害人打斗,并非是想谋杀罗虹,而是怕罗虹上了楼发现自己。她想,若能证明这些,栗致炟的故意杀人罪就可以改为故意伤害了。她的冲动被身边的陆霖紧紧压住了,陆霖知道她想干什么,而且知道这种冲动之举救不了栗致炟,妹妹还要赔进去自己的自由,落得个知情不报的罪名遭受法律惩处。他硬是按下了她的冲动,对她耳语:“哥哥会想办法救他的……”   ……   经过四个多钟头的法庭调查,审判长黎明宣布,法庭调查结束,下面进行法庭辩论。   首先由被告人栗致炟自行辩护。之后是栗致炟指定辩护人发表辩护意见。接下来由公诉人发表出庭意见。   经过一番法庭辩论,审判长黎明特别提示:   下面的辩论请各方注意,通过第一轮的辩论,本法庭将争议焦点总结如下:一、被害人罗虹在前因上是否有过错?二、被告人栗致炟是故意杀人罪还是故意伤害致人死亡罪?并依次问被告人、辩护人、公诉人是否同意本法庭对争议焦点的总结?   三方人员各自表示,同意法庭对争议焦点的总结。   接着,审判长黎明依次指令被告人、辩护人与公诉人围绕焦点问题发表意见,展开辩论。先由被告人栗致炟进行自行辩护,接着由栗致炟的指定辩护人发表意见,最后是公诉人发表意见。   ……   经过反复的充分的法庭辩论之后,黎明宣布:各方意见均已记录在案,宣布法庭辩论结束。下面由被告人栗致炟作最后陈述。   这是栗致炟向法庭提出意见和要求的最后机会了。   可以说,法庭中进行的每道程序中,对栗致炟,都包含着风险和希望,都需要认真又策略地对待。然而,进行法庭举证质证时,陆雯的心又一次被刺伤了,也许是公诉人的一番话语太沉重、太刺激、太无情了,使她的心痛得难以承受,以至于进行到后边的程序时,陆雯就再也听不进去了……   当审判长敲击法槌,宣布休庭,说“合议庭进行评议,宣判日期另行公告,将被告人栗致炟带出法庭”的话语时,陆雯与陆霖早已离开了审判大第四十九章黎明探监   自从审判栗致炟那一天开始,黎明的心情就沉重起来。当他以审判长的角色与昔日的市长、眼前的阶下囚相对之时,内心涌动的酸楚与尴尬是无法言表的。他不忍心看到自己的老乡、少年时代的同窗、正踌躇满志施展抱负的栗致炟突然变成的囚犯身份。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坐在审判长的席位上直接办案了。也是想与栗致炟直接对话,就选了这种机会,光明正大地在大庭(审判庭)广众面前,与许多时日没有谋面的失去人身自由的栗致炟交流。那一天,当他看到原先的市长、自家的近邻,在法警的押解下,戴着手铐脚镣走进审判大厅的被告位子时,脑袋里顿时成为一片空白,原来活跃着的千言万语被眼前呈现的身影挤得不知去向了。有一段时间,甚至连正眼看看面前的被告人都不忍心。因为黎明与栗致炟太熟悉了,往日的形象一直占据在他的脑际,哪里会想到有如此的变换。当然,在那种场合,黎明只能是居高临下的审判长,栗致炟则是接受审判的犯罪嫌疑人。在半个世纪的生涯中,两个人的关系出现了空前的变化。当黎明完成了繁复的审判程序之后,一个现实的题目摆在面前,怎么判决栗致炟,死刑?死缓?还是无期徒刑?说实话,从感情上讲,黎明不想让栗致炟死。他在思索,以法律的概念,该怎样跟栗致炟量刑?这位有丰富办案经验的法官,遇到这起特殊的案子,他突然觉得困惑起来,先前倒背如流、运用自如的法律条文,一时间变得生涩了,模糊了。面对如何为栗致炟量刑定罪,他有点举棋不定,进而是模棱两可。无论判为死刑、死缓,还是无期徒刑,都有道理,都有法律条文支持,都合情合理合法。是啊,倘若一个人主观上想做什么,就能找到客观的理由,何况一个水平很高的人,特别是手握权力的人物,倘若想要做成自己想做的事,他会搜肠刮肚、想方设法地为自己的行为找到理论根据,然后,再以这种根据去包装自己的行动,以使自己实施的行为合法化。   在黎明心中,还有另一项标准,就是“人心”。几十年的办案积累,使黎明知道,接受任何一个案子之前,必不可少的准备工作就是“人心”。他所谓的人心,是一颗平静的心,公正的心,这种心态上升到高度叫“良心”。他以为,法官只有首先具备了良心,方能运用好法律,只有有良心的法官,才能公道待人、公平做事、公正办案。也正是有这一种标准,使黎明没有过早地为栗致炟量刑下结论。他清楚,在三人组成的合议庭中,自己的意见和倾向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正是这种缘故,在审判过栗致炟的当天夜晚,陆霖通过各种关系,突然走进市中级法院大楼,他知道院长黎明还在加班,院长办公室的灯光正明晃晃地亮着。是一位领导人物向黎明打了招呼,让他接见一下这个对钟南省颇有贡献的实业家。   陆霖走进黎明的办公室,他开门见山地道出自己的来意,希望黎明能高抬贵手,放栗致炟一条生路。并说,他愿意拿出上千万元人民币,捐赠给公益事业,其中包括法院系统正在倡导的预防未成年人犯罪的爱心活动。   黎明深深为陆霖的慷慨行动和仁义之心所感动。陆霖讲道,栗致炟做市长期间,曾支持过自己的事业,这种举动也是自己知恩图报,希望黎明院长能够理解。   黎明很是友好又很是真诚地对陆霖讲,自己也不愿意让栗致炟死去。不过,在法官的心中,这个世界上有两种东西是至高无上的,即良心和法律。它不仅是感情战胜不过的,且是金钱永远买不到的。请注意,即使是市场经济,并非所有的东西都能进入市场,生活中有许多东西是绝对不能买卖的。最后,黎明对陆霖说,请相信法官的良心,请相信我们的法律。其实,黎明的心中也是很矛盾的,自栗致炟的刑事案子发生以来,涌动的感情就一直在对他挑战,只是他在时时提醒自己,不能叫感情战胜法律。   他终于从百忙中挤出了时间,去看守所看看栗致炟,这个想法已有好久了。倘若再不去看他,可就真没有机会了。自栗致炟失去自由以后,他就想他,想以往的日子,两家住在对门,常常看到栗致炟夫妇出入的身影,常在门前楼道相遇的情景,一个手势、一声问候、一丝微笑,这些看来习以为常的举止,如今却变得无比亲切,无上珍贵,珍贵得一去永不再来。还有次数不多的两人品茗饮酒,两家人聚餐等等,黎明怀念这一切,希望还会有这种美好的时日。可是,一切都不再可能。多么熟悉的罗虹,她的身影,她的音容,怎么说走就走了!多么有风度的栗致炟,他的讲话、他的步履,怎么说犯罪就犯罪了!他的家里只剩下保姆刘嫂和女儿萌萌。黎明不想让小萌萌遭受更多的残酷的袭扰打击,好心的他已在远离汴阳一个疗养胜地安排了萌萌的生活,让刘嫂带她到那里度过眼下艰难的时光。萌萌的精神已经遭受打击,不能让她再看到更加惨痛的场面了。   黎明让司机把他准备的中华烟、水果和一箱盒装牛奶放到车里,他知道栗致炟在看守所难有烟抽,而他又有烟瘾;还有,他平时是离不开水果和牛奶的。他让刑事庭的庭长陪自己一道去看栗致炟。这位庭长在审判栗致炟时担任了审判员。   看守所在汴阳市东郊,早先的看守所在市区,环境、建筑、设施,都有许多不够规范、不合要求之处。这个看守所是去年才建成的,长方形的院落四周很是宽松空旷,高耸的设有电网的围墙显得威严阴森,院子中有两排平房,一间间的屋子里关着等候审判或是将要伏法的罪人。狱警无论是从房屋的后侧窗子,还是透明的屋顶,都能清晰地看到罪人在里边干什么。两排平房的前后左右,与围墙之间留有足够的空间,院里没有树木,没有花草,光秃秃的地面即使跑进个小兔小鸡,也让人一目了然。若从平房的号子里走出院子,其中须经过三道门岗,前两道门必须由狱警持专用钥匙才能开启。就在长方形院落的东北角与西南角,各自矗立着一座高高的炮楼,那建筑犹如鹤立鸡群,在低矮又宽敞的平房群体中,显得很不和谐。炮楼的高处站着持枪荷弹的武警战士,他们不分白天黑夜,倒着班地轮换上岗值勤,在岗的武警战士个个精力充沛,目不转睛,一分一秒都不松弛懈怠,使足气力盯着这片方阵。天色临近傍晚,雪亮的探照灯就将这方天地涂抹得与白昼一般明朗。   黎明的汽车开至看守所大门,早已迎候在门前的几个狱警就走过来,热情地与走下汽车的院长寒暄,引导着院长一行走进看守所,走入里边宽大的接待室,这屋子只有贵宾光临才打开。平时,像黎明这等级别的干部几乎是没有来探过监的。而栗致炟这等级别的囚犯,更是这些狱警以往没有遇到过的。狱警们得悉黎明要来探监,特地在接待室摆上水果、香烟,沏上好茶。当黎明坐在这里的木质沙发上时,狱警已押解着身着囚衣,戴着脚镣,铐着手铐的栗致炟走过来,在这空旷的地方,坚硬金属打造的脚镣,与水泥地面摩擦后发出的又沉又重又涩的怪叫声,透过敞开的窗子,传进了接待室,刺痛了黎明不平静的心。   栗致炟进屋了,两名狱警押解着他往临近门口的一张木椅边走。黎明迎过去,欲要与栗致炟握手,这已成为他的习惯。可是,他忘记了,眼前的栗致炟的双手却铐着金属手铐,面对走至身边的同仁老友,不知如何是好。黎明见状,不假思索地说,把手铐打开。两个狱警相互对视一眼,动作却跟不上领导的指示,眼睛中还有些为难情绪。还是那个看守所的负责干警开明,一边看着黎明的没有表情的脸色,一边对狱警道,还不快把手铐去掉,领导都指示了,快一点。   黎明已退回到他坐的沙发处,手铐打开了,他没再过去与栗致炟握手,松了手铐的囚犯顿时觉得轻松舒适多了,轻微地不自觉地活动了几下双手,十分动情地对黎明说:   “谢谢,谢谢黎大哥,这时候还能来看我!”   黎明示意他坐下,并指示狱警也为栗致炟倒杯茶水。接着,他打开带来的那条中华烟,刑事庭庭长帮他取出一包,拆封后将烟递给栗致炟,狱警就用打火机为他点烟。栗致炟深深地吸上一口,就很诚恳地对黎明说:   “谢谢,谢谢大哥,还为我带这么好的烟!”接着,他又连续深吸几口。   “怎么?这里不让吸烟?”黎明问。   “哪里能抽上这等烟啊!黎大哥。”栗致炟没敢对黎明讲,在号房里就不准他有打火机、火柴之类的东西。因为他是重刑犯人,狱警担心这类重刑犯会有自杀的可能,所以一切不安全的因素都要考虑到。   “这会儿你可以随便抽啦,栗致炟。”一个狱警对他讲,他指的是在这间接待室可以随便抽。   “生活呢,比如吃饭、睡觉,怎么样?”黎明关心地问。   “吃饭还行,只是睡觉,戴着这沉重的脚镣,太难受,老是睡不下去。”栗致炟道出近些时间的痛苦,自从双脚被铁镣拴住,他就没睡好过。以往住的是宽敞的卧室,睡的是舒适的床铺,哪里习惯这样的束缚捆绑啊!太痛苦啦!   “是啊!戴着这样沉重又坚硬的玩意儿,咋能休息好。”黎明附和着栗致炟的话说,同时他的面庞转向身边的狱警,“你们看看,到休息时最好把脚镣的锁打开,取下来,好叫致炟休息好。”   “黎院长,这样不中,我们这里有规定,只要戴上脚镣,一天二十四小时就得全天地戴,就是睡觉也得戴着。对不起了,黎院长。”   “唉,也是——那就换一副轻些的、小些的脚镣,中吧?”黎明对狱警说。   “对不起,黎院长,他戴的这副脚镣就不是重的那号,没有比这副脚镣再轻些的了。”   黎明听着狱警的话,脸上现出一种无奈。栗致炟接着说:   “能不能给我调个房间?我一个人睡觉习惯了,现在一个屋子里挤了五六个人,不习惯。”   黎明以同情的神态听着栗致炟的要求,然后又将目光转向狱警,示意狱警回答这个要求,他不再做栗致炟的二传手了。   狱警想,这个要求也不能答应,只是说,看守所条件有限,没有那么多房间。其实,这一点黎明是知道的,将栗致炟送进这里看守时就有交代,一定要有几个轻刑的囚犯陪他住一个号房,以防不测。当着栗致炟的面,狱警不好把真话全讲出来,还是黎明实在,就直爽地对栗致炟说:   “致炟啊!只好将就点了。眼下咱这处境,能与原来当市长时比?不能啊!致炟,他们看守所有他们的规定,只能委屈点了。致炟,你看,还有啥想法,有啥要求,跟我说说,能办到的,我给你办。”   听到黎明说出这样的话,栗致炟觉得不妙。他想,是不是已经决定了判自己死刑,立即执行,黎明是来与自己告别的吧。到这时刻,本已想通了的事,又不通了。本已打算死了算了,何必再受活下去的折磨。这些天,他确实这样想了。就是判个死缓,判个无期徒刑,在监狱中度过漫长的岁月,又有啥意思?人一死,就一了百了。可是,当他敏锐地觉察到真要死的时刻,又突发了求生的欲望,他不自觉地说:   “黎大哥!我真的没有救了吗?”   “致炟,今天咱不谈这个,你相信黎大哥,能为你办的事,大哥都会办的。说吧,还有啥想法,有啥要求?”   栗致炟一支接一支地抽着烟,他稍稍沉思一下,说:   “不该啊!不该!”栗致炟捶胸顿足,悔恨得近乎失态了。   “致炟啊!不是做大哥的埋怨你,你当初要把与弟妹的实情告诉大哥,会走到这一步吗?直到你去求你嫂子帮忙调解矛盾纠纷时,还没有说出实情啊!致炟。你那时要讲了实话,大哥知道劝你和弟妹和好已不可能,就会劝你们分开嘛,到了那步田地,分开有啥不好,分开后,你们各自有各自的新生活嘛,比弄到这一步强多了。”   “我是做官迷了心窍,怕说出来影响前程啊!黎大哥,这是我的实话啊!不就是担心做不成市长嘛!怕别人背后做文章(指做离婚之事的文章)。唉,现在想想,真没意思啊!自从进了政府当了官,就没轻松过,就没快乐过,一天到晚想的只是怎么做官,怎么升官,唉!”   “所以做什么事,说什么话,也只是围绕着怎么有利于当官做官升官去做了。凡不利于这种‘官念’的事,一律不做,是吧?”   “现在悟出来了,晚矣!黎大哥。”   “不过,还有许多人没有悟出来哩!致炟,你是过来的人了,想想,这样拼命地一心想着做官的人,他们的精神世界快乐吗?”   “唉,谁说不是呢,黎大哥,我要是一走,唉!心放不下啊!还有那么多事叫我牵挂——”   “别说没用的话,就说你有什么牵挂,有什么要求?”   “我这一走,萌萌呢?孩子很有天分啊!不仅数学拔尖,这姑娘悟性超人啊!我了解孩子,就凭她的天资,高中毕业,考上全国一流的大学没啥问题,唉,可是——我走了,孩子跟她爷,还是跟她姥爷,都不中啊!”   黎明知道,无论是萌萌的祖父,还是外祖父,都在小县城,那里的生活条件、教育设施,哪里比得上省城,叫萌萌去那里生活,对一个习惯优裕家庭的又很任性的姑娘,倘若转不好这个弯,再受到什么刺激,很可能改变萌萌一生的命运。这一点,黎明已经替栗致炟考虑到了,且有了自己安置萌萌的方案,他来探监,其中就有与栗致炟商量这件事的打算。   “萌萌的事我想了,你的担心不无道理。你要同意的话,我想叫萌萌跟着我,你嫂子和我都会把她当亲生女儿一样对待。我想过了,下一步把萌萌送到外地一家寄宿学校,甩掉咱这地方的环境干扰,肯定她能考上理想的大学。大学毕业,只要她想继续深造,无论读研,还是出国留学,我都一供到底。”   “太好了!太好了!黎大哥,只要萌萌跟着你,我就是走了,也放心啊!”栗致炟听到黎明的话,很是激动,一时眼泪就涌动起来,流了出来,他不好意思地用手背擦拭一下,又思索起来,一种沉重的难以启齿的表情表现了出来。黎明看出了他的心思,就直率地告诉他,别再把什么都当作秘密保存起来了,有什么就直说,难道对自己称为大哥的人还不相信。在黎明诚恳的态度下,栗致炟终于说出另一件心事,他怀疑那个帮他运出罗虹尸体的龙城小区保安小白,是他与韩秀清的私生子,因为他的年龄与当年的私生子十分相仿,还有他的眼睛,特别像韩秀清的眼睛,特别是他右肩上那一片泛青的胎记,与自己的胎记一模一样。如果真是自己的私生子,希望黎明能关照一下,从轻发落这个无辜的孩子。现在这个小白也被关押着,他是作为主犯栗致炟的帮凶被逮捕的,尽管小白并不承认自己知情,只是帮助主犯栗致炟运送“垃圾”,但是,在重证据不轻信口供的法律面前,小白还是被抓捕了。在向黎明说出这个秘密的同时,他又将埋在心灵深处的更为隐秘的愧疚告诉了黎明,即当年自己的恋人韩秀清之所以被当做现行反革命逮捕,是因为自己将秀清写的情书交给了“组织”。那情书本来只是叫自己看的,其中不少语句流露出对“文化大革命”的怀疑,对现状的不满等等。可是,糊涂的自己却为追求进步,出卖了忠实的恋人,以至于最后使秀清被判决死刑。他问黎明,这是不是上苍对自己的报应,几十年了,因为这件血淋淋的事实,他没有平静过,只要想起来,就有一种沉沉的重重的惭愧和内疚,压得自己喘不过气来。自己深感对不起秀清,也对不起那个私生子,就连死去不久的罗虹,自己也对不起她啊!栗致炟把久久压抑着心胸的隐痛倾诉出来,以期获得解脱和轻松。黎明听着栗致炟的心声,很是惊讶,他没有想到,当年天生丽质、聪慧漂亮的韩秀清竟毁在恋人栗致炟的手中。韩秀清是他们那批知青中有名的佳丽,是众多知青企图追逐的梦中情人。唯独栗致炟追上了,他却把这束无上美好的“玫瑰”又毁掉了。然而,这故事毕竟太遥远了,它的发生,更大的责任应归咎于那个混乱的时代,栗致炟在那时候,还是个不大懂人情世故的毛孩子罢了。想到这些,黎明又为栗致炟的觉醒高兴,为他的大胆解剖自己释然。栗致炟能够忏悔就是一件值得欣慰的事情。他听完栗致炟的倾诉之后,很是动情地说:   “致炟,能把话说得这等诚实,我为你高兴。致炟,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知道忏悔的人,就是好人,至少,就可能成为好人。致炟,你永远是我的贤弟,无论是什么结果。”   黎明说到诚实,突然又碰到栗致炟敏感的神经,他愈加感到,应该对黎明诚实,如果早些时日诚实了,也不会走至如此极端末路。他终于鼓起勇气,道出最后一件心事,说出了他一直爱着的一个姑娘,爱得刻骨铭心、爱得发狂发痴、爱得死去活来,他想见上这姑娘一面。这件事,也只有靠黎明大哥安排了。   黎明说,这个姑娘你不说我也知道。因为那是属于隐私范畴的事,所以黎明从不过问。如今,栗致炟既然讲出来了,黎明答道,一定安排陆雯来探望他。同时,黎明表示,一定将小白的身份搞清楚,尽快将实情告诉他。临别时,黎明特别交代栗致炟,将家中的财产与存款列个清单,分给萌萌的祖父祖母和姥爷姥姥。这件事也要做得开明些,双方尽可能平衡。为了两家的平静稳定,连栗致炟都不知道,在开庭审判他之前,黎明特地派出法官到了栗致炟的老家与罗虹的故里。以使他们平静地对待现实理智地处理好眼下的事宜。   黎明要走了,栗致炟再也抑制不住翻滚着的复杂情愫,一汪泪水汹涌地夺眶而出。他后悔极了,面对这么好的人儿,大哥,兄长,又是老乡,又是芳邻,又是一起成长起来的同志,何以不早与这位值得信任、值得尊敬的法官说说心里话,道出真情呢?   栗致炟拖着沉重的脚镣,要出门去送离去的黎明,黎明双手握住栗致炟的双手,在门口堵住了他,叮嘱他,不要送了,并对狱警讲,屋里桌上放的牛奶和水果,连同那条中华烟,请一块儿保管好供栗致炟享用。犯人若有什么新的要求,请狱警及时转告他第五十章生离死别   这是一次特殊的相会,又是一次极为难得的“幽会”。倘若缺少博爱、人道与善良的心胸的人物,是不会做这种“成人之美”的事情的。   还是在那个看守所的接待室,陆雯终于见到了栗致炟。狱警押解着这个双手铐着手铐的囚犯来了,他依然拖着沉重脚镣,伴着刺人心疼肺痛的响声,走进了接待室。狱警没有为栗致炟松解手铐,他们站在宽敞的接待室临近门口的地方,盯着面前的囚犯和探监的陆雯。陆雯和栗致炟在屋子的另一端,这边有木椅可以落座。   陆雯深情地对视着栗致炟,栗致炟认真地看着陆雯。两个人都没有流泪,更没有哭泣。也许,该流的泪已经流尽了,该冲动的情感也冲动过了,余下的只有现实和理智了。   “还好吧,致炟!”   “你呢?小雯,我只是担心你。多保重啊!”   “致炟,我都想通了,别担心我,要保重自己啊!”   “小雯,我到这一步了,还有什么呢,我只是觉得,对不起你——”   “别这样,致炟,你从来没有对不起我过,直到最后,你还在保护我(指在法庭上依然未讲出阻拦罗虹上楼的理由),致炟。”这时陆雯的声音压得特低,即使站在屋门口的两个狱警,也难以听清她说的是什么,“那天你受审时,我就在审判庭听审,要不是哥哥硬压着我,我会走过去做你新的证人的,证明你没有杀人的故意。”   “噢!小雯,千万不敢做那傻事。”栗致炟的声音与陆雯一样轻微,轻微得只有他们两个人听得清楚,“那样一弄,他们若说咱俩是同谋,是蓄意合谋杀人呢?不仅救不了我,你也成了罪犯。千万不敢感情用事啊!小雯。”   “致炟,到这时候了,我还有什么呢,我想跟你一道走,一走了之啊!”   “小雯,千万别做傻事,你若那样,我就更愧疚了,更觉得对不起你了,小雯,你为我牺牲的已经够多的了!你还年轻,你应当有新的生活,小雯——”   “致炟,你还不了解我吗?那次咱们是在普陀山,还是在九华山拜佛时,你记得吗?有条佛语我特别钦佩,说:‘心不妄取过去法,亦不贪著未来事,不于现在有所住,了达三世悉空寂。’现在想想,这话真有道理,如今对我来说,无论过去、将来,还是眼下,都应该是空虚寂静不实在的假象了。致炟,你该理解我啊!”   栗致炟怎会不理解陆雯呢,他从陆雯刚道出的“应该”二字里悟出,陆雯并非真的如此超脱释然,而是刻意去做到这种超脱释然。其实,一个年轻的姑娘,目前尚未经历过婚姻、家庭的女性,她怎么会不回忆往时美好的幽会,不希冀未来梦寐的向往,不陷进现在的痛苦忧伤中呢?她是在强行扭曲自己的精神,使它从顺理成章的欲望现实里解脱出来啊!   “小雯,我怎么不理解你啊!记得你看到那条佛语,还特地用笔抄记了下来,当时,你专心做记录时,我也记下一条与这一条相似的佛语,这些天,我天天都在背诵这词语,它写的是:‘过去之法,不应追思;未来之法,不应希求;现在之法,不应住著。若能如是,当处解脱。’这话对现在的我最适用不过。小雯,我已想通了,人走到哪一步,就应该去适应哪一步。我走到今天这一步,只要领悟了这语汇的真意,一切都解脱了。小雯,你不要为我担心什么了,我已不是刚出事那阵子了,那阵子就像突然从天上掉到地下,坠入深渊,绝望得万念俱灰啊!小雯。如今好了,想通了,悟透了。人生的路程早晚要到尽头的,只要心态调节好,就不痛苦了,小雯。”   “我就是担心你痛苦,怕你痛苦,致炟,我不知道你是真不痛苦,还是假不痛苦。”   “小雯,不骗你,我真的不再痛苦了,真的做到了‘视生如在梦,梦里实是闹,忽觉万事休,还同睡时悟。’进入了这种境地,一切都彻悟了,小雯,你没看,我现在的气色、情绪,都比在法庭受审时好多了吗?”   “致炟,你真好!”   “你也是,小雯!”   “我们应该高兴,应该愉悦地度过这段时光,致炟。”陆雯知道,这是难得的相会了,是一去永远不会复返的时光。   “应该高兴,小雯。”栗致炟比陆雯更清楚,他从一种意识的氛围中似乎发现了自己即将结束人生的蛛丝马迹,他知道,对于他,走入另一个世界的时刻,随时随地都会不期而至。既然这样,又何必在临终前夕流露儿女情长、生离死别的凄楚与悲痛呢?   “致炟,忘记了吗?今天是什么日子?”   栗致炟被陆雯突然的提问蒙住了,他看着陆雯,只是微笑。   “去年的这一天,我们在哪里?”   “噢,知道了,小雯,也是五月间,是这一天吗?我们去了那个山村,住在那家山民的家里。你还给几个山娃娃画肖像速写,他们一个个高兴得乱蹦乱跳,那景况,真叫我怀念留恋。”   “要是能叫我们过上那世外桃源的生活,多好啊!就在那个山里,盖上几间房舍,圈一个小院子,像那家山农一样,过着自由自在的生活,真美!”陆雯下意识地流露出这种梦幻般的遐想,她的眼睛在深情地看着栗致炟。   “其实,生活就是这样,小雯,你现在的感觉与我一样,我也很怀念那个山村呢,自那次进山以后,我就经常思念那个山村,再也忘不掉那个山村,小雯。”   “是啊!没有忘吧,致炟,咱们在那儿认了个干儿子呢!”   “不会忘的,小雯,山里的孩子,真好,小雯。”他已不知道今天是五月几号了,只知道大的时段范围。   “那几天过得真美好,致炟。那天夜里,我们在山民老乡家,凭窗望着天空的月光,你还记得我唱的歌曲吗?”   “噢——当然记得,记得,唱的是一首‘小夜曲’,对吧?”   “是‘小夜曲’,我唱的小夜曲多了,致炟,你还记得是哪一首小夜曲吗?哈——”   “噢!记得,记得,记得歌词中有‘皎洁的月光照耀着大地,树梢在耳语,树梢在耳语,没有人来打扰我们,亲爱的……’”   “好记性,好记性。那首小夜曲是奥地利的天才作曲家舒伯特谱的曲子,我最喜欢的一首小夜曲。”   “噢!小雯,你怎么会唱那么多小夜曲?”栗致炟回忆着,在与陆雯的幽会中,他听过她唱的好几首都是以“小夜曲”命名的歌曲。陆雯所以会唱那么多小夜曲,是她在艺术学院美术系求学时,住的宿舍正好与音乐系的宿舍为邻,邻居的房间常常传出主修美声的女高音的这类歌声,久而久之,她被熏陶感染,不知不觉地喜爱上这些歌曲,进而,就学唱起来……这时候,她无心回答栗致炟的问话,一心想的是使这次短暂的相会来得丰富充实,她将话题又转向小夜曲。   “还有一首意大利的‘小夜曲’你没听过呢,致炟,这些天,我一个人总是在唱这首小夜曲。想听吗?”   “当然想听,就是听过的也想听,别说没有听过的了。唱唱,叫我好好欣赏欣赏。”   “好,你听着。”   往日的爱情已经永远消逝,   幸福的回忆像梦一样留在我心里!   她的笑容和美丽的眼睛,   带给我幸福并照亮我青春的生命。   陆雯的歌声到此戛然而止,她没有再往下唱,往下的歌词是:   但是幸福不长久,欢乐变成忧愁,   那甜蜜的爱情从此就永远离开我,   在我心里只留下痛苦,   我独自悲伤叹息,让岁月空度过,   心中悲伤地叹息。   那太阳的光芒,不再照亮我,   它不再照亮我的生命!我的生命!   这歌曲太悲伤,也太令人绝望了,陆雯没有把这段歌曲唱出来。她想使这短暂的相会轻松一些,美好一些。听过她的歌唱,栗致炟说:   “小雯,这曲调真美,爱情跟这小夜曲一样优美动人,就像进入太阳下的金色世界。只是开头那句歌词,还有这曲调,都有些太忧伤了。是不是?小雯。”   “正是它的忧伤,才显得美丽珍贵。致炟,这些时日我悟出了这番道理,真正美丽的东西,都蕴含有忧伤。你想一想,是不是?”   “不过,我还是希望你能快乐,无论命运到了哪种地步,希望你都能乐观面对。”   “彼此彼此,致炟,我也是这样希望着你。”   “其实,幸福是一种感觉,自己所处的地位并不重要。你说是吧?小雯。”   “其实,我早就是这种认识,不仅地位不重要,所有的身外之物都不重要。”   “还是你有先见之明,小雯。”   “不——也许我到了你的位子,就不一定是原来的认识了。这就叫当局者迷吧,你说,致炟,是不是这回事?”   “唉!都过去了,一切都过去了,不想这些了,小雯。”   “也许,还有另一个世界,到那个世界,一切都可以从头开始。”   “但愿有这种也许吧。小雯,你是在安慰我吧?”   “并不全是,致炟,我们应该相信,精神是永远存在的,它不会消失。”   “啊!小雯,你真好,你说得真好。你说的另一个世界,又使我想起那个小山村,还有咱们的干儿子,唉!我已尽不到做干父亲的责任了,小雯,你要是有空儿,再去看看他们。”   “放心吧,致炟,该做的事我都会做的。”   在屋门口的狱警听着他们缠绵的微弱的又是断断续续(有时候就听不清或听不见了)的对话,有些不太耐烦了。他们觉得,他们没有义务也没有责任为这样的两个人提供“服务”,若不是上边领导指示他们做这事,他们才没有这样的耐心听他们“抒情”呢。其中一个狱警看了看表,从陆雯进来至现在已整一个钟点了,够了,足够了,有什么倾诉的话儿,一个钟点绝对会倒个精光。是啊!人们之间的正话,实事,大都是几句话就说明白道清楚了,哪里像男女之间谈情说爱的卿卿我我,没完没了地陶醉感叹。那狱警终于道出了早二十分钟就想说的话:   “时间到了,我们还有公务。”   “噢!谢谢,谢谢干警同志,谢谢干警同志!”栗致炟连续地点头,以示感激。   “对,致炟,我给你带了些东西,你看——”陆雯已从座椅上拿起她来时带的提包。这时两个狱警走过去,其中一个接过提包,说:   “东西是必须要检查的,小姐。”这个狱警看着陆雯,称她为小姐。   “也没啥东西,你们随便看吧。”陆雯又把提包从狱警手中取过来,拉开拉链,一样一样地拿出来,放到屋子的一张大案子上,说:   “这是一套全棉内衣,这是一双便鞋,这是一套男士化妆品,有洗面奶、润肤液、防晒霜之类,这是一个电动剃须刀。还有,这个小盒子,里边是指甲剪、小剪、掏耳勺之类的,对,这是个小镜子,你们检查吧。”   一个狱警顺手将那个装有金属小剪的小盒子撂出来,说:   “这个不行,有规定的,号子里的人不能收这种东西,还有这个小镜子,玻璃的,不能收。”那狱警又将小镜子也扔到一边。   “既然有规定,这两样东西你还拿回去吧,小雯。你真细心,这时间,我连刮胡子都懒得刮,哪里还用洗面奶、润肤液?”   “不是说了吗,致炟,要乐观面对一切嘛,致炟,要学会快乐啊!”   “彼此彼此,你也一样,小雯。”   “再见吧!”陆雯在狱警做好的送客姿态下,很不情愿地结束了这次探监,她慢慢地转过身子,轻轻地道出一句话,“等着我,我会去找你的,致炟!”   还没待栗致炟反应过来这话的意思,陆雯已昂首挺胸,径直地走了出去第五十一章死囚衷肠   黎明本来打算再到看守所看看栗致炟,把他调查的小白的真实情况亲口告诉栗致炟。可是,作为汴阳市法院一把手的他,要办的事情太多了,一件接一件急办、必办的公务,使他难以挤出空儿,只好让他的秘书去看栗致炟了。小白确实是他与韩秀清的私生子,这是小白现在的母亲亲口讲的。为了抓第一手资料,黎明亲自寻觅到小白的母亲与姐姐居住的寒舍。经过诚恳又善意的沟通交流,对方弄清了黎明的好意,终于向他吐露了真情。历经沧桑的女人道出的收养小白的时间、地点,以及小白的那对年轻的父母,无一不证明小白就是栗致炟与韩秀清的亲生儿子。特别是孩子右肩上的泛青色的胎记,更使这个事实不可置疑。小白的养母回忆道,当时送来孩子的父亲开玩笑地说,如日后有缘再能相遇,请不要拒绝他们来看孩子,让亲生的父母与亲骨肉见见面。当时那男子还将上衣脱去,指着自己右肩上的那片胎记说,这胎记与儿子右肩的胎记一模一样,再过多少年,这个记号都是不会变的,到时候可以凭胎记辨认他们……   得知这个隐瞒了几十年的故事后,黎明顿时充满了复杂的情愫。这不仅使他想到青春时期的栗致炟和韩秀清,同时也回忆起那种磋跎岁月所酿造的辛酸往事。特别是小白这孩子,太命苦了。生母仅因书写了几句实话、心里话,和对现实现状的质疑,就被以现行反革命罪处以极刑。而她的罪行败露,又是其恋人栗致炟的揭发举报所致。在那个时候,栗致炟也只不过是个涉世不深的毛孩子,他想进步,当然就依靠组织、相信组织,在组织的诱导下,他把韩秀清写给自己的情书交给了组织,那情书中流露着女孩子对现实对社会的诸多质疑和不解。栗致炟,不,当时名字叫栗卫红的他当然想不到,仅仅依靠这点东西,就可以将一个人置于死地。如今,苦命的小白又以“转移销毁证据罪”被逮捕审判。黎明只是觉得,小白的犯罪,客观的原因太多了,社会应该为他分担一部分责任。   黎明的秘书在看守所见到了栗致炟,只是寒暄了几分钟光景,就匆匆离去了。不过,他交到栗致炟手中的黎明的亲笔信,却使栗致炟的心房无法平静。简短的信札告诉他,小白正是他与秀清的儿子,如今小白养父下世,尚有养母和一个姐姐,生活拮据清贫……   就在读过黎明的短信的第二天,汴阳市中级法院开庭宣布栗致炟故意杀人案的判决。   法官读的判决书中的语句,栗致炟似乎什么都听不清楚。只是最后几句,他听清楚了,根据所犯罪行,经过审判,认为事实清楚,证据确凿,根据刑法……判处死刑,立即执行。   听了判决,栗致炟并没有惊慌,因为他已有思想准备,这种结果是他预料到的,而不判死刑,则是他期望的侥幸结果。他也清楚,在当下世风日下、腐败滋生、积怨颇多的大环境中,一个高官的犯罪,是可能得到更为严厉的惩处的。因为高官的犯罪,更会被世人关注,成为人们衡量“社会裁判”是否公正执法、是否官员与庶民一个待遇的“标尺”。想到这些,他欣然同意了判决,当即就决定放弃上诉。甚至想,尽早到另一个世界,也许是当下最佳的解脱……对栗致炟的死刑判决经过钟南省高级人民法院的复核,执行死刑的时日很快来到了。   按照惯例,被拉进刑场伏法的死刑犯的最后晚餐,是要改善改善生活的,特别是对一个原任市长的死刑犯。可是,当看守所负责人好心地去询问栗致炟想吃点什么时,他却说,什么都不想吃了,只是要求为他准备好笔和纸,他要在最后的一个夜晚,道出最后的心声。   夜深了,栗致炟还在写着他的遗言。同住一间号房的几个犯人,因为他不休息,也都强打起精神,陪他坐夜,其实是在监护他。此刻,他不忍心看着大家为他“陪罪”,就很真诚地说:   “我走到这一步了,到了人生尽头,我还能再做出什么傻事吗?那样做就太对不起大家了。你们休息吧,我要熬个通宵呢,伙计们,你们都睡了,我也好平心静气地把该说的话留下来。真的,我不骗伙计们。”   即使栗致炟的话说到这份儿上,狱友还是不放心,他们几个小声嘀咕了一番,决定分两班轮换睡觉,轮番监护面前这个死囚。   经历大起大落之后的栗致炟,这时候似乎有一种大彻大悟的感觉了。有一句传统的名言说:“善不积,不足以成名,恶不积,不足以灭身。”这句话,对他来说刻骨铭心,谁说世上没有因果报应?实质上,因果报应本是科学的规律,栗致炟现在明白了,想通了这个定理。是啊!倘若一个人一直在做好事、善事、正事,他怎么会没有好报呢?好报是肯定有的,那只不过是个时间问题;倘若一个人一直在做坏事、恶事、坏良心的事,他怎么会没有恶报呢?恶报是肯定的,那只不过是早来晚来的问题。自己是坏人吗?栗致炟叩问自己的灵魂,并不承认自己坏。可是,有一件事的的确确是坏事、恶事、坏了良心的事,就是他出卖了忠实的恋人韩秀清。可是,这事只怨自己吗?栗致炟反思着当年的情景,是那种大环境、大氛围、大舆论弄得年轻人分不出是非曲直、善恶香臭了吗?也许,是这样的,人,应该有良知这道底线,有了这道底线,就能抵御住一切欺骗和利诱、讹诈与威胁吗?唉,现在想来,很是悔恨,也很内疚。过了而立之年,走进不惑岁月的时候,自己却跻身于政界官场,竟然一路青云直上,官做得越来越大。其实,自己真正懂得的是钢铁,不是政治;谙熟的是技术,不是社会。倘若拿这两者相比,自己有钢铁专业的学问,是名副其实的留美博士,在政治领域的学问,充其量只有中等学历。倘若再准确地诠释,自己是钢铁领域的专家,在政界,只能是一个平庸的政治工作者。没有比有自知之明的栗致炟更清楚的了:论做市长,比自己强的人太多了;可是,论懂炼钢学问,做工程师,自己确实是行家高手……唉,都是误会,不要怪人生有几多误会,即使是历史还有误会啊!也许,这也不是自己能够解决的问题,既然如此,就不要想这些了,还是把必须留的遗言写下吧。   写起遗言,栗致炟就觉得有诸多忏悔必须写进去,他以为他的一生最对不起的是三个女人。其一是初恋的女人韩秀清,其二是妻子罗虹,其三是情人陆雯。当然,还有一个尚未成年的女孩,是自己可爱的女儿萌萌,他也深感对不起她。还有自己的亲生儿子,当下也沦为罪犯的小白,想一想,自己更对不起他。他想给这个从未得到过亲生父亲父爱的孩子一点温暖,一点爱意,可是,已经晚了。他想了想,在黎明曾嘱咐他写的财产分配清单中,添上了小白的名字,并注明,这些财产和钱一定交给小白的养母……   遗言写好后,他又给黎明写了封短信,希望他帮助办妥自己的后事。对于亲生儿子小白,也望黎明能关照关照,小白本是无辜的,他的转移销毁证据罪完全是自己的责任,自己硬是将罗虹的尸体说成垃圾,叫小白去扔弃的。他希望黎明在法律允许的范围内,尽可能地少判小白几年徒刑。孩子不比他的亲生父亲,小白应该还有新的生活,新的希望。但是,不要跟小白讲明栗致炟就是他的亲生父亲,这个事实应该是一个永远的秘密。世上有些事,不戳穿它也许还好一些。还有,自己的遗言,在适当的时候,可以《死囚衷肠》为题公布于众,不要署死囚的名字栗致炟三个字,以“死囚”替代“栗致炟”也许更为准确。倘若《死囚衷肠》能对后人如何迈好人生大关有所启迪,那当是对走上黄泉路的自己的幽灵至高的慰藉了……   栗致炟的死刑执行得很平静,用的是注射死亡,栗致炟的尸体很是完整,没有血迹……   有人看到,陆雯来到了刑场,在对栗致炟执行死刑之后,她企图收去死者的尸体……   可是,陆雯的目的没有达到。她没有想到,栗致炟的老家来人了,是他老家的人将尸体收了,以至于使她准备好的一个十分精致华贵的骨灰盒没能派上用场。她很失望,她原来想得太简单了。她只是想,定为故意杀人罪的栗致炟,很可能无人为他收尸。在栗致炟老家的人报明身份及与栗致炟的关系时,陆雯却无法道出自己的身份及与死者的关系,以申明自己作为收尸人的理由……   当所有的人都离开刑场之后,陆雯依然独自一人,无限忧郁地怔怔地站在那个空旷的地方,很久,很久……   从那天后,陆雯就不见了,谁也不知道她去了什么地 =已完结=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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